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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琅琊王的嫡长子,一向深得父亲看重。众人见他发话,忙都偃旗息鼓,闭上了嘴。
琅琊王骤然地失却了恭维,很有些不满,看着儿子道,“这是怎么的?”
刘开拱手说,“儿子有话要同父王说。”
琅琊王叹了口气,说好吧。挥挥手,让心腹们和其他儿子都退下。
刘开这才开口,“。。。自父王进京,这些时日,您变了好多。”
琅琊王听的呼吸窒住。他明白儿子在说什么。过去,做王爷时,他一直是个很明白自己身份的人。即便自仗尊贵,有时会看不起别人。但终究不会像现在这样,挟小皇帝以控大权,并将自己从封地上带来的心腹属官们一一授予京职。
他脸上的热闹神情消散了,寂寂地转过脸,“不是变。开儿,你不知道,爹等这一天,已经有很多年了。”他看着深远的蓝天,惆怅地说,“四十几年前,我的大哥,被废掉了太子位。那是我的异母兄长。那一年,我才七八岁,还很小。我问父皇,为什么要废掉大哥呢?他说,因为大哥的母亲获罪,被废了后位。所以大哥跟着失去了嫡子的身份,所以,他不能再做太子了。我问,那么从今以后,母后是皇后了,也就是我是嫡子了?父皇说是,问我高不高兴?我点着头说当然。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的母亲了。她不用再承受那个女人的肆意侮辱。那样,多好。如果我做了太子,还会给她更多的好日子。可是过了三个月,被立为新太子的,居然是我的三哥,死掉的显宗皇帝。我觉得失望,跑去问父皇,我不是嫡子吗?一直帮着母后,对她最好的不是我吗?为什么不立我?父皇哈哈大笑,摸着我的脸说,长幼有序。”
刘开静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琅琊王又道,“这样慢慢地长大了。我和本来关系不错的三哥越行越远。许多次,他想要亲近我。但是我。我总觉得看不起他。你还记得他吧?那是个脾性很好的男人。当年我们的母后屡次遭到郭皇后羞辱,他在旁总是一言不发。过后也总劝母后顾全大局、忘记。只有我,我,每一次都站了出来保护母后。她总是流着眼泪,说我是最好的孩子。可是一朝重封太子,她和父皇却选了三哥。。。后来父皇去世、三哥继了位。他真的是一个很软弱的皇帝啊。。。时时顾忌着所谓的大局,一点也不记得母后当年受过的苦,为了他自己的皇位,为了所谓的天下,不断加封郭家、加封郭氏的儿女后人们!”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如果我是皇帝,我一定不会是他那个样子。”
177。1。8新章()
刘开担忧的不错。不过几日之间,就有朝臣跳了出来。
顾及着琅琊王的身份; 不敢直接指责他,却把剑锋对向了谏官。上奏说某几位议政大夫近来“士风颓敝”。
小皇帝刘肇还年幼; 不通政事; 奏章一向是摄政的人代他看的。这个人从前是窦宪; 如今,换成了琅琊王。
他看后,大为恼怒。对着心腹的属臣们道; “说什么士风颓敝。。。那几个谏官不就是上奏; 为我请了一些封赏么,提醒陛下他忘掉的事。我是皇室的尊长; 这些难道不应该吗?”
心腹们都喏喏地称是,劝他息怒。
但琅琊王还是很恼怒; 将那些奏章一把掼到了地上,“指桑骂槐; 以为本王听不出来吗?何况事情也不说清楚,光就这么四个字,隐隐绰绰的; 更是往我脸上抹黑。真是。。。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他的心腹们; 多是只会奉承拍马之人,跟着在旁辱骂。但也有一些心思灵敏的,劝他说,“事情已经发了,王爷现在再骂,也无济于事了。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琅琊王点点头,渐觉此事棘手。
——那几个为他进言请封的谏官,其实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按说此时,坐视不管就是了。只是他心中别有打算。就像他先前同儿子说的那样,如果没有待好这些投奔者,不仅是冷了他们的心,更是冷了其他想要投奔的人的心。他还打算指靠着这些人,更进一步呢。。。。。。
可,如果救下了那些人,他的声名或多或少的,总要受损。
他想到这里,心头烦闷,开始怀疑那个弹劾他的人,是窦宪指使。带着气问身边的长随,“成息侯近来都在做什么?”
长随刘和低声地说,“盯着的人说,成息侯一直呆在寿康宫里。”
琅琊王有些怀疑,“一步都没出去?”
刘和道,“半个月了,一直呆在宫里,连窦府都不曾回去过。”
琅琊王听的疑心消尽,转而嗤的一声笑,“倒是好笑。”
刘和奉承道,“如今有王爷坐镇,他哪里还敢乱来?自然是深锁宫禁,在太后的羽翼下,当个缩头的王八了。”
琅琊王哼笑了一声。又想了想,最终决定忽略眼前的一些细小损失,去追求实际的东西。吩咐刘和,“想办法,让人把出头的那个什么,霍。。。。。。”
刘和补了一句,“霍平。”
琅琊王点点头,随口地说,“你去想办法联络人,把那霍平拉下去。不许他再在朝堂上乱说了!”
刘和应下,出去了。
而此时的窦宪,正在寿康宫里和妻儿呆在一起。
他早先命人做了十来件小婴儿的衣服,今日正好都得了,他又近来无事,兴致勃勃地叫都拿了来,他亲自一件一件地给女儿试。
履霜坐在旁边,看他不知疲倦似的,前前后后给女儿换了许多套衣服。石榴都有些烦了,小手挥舞着,想打掉他的手。但窦宪哄着,“不闹不闹,给你穿美美的衣服呢。”
窦武也在旁边帮腔,“就是。石榴听话,等选了一件最好看的,你穿上了,就是最可爱的小姑娘。”他笑眯眯地去摸石榴的脑袋。小婴儿的头发还很短,摸上去毛茸茸的。他忍不住来回地摸。
窦宪看的皱眉,责备说,“别瞎摸你妹妹。仔细按到她卤门,把她摸傻了。”
窦武听的很不高兴,“怎么会?我很小心的。倒是爹你,给石榴换衣服,力气这么大做什么?石榴的脖子都被你勒红了。”他说着,把妹妹抱了过来,对着她笑,“哥哥给你穿,好不好?”
见石榴嗯嗯啊啊的,又说又笑,显然是很喜欢窦武,窦宪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认生?对着儿子道,“喂,你给她穿衣服就穿,别摸她脑袋了。”
但窦武一方面要和他作对,另一方面确实喜欢妹妹的头发。假装没听见,伸出手又抚了几下。
窦宪看的很光火,指着窦武说,“不许摸了听见没?再摸,把她摸秃噜了!”又对石榴说,“听得懂爹的话吗?”他比划着,“不能让人摸你脑袋,知道吗?”
然而石榴听不懂,嘻拉着小嘴看着他。
他觉得无力,摆了摆手,“随你们吧。”指着刚才石榴穿过的一件粉蓝色衣服,说,“窦武,给你妹妹换那件。她穿那件最好看。”
但窦武摇着头说,“不要。刚刚我看她穿那件,袖口有些紧,她皱了眉,还哼唧了。我看,她喜欢身上这件。”
窦宪端详了下女儿身上的那件。是鹅黄色的。也还行吧,只是不出彩。便道,“她穿这个不好看,换粉蓝的给她穿。”
但窦武搂紧了妹妹,“不。女孩子就应该喜欢什么就穿什么。是不是,石榴?”
窦宪见女儿笑嘻嘻的,好像听得懂哥哥在纵容她。忍不住说,“这孩子。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最久,结果根本不亲我,谁抱她都笑。我看,她将来要被坏小子拐掉。”
他随口的一句话,令履霜和窦武都听的不悦。他这时候也自悔说话太随便,万一不幸言中了怎么办?忙不迭地解释,“我是开玩笑。”
但窦武当真了,想想石榴确实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他抱着也笑。上次,有个新来的宫女见她玉雪可爱,忍不住偷偷抱她,结果她也是笑。
想到上次在窦府里遭遇到的刺杀。生活里的危险有那么多。石榴本来就小,何况生性不防备人。这样的话,若将来碰到什么对她有敌意的人怎么办?她恐怕连呼救都不会。
很忧心地抱住她说,“石榴,以后不能谁抱你,你都笑,知不知道?除了爹娘和哥哥抱你,其他人你不能让他们抱。”
窦宪在旁嗤之以鼻,“半岁不到的孩子,你和她说这个,她哪里听得懂?”
但窦武听不进去,还是在和石榴说,“如果有外人来抱你,你要大叫,你还要打他,知道吗?你打一下哥哥。”说着,握住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打了几下。
石榴有些急,缩回了手,嘴一扁,要哭。窦宪最怕她哭。这孩子的嗓门特别的高。责备儿子说,“她又听不懂。看你握住她的手叫她打,都把她吓怕了。”起了身,去窦武那里抱石榴。
但窦武辩解说,“不是的,她是舍不得打我。”
窦宪不信,“你就吹吧。”
履霜见儿子嘟囔着“真的”。忍不住笑,“好好,石榴就是舍不得打哥哥。”她把女儿接了过来,看她肌肤上有点红,心疼地说,“你们俩啊,把石榴当个什么。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个时辰,不停地给她换衣服。那些衣服落过水没?”
窦宪支吾着,“好像。。。洗过了吧。”
但她凑近闻了一下,衣服上面没有香味,满满都是新的布料味,一定是没洗过的。自责地说,“也怪我,方才也没多问一句,就让你们俩胡来了。以后新做了衣服,给石榴比一比就是了,不许老给她换着穿。小孩儿家的肌肤娇嫩,看看,都红了。”
窦武凑过来一看,果然。顿时大为后悔。
履霜安慰他,“没事,下次不这样就行了。走,咱们带着石榴去洗个澡。”
窦武很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我去给她拿小鸭子。”
窦宪看着他们母子三人结伴去了浴池,心下温暖而安慰。
自石榴一天一天的长大,他和履霜一直在制造着兄妹两个多接触的机会。比如说要递东西给窦武,总是先让石榴拿着,过一遍她的手,再给窦武。对他说那是妹妹给的。
素日里也一直对两个孩子公平而待,甚至隐隐地,给窦武更多的关注和爱。
到如今,窦武对石榴的抵触几乎已经消失了。
他从最开始的“有她没我”,变成了有些好奇,睡不着会去逗逗妹妹。慢慢地,又成了在读书,会突然的放下书,跑去石榴的房间看她。有时候碰到石榴在睡,会很失望,问,“她什么时候才醒过来?”
窦宪觉得好笑,有一次嘲笑他,“你是不是很想她醒过来,和你一起玩?”
窦武的脸涨红了,否认,“不是,我是闲的没有事情做,随意问问。”
他说完,怕窦宪揪着不放,假装不在意地半天没去看石榴。
但到了晚上,心里大大地后悔了起来。跑去石榴的房间,和她呆了整整一个晚上。像要把之前错失的都补上。
到如今,窦武已经再没有先前的害怕了。他已经完全地接受了妹妹了。每天耐心地陪她玩,教她说话。
窦宪觉得一切都在变好。他所失去的,上天一样一样的还给了他。权利、妻子、爱子、爱女、兄弟。。。。。。
他曾经有过十一年的迷惘,不知道人生存活的意义是什么。每天只能靠□□、喝酒、杀人来平复空荡荡的内心。
在经历了呼屠和窦芷之死后,他同样迷茫过。怀疑自己,痛恨自己。甚至有过这样一个念头:改变吧,去重新做一个好人。
178。1。9一更()
上奏攻讦谏官的霍平,很快被赶出了朝廷。但事情并没有像琅琊王所想的那样; 被顺利压下去,反而闹的更凶。
有更多的人上奏; 言“先帝及显宗皇帝之御天下; 皆以宽和。而今琅琊王却辅政严峻。”更有甚者; 列出了他的几大罪状:“睚眦之怨,无不报复;名为辅翼,实在谋主;专权自肆; 安插心腹。。。恭请陛下抑其威福。”
琅琊王见越闹越凶; 不由地慌乱起来。他实在没想到,那群一直服服帖帖的大臣们会突然□□起来。只是他终究年过五旬; 历事已久,很快就想到了办法。——贬谪。有多少人说这种话; 就废掉多少人,以此避免反他的情绪扩散开来。
这处置颁布下去后; 不到几天,朝堂上便安静了许多。琅琊王不由地松了一大口气。但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处置方式无法服众; 只能解一时之急。而他这些天来; 被权利迷失的双眼也慢慢地清楚了,开始思虑改一改行事做法。
和显宗皇帝、先帝不同,琅琊王是信奉法家一派的。在封地上就是如此,强横待人,铁腕治理。如今,自然也把这一套带到了京城。何况才发了先前的事,他立意做一番事业出来,洗去污名。痛快地把府里连日来的宴饮都停了,每日费尽精神地筹划着朝政。
他自忖这样一来,行事、为人应无令人攻讦处了。却不知朝中臣子并不习惯他的做事方式。那法家一派,多为去私行公、连坐等举。饱受前两位皇帝儒家作风熏染的臣子们,根本无法适应,都在背后叫苦不迭。只是碍着琅琊王如今大权独揽,硬撑着罢了。
窦宪耳闻到这些后,心想,琅琊王又下了一着臭棋。
执政严苛不是错举,只是他选择的时机不对。若一开始他就这样,别人倒会心服,甚至佩服他。可如今,他刚被攻击之后就这样,难免会被人认作是心虚、在打压人。何况他本身无法做出表率。这样其身不正,何令可行?
何况他不给朝臣们任何过渡时期,就直接就把他的一套做事方法强硬地推出了,也不管别人是否接受。长此以往,必定官吏愁怨。更可怕的是,没有人同他说这一切。他身边的人有私心,朝臣们又敬畏他。
他几乎在一步步地走向绝路。
窦宪想到这里,心下一片轻松。问身旁的半夏,“上次让你去查陛下近来一直私自出宫,是去的哪里,查出来了吗?”
半夏说查出来了,惴惴地道,“是经由涅阳大长公主的帮忙,去偷偷见了申太妃。”
窦宪诧异,“申氏?”
半夏说是,很担忧地道,“侯爷,咱们要不要。。。。。。”
他想了想,摇头,“那申氏留着,一直是个隐患。只是我碍着情面,始终不好动她。如今她既然要淌进浑水。。。”他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晚上你悄悄去吩咐方毅他们,看守宫门时,若遇见陛下,尽管松一些。”
半夏道,“侯爷这样不把申太妃当一回事,奴婢觉得不妥。她的夫子均被侯爷所夺。奴婢恐怕她一旦和陛下接上头,一拍即合,会误大事。”
窦宪不以为意地说,“能误什么大事?——有五舅在呢。”
半夏立刻明白,他要自己想办法,去将此事透给琅琊王知道。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不久,琅琊王就辗转地收到密报,小皇帝欲迎申太妃回宫。不由地大惊失色。
那位太妃,是先帝的宠妾,一度要被他封作昭仪,位分直逼皇后。更要紧的,是她曾经短暂地抚养过小皇帝,算是他的母妃。这样的身份,比起他来是亲近许多的。一旦她真正回宫,小皇帝一定会大力支持,给予她尊荣。到那时候,母子两人联合在一起,还有他什么事?
他越想越生气。那小皇帝很明显的,在拿他当贼防。他恨不得冲去福宁宫大骂。那位申氏,她是有自己的儿子的。一旦上位,还有刘肇什么事?在心里怨恨他做事糊涂。只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