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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崇瑞笑道:“婉嫣只是忧心朕久病不愈,自请出家侍奉佛祖,替朕,替黎民苍生祈福罢了,何罪之有?”
冯皇后怔怔地抬起头来,木刻一样的眼睛中渐渐又有了神采,变得越来越明亮。随后那光芒又渐渐淡下去:“谢皇上隆恩。”冯皇后以额触地,这一谢比任何时候都真情实意,“臣妾即日便出发。”
看着冯皇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风宁路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司寇崇瑞,这一看之下她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就见司寇崇瑞一言不发地看着陆允——那眼神完全不像是看一个刚刚帮他度过一劫的恩人,非但没有丝毫感谢的意思,更不见轻松,甚至比之前更沉了两分。
相比起司寇崇瑞的凝重。陆允这头是一派的平淡自若,眼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意。这笑意落在司寇崇瑞眼里,令他眉心一皱。坐回床沿上摆了摆手,司寇崇瑞道:“明儿联颁道旨,复了陆老先生的官名。陆家的宅子联一直留着,你回去看看,收拾收拾,找个好日子光光鲜鲜地把陆府的匾再挂起来。”
“陆允代先祖父谢皇上恩典。”陆允舒一口气,叩首谢恩。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司寇崇瑞似是问得十分不经意。
“没有了。”陆允答得想都不想。
盯着陆允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司寇崇瑞点点头。眼中的神色这才和缓下来——陆允没有再提跟老七的事,这份知进退让他很满意。抬抬手示意陆允起身,他道:“朕乏了,你先下去吧。”
陆允没急着起来:“民女想立即回陆府看看,望皇上恩准。”
“去吧。”司寇崇瑞脸上已经有了掩不住的疲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陆允再叩首,起身离去,脚步轻快。
“臣也先行告退。”纪渝诚从陆允身上收回目光,端了验毒的器具并那砂锅鸡汤离去。
寝宫里再度安静下来。但这回的安静没了先前的凝重感。舒一口气,禄寿端了汤药上前一步:“皇上……”
司寇崇瑞一手支着额靠在床头,不睁眼,也不接药。默了半晌。他才沉沉地开口:“禄寿,你说,朕如果让婉嫣有个一子半女的,或者对她再好些,今日之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禄寿由着这一句问抬了眼,又立即垂下。人说龙椅上染的是金。在他看来,龙椅上明明染的是血。为了那一个宝座,至亲如父子兄弟都会失心相残,何况夫妻?暗叹一口气,禄寿双手托了药碗稳稳当当立在下首:“小人觉得,皇上对娘娘已是极好的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司寇崇瑞又道:“你知道为何说自古天家无真情?”
今儿皇上问的话可真不好接。禄寿摇摇头:“小人不知。可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上亦是重情之人。”司寇崇瑞今天对冯皇后的惩处已是格外开恩,放在哪儿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司寇崇瑞只是让她一人出家修行便罢,还给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连她的面子都不落半分。
司寇崇瑞摇摇头:“情之一字,最是惑人心,迷人眼,让人该看清楚的时候看不清楚,于是把该判对的事给判错,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六年前他因着情之一字迁怒陆应贞,判他抄家流放,以至令这位直臣只剩一个孤女遗世,带着仇恨回到京城;今天他又因情之一字心软……不知日后这一时心软会有怎样的后续?说来他放冯皇后一马又真的只是因为心软么?思及此处,司寇崇瑞几乎失笑。
“皇上……”禄寿讷讷地唤一声,叹一口气,“皇上,再不喝,药该凉了。纪医官说了,您还得多些静养才好。”
“唔。”司寇崇瑞这会儿才从禄寿手里接过碗,也不管那药多苦,一仰头喝个干净,又接了禄寿递上来的水漱了口。
服侍着司寇崇瑞躺下,禄寿一边给他掖被角一边笑言:“眼下可谓一切尽在皇上掌握之中,皇上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司寇崇瑞“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眼下事情的进展确实都在他的预期之内,算得上相当顺利,然而他却感觉不到放松,更没有喜悦——今天才只了了一件事而已,远没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
想起陆允方才跪在下头的样子,或侃侃而谈,或静静观望,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的云淡风轻,仿佛是在参加茶话诗会,而非陷于生死之局。
司寇崇瑞长吁一口气,合上眼睛:陆允这丫头比他想象的更能耐,只是可惜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事情有变()
“这一仗赢得真险。”出宫的马车上,风宁路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相信今天这一局是陆允赢了。
“险?”陆允托着下巴一笑,“我原本也以为是险仗,但其实一点都不险。”不过达到的效果差不多,也还行。
“嗯?什么意思?”风宁路不明所以。
“冯皇后以前就给司寇崇瑞下过毒,司寇崇瑞也知道,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治她。”
“你怎么知道?”
“记得司寇崇瑞拿了冯皇后的甲套时说的话么?冯皇后本来还想再挣两下的,但司寇崇瑞一说甲套,她就马上低头认罪了。如果没说错的话,以前她下毒的时候,毒就藏在甲套里。”陆允的手指在颊上轻点两下,“不然你以为呢?一般的案子也要审了才能定案吧?何况我指控的可是毒害皇上的大罪?不管我的话多有说服力,过堂这一步总不该省下。”
风宁路本来以为司寇崇瑞是因为怕死又生性多疑,所以才听信了陆允的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但由着陆允这一说她才觉出蹊跷来:这一路都是陆允在说,司寇崇瑞可谓是问也不问地就给冯皇后定了罪。
“司寇崇瑞要的就是我说出‘皇后在汤里下了毒’这句话。”陆允撇撇嘴角——她今天的行事,可算是歪打正着地和司寇崇瑞的计划撞到了一起。但也正因为与司寇崇瑞“不谋而合”,给她的计划反而添了变数……
风宁路对陆允的想法依旧一无所知,只是叹了口气道:“难怪皇帝自称‘孤’,又自称‘寡人’。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么?连结发妻子都盼着他早死。真够可怜的。”
“孤?寡人?倒是贴切。”陆允一笑,提着裙子下了马车——说话间,陆府已到。
留下赶车的人在门外,陆允推门而入。
想着这府里多年没人居住,大概已是杂草丛生,一片破败萧索,但入目的情景却并非如此。不知是谁着意安排过。整个府里除了冷清之外,与一般宅院无异,甚至院子里的花木都修剪得十分整齐。
穿过院子,推开正厅的门。一块木匾正对厅门而放,上头“陆府”二字浑厚实正,纤尘不染。
上前伸手抚在那二字上,陆允低低一笑:“倒是有心……”
转出厅堂,一路往内院走。陆允一路指给风宁路看:“这是先祖父的书房,这边是大伯父一家住的院子,这边是我家住的院子。上首这一间是姐姐的房间,下首那一间就是我的寝卧。”
素手轻抬:“那个亭子,姐姐最爱在里面倚着栏杆读诗书。”
雪葱遥指:“那个绣阁,姐姐常坐在窗下刺绣,那个荷包也是在那里绣的。”
推开书房的门,云袖拂过檀木书桌,带起一缕沉静书香:“这是爷爷的学生送他的六十大寿贺礼,他喜爱得紧。”沿着桌子走到靠窗的尽头处。一指按上一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痕,陆允笑道,“那日我得了一尾锦鲤,装在瓷盆里来给他看,又不肯好好从门进来,偏要爬窗子,摔碎了瓷盆不说,还在爷爷的宝贝疙瘩上划了一道,心疼得他不行。”
指尖点着曲柳木架上一个挨一个的书脊,陆允视线失了焦距:“爷爷要我上私学。我不肯,嫌女书无趣,他就自己教我,拿的都是男儿学的东西。经史子集。要我每本书先诵,再思,如此反复三次,然后讲给他听。不是讲书上讲的道理,而是讲我以为那道理为什么是道理。要是讲不出来就再读三次。”
说到这里陆允一笑:“我那时才五岁。他也不管,教我跟教别的学生都是一样。但若是我说出来个所以然来了。他会给我芝麻糖吃,别的学生却是没有的。所以每次有芝麻糖吃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得意。”
再怎么仰起脸,依然挽留不住两行清泪沿着腮边滑下,落地无声。
已是六年阔别,却仿佛今早她才从那间雕花窗的屋子里由仆妇唤起身穿戴整齐,然后出来拉了姐姐的手,一同上前院给祖父问安一般;然后津津有味地听祖父讲那些晦涩的策论,然后从祖父手里接过芝麻糖,欢喜地跑去找目光温柔的姐姐……
六年如弹指一挥间,似物是人亦是,实物是人已非。
此时的陆允,是此时的陆允,更是六年前的陆允;此时的陆允,不容打扰,也不应被打扰。所以风宁路闭口不言。
出了书房,一路再走过后院,穿过茂密的花草灌木,一直行到偏墙。陆允左右看了看,伸手拨开一丛开得正盛的麻叶绣球,露出后面的一个小洞来。
这又是什么地方?风宁路心道,她知道之前的陆允是个皮的,但到底也是官家的女儿,总不会干出钻洞的事吧?而且这洞的大小分明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玩耍的尺寸,即便是现在的陆允也能轻易钻过去。
就在风宁路好奇的当口,只见陆允一猫腰,飞快地扎进了那丛绣球花里,三下五除二地扯散头发,解了外衣,又伸手在草叶子下面一摸,扯出个灰布小包袱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风宁路看着陆允从包袱里扯出一套灰扑扑的粗布衣裙极利落地穿好,再用一方帕子把头裹了,又从一个小瓶子里倒了些东西出来抹在脸上,大惑不解。
“逃跑。”回答间陆允已经收拾完毕,埋头朝着那个洞口就钻。
“逃跑?!现在?!”按着司寇崇瑞的意思,不是要还她陆家的名声和荣耀了么?她这一逃,谁来挂陆家的匾啊?!
陆允没有回答风宁路,猫在洞内凝神听了听洞外的动静,这才钻出洞外。洞外是一条极为僻静的小巷,正处于两所宅院的正中间,除了风卷着几片不知何处掉落的叶子刮着地面扫过,一点声息也没有。陆允松一口气,把小灰布包袱在手臂上挽了,抻抻衣摆,一边不紧不慢地朝巷子的深处走去,一边抽着功夫答了风宁路一句:“事情有变。”(。)
第一百六十四章 脱走()
沿着巷子走了不多会儿便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嘈杂之声。陆允没有回头。眼看巷子的尽头就在眼前,她紧了两步往左一拐便出了大路,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商贩,寒暄叫卖次第起伏。陆允挽着包袱垂着头沿着街角走着。
她揽紧了手臂上的小包袱,肩膀内缩,背微弓,步伐小而碎,皮肤不复少女的白皙光洁,尽是一片晦暗蜡黄,看上去穷苦劳顿且卑微不堪。
巷子里几个人脚步飞快地追到巷子口,互相看一眼,放慢了脚步出到大街上,左右一看,入目都是普通行人,没有一个穿戴打眼的。
“她走不远,沿路看仔细些。”打头的人吩咐一句,兵分两路朝街道两头走,边走边仔细地在人流中搜索。
走了没两步,往左的这队人便见到路边一个卖山野货的小摊旁蹲了个农妇模样的女子,捡了一棵竹笋在手里掂掂,放下,又捡起另一个。
“这位大姐好眼力,这两棵笋是前两天下了雨才新长出来的毛竹笋,肥嫩着呢,炒也成,煮汤也成,保管好吃!”摊主是个憨厚的大汉,见有了客人便热情地招呼。
“多……多少银……银钱?”农妇一边结结巴巴地问,一边拿姆指的指甲在笋根上一掐。搜查的两人眼神一闪——那是挑惯了蔬菜的动作——其中一人便转开视线再去看旁的行人,只另一人视线还是带着审视的味道落在这农妇身上:看体型颇有相似之处,又是独身一人,容不得他不怀疑。
“十五个铜板。”摊主一心想做成这笔生意,只看一眼立在旁边观望的男人,见他不像是要买菜的,便又回头专心招呼面前的女主顾。
“十……十五个……个铜板啊……”农妇满眼都是面前的嫩笋,手里拿着笋舍不得放下,又嫌贵,舍不得马上掏钱。
“才十五个铜板而已,不算贵的,这季节出笋不多。再说俺从山上大老远地背下来也不容易不是?”大汉搓搓手陪笑。
“可是往……往常……这笋也……也就十……十个铜……铜板的……”农妇把笋在手里掂了又掂。
“要不算你十三个铜板?可不能再少了。”摊主咬咬牙。
“十……十二个……”农妇抿抿嘴,放下笋撑着膝盖站起身作势要走,“再……再……再多,不……不买了。”
摊主把手搓了又搓,为难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成!十二个铜板!”
“哎……哎。”农妇笑得十分开怀,忙从怀里掏啊掏的掏出个皱巴巴还打了补丁的小荷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数出十二个铜板,又摊在手心里再过了一次数,这才递上去。
看到这里,那搜查的人眼睛一眯,正想上前一步,袖子忽然一紧,转头便看见一旁的同伴看一眼农妇后朝自己摇摇头,再朝另一头的小巷子点了点下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正见到一片花布衣角消失在巷子里。
转眼间两人已有了计较,加紧步子朝着那巷子追去。
农妇这头不慌不忙地从摊主手里接过用稻草茎捆起来的竹笋拎在手里,又揽紧了小包袱,目光在那二人消失的巷子口处飞快地一扫,又垂下头畏畏缩缩地沿着街边继续前行。
“陆允,有什么是你不能演的么?”风宁路拜服。
陆允提着笋跟提着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宝贝似的,认真地想了想,答:“彪形大汉。”
风宁路噎住:想象一下印象中彪形大汉的造型,再想象一下陆允卷起袖子露出两条细胳膊,脸上再贴一串络腮胡子的样子,她也觉得那确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话间陆允已走到市集的边缘,四下看一看,找了驾驴车。与之前买笋时为一个铜板都抠了半天的风格截然相反,她二话不说递上一钱碎银子,又一头钻进车里才报了三个字:“八佛寺。”
“哎。”车主一翻手将碎银子收进怀里,鞭子在空中“啪”地划了道响亮的弧线,驴车轧轧启步。
直到驴车行出朱雀门,陆允探出车窗回头看一眼皇城的方向。日已西斜,暖金色的阳光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折出一片斑驳的灿烂。
陆允自然看不见那片斑驳的灿烂下,纪渝诚端着头先端出去的那锅鸡汤又进了司寇崇瑞的寝宫,也听不见寝宫中片刻后传出的瓷碗碎裂声和惊呼声。她只是注视了一会儿那宫殿的飞檐脊兽,然后缩回车厢里靠着车板闭上眼睛:差不多已经开始了吧?司寇崇瑞的下一步计划……
如是想着,她原本抿成直线的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得违约()
在八佛寺,陆允报上风宁路的名字,小沙弥便一言不发地引着她到了后院一间僻静的禅房安顿她住下,又拎了她手里的笋去,不多时便送来一碟清炒笋片并一碗清粥。
吃罢晚饭,陆允盘腿坐在简陋的木床上,阖上眼睛。豆大的菜籽油灯一摇一摆,映着她洗去了易容药膏的素净面庞,说不出的宁静安泰。
她薄唇微动,有声喃喃,时可闻,时不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