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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越发纷乱的马蹄声,短兵相接的声音也渐渐传开。依然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月亮又偏偏在这个当口隐进了云里,入目俱是黑压压晃个不停的人影。
风宁路伏身趴在望月耳边道:“看准了,别人跑的时候马上跟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敌我情势难明,死守一战不如突围脱走。
然而事情却并不如她所料,司寇宇铮的人马非但没有突围,反而面朝外收紧队形,摆出了防御和背水一战的架势!
难道对方人马多得连突围都不行了么?风宁路心底一凉。
队形收缩,人与人之间距离变近,风宁路一眼便看到司寇宇铮在她身边不远处。只见他连打出几个手势,在他身边的人火速散开,不一会儿整个队伍里在几处响起同样的号令:“下马一战!”
号令一起,整队人立即翻身下马。风宁路也不敢犹豫,跟着翻下马背——虽说离了马她就连跑都跑不掉了,但此刻留在马背上更会成为众矢之的!
刚一落地便有一只大手将她扯得一个趔趄,回头一看,正对上澹台秋。
澹台秋脸上此刻再寻不到平时的嬉笑痞赖,甚至没了丝毫书生气,只剩满目肃杀:“跟紧我。”
“我个子小不打眼!实在不行还有望月!”风宁路反倒能露出个笑来。
“那你见机些。”没空多说,澹台秋丢下风宁路去了司寇宇铮那边。
虽然突围脱走肯定也会有损失,但绝对比下马对战更安全妥当。风宁路不知道司寇宇铮为何作出原地一战的决定,眼下却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她也只能相信司寇宇铮的判断,服从他的指挥。
风宁路立在原地,片刻不敢放了望月的缰绳,同时眯起眼睛仔细看,竖起耳朵仔细听。草原沙地上的战斗弓箭是主要兵器之一,己方人马聚在一处便是绝佳的靶子,虽然有马身作掩护,但也架不住对方成片地放箭。
视物有碍的时候其他感官便变得更为敏锐,在如此纷乱嘈杂中,竟然让风宁路听到一声细微的弦动之声。
不好!果然有箭!此刻司寇宇铮可千万别出声呐!风宁路在心中刚刚默念完,就听见司寇宇铮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她只觉得脑仁一炸,也没听清司寇宇铮喊的什么,拔脚就往司寇宇铮那头跑,因为就在司寇宇铮出声的同时,她已经听到了弓弦弹动的那声脆响!
此时月亮正好从云中探出,风宁路飞快地就着月光搜寻,果不其然见到一个黝黑的箭头带着呼啸风声直奔司寇宇铮而来,此时她也已经赶到了司寇宇铮身边一步之遥的距离。那箭头来自于司寇宇铮和澹台秋的视野死角,以这个距离,以箭的来势,要澹台秋回防已是不能,想保全她和司寇宇铮两个人都躲开也是妄想。
死就死了!风宁路脑子里只有四个字一划而过,闭上眼睛用力扑出去:“躲开!”
她扑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也听到了箭头入肉的声音,但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传来。愕然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怀抱,视线往上,一支箭插在肩膀上,箭尾还犹自不停颤动,视线再往上,是司寇宇铮笑得邪气的脸。
“你疯了!为什么不躲!”风宁路大怒,咬着牙低吼。
司寇宇铮的回答只是冷哼一声,随即劈手夺了旁边军士手中的刀朝着箭来的方向用力掷出。利刃破空声后便是一声惨叫。
“上马!”司寇宇铮一声令下,队伍中便是一片整齐的上马声。揪着风宁路一并跨上疾风,司寇宇铮用力一夹马腹,疾风立即撒开蹄子冲了出去。
打斗的声音渐渐在身后越落越远。风宁路被风吹得眼泪不停地流,只能凭感觉紧紧揪着马鞍不让自己掉下去。
“抓紧。”司寇宇铮吩咐一声,松开揪着风宁路的手反到肩后折断插在肩膀上的箭尾扔掉。
“那箭头是黑的。”风宁路低声道,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来来回回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也只会念这一句话,“你为什么不躲?那只箭头是黑的。”
司寇宇铮没有回答。
风宁路正待再说什么,却感觉到身后的重量压了下来,司寇宇铮的头也随之垂到了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轻而缓地吹进她的脖子,一片酥麻的痒,再接着压在她背上的身体就开始往她的右侧滑去。
风宁路赶紧咬紧牙,一把揪住司寇宇铮还攥着缰绳的左手,飞快地架到自己肩膀上往前用力拉住:“能坚持么?你的伤口最好马上处理,把毒吸出来。”
“除非你能背着我上马。”司寇宇铮含糊地咕哝一句。
风宁路只能闭了嘴催着疾风再跑快些。
“你不是想走么?现在便是极好的机会。”司寇宇铮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来,声音越发细微。
风宁路没有作声,弓了身子将司寇宇铮驮得更稳些,用力一夹疾风的肚子,喝了声“驾”!
第六十九章 昏迷()
风宁路负着昏迷的司寇宇铮骑着疾风不停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到天微微泛了白的时候,洛河大营的影子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叫开大门,吴呈福已经飞快地跑着迎了上来,一看司寇宇铮的样子脸立马黑如锅底。
“半路遇袭。箭上很可能有毒。”风宁路将司寇宇铮由背上交至吴呈福手里,简单的两句话交待清楚情况,没有力气再说更多,她现在脱力得厉害,幸好有韦平上前扶她一把,她才安然落地。
一听这话在场众人的脸都刷的一声失了血色。吴呈福一面安排着把司寇宇铮搬回房,一面命韦平点了人马出去接应澹台秋他们。
风宁路牵着疾风站在空地里看营里一片兵慌马乱,脚步声此起彼伏,医署里所有的医生都被叫了起来,衣衫零乱地拎了医箱一窝蜂往司寇宇铮房里赶去。没人得空理他们。
“等回了营就走不了了。”她又想起方才司寇宇铮说的那句话来。回头看看身后大开的营门,拍拍疾风的脖子让它回去,自己抬了脚往内院走。
司寇宇铮的床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吴呈福被一堆军医挤在最外面,不停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探头往里面看一看。
风宁路没去凑那个热闹,退出门外往台阶上坐了,一双手举到眼前,不可自抑地抖个不停,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怕得厉害,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支箭飞来时的情景,以及箭头入肉的声音——再有就是司寇宇铮笑得邪气的模样。
没隔多长功夫澹台秋就回来了,一进内院便见到风宁路呆呆坐在台阶上的模样,心道她是被这场景吓得狠了,有心想安抚她两句,但屋里头有个更让他提心吊胆的司寇宇铮,于是扔下风宁路径直进了屋子。
看着澹台秋消失在门内,风宁路又木了一会儿才撑着软绵绵的膝盖站起来,扶着门框往里面看。
此时医生们已经退开了,陈大夫正跟澹台秋说着话:“好在毒性并不十分猛,加之主帅又及时闭了几处大穴阻止毒性蔓延,我等得以将毒大部分逼了出来。眼下主帅暂时性命无忧。不过这种毒十分罕见,余毒如何去除,我等还要回去再行商榷。”那个黑黑的箭头正拿在他手里。
“如此便有劳陈先生。”澹台秋虽然着急,但也并不慌乱——司寇宇铮倒下的时候,他就是整个洛河大营的主心骨,此刻自然要把担子挑得稳当些。
陈大夫报告完便领着一众医生回去研究解毒之法。先前还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顿时就只剩下澹台秋,吴呈福,以及风宁路三人站着。
吴呈福看着风宁路眼神复杂。在他看来,风宁路既然是贴身跟着司寇宇铮的,便无论如何不该让司寇宇铮捱这一箭。但一想到她狼狈不堪满头大汗负着司寇宇铮回来的样子,责怪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到底是人小力薄了些。吴呈福叹了口气。
澹台秋想了想道:“遇袭之事定是瞒不住的。但这一箭是否射中主帅,以及给主帅带来多少损伤却应该是无法确切得知。如今安定人心最是紧要。派人通告各处大营,带一份明报,一份暗报。明报上只说遇袭,已顺利脱身。暗报为口信,只可通知各大营主将一人知道实情。”
吴呈福点点头。
澹台秋又道:“主帅不知何时痊愈,他卧床的日子,大营中诸项事务便由我等商议定夺。”
吴呈福对此也无异议,同澹台秋简单商量了两句便出去安排报信的事。
风宁路踱到床前看着趴在床上的司寇宇铮。他上身**,露出精壮的后背。箭伤已经用绷带扎了起来,白色的绷带上面渗出一小块血迹。
拎起被单给他盖上,小心地把他垂在床边的胳膊捡起来塞进被子里。风宁路盯着司寇宇铮看了一会儿。他的脸朝着外侧,神情平和得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如果当时我没有冲上去,只是在原地示警,他会不会就能躲开那一箭?”风宁路低声喃啁,不知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澹台秋,“能躲开的对不对?他功夫那么好。”
“暗箭难防。”澹台秋默了一会儿才吐出四个字,却没说到底躲不躲得过,“危难关头你能想着去救他,那已是足够勇敢。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看着箭飞过来腿都吓软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还是阿铮扯了我一把才躲过去。”
回头看了看澹台秋,只见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挂在他掩不住疲色的脸上。风宁路也扯了扯嘴角:“我也怕,我的腿这会儿还软着呢。”
“已经没事了。”澹台秋伸出手替风宁路顺了顺她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我还要去处理营里的事务,阿铮便交给你照料。记得与医生多多配合。若是情况有变化,立即通知我。”
风宁路点点头,目送澹台秋出了房间,又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司寇宇铮,一声不吭地转过身贴着床沿坐下来。
勇敢么?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想也不想就扑上去替司寇宇铮挡那一箭:
因为他是自己的主上?自己什么时候真的拿他当主上敬过?
因为自己还要靠着他混口饭吃?也不是,就在昨天她还想着要找机会离开呢。而且她的去意已经明显得连司寇宇铮都看出来了……
这时她脑子里又出现了那只手,在突遇偷袭忙于应对的时候,在裹着滚滚沙尘的夜色里,于兵慌马乱中,稳稳伸到自己面前,接着是那句气息奄奄的话:“你不是想走么?现在便是极好的机会。”
跟着司寇宇铮,麻烦事又多,还要担着丢了性命的危险……风宁路双臂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吸吸鼻子:要走还不容易么?迟早会让她再找着机会的,所以她才没有急在这一时罢了。
侧过脸瞥了一眼司寇宇铮,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风宁路扁扁嘴巴:“姑念在你替我挡了那一箭的份上,我就先照顾你一回。等你醒了,毒也解了,我就大大方方地拍屁股走人!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别耽误我太久!”
这番话不是司寇宇铮此刻人事不省,风宁路是决计不会也不敢说出口的,此时说出来就如同发泄般,所以嘟囔完后她顿时爽快不少。见司寇宇铮的嘴唇有点干,想着应该给他补充一下水分,于是又撑着膝盖站起来,拖着依旧软趴趴的双腿往摆了茶壶的桌子挪动。
想他身体这么强壮,要恢复也就是片刻的功夫而已吧?风宁路边倒水边如是想——她没有发现此刻身后司寇宇铮原本紧闭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也没有料到她所以为的“片刻”竟然会那么长!
第七十章 “昏迷”()
司寇宇铮这一昏睡竟然足足三天三夜没睁眼!洛河大营里一众人脸上忧色越来越重。
昏迷中的人无法进食,只能喝些汤水,初时也是厨房里用人参煨了鸡汤送来,但给司寇宇铮喝的时候一次只能喂进一小勺,进食速度十分慢,往往才喂了半碗汤,剩下的便凉得不能再喝了。何况那汤本身太清稀,上面油又重,营养有限不说还难消化,再加上进食的量少,眼看着两天下来司寇宇铮的脸颊就有些凹了下去。
风宁路索性连熬汤也揽下来:将鸡肉鱼肉剁成肉泥,加参片小火炖得极香浓,然后再用布把肉渣分三遍滤尽,剩下的汤用瓦罐盛出来,放在红泥小火炉上热着,连炉带罐子都摆在床边,一次只舀出小半碗,吹凉了给司寇宇铮喂下去后再舀小半碗,如此往复。
她自己吃饭则草率得多,往往是等喂完司寇宇铮后趁澹台秋过来探视的功夫草草扒拉几口;睡觉则是在床边摆个榻,夜夜和衣而眠。又怕司寇宇铮躺得久了关节锁住肌肉僵硬,余下的时间便时不时帮他翻个身兼推拿按摩。
连日精心照料下,司寇宇铮不但伤口愈合得极好,连脸色都比往日红润了几分。除了依然昏睡不醒外几乎已经跟个没事人一样。与之相反的是这回轮到风宁路两颊凹陷下去了。
“阿路,要不我替你两天吧,再这样下去,只怕阿铮还没醒来,你也要倒下去了。”澹台秋皱了眉头劝说。
“你有你的事要忙,这边我应付得来。”风宁路用布包着瓦罐放到桌上,搬起小炉子,用下巴指指桌上的碗,“我把炉子搬出去,随便准备下食材。罐子里还有汤,你饿的话就取了来喝,不然扔了也是浪费。”说罢哼哧哼哧出去。
澹台秋凑到瓦罐前闻了闻,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扑鼻而来。把放在一旁的一碗肉泥倒到罐子里搅和搅和,他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极浓稠的肉羹,往嘴里填了满满一勺,烫得呼呼直哈气。
竖着耳朵听了听,确定风宁路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屋廊尽头,澹台秋立即咋巴着嘴赞不绝口:“真香!天天有如此美味,你可真有口福。”头先还布了满脸的忧色不知何时早已跑了个一干二净。
冷不丁一只手劈空直奔肉羹而来,澹台秋大惊,忙把勺子咬在嘴里双手死死将碗护住:“你都喝了多少碗了!还来跟我抢!”竟是丝毫不讶异前一刻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司寇宇铮此时正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
“多少碗?我喝的那都是汤水,一点肉影都见不着!”司寇宇铮脸黑得要命。风宁路炖的汤确实好喝得紧,可再好喝也架不住天天喝顿顿喝不是?最关键的是只有汤没有一点干货!也就是盼着澹台秋过来替风宁路的班的时候他能吃上两口干的。
澹台秋也知道司寇宇铮是饿的狠了,悻悻地把碗递给他:“你还打算‘昏迷不醒’多久?”
“躺在床上等发霉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急什么?!”司寇宇铮三口两口把一碗肉羹尽数扫进肚子,又迫不及待地再盛了一碗。
他早在回来的第一天就醒了,却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刚开始的时候是舒服地大睡了两天,可接下来就像睡饱了似的越来越难入睡,大部分时间都靠闭息练功才应付过去。
好在还有风宁路不停絮絮叨叨在一边念些七七八八的事跟他聊天,他虽然不能回答,但好歹也没那么闷。
想起风宁路念叨的内容,他不由得噎了一下:那几乎就是把到他这儿之后所有的经历都历数了一遍,间杂着诸多抱怨,倒让他听着不少心里话。
比如昨天在给他按捏胳膊的时候,风宁路就把之前在博纳图上被他罚跪的事拿出来说了一遍,她是这么说的:“我知道我瞒着你做决定是不太好,可你要敲打乌日多尔刚不是也没跟我说么?你要早告诉我,我也不会不配合你嘛!”
这话直让司寇司铮哭笑不得:做主子的要干什么难道还要向做下人的一一汇报商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