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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落苼看着他的笑脸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笑了,道:“县主英明。”
第14章 移尸(五)()
傅云书立即回头吩咐道:“昨夜下半夜巡夜的是哪几个人?马上叫他们来县衙见我。”
回到县衙时,许孟已在堂中候着,见了傅云书,行礼道:“傅大人,验尸所需器具皆已准备完毕,大人可以随时开始。”
傅云书道:“有劳许大人,咱们现在便开始吧。”
尸体被摆在台上,揭去白布,露出少年苍白的身体和青紫的脸,他浑身上下,唯有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上串了一枚做工粗糙的玉佩,而少年纤弱的颈间,除却这一枚玉佩,还有着一道深深的勒痕。在场诸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那道分明的勒痕上,许孟眉头紧蹙,道:“自缢身亡?”
“不一定。”傅云书说着,戴着手套的手握住尸体的肩膀,将其侧翻,露出后颈,后颈上亦有勒痕,同前头的半截连成一个完满的圈,“若是自缢,绳索造成的勒痕应交至左右耳后便消失了,不会有这么长的勒痕。”将尸体摆成原样,手指在喉头处一触,“绳索缢在喉上,自缢者则舌抵齿,臀后多有粪出。”轻轻掰开尸体的嘴巴,“此尸舌未抵齿,是喉下血脉不行之故。”目光落在尸体的臀上,握住一半掰开,傅云书却忽地一怔,讷讷地不说话。
“怎么了?”寇落苼凑上去问,傅云书立即松开手,尸体重重地倒了回去,将身后的场景掩盖住。他局促地说:“没什么”连忙又去看尸体的手,死去的少年生前莫约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一双手纤长清瘦,指甲修得很是妥帖,只是掌心生着几个老茧,指甲缝里沾染些许泥土,傅云书看着看着,忍不住“咦”了一声。
寇落苼道:“他是被人缢死的?”
傅云书道:“自缢者,眼合、唇开、手握、齿露,此尸则全然相反,若无其余致命伤,应当是被人缢死,只是”他的眉头缓缓蹙起,慢悠悠地说:“只是一般被缢死的人,生前都会手抓着颈间绳索竭力挣扎,且不说指甲缝里会留下自己的皮肉碎屑,自己颈间除了勒痕外,也会有指抓痕,此尸不知为何没有,而且比起这个”从尸体的指甲缝里小心翼翼地抠了一点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我更好奇,这个土是从何而来?”
许孟推测道:“会不会是凶手在拖行尸体时,手掉在地上,沾染上了?”
“有可能,”傅云书道:“但如此一来,身体各处多半有磨损,但此尸除了颈间勒痕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口。”说着,他翻过尸体的手腕看了看,喃喃地道:“而且连一丝搏斗的痕迹都没有,简直像是”
“简直像是自愿被缢死的。”寇落苼幽幽地道。
此话一出,有如一股阴风过境,吹在在场众人浑身一抖。
许孟干笑两声,说:“寇先生这话就有意思了,怎么会有人自愿被缢死?有这功夫干嘛不自己上吊?即便是自己舍不得下手,谁有这样大的胆量敢无故下手杀人?没有搏斗的痕迹也好说,只要给死者下足了蒙汗药,怎么弄都醒不过来。自愿被缢,简直荒谬!”
寇落苼淡淡地瞟他一眼,许孟如耿直的三朝元老,他便是那魅惑君王的妖妃,自然相看两相厌,但他也懒得跟他计较,只道:“许县丞说得有理。”
一拳头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上,许孟反倒憋了一口闷气,暗暗瞪了眼寇落苼。
傅云书全然没察觉到那厢风起云涌,只捏着尸体的手腕皱眉打量,恰在此时,赵辞疾大步前来,冲傅云书行礼道:“见过县令大人,大人,您吩咐把昨天下半夜巡夜的那几个兄弟带来,他们几个都在这儿了。”
傅云书立即回神,站起身,问那些个衙役,“你们昨日巡夜,可有遇见过什么身负重物的人?”
衙役们都说:“回大人的话,这深更半夜的,附近又有群鹰寨,别说人了,狗都不敢出来溜达。”
傅云书又问:“那可曾听见过什么奇怪的声音?例如挖土,或者重物摩擦之类的”
衙役们互相看看,又一齐摇头,道:“没有听见过,大人,若听见什么可疑的声音,咱们是一定会上前查看的。”
傅云书失落地叹了口气,正要挥手让他们退下,寇落苼却忽然道:“怎么只有十四个人?巡夜每组三人,上下夜各有五组,应当有十五人才对。怎么少了一个人?”
赵辞疾道:“启禀大人,还有一人叫张铁柱,他回去之后不知怎的病倒了,下官派人去叫他时,那厮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嘴里还说着胡话,下官见他病的不轻,便没有硬将他扛来。”
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傅云书道:“既是属下病的不轻,我身为一县之主又怎能放任不管?还请赵县尉指个路,本县亲自去探望他便是。”
将验尸的行头换下,傅云书穿了寻常便服,同寇落苼一道跟着赵辞疾到了张铁柱家。张铁柱的娘子守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道:“不瞒大人,小女子的相公一向身强体健,一年到头连感冒伤风都难得一次,昨夜他照常出去巡夜,小女子也并未放在心上,等他今早一回来,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怎么叫他都不理,只大呼有鬼!小女子也不知他究竟撞见了什么,还请大人大发慈悲,救救小女子的夫君!”说着嘤嘤嘤哭倒在地。
“有鬼?”寇落苼看了傅云书一眼,挑起眉,道:“大人,撞鬼之人多半是中了邪,未免邪气冲撞大人,我便先替大人一探究竟。”说着大步走上前,一把扯开了床帐。原本还睡地昏沉的张铁柱像是感受到了寇落苼和善的注视,幽幽转醒,与寇落苼对视一眼,顿时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鬼啊!救命!有鬼啊!啊!”声音之刺耳,嗓门之响亮,震得傅云书忍不住堵上了耳朵。
寇落苼不为所动,冷笑着卷起袖子,一边卷一边道:“张夫人莫要担心,不过就是被吓得失了魂而已,在下见得多了,叫回来就是。”
张铁柱的娘子咬着手帕眼泪汪汪地问:“该怎么样叫回来?”
“简单得很。”寇落苼说着,一把揪住张铁柱的衣襟将他拖到身前,抡圆了胳膊,甩了两记结结实实的耳光,直扇得张铁柱眼冒金星、鼻血横流,也不嚷嚷了,直接歪倒在床。
张铁柱的娘子惨叫一声扑了上去,哀嚎:“我的夫君呐!”
寇落苼复又将袖子放了下来,微微一笑,重新变回那个斯文书生,“挨两下打就回魂了。”
赵辞疾在一旁道:“寇先生除了文武双全,看不出来竟还通晓玄理?”
“通晓算不上,”寇落苼淡淡地道:“简单的法子还是晓得一些的。”
傅云书有些担忧地问:“寇兄你下手这样重,不会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吧?”
寇落苼只道:“死不了。”
说来也奇怪,过了一会儿,那张铁柱竟自个儿又睁开了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的娘子,迷迷糊糊地问:“娘子,你怎么了?哭什么?”
张铁柱的娘子见他居然清醒过来,又惊又喜,抹着眼泪道:“相公!相公你终于醒了!多亏了县令大人和寇师爷他们”
张铁柱这才意识到房中还有其他人,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结结巴巴地说:“傅傅大人,赵县尉,寇先生您几位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啊?”
傅云书踏前一步,开门见山地说:“张铁柱,你昨天巡夜时,是否看见、听见了什么?”
张铁柱呆呆地望着傅云书,怔愣许久,忽然痛哭大喊:“大人!不瞒大人,小的昨天夜里是真见鬼了!”
都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昨夜的张铁柱就是这样一个被霉运缠身的倒霉汉。他们上下半夜巡夜的衙役交接时,恰好撞上菩提镇的官差押运犯人同尸体,出于职责,自然要检查一番,本来糊弄着也就过去了,张铁柱手贱,掀开那白布看了一眼,还不无惋惜地说:“啧,还是个俊后生呢,真是可惜了。”遂将白布盖回去,同菩提镇官差分道扬镳,他们继续顾自己巡夜。到了莫约丑时,张铁柱忽觉腹中一阵绞痛,跟同伴说了声,便一头扎进路边草丛里闷声释放起来,待将这件急事解决,他提着裤子站起身,正系着裤腰带呢,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同伴过来看他的笑话,谁知扭头一看,却对上一张同样惊恐而惨白的脸。
这张异常熟悉,张铁柱脑中嗡鸣一声,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本该是一具冰凉尸体的俊后生!
而下一瞬便是天旋地转,张铁柱再不知其他。
“你的意思是,沈珣自己诈尸,逃出了停尸房,并不知怎的弄了具尸体来代替了自己?”傅云书幽幽地说。
张铁柱听出县太爷语气不善,战战兢兢地说:“小的小的也不明白”
“荒唐!”傅云书用力一拍桌子,直震得自己手腕发麻,他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宽袍大袖中转了转手腕,道:“亏你还身为县衙公府人员,竟如此糊涂!去把你昨天一组的那两个衙役叫来,本县还就真不信,世上会有尸体自己逃跑的事!”
第15章 移尸(六)()
提了张铁柱回到县衙,另外两个衙役已战战兢兢地等在堂中,见了张铁柱,双双面露异色。其中一个用手肘撞了下张铁柱,低声道:“老张,你没事了?你昨儿个突然抽了什么羊癫疯啊?”
张铁柱歪了他一眼,又看看公堂之上,示意地咳嗽了两声,并不答话。
那衙役显然是没明白他的暗示,正要追问,傅云书的声音忽然幽幽地传来,“王土根,你想问张铁柱些什么话?不如说出来,咱们一块帮你参谋参谋。”
“没”王土根哆嗦了两下,缩着脑袋,“小的没什么想问的。”
“你没什么想问的,”傅云书道:“本县可有问题想问你。”左手手指在案上一下一下扣着,忽然一顿,他说:“昨天张铁柱发生了什么事?”
王土根扭头看了眼张铁柱,结结巴巴地说:“回禀大人,老张老张他在屙屎的时候晕晕倒了”
傅云书问:“为何晕倒?”
王土根连忙摇头,“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刚正想问他来着呢!”扭头就问张铁柱,“老张,大人问你呢,你咋就会晕倒啊?屙屎屙得没力气了?”
张铁柱狠狠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傅云书又问另一个衙役,“杨叶,你昨天也在,你看到了什么?”
“回禀大人,”杨叶恭恭敬敬地道:“我同张铁柱并王土根一并巡夜,经过后街巡至停尸房时,张铁柱忽然说自己腹中疼痛难忍,恰好停尸房后面荒无人烟、杂草丛生,他便跑去那里如厕,我和王土根就在原地等他,谁知久候不至,我们过去找他,就看见张铁柱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我和王土根就连忙把他抬回了家中。”
与王土根、张铁柱两个大老粗不同,杨叶是个年轻小伙,生得唇红齿白,颇有几分颜色,听说还上过几年私塾,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傅云书冲他点一点头,又问:“停尸房后头是个什么地方?”
公堂顿时静谧一片。
傅云书冷声问:“难道没有人知道吗?”
“回禀县令大人,”过了片刻,赵辞疾拱手道:“停尸房后头,是乱葬岗。”
傅云书蓦地一怔,一旁站着的寇落苼反倒笑了,道:“张铁柱,胆子倒是不小。”
张铁柱“嘿嘿嘿”地干笑着挠了挠头,“小的以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可可可昨晚毕竟是亲眼所见”
“即便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眼见为实。”傅云书忽然道,他定定地望着底下三人,道:“你们遇到的事我大概已经明了,若无其他要事,可自行离去,只一件,”他嘴唇微微抿紧,一字一顿地道:“此案扑朔迷离,在水落石出之前,未免谣言四起惹来百姓慌乱,你们多余的字,一个都不准往外说,明白了?”
三个衙役皆忙不迭地连声道:“明白了。”
待三人离去后,公堂上再度安静下来。寇落苼悄然抬眼望向站在另一侧的赵辞疾,见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忽然问:“赵县丞。”
赵辞疾扭头看过来,道:“寇先生有何事?”
“没什么,”寇落苼咧嘴笑笑,道:“就是想问问赵县丞,停尸房后头那个乱葬岗是个什么地方?”
像是听到什么古怪的问题,赵辞疾的两道浓粗的剑眉蓦地皱起,就连傅云书望向寇落苼的目光里都带了点迷惑,他说:“寇兄,虽说各地都略有不同,但这乱葬岗么,多半是”
“只是一个草草掩埋无名尸体的地方。”赵辞疾颔首道。
寇落苼笑了,“移尸自行前往乱葬岗,莫不是打算自觉将自己埋了?”
他这笑话说得如同一块老香干,嚼在嘴里,既干瘪又无味,赵辞疾丝毫不给面子,嘴角都没扯一下,傅云书倒是微微一笑,说:“若真如此,反倒麻烦了我们,还要特意去将那乱葬岗挖一遍。”
赵辞疾道:“大人,世上何来鬼神?都是那些市井小民以讹传讹。张铁柱只匆匆看过沈珣之尸一眼,当晚夜色深沉,他将前来寻他的王土根、杨叶看成了沈珣,自己吓自己也未可知。若真因此挖掘乱葬岗,费时费力不说,只怕坊间又要流言四起。”
“赵县丞无需焦急,本县不过随口一说。”傅云书左手撑额,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无论挖与不挖,这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便能造谣的事,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止住的,官府能做的,唯有尽快破案而已。”
傅云书所言不假,流言蜚语如同春日江边柳絮一般,随风散入千万家,自中午至傍晚,不过半日光景,街头巷尾里谈论的皆是这桩移尸诡案。傅云书换了便服,和寇落苼一块出去吃馄饨,他俩已经是馄饨摊的熟面孔,刚一落座,老板便挨挨蹭蹭地凑过来,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两位小哥,近来出门可得当心着些。”
寇落苼问:“怎么了?”
老板煞有其事地道:“咱们这儿最近呐,闹鬼!”
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寇落苼勾唇笑道:“九合县光闹土匪还不够,居然还冒出只鬼来?是什么鬼,竟比土匪还凶?”
“你别不信,”老板“啧”了一声,说:“这鬼不是谁瞎说闹着玩的,真有人看见了!有名有姓的,说生前是菩提镇那边的一个大夫,被人害死了,死不瞑目,化成厉鬼要去寻替代!昨儿个夜里就有条汉子被吸走了魂魄,好在有位高人出现,赶在魂魄散尽之前将人抢了回来,这才安然无恙!但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那厉鬼没找着替代,肯定还要再来,你们这样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可得当心点!”恰好此时馄饨煮好,老板一边给他们盛馄饨一边叮嘱:“要当心!”
“好好好,”寇落苼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多谢老板提醒,我们晓得了。”
勺子沉入汤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傅云书看着寇落苼道:“想不到寇兄竟是位高深莫测的‘高人’,失敬失敬。”
寇落苼说:“好在他们只传是位不知名的高人,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县衙里那位寇师爷,否则我只怕连县衙都待不住,要被他们抬去做法了。”
傅云书轻轻地笑,道:“若你做一场法事,能让真相水落石出,我倒要好生谢你。”
“谢我?”寇落苼捏着勺子的手忽地一顿,挑起眉,斜睨着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