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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地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阿婆,再往前走一段路,那里有座院子,那院子的主人您认识吗?”傅云书生得清秀,一笑,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更显乖巧,十分入阿婆的眼,乐呵呵地答道:“认识啊,是个姓李的老头儿,不过你们要是找他就来迟了,他前段时间老死了,丧事都办过了。”
编假话寇落苼在行,闭着眼张口便道:“我们是那户人家的远房亲戚,前些日子家中长辈听闻了李家老爹的死讯,特意遣我们来吊唁的。”
“哦,是这样。”老婆婆道:“没想到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竟还有人记得他。”
“自然有人记得了,”寇落苼试探着道:“他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
“大儿子倒还成,还时不时来探望,有时候也会叫自己老婆过来帮忙照顾,可那个小儿子,生了跟没生一样。”老婆婆摇头啧啧道。
傅云书顿时紧张,“他那个小儿子怎么样?”
老婆婆道:“他老爹还能干的时候倒时常见他过来,只不过是来讨钱的。自他老爹中风倒下后,就没再见过他的影子,除了办丧事那会儿哦,对了!”老婆婆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你们若想找他家人,来得正好,他那个不孝顺的小儿子刚就来了!”
寇落苼问:“刚刚过去?”
“是啊!”老婆婆道:“还领了一大帮人,看着凶神恶煞的不像什么好人,一大波都朝他家院子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原文“窃谓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
第87章 采生门(十)()
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走!”
两人策马一路疾驰;没多久就到了李家院子外,院门大开着;里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寇落苼踮着脚朝里头望了望;调侃着道:“该不会是请了一帮人来办新屋酒?”
傅云书轻轻戳了下墙面,老墙皮便如枯叶一般簌簌掉下;甩了甩手;道:“还新屋呢,都快成古董了。”
忽然;里头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尖细尖细的;正是那李天柱扯着嗓子带了几分谄媚地道:“几位大哥加把劲儿,挖出来咱们后半辈子就无忧了!”
“挖?”傅云书眉头倒拧,寇落苼还未来得及拦,他便如一阵旋风似地冲了进去;喝道:“李天柱!”
李天柱猝不及防;被吓得浑身抖了三抖,下意识地窜到一个大汉身后;攀着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地探出半个脑袋,定睛一看;愣了;“傅大人?”
小小的院子里站了十来条精壮高大的汉子,个个手里不是拎着铁锹就是扛着锄头;听见李天柱对傅云书的称呼,再看这少年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满身威仪、走路带风,顿生做贼心虚之感,不由自主地都把手里的家伙往身后藏了藏。
傅云书冷冷地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我们”李天柱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醒悟自己已经是这座院子名正言顺的主人,底气油然而生,“大人,我只是请了几个人来帮着翻修一下我家这老房子。”
“你家这翻修的方式还挺别致,一个劲儿往地里刨。”寇落苼也从外头慢慢悠悠地走进来,眉梢一挑,道:“不知道的还当你在翻修阴宅呢。”
李天柱干笑两声,“个人喜好不同,喜好不同。”他一对绿豆眼转来转去,瞅瞅傅云书又看看寇落苼,试探着问:“傅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寇落苼淡淡一笑,“大人心系百姓,特意前来探望,看李天霸有没有再为难你。”
“没有,没有。”李天柱连连摆手,“大人多虑了。”
傅云书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这么一尊大佛戳在这里熠熠生辉,一些阴暗的活儿显然就不适合干了,院中几条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瞪了李天柱一眼,他便缩着脑袋硬着头皮道:“大大人,您不辞辛苦前来探望小人,小人实在受宠若惊,可小人家徒四壁,一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来孝敬您,要不您先打道回府,改日改日小人定当携重礼上门感谢!”
傅云书冷冷地道:“你以为本县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讨你的谢礼?”他自道身份,院子里杵着的大汉们明显更加紧张了,但谁也没动。傅云书道:“我来,是想看看,你能在这座破院子里折腾出夺什么花儿来。”
见无论如何都请不动这尊大佛,李天柱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大人,我实话跟您说了,这座破院子我确实没什么可稀罕的,”他咧嘴一笑,笑容油腻,“我稀罕的是院子地底下埋着的宝贝!”
寇落苼幽幽地道:“若真有宝贝埋在地下,李天霸会这么轻易将院子转手给你?”
“就他那颗猪脑子,哪儿能想到这一茬?”李天柱嗤笑道:“老头儿中风瘫痪,时间长了有些神志不清,我时常趁着李天霸不在的时候上家里来拿些钱去花花,有次听见老头儿迷迷糊糊间在说些传家宝什么的,我便凑上去听,老头儿说咱家院子的地底下埋着他这辈子所有的积蓄,还叫我不要告诉天柱!”李天柱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旋即又得意笑道:“老头儿莫约是把我当成李天霸了,反正他向来偏心,不过这回真是天助我也,哈哈,他的好儿子李天霸什么都有了,也该我李天柱走一回运!当时李天霸突然回来,害得我不能立刻把传家宝挖出来,白白浪费了半间院子的钱,不过是我东西,总归会回到我手上!”
傅云书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寇落苼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怎么办,傅兄,好像是我赢了?”
忽然有人兴奋地喊道:“挖到了!挖到了!”
如池塘里洒落一把饵,院中诸人游鱼一般地窜过去,你争我抢要夺一个好位置,“哪里?在哪里?”“挖到什么了?”
院中赫然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露出一只木箱子的一角。
李天柱眉飞色舞,兴奋地直搓手,道:“别慌!小心着点继续挖!”
几乎所有人都被近在眼前的财宝迷晕了心窍,再无人顾及得上身边这位杀气腾腾的县太爷。小县令“哼”了一声,正要拂袖离去,却被寇落苼扯住了胳膊,他道:“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看看他们能挖出什么宝贝。”
几个大汉齐心协力,奋力刨土,很快将整只木箱子刨了出来,两个人各站在一侧,喊着“一二三”将箱子抬出了地底。
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大汉喜滋滋地道:“这分量可真够沉的,看来里头金银财宝得藏了不少,天柱,你这回可算发财了。”
李天柱谄媚地笑道:“大哥,我的钱那就是您的钱!”
大汉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还知道孝敬咱。既然你这么上道,那我也不能亏待了你,日后在赌坊,我罩着你。”
李天柱神情激动,当即就要趴下磕头跪拜,“多谢大哥!”
“诶诶诶,”大汉一只手就将他整个人扶住,“先别急着行礼,咱先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说罢做了个手势,“把箱子打开。”
箱子上悬了只铜锁,也不知在地下埋了多少年,已是铜锈斑驳,几个糙汉行事粗暴简单,一铲子下去便将铜锁砸成了两半,掀开箱子盖,露出满满一箱子的各色鹅卵石。
在场所有人顿时全部傻眼。
李天柱愣了半晌,不敢置信地扑上去拼命翻找,“不可能!不可能!”可把整只箱子都掏空了,底下都未曾藏着什么看起来比较值钱的物件。他又后知后觉地去捡方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鹅卵石,“一定是这些石头里头玄机!”可任凭他又摸又砸又啃,鹅卵石也不肯现出真身——谁让它就只是鹅卵石而已呢。
李天柱眼泪汪汪地去抱着领头大哥的大腿哭嚎:“大哥!这一定不是真的!院子里肯定还藏着别的宝贝,我们我们再挖!”
“我可去你妈的!”领头大汉额前青筋暴起,抬起一脚就把李天柱踹了个屁股朝天,“我就知道,你那死老头儿穷酸了一辈子,哪来的宝贝可以留着!我居然被你这瘪三给耍得团团转!你欠的钱连带利息,明天之前一定得双手送到我面前,否则我要你全身开染坊!”说罢,领头大汉大喝一声“走”,正欲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撤退,余光忽地瞥见站在门口脸色阴郁的傅云书,立刻又缩起了脑袋,赔着笑道:“县令大人,我跟李天柱闹着玩呢,让您见笑了。”
傅云书冷冷地道:“滚。”
一群高壮的汉子一溜烟地滚了。
李天柱又抽抽噎噎地朝傅云书扑过来,眼看两只爪子即将扒拉住县令的大腿,面前忽然又站出来一个人,将小县令挡在身后,李天柱只好退而求其次,抱住寇落苼的大腿哭嚎道:“大人!小人为人所蒙蔽,还求大人高抬贵手,把小人的钱还给小人!”
“钱?”寇落苼明知故问地道:“你哪里来的钱?”
“就”李天柱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就是小人问李天霸买这半座院子的钱啊”
“你把钱给了李天霸,这座院子归你,钱货两清,这桩交易再公正不过,用不着本县插手。”傅云书输了赌约,心情低落,连带着面上也没半分好脸色,扯了下寇落苼的手,“回去了。”
寇落苼被傅云书扯着往外走,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扭过头来对李天柱道:“你和李天霸这桩生意合情合理,银货两讫,即便上官府也讨不回来,不如去求求你大哥,看他肯不肯收回成命。”
直到上了马,走出老远一段路,傅云书还是紧抿着嘴,一声也不吭。寇落苼并驾齐驱走在他身侧,忽然歪过身子,撞了下他的肩膀,道:“怎么了,打赌输了就这么难过?”
傅云书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失望,失望于往常所学也难免有错漏之处。”
“纸上学来终觉浅,你以前是个好学生,如今却要摆正位置,浥尘,你已是个朝廷命官。”寇落苼说这话时,也没有看他,目光只淡淡地望着前方翠绿一片的稻田,“处于弱势的一方,并不一定就淳朴老实任人宰割。”
傅云书闷闷地道:“我明白了。”
寇落苼道:“不过若真如李天柱所言,此事倒也真是奇怪。”
傅云书问:“怎么说?”
第88章 采生门(十一)()
“唔这个嘛;可能”傅云书蹙着眉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因为他童心未泯想要将那箱子心爱的鹅卵石传下去?”他这厢话还没说完;那头的寇落苼已笑得弯了腰,傅云书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笑什么笑?!”
“这么讲;倒也勉强解释得通;毕竟那会儿李家老头应该已经神志不清了,可”寇落苼笑容蓦地一收;道:“可若他其实神志清醒呢?”
“若是神志清醒为何要对李天柱说那样的假话”说着;傅云书蓦地一顿,讶然地道:“或者;其实他是故意想要骗李天柱!”
“一座地处偏僻的老院子能值几个钱?即便贱卖;也并不一定就有人来买;与其捏块鸡肋在手里,不如换了银子花个痛快。”寇落苼道。
傅云书讷讷地道:“也是说,李家老爹和李天霸合起伙来,演了一出戏;骗骗了李天柱”小县令暗暗心惊;忍不住垂下头去。
寇落苼道:“但李天霸爱财得财,居无定所的李天柱有了一个住所;倒也算得上两全,这个结局;不差。”
傅云书道:“只可惜我们只怕永远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寇落苼淡淡一笑;道:“有时候,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即便真相不重要;赌约我却在意得很。”小县令垂头丧气,整个人蔫成一个“丧”字,“我输了。”
寇落苼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别怕,我暂时还没想好想要你做的事。”
傅云书闷闷地道:“我却已经把想要你做的事想好了。”
寇落苼哑然失笑,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傅云书道:“我若赢了便罢,此刻已经输了,还说出来的话,不免有逼迫你的嫌疑。”
“即便有嫌疑又怎样?我又不去官府告你,”寇落苼带着点引诱意味低低地道:“你说便是。”
小县令一侧腮帮子鼓了又瘪,支吾了半天,最后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比一只半死不活的蚊子响不了多少,饶是寇落苼耳力过人也没能捉到,只好又问一遍,“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傅云书耳朵红红,没好气地道:“我不信你没听见!”
寇落苼无辜地道:“真的,我真的没听见。”
傅云书道:“那你发誓!”
寇落苼还真举手朝天发誓,“我寇落苼发誓,刚才是真没听见傅云书说了什么,如有作假,天打五雷轰全家死光光。”他说话间,傅云书就一直冷眼瞧着,寇落苼忍不住问:“按照戏折子上演的,一般你不都得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许说不好听的话吗?”
傅云书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毒誓自然不会成真,那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寇落苼道:“你说的好有道理。”
“我刚才说的是,我想你留下来。”傅云书淡淡地道。
寇落苼一愣,“什么?”
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小县令强撑着的一张脸绷不住,又刷地涨了个通红,他破罐子破摔,没好气地道:“我说我想你留下来!”话说出口,心中闷气尽散,傅云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现在你总听见了?”
寇落苼回过神来,点了一点头,道:“听见了。”
除此之外,他却并没有别的什么表示。
两人安静地骑在马上,一时静默。
傅云书的脸红了又白,他之所以会说出口,到底是抱了寇落苼会答应他留下的念头,又或者再一次拒绝,叫他彻底死心。
无论怎样,都好过现在这样,一颗心半死不活地吊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渐渐的,气都快喘不过来。
傅云书熬不住,假装若无其事地道:“你呢?你现在想好了吗?”
寇落苼道:“没有。”
傅云书只好闭嘴。然而嘴巴安静了,心里却如猴抓挠,小县令只好又开口道:“那你可要抓紧时间,过了今天,我兴许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到了明天,寇落苼也许就要走,可若他顺着自己的话提到以后,也许就代表他不会走。
寇落苼道:“放心,今天之内我一定能想到。”
如针尖扎上了棉花,拳头砸到了床榻,统统被对方轻飘飘地挡了回来,傅云书和寇落苼周旋了半天,明招暗谋轮番上阵,都不见效,只剩下一招他抱着寇落苼的腿嚎啕大哭求他别走了。
更让傅云书暗自绝望的是,对于这样无耻且流氓的招数,他竟也不十分排斥。
“浥尘,”正在小县令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用上这招时,寇落苼终于开口了,他平静地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辰?”
傅云书一愣,“是是啊。”
寇落苼道:“今晚亥时,我在湖边等你。”
傅云书一向睡得早,为了照顾他的作息,县令府中人也都早早歇下,戌时刚过,偌大的县令府已寂静一片,被笼罩在昏暗天色之下。傅云书油炸火烧般地熬过了等的这一段时间,手里装模作样拿着的书一眼没看进去也便罢了,纸张还被指甲掐破了好几个口子,亥时刚到他便做贼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