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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寇落苼道,对上小县令迷惑的眼神,他道:“那片树林便是后山樱林。”
九合县原本是没有九曲廊,只有九曲山,九曲山上不知何人栽满了樱树,三月春日,遥遥望去,便如一朵樱色的云彩,颜色极美。只可惜九合县与九曲山中间隔了条滔滔大河,难以度过,有一任县主夫人倚窗而望,望见山上这烂漫景色,欲近赏却不可得,心中苦闷,日渐消瘦,县主不忍见爱妻衣带渐宽,便兴师动众,造了这一座九曲廊,从此九合县中人便可随意前往后山赏花。
“原来那便是后山樱林?我早有耳闻,可惜现下时候不对,只能见叶不见花了。”傅云书道:“也多亏了以前那位县令大人的大手笔,咱们才有了现在的便利。”
寇落苼道:“傅兄可知那位督造九曲廊的县令大人后来如何?”
傅云书道:“我只听说过九曲廊的来历,后面如何发展,却并未细究,都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位大人应当已经仙去了?”
“人固有一死,答案是注定的,跌宕起伏的只是解答的过程。”寇落苼道:“当时金雕山上没有什么群鹰寨,也没什么土匪,百姓往来出入都走那里,九曲廊除了去往后山踏青赏花,并没有别的用处,却耗损了大量人力物力,民声载道,那位县令也被参了折子,后贬往西南,带着他那位爱花的夫人一起,在十万大山间潦草此生。”
傅云书道:“可谁能想到那时毫无用处的九曲廊,却在如今维系了九合一县命脉。”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悲可叹。”
“他那时也想不到百年后的光景如何,为一己私利大兴土木,贬官倒也并不冤枉。”寇落苼道:“只是子非鱼不知鱼之乐,也许对他来说,山峦屏障也好烟雨流水也罢,只要能与心上人相守,便无差别。”
傅云书道:“是是啊。”
“傅兄。”身后的寇落苼忽然唤他,傅云书转过身去,见到他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恍如东风拂面,看得他一时屏住呼吸,讷讷地道:“嗯?”
“来年三月,若你在,我也在,咱们再来这后山赏樱,如何?”寇落苼道。
“好啊!”傅云书立即飞快地点头,随即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不是那么矜持,略感尴尬地咳嗽了声,垂下头,红着脸道:“我我是说好。”
“只可惜眼下六月未至,还要再等十月。”寇落苼道。
傅云书闷闷地嘀咕:“怎么还有这么久啊。”
“过了春就是夏,过了夏就是秋,夏有莲子秋有菊,待到冬日里,还有满园腊梅红,你我且看眼前。”寇落苼道。
一路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过了九曲山便已出了九合县,一入茗县,放眼望见的便是漫山遍野的茶树,傅云书深吸一口气,笑道:“真香。”
“前头有个茶摊,”寇落苼指了指,“过去坐坐?”
两人策马赶了许久的路,中途未曾休憩,傅云书倒还真有些倦意,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道:“好啊。”
茶摊便搭在茶山下,小小的一座窝棚,外头架了一口锅,一个汉子正坐在锅前伸手拨炒着茶叶,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提着只大茶壶,正来来回回地给客人们倒茶,路途漫长寂静,这里倒是难得热闹。
寇落苼和傅云书牵着马儿走过去,提着茶壶的女子见了连忙迎上来,道:“两位客官,赶路辛苦,口渴了?来来来,进来坐坐,咱们家的大碗茶是这方圆十里最甘甜解渴的,而且价钱实惠,两文钱一碗,保管您喝个够。”
寇落苼见茶棚里头人头攒动,问:“还有位置吗?”
“有有有!”女子说着,走到一个撅着屁股蹲在八仙凳上大汉身后,对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喝够没啊?喝够了就赶紧给老娘滚!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那个汉子生得牛高马大、块垒分明,回过头来,一双铜铃大的眼中充斥着煞气,傅云书以为他要对出言不逊的女子动手,正欲上前劝阻,却见那汉子满脸煞气瞬间烟消云散,腆着笑道:“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成吗?”说着,竟真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挨挨蹭蹭地靠向那女子,“不过,我要真走了,老板娘,你舍得吗?”
就在他庞大的身躯要碰到她的前一刻,老板娘悠悠然转了个身,让了开来,从怀中扯出块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前的汗水,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在这里,除了蹭吃蹭喝,替老娘倒过一杯茶水没有?”说着,将那块手帕丢向那个汉子,“还傻愣在这里干什么?净占地方,还不快滚!”
那汉子接了手帕,凑到鼻子前深深一吸,十分享受的神情,“你这女人真无情。”说罢,将手帕塞进怀里,大手一挥,道:“兄弟们,回山咯。”
一时间,坐在茶棚里的人统统起身,跟着那汉子走出了茶棚。在与寇落苼傅云书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汉子扭过头,冲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黄板牙。
“哎呀,别看那群糙汉子了,赶紧进来坐下。”老板娘又迎了上来,极为自然地牵起了寇落苼的手,拉着他就朝里走。寇落苼尚未动作,傅云书已一巴掌将她的手打开,另外两人都是一愣,傅云书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看寇落苼,心虚地低下了头。
寇落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揉着他的脑袋道:“老板娘莫见怪,我这弟弟初次出远门,听说江北匪患重,有些紧张了。”
老板娘嫣然一笑,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做弟弟的这么关心阿哥。”
寇落苼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老板娘虽荆钗布裙,却貌美如花,眉梢眼角皆是遮掩不住的风情。见寇落苼看着自己,老板娘朝他抛了个媚眼,道:“看在你们兄弟情深,阿哥又长得这么俊的份上,今儿个茶水不收你们钱。”
寇落苼揽着傅云书走到一张桌前,用袖子轻轻在凳子上拂过,才按着傅云书坐下,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也是小本生意,不能叫你赔钱。”
“见了公子你,莫说赔钱,”老板娘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弯腰替他们倒茶,将其中一碗推到寇落苼面前,指尖若有若无地在他手背上拂过,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莫说赔钱,赔人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邀请寇落苼回答“当着老婆的面被人勾引是什么样的体验”
老寇:
第47章 狐娘子(九)()
寇落苼收回手;佯装无意地扭头看了眼那个坐在大锅前兢兢业业地炒茶叶的汉子一眼;道:“只怕在下无福消受。”
老板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笑一声;“怎么;你怕那个是我男人?”
寇落苼道:“莫非刚才走的那位才是?”
老板娘“咯咯咯”地笑起来;她声如银铃,落在傅云书耳里却觉得莫名刺耳;冷眼朝她横去;只见她一双含情妙目定定地看着寇落苼,红唇轻启;道:“那个;只是一个土匪罢了。”
“土匪?”傅云书对这个词特别敏感;立即炸起了毛。
老板娘道:“小弟弟莫怕,人已经走远了。”
寇落苼问:“敢问老板娘,他们是哪座山头的土匪?”
“眼下江北还能有那座山头的土匪如此嚣张?”老板娘朝九合县的方向努努嘴,道:“金雕山上;鹰嘴崖顶;不就是那群鹰寨中人咯!”
傅云书讶然,“群鹰寨?”
寇落苼蹙眉;“群鹰寨?”
老板娘笑道:“也不怪两位如此诧异,那群鹰寨名声在外;听着唬人;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群山野莽汉罢了;除了劲儿大,没什么厉害的。”
寇落苼唇角轻挑了挑,并未言语,傅云书却冷着脸道:“既然知道他们是土匪,你为何还要与他们来往?”
老板娘如花容颜一僵,随即“咯咯咯”大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裹在薄纱长袖中如白藕一般的手臂缠上傅云书的脖子,朝他耳朵吹了口气,道:“小弟弟,土匪要喝你的茶,你敢不给吗?”在傅云书伸手推人之前她松开手,腰肢一转,又绕到寇落苼这边,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鬓发,道:“便是他想要你的人,你敢不给吗?”
寇落苼略一侧头,让了开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板娘辛苦了。”
“若得安稳,便不辛苦。”老板娘不依不饶地靠上来,寇落苼一直往后退,直到撞到了傅云书身上,她才放过了他,离远了些,笑问:“两位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寇落苼道:“走这条路,自然是要往茗县去。”
“去茗县?采买茶叶么?”老板娘道:“两位公子认不认得路呀,若是不认得,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哪家的茶叶最实惠哪家的茶叶最齐全,我都知道。”
手指在搪瓷碗碗沿上轻敲了两下,寇落苼笑道:“若我说我们不是来买茶叶的,老板娘可还愿意指路?”
“你若愿以身相许,我给你指一辈子路。”老板娘笑着,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道:“公子来茗县不买茶叶,那来做什么?”
寇落苼道:“求药。”
“求药?”老板娘秀眉蓦地皱紧,傅云书也定定地看着寇落苼。
寇落苼扭头与傅云书对视一眼,道:“家父身染重病,遍请名医用尽汤药皆不见效,听闻茗县曾有人得遇仙姑,求得灵药,我与弟弟便想来寻一寻。”
老板娘笑道:“有这等事?我却不知。看来改明儿还是得多出去走一走,万一就遇上那仙姑了呢?”
“原来老板娘你也不知。”寇落苼失望地叹了口气。
“阿哥莫急,茗县找不到,咱们就一路找去州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那仙姑一定能知晓!”傅云书入戏颇快,拽着寇落苼的衣袖温声宽慰。
寇落苼不说话,只笑笑地看着他。傅云书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将头撇开了些,嘀咕道:“笑什么?”
“阿弟自长大后便不肯再叫我哥哥了,阿哥方才听了,心中欢喜。”寇落苼低声道:“来,再叫一声我听听。”
小县令鼓起了腮帮子,自然是怎么都不肯再叫。
老板娘道:“虽然不晓得那个仙姑在哪里,但有一处地方,两位或许可以去求一求。”
寇落苼、傅云书齐声问:“什么地方?”
老板娘道:“既然两位要去州府,不如去州府郊外的云间寺拜一拜,听说那里的菩萨灵验得很。”
傅云书道:“菩萨我们已经拜得够多了。”
老板娘道:“再多拜一尊也无妨。”
寇落苼道:“老板娘说的是,路途遥远,老父还在家中苦苦等候,阿弟,我们要动身了。”说着两人站起身,老板娘却闪身挡在了他们前头,勾住寇落苼的袖子,红唇微撅,娇嗔地道:“我亲手给你煮的茶你都还没喝呢,这就要走?”
傅云书的修养一贯很好,对方的唾沫星子溅到脸上了还能客套微笑,如今不知为何只觉一股无名火直从心窝冲上天灵盖,他蓦地拉下脸,怜香惜玉一词彻底从脑海中被清除,正要没好气地说“怕里头下了什么不干净的药我们可不敢喝”,嘴还没张开,却见一旁的寇落苼轻轻扯下老板娘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然后端起桌上的碗,仰头将碗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末了一抹嘴,笑道:“很好喝,多谢款待。”
老板娘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眼睛仍是流连落在他身上,道:“你说,你我可还有再见之日?”
寇落苼道:“若有缘,来日定可再相逢。”
因并不急着赶路,两人只策马慢悠悠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小县令一直一言不发,气氛尴尬。寇落苼偷偷觑了他好几眼,忍不住唤道:“傅兄,傅兄。”
奈何傅兄装聋作哑,并不搭理他。
寇落苼只好拖长了调子叫:“浥尘!浥尘!浥尘!”
叫到了第三声,傅云书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道:“有何贵干?”
寇落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话?”
傅云书撇过头不看他,酸溜溜地道:“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可说的,自然要一盏清茶对美人才有话可聊。”
寇落苼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一笑,道:“今早我记得你没吃饺子啊。”
傅云书闷闷地道:“是没吃,那又如何?”
寇落苼道:“那何来这么大的酸醋味?”
“”傅云书静默了一瞬,张牙舞爪地道:“谁吃醋了?”又耷拉下脑袋,道:“我我还不是怕那怕那个形迹可疑的女子在茶里下了药。”
“不怕,”寇落苼试图伸手去顺傅云书炸起的毛,却被小县令一偏脑袋躲开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温声道:“即便真有药,也药不倒我。”
经他这么一说,傅云书忽然想起之前在花明泉住黑店的事,记起寇落苼好似是不怕蒙汗药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仍是不肯松口,道:“你不怕迷药,但若是见血封侯的呢?若是别别的什么药呢”
寇落苼笑着逗他,“别的什么药?”
小县令没好气地道:“自己想!”
寇落苼道:“我也觉得这女子形迹可疑。”
傅云书道:“跟土匪厮混的能是什么良家妇女?”
寇落苼道:“我觉得那些不是土匪。”
傅云书扭头迷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不是土匪?”
“”寇落苼沉默了半天,硬憋出来几个字,“长得不像”
“长得不像?!”傅云书惊讶地道:“你说那个领头的是海东青本人我都信!”掷地有声地道:“一脸土匪相,满身草莽气。”
寇落苼诚恳地道:“天下土匪千千万,哪儿能都一个模子刻,总有好看难看的。”
傅云书不肯相信,“好看的哪儿用得着去当土匪?”
“兴许”寇落苼支吾着道:“兴许是他觉得当土匪比较有前途。”
“有什么前途?”傅云书不屑地轻嗤,“本县迟早将他们统统抓起了绳之以法!”
寇落苼低头陷入沉默。
“诶,”见寇落苼不说话,傅云书策马朝他凑近一些,抬起胳膊肘撞了撞他,“你先前说,觉得那茶摊老板娘形迹可疑为什么这么觉得?”
寇落苼道:“此路处于九合与茗县之间,往来行人也唯有这两县中人,九合县危,茗县百姓非要事不愿前往,因而人烟稀少,想来生意不会太好,若依那女子所言,还要时常遭到土匪的骚扰,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还要在哪里开茶棚。”
傅云书怔怔地道:“所以你突然说自己是为求药而来,其实是”
“茗县春来班小春楼失踪,有人瞧见他往九合县的方向来了,因而春来班班主寻上门来,恰好在茗县通往九合县的必经之路上有这样一间奇怪的茶棚,我有些怀疑。”顿了顿,寇落苼道:“但也只是怀疑而已而且,那些失踪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傅云书道:“都是些少年。”
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调侃的笑,定定地望着傅云书,道:“都是些美貌的少年。”顿了顿,道:“如你一般。”
傅云书红着脸扭过头,闷闷地道:“想必是我美貌不足,人家看上的好似是你?寇兄真是好生艳福。”
“只怕是飞来横祸,沾上了,就怎么甩也甩不掉。”寇落苼淡淡地道。
傅云书道:“但在你问她那个所谓仙姑行踪时,她却说并不知情。”
“既是仙姑,寻常凡夫俗子如何能够一窥行迹?”寇落苼冷冷一笑,道:“但她还不是给我们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