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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书轻轻地笑,道:“若你做一场法事,能让真相水落石出,我倒要好生谢你。”
“谢我?”寇落苼捏着勺子的手忽地一顿,挑起眉,斜睨着傅云书,问:“敢问县主,若我真查出了真相,县主会如何谢我?”
傅云书静静地望着寇落苼,反问:“你想我如何谢你?”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清风掠过树梢,带起沙沙声响,寇落苼移开视线,低下头,勺子在清汤中缓慢地搅动着,片刻,他道:“我一时竟想不出又或者,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就能想到了。”
傅云书问:“你有头绪了?”
寇落苼道:“被缢死的那具尸体虽然重要,但一时半刻还查不出他的身份,不如暂且搁置,先查别的。”
傅云书问:“寇兄打算先查什么?”
“若没有出现这样那样的差池,按照我们在菩提镇目睹的那起案件经过,傅兄原本是打算怎样处理的?”寇落苼问。
傅云书不假思索地说:“赵宣甫杀害沈珣一事确凿无疑,存疑之处只在沈珣给赵宣甫开的那副药方是否有误,若真有误,便是沈珣有错在先,应对赵宣甫从轻处置。”
寇落苼问:“那药方是否有误呢?”
傅云书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查这个要紧吗?”
寇落苼道:“诸多疑云皆因这一副药方而起,如何不要紧?”
沉默片刻,傅云书“腾”地站起身就要走,“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查。”
“且等等!还有一桩要紧事!”寇落苼一把扯住傅云书的袖子道。
傅云书紧张地问:“还有什么要事?”
左手食指指了指汤碗,寇落苼笑道:“民以食为天,县主,你的馄饨还没吃完。”
馄饨虽好,小县令却无心留恋,匆匆吃完,丢下寇落苼就往县衙跑。寇落苼付了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他略懂医药,当初看了几眼那张方子,便知都是温补的药材,多半是没有问题的,要么是那赵四体质特殊,要么是他另有所图。
寇落苼静静地望着傅云书冲进县衙大门,嚷嚷:“去将县中几位有名望的大夫都请来!越快越好!”
他心想,只是他图的,究竟是什么呢?
县太爷如此焦急地请大夫,手下们还以为他忽然哪里不舒服,吓坏了,撒开腿朝各处医馆奔去,架着几位白胡子老头儿就匆忙回来,关切地问:“大人,您是觉得身上何处不适?先坐下再说吧!”
傅云书从一堆争抢着搀扶的胳膊中挣扎而出,道:“我没事!只是想请各位看个方子而已。”
“方子?”众人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什么方子?”
第16章 移尸(七)()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是这张方子。”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灵秀清俊的年轻人缓步而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寇落苼走到案前,把药房摊开放在桌上,道:“请各位大夫过目。”趁众人的目光都移到药方上,寇落苼悄然看向傅云书,冲他眨了下左眼,用嘴型无声地道:“药方我先前从库房中提出来了。”
傅云书不知为何面上一红,他局促地低下头,略一点头。
众人沉吟许久,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捋着胡须道:“大人,这副药方只是很普通的一副温补的方子,没什么特别之处,若”
另一人抢着道:“若大人有所需,草民有一家传药方,可赠与大人!”
“你家那方子是给老头子养生用的!咱们傅大人年轻力壮,哪用得上?傅大人,不如就由草民为您诊脉,特别开一副”
大夫们一拥而上,争着抢着要为傅云书把脉开药方,场面混乱,守在一旁的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所措。王小柱凑到寇落苼身边,小声问:“寇先生,这个情况该如何是好?”
寇落苼淡淡扫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大步上前,推开碍眼的人,拽住傅云书的手,一把将他扯到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位大夫,县令大人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给自己诊脉的。”一指案上的药方,“这副药方,究竟有无差错?”
大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怂成一团,最终还是最初的那位白胡子老头儿说:“大人,据草民看来,这副方子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一开口,其他大夫也跟着道“只是温补药方而已”、“不会有什么毛病的”、“大人尽可放心”。
傅云书从寇落苼身后探出脑袋来,问:“若有人吃后体虚气若、腹泻不止呢?”
那个白胡子老头“呵呵”地捋着胡子笑道:“这个,就要问那人了。”
寇落苼扭头,轻声问:“县主,可要我带人去将赵四提来?”
“不必。”傅云书冷冷地道:“我亲自去牢中见他。”
九合县牢房清冷,狱卒还是第一次见县令大人大驾光临,手足无措地将人迎进来,正着急思索着该如何奉茶倒水,却见县令大人径直朝牢狱深处走,边走边问:“菩提镇移送上来的那个杀人嫌犯赵宣甫关押在何处?”
狱卒忙道:“回大人的话,就在往前第三间房里。”
话音刚落,傅云书便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定定地望着昏暗灯火下,杂乱稻草上那个躺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冷声道:“赵宣甫。”
“这里不必你候着了,”提着一只瓦罐的寇落苼缓步跟上,对立在一旁的狱卒道:“有事我会叫你,先行退下吧。”
“是。”狱卒应了声,拱手退下,悄然抬眼朝那头望了望,只见那少年打着哈欠,揉着蓬乱的散发,半晌才磨磨唧唧地起了身,挑眼看着傅云书,讪笑一声,道:“这不是尊贵的县令大人么?县令大人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大驾光临?”目光移到寇落苼手上拎的那只瓦罐上,蓦地一亮,“莫非是知道草民被冤入狱,特意前来探望犒劳?”
“正是如此。”寇落苼踏前两步,将瓦罐轻轻搁在赵四面前,“这是傅大人吩咐了特意为你熬制的,不趁热尝尝?”
赵四歪了寇落苼一眼,也不多废话,掀开盖子,一股苦味扑鼻而来,他“噫”了一声立即甩手将盖子盖上,“啧啧”道:“县衙的大厨就这手艺?什么汤啊熬得跟个药似的?诶,傅大人,回去就将那厨子辞了,这样的手艺怎么能伺候得好您呢?”
“这就是药,”傅云书缓缓蹲下身,重新将那盖子掀开,把瓦罐推到赵四面前,“是沈珣给你开的那贴药。”
赵四眯着眼睛,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书道:“若你吃了身体确有不适,那么此事尚可回寰。”
“若你吃了却安然无恙,”寇落苼接着道:“那么与沈大夫的诸多争执便都是污蔑可你为何要污蔑于他?”
“为什么要污蔑他?很简单啊,我没钱了,想从沈珣那里讹点钱来花花。”凑近了才能看见,赵宣甫一张满是脏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明亮,在昏暗中几乎熠熠生辉,而他嘴角,除却淤青与伤痕,还有诡异的笑。
寇落苼冷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你原本就是污蔑沈珣了?”
“对,那副药我吃了,半毛事没有。”赵宣甫笑嘻嘻地说:“我是污蔑他了。”
傅云书厉声喝道:“既然你本就是故意污蔑,为何还要对他下此毒手?!”
“很简单呀,因为我敲诈不成,心生怨怼,加上一时气血上涌,还有常年看沈珣不顺眼。”赵宣甫笑道:“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寇落苼清晰地看见傅云书一贯平和清澈的眼底蓦地簇簇窜出两团火焰,他双手撑着围栏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赵宣甫,“仅因构陷不成,恼羞成怒,便痛下杀手?”忽然喝道:“沈大夫悬壶济世、仁心仁术,你却因一己私利,无故将其残忍杀害,事后还无丝毫悔过之意,赵宣甫,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罪之有。”赵宣甫淡淡地道。
寇落苼暗中猛然拉住傅云书的胳膊,以防小县令暴怒冲进去,和赵四打起架来。
赵宣甫说:“草民只知,县外金雕山中、鹰嘴崖上,有一群杀烧掳掠、无恶不作之徒,他们所犯之罪,不知胜过草民多少,至今却仍旧逍遥法外,县令大人,”赵宣甫笑眯眯的,眼底却尽是森寒冷意,“他们又该如何处置啊?”
傅云书一怔,握着围栏的手渐渐地松了。
寇落苼望了他一眼,对赵宣甫道:“群鹰寨匪众如何处置县主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一个杀人嫌犯置喙。”
“说是杀人嫌犯,”赵宣甫咧嘴一笑,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道:“敢问这位官人,我杀的那个人如今何在?”
“尸体被人蓄意掉包,不代表你就没有杀人,当日目击者甚多,赵宣甫,你以为你一口咬定沈珣没死就能脱逃法网?”寇落苼冷笑着说:“县令大人与我今次前来是为验证沈珣所开药方有无差错,既你已亲口承认,是你自己故意构陷,那么也不必多此一举。赵宣甫,你就好好在大牢里蹲着便是,其他事情,无需你来操心。”
“既然这位官人这么说,我便安心等着。”说着,赵宣甫瞟了眼傅云书,道:“只是县令大人如此刚正不阿,想必不会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下乱作定论。”
“你放心,本县定会找到沈珣的尸体,”傅云书忽然一字一句地道:“然后将你绳之以法。”
两人从大牢中出来时,已经入夜,街上空无一人,寇落苼与傅云书肩并肩缓步走着,胡同里轻轻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傅云书忽然问:“寇兄,你觉得赵四所言,有几分可信?”
寇落苼略感诧异,道:“傅兄不信赵四之言?”
傅云书颔首,沉吟片刻,道:“我总觉得,赵宣甫太过狂妄我命人打听过他,都说不过是个好吃好赌的街边混混,而一般的街边混混,摊上杀人这样的大事,不说吓得屁滚尿流,多半也会六神无主,而赵宣甫,他他好似”
寇落苼接着道:“他十分无谓,不惧官差也不怕牢狱,好似笃定自己没有杀人。”顿了顿,又道:“依我看来,要么是装的,要么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有杀人。”
“怎么会呢”傅云书眉头紧蹙,喃喃地道:“你我那日都是亲眼目睹”
寇落苼道:“可沈珣的尸体确实消失不见了。”
傅云书道:“你亲自去探过沈珣的呼吸脉搏,他确死无疑。已死之人不会自行走动,只能是有人故意而为。”
语毕,四周一时静默,唯有隐约虫鸣声声。
“也有另一种可能。”寇落苼忽然道。
傅云书下意识地问:“什么?”
“沈珣并没有死。”寇落苼道。
“是我骗了你。”
连虫鸣声都瞬间寂静,下弦月隐入云后,天地黯淡。
傅云书忽然笑了,脸颊上浮出一个不易察觉的酒窝,浅浅淡淡,他道:“你会骗我吗?”
寇落苼低头,深深地望着傅云书,说:“如果我骗了你呢?”
像是在极认真地思考,傅云书鼓起了一边腮帮子,片刻后,他说:“那我就只好再也不信你了。”
寇落苼一窒,扭头看着傅云书,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一阵阴风忽然拂过,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傅云书说:“到了。”
寇落苼转回头,看见前面有一座小屋子,隐在草色深处、冷雾氤氲间,他略一皱眉,“停尸房?”
“不是停尸房,”傅云书往前走去,绕过了那座小屋子,停在茂盛草丛前,“是乱葬岗。”
第17章 移尸(八)()
他说:“张铁柱说在乱葬岗见到了已死的沈珣,我心中虽然不信,但很是好奇,所以想来看看。”
寇落苼笑道:“县主好胆识。”
傅云书道:“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趁着我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总要先在传说中的鬼门关前走一遭。”
九合县的乱葬岗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丘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停尸房就建在这座阴气森森的丘陵脚底下。两人绕过停尸房,走到山脚下的一簇茂盛草丛前,寇落苼踢了那丛草一脚,笑道:“不知昨晚张铁柱是否是在此处如厕?”
傅云书闻言立即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道:“据他们三人所言,昨夜巡夜至停尸房附近,张铁柱因腹痛,独自来到草丛附近方便。”他环顾四周,夜色浓重,两人并未提灯,周遭事物都看不大分明,但草丛却因长得十分茁壮,而相当显目,从脚边连绵开去长了一大丛一大丛。“应当是这里附近没错,只是不知具体是哪处。”傅云书手指抵着下巴思索片刻,目光忽地移到了寇落苼身上,唤道:“寇兄。”
寇落苼问:“怎么?”
傅云书掰着他的肩膀,把人推着走出草丛外,“你先在这儿站着,等我找好了位置,你再走过来。”
寇落苼反应过来,笑了,问:“你是想重演一遍昨晚张铁柱遇到的事?”
“对。”傅云书说着,连连后退,然后一头扎进草丛里。寇落苼只听见草叶剧烈摇晃了一阵,然后归于平静,傅云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好了,你过来吧。”
寇落苼环顾四周,月黑风高之夜,视物不清,加之左手边的停尸房挡去了大部分视线,若他是沈珣,从这头往那头走,多半是看不见躲在草丛之中的张铁柱的。他道:“我过来了。”停尸房与乱葬岗都在县城的旮旯角里,周围再无其他,而再往前走,就要出县城了寇落苼缓步朝前走去,重新走回乱葬岗山脚下,特意朝跟前那处草丛里看了看,傅云书没有藏在这里。
乱葬岗只有一条小路,是上山之人日积月累踩出来的,隐在草木深幽中。如果“沈珣”原本是打算走上乱葬岗,应当会走这条路。寇落苼一边走一边想,只是“沈珣”想通过这条路,走向哪里呢?
这么想着,他比了下方向,抬头一望,忽然愣住了。
“嘿!”傅云书大叫一声,“噌”地从旁边窜了出来,顶着一头的草屑,扑到寇落苼面前。他埋伏许久,盘算着吓寇落苼一跳,谁知这厮居然毫无反应,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前头,像失了魂魄一般。
想起之前馄饨摊老板说的鬼话,傅云书忽然有些担忧,伸手在寇落苼面前晃了晃,唤道:“寇兄,寇兄。”
寇落苼回过神来,轻轻抓住他的手,笑道:“别叫了,我可没有被吸走魂魄。”
意图被看穿,傅云书略感尴尬地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你刚才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儿。”寇落苼指了指乱葬岗山对面,“我刚才在想,张铁柱看到的那个人或者说那具尸体,到乱葬岗来,是想做什么。”说着,他抬脚点了点脚下这条羊肠小道,“乱葬岗唯有这一条路,应当是多年来上山抛尸之人踩踏而成,若那人意图上山,多半会走此路。”看了眼身侧的的草丛,“张铁柱昨晚遇到那人,便是这里了。”
傅云书看了看前头,又看了看脚底下,蹙起眉,道:“好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说有,其实还是有的。”寇落苼望着乱葬岗山顶,道:“翻过乱葬岗,再往前一直走,是菩提镇的方向。”
心底簇簇升起几缕寒气,傅云书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乱葬岗再往前,是是菩提镇的方向?”他踮起脚尖朝那头瞅瞅,只见夜色深深云影幽,除了黑色天空黑色的轮廓,再不见其他,“难道死人也讲究落叶归根不成?”
“不对,”寇落苼轻轻扫了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