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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酒就算了,继续下面的流程,不要扰了大家的雅兴才是真的。可是听张温这么一说,他们都竖起了耳朵,倒不是等着听孙绍的诗,而是从张温的话里听出了另外的意味。他们心有灵犀的互相看了看,都扭过头看向孙绍,起哄道:“正是正是,少主不可诓我等,莫非是看不起我们吗?”
张温转过头,戏谑的看着面色尴尬的孙绍:“少主,众意难违啊,还是一展雄才,以慰众人之心吧?”
孙绍既然敢来参加这流觞之会,岂能没有准备?但是他一来底气不足,二来也不想太露锋芒,这装逼装多了未必是好事,真要和这些人临席作诗,要不了几个回合,自己就算露馅,所以他佯作无奈的说道:“既然惠恕兄非要我露丑,我也不敢推辞,只是且容我思量则个。刚才与葛兄说得入神,竟是没有听到诸位的佳作,脑子里一团糊涂,且让我稍闻诸位妙音,说不定还能憋出一两句歪词来。”
张温见他答应作诗了,倒也不紧逼他,转过身对众人笑道:“诸位,既然少主已经应了,我们就容他思量片刻,想必少主届时必不会使我等失望,诸位耐心等候便是,如何?”
“且依惠恕的。”有人大声叫道。
“如此,我等便先扯上几句,以引少主的大作。”
“哈哈哈……当如是,当如是。”
孙绍这才坐了下来,看着张温他们重新开始,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僮仆又在上游放了一杯酒,杯子晃晃悠悠的,顺水而下,众人皆停杯不语,盯着溪水中的酒杯,有的人眼光热烈,希望酒杯流到自己面前,好将打好腹稿的佳作吟出来,博一声彩,有的却有些担心,生怕酒杯在自己面前停住,又要勉强上阵,有的则无所谓,停到面前也无妨,吟不出诗自罚三杯就是,反正今天这酒喝起来的确不赖,有的竟然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
酒杯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最后在一个中年文士面前停住,那人起身取了起酒杯,矜持的环环一揖,清了清嗓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负在身后,朗声吟起了刚想好的诗。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足够让坐在溪水两侧的人都听到:
“巍巍灵岩山,林中有碧泉。仁者山中坐,智士绕水边……”
他的诗句一般,但是那种顾盼自雄的气势却着实让人不得不服。诗一吟完,便有人赞道:“好诗,好诗,惠恕点评一下。”
孙绍暗自撇了撇嘴,这灵岩山也算得上巍巍?丫的就是胡咧咧嘛,不过取了个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说法,把在场的人都捧了一遍,看他那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孙绍真想踢他一脚,自己这个半吊子文人都觉得不行,亏他还好意思摆出这副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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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流觞之会
那中年文士吟完了诗,偏过头看着张温,礼貌的颌首示意:“请温恕斧正。”
张温举起手,喧哗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说实在的,大部分人都觉得这首诗一般得很,可是这种伤感情的话谁也不愿意说,因为他们的水平和这位中年文士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而此人又一向自负,如果说了他不服,岂不是不欢而散?在座的也只有张温有这个实力让他心服口服。
张温暗自苦笑,他看到了孙绍嘴角的那丝讥笑,却又无法可想。自从建安十六年孙权搬到建邺之后,客居吴县的人也好,吴县土著也好,大部分都跟着去了建邺,再加上陆绩、顾邵等人相继出仕,这个流觞之会可以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平常也就罢了,张温除了有些兴趣缺缺之外,倒没有太多的想法,反正这就是一乐趣,无须较真,可是今天孙绍往这儿一坐,他莫名的就有些烦燥。本来把孙绍请来,是想让他见识一下吴地的才俊的,可是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个失着,看孙绍那表情就知道,这次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他沉思片刻,还是打消了虚夸几句的想法,如果孙绍真不懂,那倒也罢了,可是万一孙绍听懂了,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他咳嗽了一声,笑道:“文绪兄此诗朗朗上口,发乎自然,确实是好诗,又蕴含了圣人的精义在其中,有导人向善之功,诚为难得。”
众人听了,都若有其事的点头赞是,张温评得虽然简略了些,倒是大致符合实情,当然了,这话要看你怎么听,你可以说他是有导人向善之功,也可以说他是迂腐,说空话。那个叫文绪的中年文士听了,也有些尴尬,讪笑了两声,退回席上,只是原先信心十足的脸色变得有些沮丧。
孙绍虽见众人面色有异,倒也没有想得太多,他笑盈盈的看着众人吟诗作赋,听张温一个接一个的点评,偶尔的附和一声,趁着间隙和葛衡耳语几句,谈得十分热络。葛衡以往参加这样的聚会都是纯粹的旁观者,这次能遇到孙绍这样一个水平差不多的,倒也开心,和孙绍说得眉开眼笑,一点也不象是刚认识的,倒象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张温先入为主的有些防备,再看孙绍的笑脸,他便总觉得孙绍是在掩饰着什么。
有了这个心理,张温不自然的有些心急,他希望酒杯快点停在孙绍的面前,好让他当场吟诗一首,好看看他的真正的才学,可是事不从人愿,他越是这么想,这酒杯越是不停在孙绍面前,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心里的那股无名火也越来越旺,点评别人的诗时也变得越来越心神不宁。
酒杯再一次从上流缓缓流下,张温两只眼睛盯着酒杯,恨不得用目光把它推到孙绍面前去,可惜他又一次的失望了,酒杯在半路上停了下来,杯中清澈的酒液反映着有些耀眼的阳光,晃得他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竹林里一片寂静,张温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怪异在什么地方。
“兄长,该你了。”张祇见张温不去取酒杯,兀自站在那里发呆,连忙走到张温身后,轻声提醒道。张温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酒杯停在自己面前了,怪不得那么晃眼呢。
“哦。”张温应了一声,弯腰取出酒杯,手一抬,冲着众人示意了一下。
“好,温恕来一首。”有人大叫道。
“对,温恕来一首,让我们饱饱耳福。”见张温要吟诗,刚才显得有些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叫喊着,要听张温的大作。
张温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张口欲言,却愣住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只顾着和孙绍暗中较劲,倒忘了做些准备,酒杯是举起来了,可是他却是一点灵感也没有,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哑口无言,木然的站在那里。
众人以为他有什么大作,都不敢吭声,连咳嗽都压低了声音,生怕漏过了张温的妙文,可是等了半天,却见张温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不免有些奇怪了,互相看看,脸上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难道向来以才捷出名的张温也有哑火的时候?
张温脸上烧得慌,他心虚的扫了一眼众人,特别把目光在孙绍那里停了一下。孙绍正微仰着头,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他,嘴角还是带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神情专注而平静。
“嗯咳,且先容我润润喉。”张温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酒一入喉,他立刻后悔了,现在喝的不是自己的酒,而是孙绍带来的烈酒,这一杯酒喝下去,顿时呛得他涕泪横流。
“咳咳咳……”张温咳得弯下了腰。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尴尬,张温今天的表现可是大失水准,没有他身为吴中第一才子的一丝风范,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别说别人不明白,就连张祇也不明白,他微微的皱了皱眉,上前扶着张温坐下,轻轻的拍着张温的背。张温咳了一阵,又接过僮仆递过来的手绢擦了脸,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刚才只顾听诸位的大作,一时忘了这酒是孙君带来的烈酒,被呛住了,真是失礼,还请诸位见谅。”
“无妨无妨。”有人大笑道:“惠恕说得有理,孙君这酒确实是烈了些,我刚才也被呛了一口呢,不过这酒喝下去就象是一团火一样,烧得这腹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正是。”有人大声附和道:“惠恕喝得急了,呛着也是难免,稍息片刻便也是了。”
张温趁着这个当口,已经打好了腹稿,打过了招呼之后,便恢复了原先的风雅,他走到溪水边,略作沉吟,便开口吟道:“八月秋风起,吴中丰收时,稻香飘千里,太湖鲈鱼肥……”
听着张温的诗,孙绍暗自点头,不得不说,张温的水平比那些人要强上不少,开头的时候还有些滞涩,到了后面就十分流畅了,描情绘景都很自然准确,用词也比较精到,虽然和后来诗的最高成就唐诗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在这个还把诗当成一种说教工具的时代,却算是难得了。
“妙!”张温刚念完,孙绍第一个出声称赞,别人还沉浸在张温的诗意中,一时回过味来,听得他叫好,自然也应声附和,一时间叫好声一片。张温有些汗颜,虽然后面的诗还算是满意,但是前面几句他却觉得很难受,只是已经出了口,无法收回,只好拱手作揖,谦虚了几句。虽然小有挫折,总算把这一关给过去了。
众人你评一句,我评一句,气氛热烈起来,张温一边示意再次开始,一边对张祇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张祇微微一笑,瞟了那边正与人讨论张温诗作的孙绍,与张温会心一笑。
又过了几轮,酒杯终于再一次停在了孙绍的面前。张温眼前一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起身笑道:“少主,这次你应该准备好了吧?,切莫再推辞。”
第三十五章 一鸣惊人
孙绍站起身,捏了捏鼻子,干笑了两声:“这老天可真不会挑人,那么多大才他不挑,偏要挑我这么一个武夫,要让我在诸位面前出乖露丑。也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躲不过去,孙绍便斗胆胡诌几句,有污尊听之处,还请诸位不要见笑。”
“我等岂敢。”张温大笑道,他看着略显窘迫的孙绍,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忐忑起来,既希望再次听到堪与送别歌相提并论的奇文,又怕孙绍真的吟出了什么奇妙的诗作,盖过他的风头,平常便也罢了,今天自己可有些失常,如果因此被一个武夫给比下去,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孙绍也不看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端着酒杯,低头看着溪水,装模作样的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缓缓吟道:
晓登灵岩山,漫步姑苏台。
旭日林间照,清泉石上流。
……
伍员因谏死,文种为谋亡。
夫差慷慨没,勾践忍辱存。
千年唯一梦,伊人何所在?
我学陶朱公,载酒泛江湖。
三年致千金,散尽还复来。
……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人生如朝露,且进杯中酒。
孙绍微躬着腰,带着三分不自信的笑环顾一周,讪笑着说道:“惭愧惭愧。”然后退回了自己的坐席,一副很没有底气的样子。
林中一片寂静,那些刚才还自以为是的文人还没回过神来,孙绍这长长的五言诗够他们品味一阵子了。孙绍很有信心,虽然这首诗是他凑起来的,但是基本还算通顺,再加上夹在里面的一些名句,不敢说一鸣惊人吧,至少不会丢脸,说不定还能小小的扬个名。他之所以没有全盘照抄那些牛叉的名诗,就是因为吟诗要针对当时的情景,否则再好的句子也会失色。比如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好句,可是现在是白天,他只能改成“旭日松间照”,而这一改,原先那种幽静的意境就大为损失,至于杜拾遗的那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被称为千古名句,可是如果现在吟出来,就是驴头不对马嘴,只能放弃。
孙绍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野心,如果自己这么一改也能混过关的话,那他对吟诗就有些信心的,也不会再对这样的场合怯场。在他看来,诗在三国还刚刚起步,格律之类的要求并不如后来要求的那么变态,时人更注重的还是诗中表达的意境。再者,诗为心声,最好的诗未必就是格律平贴的,俗话说得好,唐诗是嚷出来的,宋诗是想出来的,宋诗的格律要求倒是严了,但是却永远赶不上唐诗的高度,没有唐诗的那种气象。
张温抚着下颌的短须沉吟了半天,抚掌而叹:“诸位,可有谁愿意评上一评孙君的这首长诗?”
没有人响应,大家都互相的看看,连连摇头。张温看了看,指着一个年轻儒雅的文士说道:“伟平,你没有一点看法吗?”
那个叫伟平的年轻人站起来,看了一眼孙绍,又看着张温,笑着摇摇头:“惠恕兄,我唯有叹服之意,焉有置喙之胆,孙君的诗谈古论今,格调高古,非我所能领会。”
张温干咳了两声,见众人都不说话,无奈,只得开口说道:“伟平之评,温甚是赞同。孙君的诗以古论今,局度颇大,确实非我等所能见。只是……”张温说着转过头对孙绍笑道:“孙君,我还有点小小的非议的,还请孙君不要见笑。”
孙绍哈哈一笑,毫不介意的一挥手:“能得惠恕兄一评,乃孙绍所愿,惠恕兄但言无妨。”
张温神情中的倨傲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惺惺相惜,他缓步走到孙绍面前,拉着孙绍的手笑道:“孙君年少,奈何有退隐江湖之意?且君乃公族,眼下多事之秋,正当建功立业,纵横沙场,奈何多了如此暮气?诗是好诗,于君却是不宜啊。”
孙绍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张温一眼,却从张温的眼中看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略一思索,便会过意来,长叹一声,反手拍拍张温的手背笑道:“惠恕兄所言甚是,奈何绍也有难处。先父不幸,英年早逝,如今他这一脉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虽说眼下国家多事,绍身为公族,不论是为国为家,都应该不辞劳苦,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沙场凶险,万一有所不测,那先父这一脉可不就是断了?所以嘛,国事还是由至尊与诸位大才去操心吧,相信以至尊之贤明,诸位之才干,必能除残去秽,涤清寰宇,至于我,哈哈哈……就过点小富即安的日子吧。”
张温会心一笑,转过头对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孙君此语,虽说略显保守,却实在是孝心可嘉,不违圣人之言。温愚见,孙君此诗,当为第一。”
众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应道:“惠恕所言甚是,孙君当为第一。”
张温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大声笑道:“诸位,你们现在喝的酒,可是孙府的家酿,孙君既然要学陶朱公,想来有这等好酒是不会埋没的。现在大家喝的是孙君送的,以后要喝,可就得掏钱了,诸位如果好酒的,不妨先和孙君拉拉关系,到时候犯了酒瘾,也好请孙君帮扶帮扶。这等好酒,可不是寻常可得,一金一斗,都算便宜你们的啦。”
张温说完,一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夸张的咂了咂嘴:“奈何,此酒一入口,其他的酒岂不是都成了水么,让我用什么来引文思啊。孙君,今日温借酒遮脸,以后可要常到府上叨扰了。”
孙绍也忍俊不禁的放声大笑:“惠恕兄只有要雅兴,绍自当奉陪,届时不醉不归,定当让惠恕兄满意才是,只要把你的大作让我抄录一份就行。”
“如此,便一言为定。”张温举起手掌,孙绍也不迟疑,举起手掌和张温击掌为誓。张祇也满脸笑容的走上来:“孙君,我可是要跟着兄长去混酒喝的,孙君可要有些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