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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牙婆。”攸宁拱了拱手。
“你的银锞子我可没白拿，昨夜那场大雨你家丫鬟一个雨星子都没蹦到，但是今天你们能不能把她领走，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你要跟他们说。”牙婆扭了扭身子，朝刚才的人堆里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他们的主子这会儿还没到，你要么就再等等，要么也可以先跟那两人说上两句。”
第40章（）
哗啦啦的雨；也不打声招呼就落了下来；由缓到急只有片刻的功夫；原本站在院中谈生意的诸人都各寻了避雨的屋子。
舒攸宁用手盖着头顺着那两人的步子跑进了相同的房间；一回身却看见林婉然的一双手也遮在了自己的头顶上，而她新穿出来的一套夹袄已经浸了雨；深深浅浅地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
林婉然回手将窗子关了起来；只留下一扇开着的门方便查看外面的情形；这屋子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一般；透着一股子霉味，攸宁皱着眉头搬了把椅子放在林婉然身边，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张牙婆指过的那两人此时正坐在攸宁对面，攸宁上下简单打量了他们一番；他们穿着同一款式的短打；当是某府邸的统一着装，用的则是上好的布料；而他们的坐姿极为端正；两人之间的话语也不是很多；看着很有家教的样子，大约也是官宦人家，让攸宁起了些信心。
“两位”攸宁对着他们轻轻开口，“两位是来这里买丫鬟的吧。”
对面两人明显有些发愣，互相看了一眼；不知舒攸宁为何会同他们搭话；但看她的穿着也不是普通人家；于是这两人很客气地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回问。
“你们看上的那个丫鬟，可否让给我们？”舒攸宁很小心地再试探了一下。
那两人眼中的疑惑明显深了些，其中一人回道：“我们只是奉命办事，即使选下了人也做不了主，我们家主子随后便到，姑娘可以同他商议。”
“敢问你家主人的名姓？”
那两人不再答话，只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旋即眼睛便看向了门外，舒攸宁见此也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求他们家主人能好说话些，实在不行就只能将将军府的名头抬出来了，以父亲的人望，换一个丫鬟应该没什么问题罢。
门外的雨下得越来越急，砸在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带着水汽的风从门外吹了进来，带进了些许雨点，舒攸宁拖着椅子往后坐了坐，看着这天气有些犯愁，她只带了一把伞出门，步行而来连车驾都没有，等下将墨竹赎回来也只能等雨小一些再回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了些响动，一个青衫男子闪进了屋，低头拍了拍落雨的袖子。
那两人见到他便站了起来，单膝跪地下拜一礼。
那男子抬了抬手，正落在舒攸宁眼前，那莹白如玉的手比寻常女子都要细腻几分，偏又生的骨节分明让人看得出它属于男子，平添了那么几分惋惜。
舒攸宁的眼光顺着衣袖看了上去，眼前的人剑眉入鬓，凤目潋滟含情，让攸宁有一瞬的错愕，几乎脱口而出，“风归离？”
帝都很少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姓，风归离转头看了一眼，见到攸宁先是惊讶，随后便升腾起一丝欣喜，抬步朝她走了过去。
林婉然虽然不认得眼前之人，但也知道风是国姓，顺归字的是皇子，她连忙下拜道：“见过殿下。”
“我封爵只在郡王，少夫人不能称殿下的。”风归离在婚宴上见过林婉然一回，大约有些印象，又见她站在攸宁身边，便也知道了她的身份，抬手扶了一下。
“嫂嫂只是听我唤了郡王爷的名讳便误会了，郡王爷不要见怪。”攸宁上前一礼道。
“无妨。”风归离转了身，看着攸宁，“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很好。”她的声音温润，就像今日落下的雨点，滑过了他的心，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甜。
舒攸宁有一些羞恼，随口寻了个话题道：“郡王爷怎么会到这牙婆的宅子来？”
“我母亲身边的婢女到了年纪，放出府成婚，府里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添补，我便过来给母亲买几个丫鬟，因要贴身侍奉，总要我亲自看过才会安心。”风归离点了点她的额头，又问：“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会到这样的地方来？”
舒攸宁没回他这话，只向后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两人道：“他们是你府上的人？”
风归离点了头，问道：“他们可惹到了你？”
“没有没有。”舒攸宁仿佛是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你在这里买的那个丫鬟，能否让给我？”
风归离看着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像什么事只要碰到她，思绪便有些跟不上了。
他不过是差人找个牙婆买个丫鬟，这样简单的一桩事竟也能跟她有了冲突，风归离勾了勾唇，竟不知该怨那丫鬟可人，还是该说是他们俩命中有缘。
“我知道你给了定银，我可以多补你一些的。”舒攸宁见他一直不说话，便先开了口。
风归离失笑，故意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那丫鬟可是我要选给母亲的人，难得能碰上合眼的呢。”
他身后立着的两个人抬头望了一眼自家主子，他刚刚才到，连那丫鬟的眼睛鼻子都没见过，如何就说是合眼，但也只是一瞬的疑惑，他们并不敢多言。
“张牙婆这里还有许多可选之人，大约也不是非墨竹不可，郡王爷要不再挑挑别人？”
“我若说非那丫鬟不可呢？”
“郡王爷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舒攸宁心中一颤，眼睛瞪得溜圆。
风归离本只是想逗逗她，见她一副认了真的模样便有些后悔，再回想起自己那并不太好的名声更是慌乱，连忙改口道：“既然是你开了口，我自然要让的，那丫鬟便给你好了。”
他凑近了一步，满是不舍的模样盯着攸宁，“我可都是为了你，也就是你了。”
“多谢郡王爷。”攸宁见他松口十分开心，可顾不得思量其他，只回身拉住了林婉然的手，眨眨眼睛道：“嫂嫂可安心了。”
林婉然对风归离福了身，道了声谢，舒攸宁对他可以随意些，她却是不行的。
她的眼光稍斜了一点，落在风归离身上，她刚进帝都，并不知道关于风归离的那些不太好的传言，只觉得眼前这位郡王爷丰神俊朗，看攸宁的眼神也极和善，当是个极好的人罢。
她从前跟父亲住在江州，从未接触过达官贵人，见到的大多是江湖草莽和闲散文人，听到的也都是对帝都高门的诋毁之言。
他们说，高门子弟大多纨绔，行事荒诞，高门小姐则是倨傲，放肆无理，这样的话她本是不信的，可听得多了心中便会犯嘀咕，嫁入将军府之前也很是担忧。
可与舒言白相处了这些时日，又交往了舒攸宁之后，她才明白那些话不过是有心之人的酸葡萄心理作祟罢了，真正的高门子弟大多受过良好的教养，礼仪周到，人也谦和。
就只说眼前这两人，在简陋而久无人居的屋子里，他们相对而坐，说着简单的家常话，可脊背却是绷直的，双手也自然的放在膝上，若是谈到高兴处笑了起来，手是轻掩在唇边，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这样好的仪态却不是刻意而为，也不是她这种小门户的女子能比得了的。
“你怎就如此中意那丫鬟？”风归离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出言问道。
“说来话长，那丫鬟名叫墨竹，原是我嫂嫂的陪嫁丫鬟，被姨娘强卖出府，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紧赶着就寻了过来，却没想到被你先一步定了人。”
舒攸宁简单的一句话带过，风归离大致便通晓了内情，到底涉及将军府的家事，他不便多问，便将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
天色越发阴沉，雨势也越来越大，老天爷像是生了谁的气一般，瓢泼的大雨浇着地面，屋外仿佛挂了雨帘子，这般窄小的庭院已经看不到对面的景致，湿气也是越来越重。
舒攸宁虽是个不怕冷的，却也觉得寒意进了骨头里，更别说自小在南方长大的林婉然了，她对寒冷的抵御力差了许多，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风已不再是风，宛如薄薄的刀片，一寸寸剔着骨肉。
“嫂嫂仔细些，可别生了寒。”舒攸宁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了林婉然肩上。
“我早上走的太急，也是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林婉然本是要拒绝的，可水珠顺着鼻腔流了下来，她连忙取了帕子沾了沾，手也缩进了披风内，笑道：“反倒要让你照顾我了。”
“你与我就不必客气了，我可是包严实了才出得门”舒攸宁一句话未说完便是一个喷嚏，当真是极不给面子。
风归离无奈地摇摇头，小丫头从来都只有嘴巴硬。
他取了自己的斗篷，起身扣在了攸宁身上，他的身量比攸宁要高上许多，薄墨灰的斗篷严丝合缝包裹住了她全身，只露了个脑壳在外面，还有一双滴溜溜转的漆黑眼珠。
舒攸宁动了动，风归离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抗拒，索性就用系带缠住了她的腰，然后边打着结扣边说：“你与我也不必客气了，我可是真的包实了才出得门。”
“你惯会重复人家的话来堵人。”
风归离抬了头，“我这叫活学活用。”
舒攸宁翻了翻眼皮，林婉然轻笑出声，她虽只长了攸宁几岁，却已通晓人事，她看着蹲下身与攸宁平视的郡王爷，暗暗有了些粉红色的猜想。
第41章（）
雨滴淅淅沥沥；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张牙婆轻叩了叩门；堆着笑纹儿走了进来，她脸上的妆被雨水打到；落下红白的斑点；看着有些滑稽。
“几位贵人可谈妥了？”她上前两步；福了福身。
“我府里人昨天看过的那个丫鬟；你去把她带来。”风归离吩咐道。
“是。”张牙婆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她便带着墨竹进来，攸宁仔细看了看，墨竹脸上虽然有些脏乱；但一双眼睛却还算清明；脸颊也有几分红润气，想来是没吃到什么苦头；她便也放了心。
墨竹已是心如死灰；她自小父母双亡卖身林家为奴；伺候在林婉然身边，小姐便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也是自愿跟着小姐嫁进了将军府。
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却没想到将军府容不下她一个小丫鬟，将她卖了出来；如今家乡远隔千里；帝都又无一个熟悉的人；她也只能认命地顺了牙婆，由着一个个府邸看人，唯求能碰上个亲善些的主子。
她做梦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林婉然。
“小姐。”
她半是惊讶半是欢喜地一声唤，让林婉然心尖一颤，她紧走两步来到墨竹面前，伸手便抱住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道。
她千里嫁到帝都，父母此生已经不指望能见了，陪嫁的丫鬟自然也就变成了唯一的念想，可她却软弱地没本事留住，林婉然不敢想，若今日见不到墨竹，她会是个怎样的情状。
墨竹紧紧攥着林婉然的衣裳，“小姐，小姐”这一声声哽咽的音调听得在场的人都有些动容。
舒攸宁本就是个心肠极软的人，看着她们相拥眼中便噙了泪。
风归离也是一阵感慨，但眼下这个地方实在不合适她们叙话，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少夫人既已见了人，以后日子还长，也不必过于悲伤。”
“妾身失礼，让您见笑了。”林婉然取了帕子沾了沾眼泪，起身退到了一边。
张牙婆见着墨竹跟在林婉然身后，又见风归离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便明白他们是已经谈妥了，于是她转身对攸宁道：“这丫头从将军府领出来的时候是十两银子，但我与这位爷谈的价钱却是二十五两，虽然说是你们府上的人，但过了我的手了，这价钱我是一文不会少的，不然我这生意可没法做，这位爷昨日已经付了十两定钱，小姐要补我十五两才是。”
“我明白的。”舒攸宁应了一声，往袖子里摸了摸，林婉然已经将准备好的银票都交给了她，今日能换回墨竹就是万幸，这几两银子她自然不会介意。
“那我就多谢小姐赏了。”牙婆乐呵呵地将银票卷成小卷，塞进了衣袖，转身对风归离道：“我这里剩下的几个都不算周正了，您想是看不上眼的，不如过两日再来，我定给您精心挑选。”她拍了拍胸脯，风归离周身上下的气派她看在眼里，这笔大买卖她可不想错过。
“有劳。”风归离淡淡应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雨是半分要停的意思都没有，他回身对攸宁道：“已经晌午了，你是现在回去还是等雨小些？”
舒攸宁回头望了望林婉然，应道：“还是再等上一会儿吧，左右也没什么事。”
“去置办些饭菜来，简单就好。”风归离转身对牙婆吩咐道。
“好说好说，只是”
她拇指与食指捻了捻，弯着眼睛看着他们，风归离眼神扫过自己府里的人，那人立时便从袖中摸出散碎银两给了过去，那牙婆得了钱，自然不敢怠慢，连连应声地退了出去。
林婉然轻轻碰了碰攸宁的胳膊，点了点她袖中露出的银票，朝风归离的方向指了指，攸宁会意，还有十两定钱该还给他的。
“你这是做什么？”风归离看着展在自己眼前的银票，笑着问道。
“昨日你已付过定钱，这是该还你的，毕竟是我府里的丫鬟，不能让郡王爷垫钱。”
“你是不是又要谢我？”风归离将银票折好，塞回了攸宁手中。
“是要谢的。”攸宁拱手作了个揖，身上的斗篷滑了下来，盖住了她的双手，攸宁脸上微红，竟忘了还穿着他的斗篷。
“你欠我的情，可越来越多了。”
风归离含笑看着她，她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眼底倒影出一片阴影，遮住了潋滟的一泓秋水，点点雾气压在睫毛上，轻轻缠着，风归离心头一热，抬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只是微微的一触，细绒的感觉让他禁不住地一叹。
“郡王爷”舒攸宁退了一步，有些无措。
指尖似乎还存留着一丝温度，风归离收了手，只是他动了的心，却收不回了。
说话的功夫，牙婆已经准备好了吃食，几个精壮的汉子端着两个圆桌进门，每个瓷盘都细致地用小竹筐盖了起来，想是一路走过怕沾了雨水。
攸宁先前倒不觉得饿，等香味飘进鼻端却感觉肠胃都闹了起来，竹筐被撤去之后，入眼的饭菜色香味俱全，让攸宁眼前一亮。
“咱们这到底不是饭庄，几位贵客将就。”牙婆搓了搓手，躬身道。
“已经很好了，多谢您。”攸宁眼中闪着满足，已经拿起了筷子。
林婉然凑了上来，将墨竹也拉到了桌前，墨竹退了一步，低头道：“奴婢不敢。”
“坐吧。”林婉然硬扯着她坐了下来。
她早上在听风楼已经见过攸宁与素衣同桌用饭，她从前也觉得自己待下人是极好的，可一桌用膳却也是没有过的，这种平等的尊重是她从攸宁身上学来的。
风雨飘摇的日子，这原本飘着霉味的屋子也有了些人气，他们这些人都是修养极好的，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下来竟没什么响动，张牙婆伺候在一边，心中暗暗感慨，到底是高门富贵人家。
舒攸宁填饱了肚子，双手捧着牙婆送上来的热茶，满足地叹了口气，一直阴沉着的天色也有了亮光，雨势慢慢小了下来。
舒攸宁看了风归离一眼，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