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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长卿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也总宁愿在事先计划周详,故而他才在先生面前漏出口风,然后如愿提前来到这梅山镇上。
他之所以要提前过来,便是想要利用孟老太太还未到之前这段时间,好好摸一摸侯家以及侯家那些千金们的底——既然孟氏要的不过是他娶侯家的姑娘,那便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可操作的空间。想来只要新娘姓侯,老太太和他四叔便不会太过在意新娘的人选。既这么着,就算将来有个万一,叫他落到那最糟的地步,至少他可以试着操控一下方向,不至于叫他们硬塞给他一个难以忍受的妻子……
也亏得他外祖家的木器行开遍了整个大周,在这梅山镇上便有这么一个分店,倒不至于叫他对侯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而就在袁长卿一边看着五皇子的热闹,一边筹划着下一步计划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孩子们的吵闹声。他原只是无心往外看了一眼,偏就这么巧,竟正好就看到一位侯家的千金。
虽然此时只能瞧见那位姑娘的头顶,但那不久前才刚看到过的浅紫色衣衫,仍叫袁长卿认了出来——这一位,正是那叫他只看到一抹唇色的、排行第十三的、脾气很大的侯家十三娘。
而此刻,十三姑娘侯珊娘正踮着脚尖,隔着一摞破竹筐,在瞧着她弟弟的热闹,却是全然不知,她的头顶上方,那前世的冤家,袁长卿袁老大,也正暗含兴味地瞧着她的热闹。
第二十章 ·被围观了()
第二十章
且说这侯珊娘,原正兴致勃勃地瞧着那小胖墩的热闹,不想转眼就听到那三个熊孩子诋毁自己的话。
照理说,两世为人的她都老大一把年纪了,按说原不该跟这么几个熊孩子置气的,偏她之前才在木器行里受了刺激,如今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再压抑自己的脾气,于是只回身威胁地指了指五福三和,不许人上前帮忙,竟就这么亲自跳了出去,像个泼妇般,第二次动手打了人。
——虽然打的还是熊孩子。
只是这一回熊孩子的数量,要比上一回多了那么几只。
且说这威武凶残的十三姑娘,不顾对手只是三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先是一脚踹翻一个,又是一手拧着一个,然后细弯起她那迷人的媚丝眼,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孩子问道:“我说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打架了?”
——竟全然一副动手的人不是她的温和语气。
此时不仅那三个遭遇突然袭击的倒霉孩子被吓住了,侯玦也被他这从天而降的姐姐给惊得一阵瞠目结舌。
偏珊娘仍是那么一脸温和地问着他:“不给姐姐介绍一下你这几个朋友吗?”
于是侯玦呆呆地、乖乖地,一一指向那三个孩子,“四伯家的九哥……六叔家的十哥……地上这个是尾巷十二叔家的十四弟。”
——好嘛,被两个大孩子欺负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个比他小的!
珊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胖墩一眼,看着那三个仍没有回神的小男孩笑了笑,柔声又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都是一家子的兄弟。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该跟我打声招呼?”
说话间,她一旋手腕,那两个耳朵被她拧在指间的熊孩子顿时一阵哀号。
“姐姐姐姐,好姐姐,饶命饶命……”
两个孩子捂着耳朵一阵乱叫——虽说家里兄弟姐妹多,可珊娘好歹曾是西园里的第一姑娘(这说法实在是……),每逢年节她总跟在老太太的身边,便是她认不全家里的兄弟姐妹,家里的兄弟姐妹却是没人不认识她的。
而在全族人的印象中,侯十三娘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她那温婉无害的笑容,便是遇到家里兄弟姐妹淘气的时候,她也总只是耐心说教着,从来没见她伸手弹过人一指头……偏就是这十三姐姐,竟上来就拳打脚踢……至于那仍如印象中一般温婉无害的笑,此刻看着则是莫名就叫人后背一阵生寒……
若不是这会儿遭遇突然袭击一时没回得过神来,几个熊孩子怕是就要以为,这十三姐姐不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体了……
*·*·*
而就在孩子们纷纷哀号讨饶时,楼上袁长卿探头看向窗外的动作,到底引起了周崇等人的注意。那三人也全都凑了过来,挤在袁长卿的身旁看向楼下。
“这是……”
林如稚仿佛也被珊娘的粗暴给吓着了,指着楼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袁长卿赶紧将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在唇边,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于是这几位闲极无聊的主儿,就这么站在小窗边,默默看着楼下出演着一幕姐弟相残的戏码。
*·*·*
“这会儿知道叫我姐姐了,”尚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围观着的珊娘阴阴笑道,“才刚你们是怎么说的?我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怎么了?”她用力一拧老九的耳朵,老九顿时一阵惨号。“还有我这书呆子又怎么了?”她转而拧着老十的耳朵,老十跟着也是一阵叫唤。
直到这时,仍趴在地上的小十四才回过神来,忙连滚带爬地就想跑。
“站住。”珊娘一声断喝,可惜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全然没有她拧着人耳朵的力道更有说服力。
而作为旁系子侄,能跟嫡出的孩子打成一片,还连手欺负了另一个嫡系子孙,这小十四自然不是个笨孩子,哪能被珊娘这没什么威慑力的声音镇住,当下那脚下又快了三分。
于是珊娘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总能去你家逮住你的。只是到那时候……”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透,小十四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如今留下挨十三姐姐一顿揍,总要好过叫家里知道他在外面的淘气。于是他只得站住了。
“过来。”珊娘喝道。
十四只好一步一挪地挨了回来。
珊娘挑着眉,带着三分真心嘲道:“可真是我们侯家的家风呢,哥哥抢弟弟的钱,觉得不够,便教唆弟弟去偷。果然一个个小小年纪就学得不错。我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报到学里,叫先生们好好夸一夸你们呢?”
“不要不要不要,”三个熊孩子同声求饶,“十三姐姐饶命,好姐姐,我们再不敢了……”
“不敢?”珊娘的媚丝眼儿又弯了一弯,“所谓不敢,也不过是人前不敢罢了,等到了人后,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
——还确是如此。这几个,包括小胖墩在内,都是学里屡教不改的淘气包。
“不会不会,我们再也不敢了……”最机灵的小十四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是吗?”珊娘弯着眼儿一笑,忽地冷声一喝:“我可不信你们!”
顿了顿,她又冲着小胖墩喝道:“十二,过来。”
小胖墩打了个哆嗦,竟以比十四更慢的速度缓缓挪了过来。
“搜。”珊娘道。
小胖墩懵懂地看着珊娘。
珊娘皱着眉一咂嘴,“他们拿了你的钱不是?你就不能反过来搜他们了?!”
小胖墩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掏着老九和老十的口袋。十四是个机灵人儿,不等侯玦搜到他这里,早已经主动把自己口袋里的宝贝扔了一地。
于是两世为人的珊娘,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年纪的男孩竟是拿什么都当个宝贝。
看着那些残砖烂瓦,她忍不住就抽了抽唇角,拿脚尖踢了踢地上那三个钱袋。
小胖墩又是一阵发怔,直到看到珊娘冲他不耐烦地一偏头,他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带着三分忐忑,将那三人的钱袋全都掏空了,然后捧着那一把大大小小的铜板银币什么的,又不知该做什么了。
珊娘无奈叹了口气,谆谆教诲道:“你的钱袋呢?装上。”
“啊?”小胖墩又是一怔。
“他们抢了你,打了你,难道不该给你点补偿?”说着,她低头“温柔”地看看她那两个堂弟,“可是?”
这一回,她都没有拧那两个倒霉孩子的耳朵,两个孩子就连声道:“对对对,是是是,姐姐教训得是……”
珊娘满意地笑笑,这才松了手,又拿脚尖拨拨地上那堆破烂,道:“行了,把你们的宝贝都收回去吧。”
三个孩子哪还敢拿回自己的宝贝,只恨爹娘没多生自己几条腿,转身就要跑。谁知才刚一转身,就听得他们那一向贤良淑德才名在外的十三姐姐柔声又道:“怎么能这么不惜物呢?随身带着的,应该是你们的心头宝吧?竟就这么不要了?”
三个倒霉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只得回头,战战兢兢收拾了地上各自的宝贝,然后一脸忐忑地看着珊娘。
珊娘从小胖子手里拿过他的钱袋颠了颠,对他笑道:“我也不能白替你出头不是?这钱就归我了。”
小胖子千肯万肯地连连点头。
珊娘笑眯眯地转回头,看着那三个缩着手脚不敢动弹的倒霉孩子笑道:“其实我也不是看上了你们的钱,拿你们的钱,不过是要卖个教训给你们。那就是‘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几个才刚开蒙的孩子,哪里就读到孟子了,只那么懵懵地看着珊娘。
珊娘弯着唇角一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们欺负人的时候,就得想着,以后别人也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们……”
*·*·*
这句话……是这样解释的吗?!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楼上,那几人相互对了个眼儿。
就只听袁长卿轻声道:“倒也没说错。这几个孩子不存了欺负人的心,自然便不会被人欺负。”
是吗?
纯良的林家妹妹一阵点头,不够纯良的林家兄长和五皇子周崇则怀疑地看了一眼同样不够纯良的袁长卿,心下同时一阵诧异。
——且不说一般被人欺负的,往往都是那心里没什么欺负人的念头的纯良之辈,只袁长卿袁老大居然会主动出声解说这件事,便能叫这二位感觉很是惊奇了。
那单纯的林家妹妹林如稚或许不了解,她哥哥林如轩和周崇却是知之甚深,这袁老大,与其说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倒不如说他是冷心冷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以往他们犯了什么事,想要袁长卿替他们出个主意说句话,那位往往就跟锯了口的葫芦似的,没有好处不开口。不想今儿竟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来,且听着还像是主动替楼下那个小丫头作着注解的样子……
真够离奇的……
*·*·*
此时的小巷中,不知道自个儿“惊吓”了几个无聊人士的侯十三娘,仍在“谆谆教诲”着她那几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弟弟们。
“都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今儿你们欺负了十二,却又被我给欺负了,只能说你们几个倒霉。不过也别灰心,大不了下次再找别人欺负回来就是。当然,再下一次,大概又要轮到你们被人欺负了。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不过没事儿,你们还小着呢,这‘因果报应’的路还长着呢,慢慢来,咱们都不着急,不定哪天你们就能从我这儿再欺负回去了。我等着你们。便是你们这一世欺负不了,总还有下一世的。便是没有下一世,佛经上说,总还有十八层地狱呢,咱们都不着急,大不了去那里慢慢扯平就是……”
……
她这里细声慢气地恐吓着那几个孩子,楼上,袁长卿忍不住抬起手背擦过鼻尖,小心掩去唇边那抹快要遮不住的笑。
“十三姐姐真有意思。”
他的身旁,林如稚却是没有他那般口是心非,直爽地道出楼上众人的心声。
……
“行了,”楼下,胡扯得颇为尽兴的珊娘恩赐般地一挥手,“都回去吧,怕是跟着你们的下人找你们要找急了。”
珊娘那里才刚一转身,那三个倒霉孩子就头也不回地拔脚跑了——十三姐姐好可怕……
听着身后的脚步响,珊娘又是抿唇一笑。才刚在木器店里受的惊吓和郁闷,这会儿终于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回过头,才刚要招呼小胖墩,忽地就听到头顶上方飘来一声口哨。
而楼上,周崇一时没忍住,就吹了声口哨,却是惊得袁长卿和林家兄妹全都忙不迭地避到了一旁。于是等珊娘抬头往上看去时,那小窗内便只有冲着她挤眉弄眼做着怪模样的周崇一个。
她皱了皱眉,心下当即给周崇贴上个“纨绔”标签,又低了头,只作什么都没看到的,向着小胖墩伸出手道:“走了,回家。”
第二十一章 ·亏你没学我()
第二十一章
小胖墩侯玦受宠若惊地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握住珊娘的手指,然后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向她。
珊娘的眼眸却是微微一闪。她伸出手,原只是示意他跟着走的,谁知那小胖墩竟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
而感觉着掌心里那软软的触感,珊娘脑子里却在想着,前世时她是否曾这样牵过她那对儿女的手……
珊娘蓦地一挺肩,冲着自己一阵皱眉,暗暗发誓,再不提前世了——既然此生已经决定不再回头,便该连同那些所谓的“前世”全部抛开,再不去回首。至于那“梦境”中的一切,两个孩子也好,林如稚也罢,都只当是一场梦吧。便是那袁长卿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其实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所以,从这一刻起,她该放下过去,重新为人,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全新的人,一个没有过去、一切都在等着她重新书写的人!
“姑娘,”她走出巷口时,五福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噘着个嘴儿抱怨道:“姑娘也真是,这种事哪用得着姑娘亲自动手?姑娘该吩咐奴婢的。”
“吩咐你?”珊娘看着她一阵似笑非笑,“你是敢踢小十四的屁股呢,还是敢拧老九老十的耳朵?”
五福一窒。
珊娘弯唇一笑,低头见小胖墩仍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便微一挑眉,把他推到方妈妈的身边,道:“给二爷整一整衣裳。回头再问问跟他上学的人,这会儿他应该在学里的,怎么竟在大街上?”
方妈妈答应一声,赶紧拉过侯玦替他整理着因打架而弄得一团糟的衣裳。
侯玦则期期艾艾道:“我、我,我……我没有逃学……”
珊娘又是一挑眉,于是侯玦的小胖脸红了,垂下头,低声嘟囔道:“我真的没有逃学……”
三和歪头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上前禀道:“竟忘了,今儿正是学里沐休的日子。”
学里每五日一休,今儿是二月初十,正是沐休的日子。珊娘“逃学”日久,竟给忘了。
“跟着你的人呢?”她问。
小胖子又垂了头。
“抬头!”珊娘一声低喝。
小胖子条件反射似的赶紧抬头,见珊娘盯着他,那小胖脸憋得又红了一些,畏头缩脑道:“我……躲开了……”
珊娘一阵皱眉,正要回头吩咐方妈妈,叫她回去好好敲打一下跟着侯玦的人,忽地又是一顿——如今她只是家里的姑娘,并不是那袁府管着内宅的夫人,家里一应大小事务,还不需要她来操心!
这么想着,她忽地一阵轻松,当真放开那些前世打死也不可能会放过的家事,冲着被方妈妈整理一新的小胖墩伸过手,笑道:“快到午时了,可是饿了?你应该经常在这街上逛吧?说说,哪家的饭菜好吃?”
她晃了晃手里的钱袋,“怎么着也要把它吃了才叫合算,是吧。”
——如今她才十四岁,便老老实实只做个十四岁的姑娘吧,该玩的玩,该笑的笑,把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