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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瑞道：“但是这问题在一开始被投放时，却是团队安排好的计划。”
“有人把种子埋在了恰当的位置，它才萌发出了这么好的结果。”
周谨沉沉默地听着，内心却很是清楚，林瑞的目的绝不会是和他聊工作这么简单。
果然，林瑞很快话锋一转。
他看着周谨沉：“谨沉，你知道殊途的种子会是什么吗？”
周谨沉微微眯起了眼睛。
林瑞笑了笑，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翻转手腕，把指尖转向了对面的周谨沉。
他低声道：“是我们。”
林瑞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些太过理所当然，然而周谨沉却知道，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梧桐奖结束不过两个月，周谨沉的影帝称号余温正热。而正在拍的殊途这部影片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后期特效，为了节假日高额的票房大盘，也为了能赶上奖项评选，殊途的档期肯定不会定得太远。
不提放映前的宣传，就连当初殊途官宣演员时，最受瞩目的话题都是周谨沉和林瑞的二次合作。
这不是因为周谨沉想和林瑞拉开距离，就能随自己心意拒绝的事实。
他们两个人在公众面前的关系保持的一直不错，早在稻草人拍摄和路演期间，林瑞就几次表达过对周谨沉的赞赏。当时周谨沉还没有拿到梧桐奖的影帝，他的身份和现在也无法相比。林瑞在电影界绝对是周谨沉的前辈，他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毫无保留的提携。
如果说稻草人时还只是演员私交，那么到了殊途这里，他们两个就绝对是影片内外的双重缘分了。
不管怎么说，凌斯航暗恋叶启生，都是无法改变、铁板钉钉的事实。这种自带话题性的绝佳素材，怎么会被公众忽略，又怎么会可能被制作方放过？
周谨沉没有想过要接受林瑞的感情，但他非常清楚，电影上映之后，剧组、媒体、观众肯定都会不遗余力地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他并不能像拒绝告白一样拒绝这件事，林瑞说的很对，这是官方宣传时必需要做的事，因为它能把更多人吸引进电影院。
而身为殊途幕后最大投资人之一的周谨沉，电影票房收入和他的关系比普通演员更加密切。所以他更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个人意愿，去任性地扭转最有利的宣传方案。
更何况，现在的周谨沉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笔钱。他急需脱离周家的掌控，而如果殊途的票房不理想，他就不得不再次接受周家的介入，将自己从中抽离出来的可能也会愈发渺茫。
林瑞的话说完，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是这次，林瑞却成了更放松的那一个。
他留了足够的时间让周谨沉思考这件事，而这也是林瑞笃定自己今晚的邀请不会被拒绝的底气。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似乎在细微之处偏离了他的预料。
比如林瑞之前以为周谨沉并不会同意自己进他的房间，所以才主动提出去自己房间聊。又比如现在，他原本以为周谨沉听到自己的话之后会有表情变化，然而对方却依旧是一贯的冷峻表情，连眼神中都看不出多少波动。
林瑞自诩入行多年，对表演研究颇为透彻，即使是在镜头之外，各种细微的神色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然而周谨沉却总是那个每每让他铩羽而归的人。
或许是对方一贯如此，习惯了面无表情。林瑞只能用这个原因来安慰自己，他知道自己所握筹码的分量，而且迄今为止，周谨沉也没有像之前拒绝他的表白一样，直接说出反对的意见来。
这场夜谈对双方来说都不算轻松，而最后的输赢也只能在各自心中印证。临走之前，林瑞停在门前不远处的走廊里，右手边就是让这边空间缩减成走廊的浴室。
他看着跟过来的周谨沉，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剩余的另一句话。
“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然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林瑞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他看着周谨沉纯黑色的眼睛，问对方，“你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周谨沉摇了摇头。
林瑞笑了一下。
他也是很出色的相貌，演技基本没有受到过外貌条件的限制。头顶的橘色灯光洒落下来，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愈发神采飞扬。
林瑞道：“下一句是，‘我偏要勉强。’”注1
周谨沉想起林瑞之前说过的那句“我觉得这段话挺有道理”，忍不住皱了下眉。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林瑞却抢先道：“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什么——你有更心仪的对象了，是不是？”
他们站在走廊里，右手不到一人的距离之外就是紧闭的浴室门。周谨沉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林瑞已经继续把话接了下去。
“我最开始的想法也是和麻小一样，以为你终于找到了那个特殊的人。不过今天上午你们在片场拍完戏之后，我却改变了这个主意。”
林瑞道：“你和小安拍不借位的吻戏，重来十几次都一直完整演下来，为了给他放松情绪，还用身体挡住小安，在片场里直接吻了他。每一个行为都是从前的你不会做的选择，你为他破了这么多次例。”
林瑞放轻了声音，看着周谨沉，唇边还带着一贯的笑意。
“但是我觉得，你并不爱他。”
周谨沉眸光微暗，反问道：“你觉得？”
林瑞却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影响，他大方承认道：“是，我觉得。”
“你知道吗，谨沉，你面对小安时所做的一切，就像一部圆满剧本里的完美男友，一举一动都是最恰当的选择，让所有人都惊艳钦羡。”
“可是，这些完美却并不是镜头之外的，真实的感情。”
周谨沉的眉心拧得愈发厉害。
“如果一个人真的动了心，不管他之前多么强硬，多么坚不可摧，他也一定会患得患失，会紧张无措，会在面对心仪对象时，觉得自己做得还是不够好。”
林瑞看着周谨沉的表情，轻笑了一声：“但你不是，你太淡定冷静了，你还是原来那个习惯性谋划好一切的人，每一个动作都有自己的用意。”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用意是什么，”林瑞挑了挑眉，“但我可以判断出，你完全没有受到喜欢这种情绪的影响。”
周谨沉缓声道：“你的判断未免太过主观。”
“或许，”林瑞耸了耸肩，脸上的笑意仍旧淡然，“不过谨沉，你要知道，在感情这种事上，你能骗得过别人，却永远没办法欺骗一个喜欢上了你的人。”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能感受到。”
周谨沉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太愉快，林瑞看着刚刚连宣传方案这么大的事都不动声色的人，此时却露出了这种神色，心中也难免浮现出了一些隐约的不安。
但他很快就将这些情绪压了下去，和周谨沉说了最后一段话。
“或许你对小安的态度事出有因，也或许你有其他的打算，不管怎样，我都不会阻挠你。但是有一个事实，我清楚就够了。”
林瑞笑了笑，抬手握住了房门的把手。
“现在，我和小安还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林瑞走后，室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周谨沉眯眼看了一眼房门，然后很快转身，走向了只有几步之遥的浴室。
他打开浴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洗手台旁边的、衣着整齐的安许莫。
男孩的双唇仍是艳丽的颜色，面色却是一片惨白。在浴室内雪白灯光的照耀下，他整个人苍白得近乎于透明，似乎一碰就会消散在空气之中。
周谨沉皱了皱眉。
他都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然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我偏要勉强出自金庸的倚天屠龙记
因为本文架空，所以就没把老爷子的姓名直接放进正文。就是觉得这段话适合林瑞的态度，所以就放进来了，和性别没关系哈，和文中的人物关系也没有对应！
第65章 哥哥不会喜欢他。（）
“你怎么在这儿？”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周谨沉；浴室内的空间不太充足；隐隐都能听到闷闷的回音；把他原本低磁的声音染得愈发深沉。
安许莫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或许，应该说是很不好；但他还是很快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哥哥说让我回这里我就找助理要了房卡过来。”
“这个我知道，”看着神情明显有些恍惚的安许莫，周谨沉眸光微沉；：“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浴室里。”
安许莫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看洗手台：“我进来洗手；就在这儿了”
他又解释了一句：“我想出去的时候，听见林老师说话；觉得不太好，就没有出去。”
周谨沉看了男孩一会；直到四周气氛重新沉寂下来，他才侧头示意了一下。
“出来。”
卧室内看不出什么异样，连沙发桌上那瓶矿泉水都被林瑞带走了。他拿时说这也算是周谨沉送给他的东西；周谨沉没明白林瑞这么做的意义；他也没兴趣明白。
两个人坐回沙发上，场面重新恢复了刚刚和林瑞聊天时的模样。不同的是，安许莫似乎比之前坐在这的林瑞还要紧张，引得周谨沉看了他好一会，最后还是开了口。
“你怎么了？”
安许莫的脸色却似乎因为这个问句而变得更苍白了些；他迟疑道：“我？”
“嗯。”
安许莫自然知道自己的一样，巨大的恐慌像一个向外吹着冷风的无底深渊，而他被悬在深渊之上，就算死死抓住了手中的绳索，仍然在分秒之间就能坠落下去。
可是这样不行，安许莫想，他必须要表现得自然一点，他不能让哥哥发现自己的心思
“我，刚刚听到林老师的话，觉得有点惊讶”
指节是用力过度的苍白，掌心含着麻木的疼痛，安许莫终于找出了一个解释。就见对面男人皱了皱眉。
“林瑞说的是事实。”
那一瞬间，安许莫连周身袭来的疼痛都没能感觉到。
“事实？”
连声音都像是砂纸磨出的粗粝声响，难听到不堪入耳的地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身体技能还在运转，耳朵里还能听见周谨沉的声音。
对方说的是：“殊途的宣传计划，的确会以我和他的关系为重点。”
安许莫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哥哥说的事实是指林瑞的最后一段话，却没想到对方又拐到了电影上面去。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周谨沉道，“剧组的宣传原本就要用最有效的方式把利益最大化。”
“嗯嗯，”安许莫点了点头，努力用动作把自己伪装成正常的模样，“我明白。”
他现在的思绪本就非常混乱，以致于他都没有想明白周谨沉提起电影这件事的原因，就只能做到对方说一句，自己就跟着反应一句。
直到周谨沉把原因彻底揭露了出来。
“但是林瑞已经动了感情，我不想和他传绯闻，”周谨沉道。
安许莫觉得脚下不远处的深渊似乎停止了冒出冷风。
周谨沉道：“和你拍戏，还有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这件事。”
“不影响电影宣传，又要制止别人把我和林瑞配成一对，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电影和现实分开。影片里，我和他的角色牵扯最深，但是影片外，我有另一个选择对象。”
黑不见底的深渊被封住了，在最上面铺好了由石灰和水泥凝固成的坚硬地面。
可是安许莫却不明白为什么，那种攥紧心脏的心悸感仍然没有消失。
他听见自己在说话：“所以是要用哥哥和我的绯闻，来避免哥哥和林瑞的绯闻，对吗？”
但是安许莫已经听不见周谨沉的声音了。
他只能看到对方理智而冷静的表情，和一个宣判结局的口型。
——对。
周谨沉还加了一句话，安许莫听得断断续续，但这并不影响那句话如同利刃一般割在心口嫩肉上的疼痛感。
他说，和林瑞一样，其他人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这些假造的绯闻才能像真的一样传出去。
假造。
周谨沉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他只是简单解释了几句，来为“假造”这个词做释义。可是那些细枝末节都已经从周谨沉的话里透露了出来，将原本一片祥和的伪装揭开，展现出最真实的面目。
安许莫听得不也真切，他耳边全是嗡嗡的耳鸣声，烦人得厉害。可是他依然听懂了周谨沉的意思，也把曾经那些散落在各处、蒙了尘土的珠子重新捡了回来，串成一串阴沉沉的，并不好看的珠链。
之前特意来给安许莫讲剧本，是为了避免待在房间里被林瑞找上门来独处；主动和麻老与陶先生说修改吻戏的演员，是为了给后续传绯闻埋下伏笔；同意安许莫同房睡是要让剧组里其他人误会两人的关系，在教室里拍吻戏时也一样，屡次破例，情意外露，也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演的一场戏中戏。
而等到电影后期宣传时，这些绯闻会在公众之间爆发出比剧组内更强烈百倍的效果，而在场所有人都是提前预备好的见证者，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爆出最真实的消息来。
安许莫这才发现，原来的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他以为自己担心的只有哥哥会察觉自己那见不得人的感情这件事，但是当周谨沉真的没有发现他的感情，又直白且坦率地说出要两人演戏配合时，安许莫才发现，自己仍然疼得厉害，从胸口的碗大破洞里汩汩流着鲜血。
深渊被填平，悬在半空中的他却依然被狠狠摔在了粗粝坚硬的地面上，留一丝气息苟延残喘。因为悬着他的绳索是周谨沉对他的态度，是那碗豚骨拉面，是那个薄荷味的，发生在教室前排座位上的吻。
而现在，绳索消失不见，安许莫被狠狠地从高处扔了下来。
他是怎么从周谨沉的房间回到自己房间的，安许莫自己都不清楚了，他踩着每一步都重新扎透脚掌的锋利刀尖，佯装正常地刷开了自己的屋门。
拉开，关门，反锁。
只有这些了，连把房卡插入墙边开关里的力气都不再有了。
背脊紧贴着冰冷的房门，被抽空了的安许莫缓缓滑落，坠落许久，才碰到了地板。
他坐在门后的木制地板上，四周是一片可怕又如此安全的黑暗。
如此漫长而跌宕起伏的一天，终于在晚上的时间，让安许莫发现自己真实的念头。
他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可笑而卑劣。
从很早的时候，安许莫就知道了自己的不同，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家人的喜欢。可当时的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抱着可笑的痴心妄想，企图用乖巧听话、完美达成所有任务来换取周围人态度的缓和。
可是并没有。
一次都没有。
所以安许莫才会早早地把自己血肉模糊的心锁起来，不去看周围的视线，不管听别人对他的判断。他想着，这样自己就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就算跌跌撞撞，他也能看见眼前的路，能走下去。
可是现在，安许莫却再一次地犯了性质并无不同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只要能看着哥哥就好了，就有力气和希望。可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迈出了那早早划给自己的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