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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
这种熊孩子都能遇到的奇缘,她偏偏就遇不着。还让她去修“求不得”,这还用修?
云秀决定离开道观,去四方名山大川访仙问道——有不肯教徒弟的,还有想收徒弟收不着的呢。
小孩子的身体不方便,女人的身份不方便。想要减少在外行走遇到的麻烦,尽量少招贼惦记,她需要一份能让她变身成男人的药。
这并不难。变猪头和变男人,虽然方向和结果大不相同,但原理总归是一样的。只要稍加改进,肯定能做出来。
但是做出来之后呢?
她去了华山、衡山,甚至昆仑、蓬莱就一定能遇到世外高人吗?遇到了,人家就一定愿意传授她修仙法门吗?遇不到怎么办?继续找吗?要找多久?到老死为止吗?
想想就觉着,未来真是难以捉摸呀!
当然,不论如何,先把丹药做出来再说。
入了五月,天气渐渐炎热,又赶上麦熟时候,有农活的忙夏,没农活的懒夏,来道观里上香的信徒便骤然减少了。
观里清闲,小道姑们无事可做,便开始寻思怎么打发时间。她们大都没过十岁,有些是女冠子们的徒弟,也有些是她们的婢女,更多的还是家里特地寻来陪云秀修道的小姑娘。比起道心,反而是玩心更重些。
但玩起来又怕被师父责罚,便拉了云秀来做挡箭牌,一有空闲就来撺掇她——秀娘子我们去采槐花吧、捉鱼吧、烧新麦吃吧、掘知了猴儿吧
云秀: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躲在空间里烧玻璃炼丹呀!
但对上小姑娘们亮晶晶的眼神,到底还是无奈妥协。
便跟着她们翻墙上树,趟泥涉河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兴奋的凑在一起捉鱼生火,她就百无聊赖的靠在石头上读书做笔记。
简直就跟个专门看孩子的似的。
待小姑娘们把折腾好的头一份野味呈到她面前,她就又变成了试毒的——她们弄出来的大多数东西,往往一眼看去就让人食欲全无。但先送给她吃却也并非出自作弄之心,而是真把她当成理所当然该享用头一份的猴大王了。云秀也只好面无表情的照单全收。还好,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太难吃。
华阳真人偶尔也撞见她们玩耍,却只一笑而过,并不管教。
这一日晌午,云秀照旧再一次被这些女孩们从空间里逼出来——她有些后悔自己把“隔墙耳”改进成“门铃”了。
云秀打开房门,无奈的靠在门板上,等着眼前的小姑娘说,“师父午睡了,秀娘子我们去捉蚱蜢吧”
谁知小姑娘扭捏了片刻,仰头道,“秀娘子令狐公子来看您了。”
云秀:
“郑国夫人来上香,你们该去禀报住持师父。”
“郑国夫人没来,来的是她家小公子。”
“那也去找师道长们,找我做什么?”她才不想理他呢!
云秀抬手关门,小丫头忙一扭身钻过来挡住,“这么热的天,小公子还在外头晒着呢。您不管,我们也不管了啊”
说罢一扭身,拔腿就跑。
云秀:
云秀进屋,依旧回空间里。
看了两页书,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万一令狐十七真等在日头下呢。
临走前瞧见满架子瓶瓶罐罐里,独有一瓶单独挑出来,上贴着令狐十七的名字,便恨恨的抄起来,塞进了袖子里——那是她新为他研究出的丹药。
令狐十七果然还等在外头。
但他这样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真让自己暴晒在烈日下?
云秀眼见通风报信的小厮看到她就撒腿狂奔。待出了院门,果然见令狐十七正急忙从马车上下来。车门前还站着个白白净净的丫鬟,手里托盘上分明是一碟碟莹润去皮,均匀切块、还附带着竹签子的新蜜桃、新西瓜、新夏橙、新草莓
云秀不想跟他生气,但无奈看到他就来气。
——这种人,比她还有慧根?!奢侈享乐的慧根吗?
云秀原本是来见他的,但走了两步,到底还是气不过,干脆不再勉强自己——转身回屋。
身后令狐十七还问,“先前算我说错话。可你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云秀:你管我!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不行吗?
令狐十七忙又追上来,“天气热,还是到我车上说吧。我准备了许多时令鲜果,你可以一边吃一边生气”
云秀懒得理他。
令狐十七又道,“我知道,你定是在恼我说‘剜心’对不对?可你该知道,我那只是气话,又不当真。”
云秀到底没忍住,“气话就能口无遮拦?我现在也在生气,我也能乱说?”
令狐十七毫不犹豫,“能啊,我不是亲自来听了吗?”
云秀:
难道他以为,她这只是在乱发脾气吗?!
云秀无言以对,怒极反笑,干脆不再理会他。
令狐十七也默不作声的一路跟着她。
云秀比他矮些,脚步倒也不算快。只是他禀质柔弱,平日里又喜静恶动,不过追了两重院落,便有些气急微喘。
他便牵了云秀的袖角,道,“你慢些,我胸口有些疼。”
云秀停住脚步,“那你就别跟着我啊,是我逼你来的吗?”
令狐十七脸上涨红,湿漉漉的凤眸凝了她一会儿,才道,“不是。”
云秀转身又走,他忙攥紧了,急道,“可我若不跟过来,让你把火气消下去,日后你还会理我?”
“我怎么会知道日后的事?
令狐十七一噎,显然也有些恼火了,“你们修道之人都这么小气吗?”
“你又不修道,问这么多做什么?”
令狐十七又一噎,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你是恼我遇见了仙人,却不肯跟他去修道。”
他这其实也是在说气话,故意刺激云秀。
但云秀只觉着哭笑不得,“你修不修道,干我何事?”
“那你这是在气什么?”
“我气你动不动就拿这里难受、那里疼的挟拿人!旁人殷勤焦急的替你四处奔走,好容易有些眉目了,你却指着他们哈哈大笑,‘看这些人蠢不蠢’‘他再自作多情我就剜了他的心’——旁人蠢?你才蠢呢,你是天下第一蠢!”
此刻已行至她院前,她推门进院子,见令狐十七要跟过来,立刻扭头瞪他,清黑的眸子因为怒火而越发清透炜然,“您止步。里头石榴花正开着呢,别再冲撞了贵体,让您受煎熬!”
令狐十七让她气的面红耳赤。旁人说他也就罢了——当然,旁人谁敢、谁舍得这么说他?唯有云秀说不着他——但偏偏云秀就敢、就舍得这么骂他。他只觉他一腔热情错付,又是心凉,又是火旺。
然而被她噼里啪啦骂了这么一通,就这么扭头走人他怎么甘心?他偏要进去同她理论理论。
院子里榴花红透,满地绿荫。
令狐十七忘了累,也忘了胸口疼,只觉心中一股意气不吐不快,大步追着云秀进屋。
云秀也不理他,进屋里,兀自取了只新杯子往桌上一摔。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个瓷瓶,从里头抓了枚丸子丢进杯中。
滚烫的壶水往里头一沃,那丸子入水即化,瞬间被浇成满杯泥浆似的药汤。
她动作恶狠狠的,显然怒火未消。
令狐十七嗅到药味,却瞬间就怒火消散了,一时竟有些发懵。心想,柳妹妹竟生病了吗?为何没人告诉他?为何屋里没人伺候,连喝药的水都让她自己倒?她是不是在道观里受委屈了,所以才迁怒到自己身上?
然而他又何错之有,她偏要对他说那么过分的话
云秀端起药才觉出烫。本来要拄到令狐十七怀里,但想到他那可悲的自理能力,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捧到自己眼前,先替他吹一吹、试一试冷热。
这一番别扭下来,再说什么狠话都显得不伦不类——何况她已都说完了——便只瞪着他,权当提醒他,有话快说。
令狐十七便又想起初衷,然而这会儿再让他跟云秀发脾气,他也发不出来。
只仄仄的问道,“你什么时候病的?可请靠谱的大夫来看过?身上是哪里不舒服?”
云秀:
她这才明白,原来他以为这药是给她自己喝的。
这兄妹二人虽没亲密到能说是从小一起养大的地步,然而因为种种缘由,比起各自的兄弟姐妹,反而跟彼此更两小无猜、相亲相爱些。
也因此,生气起来才更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敢说出什么来。明明是亲近所致,互相间不满却更多。
然而正因为知道他待自己不同,故而一旦意识到自己的尖锐刻薄,懊恼也更深。
云秀的脾气便也无处着落了。
尝了尝药,虽还有些烫,却已能入口了,便递给他——语气已柔软下来,“我好好的,什么病也没有。这是倒给你喝的。”
令狐十七:
一旦知道云秀没生病,他的火气又慢慢的窜上来,“我不喝。无缘无故倒药给我喝做什么?我又没生病!”一面说,一面就将云秀先前说的话悉数拾起来,越说越想越恼火,“纵然生病了也不用你管。早先我没求你为我殷勤奔波,日后更不会拿来胁迫你,你只管放心!”
先前一起一落,早把云秀的气势打乱。此刻令狐十七骤然发难,云秀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觉得又生气、又委屈。
手里那碗药,也成了她自取其辱的证据。
云秀干脆把药端到眼前,咕咚咕咚一气灌下去,而后将空杯子往桌子上一丢——看不见,就等于没有。
药的热气烘得她眼睛都有些湿了,她发狠道,“我日后再管你,就是小狗!”
将桌子上的药瓶拾起来,想起自己白费的那些心思,只觉得心意空掷、多管闲事。
然而再想到令狐十七发病时的模样,又不能就这么泄愤扔掉。便拾起来,往令狐十七怀里一推,顺势把他也推出去,“你不用我管,我还不用你管呢。”
她要对面吼回来,令狐十七心里还舒服些。然而她直接动手赶人,令狐十七不免就觉着一股郁气积在胸口,吞不下、吐不出。
——他确实是在和云秀闹脾气,然而若是为了求疏远,他何必大老远追过来,跟进去和她吵?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
瞧见怀里的药瓶,越发火冒三丈。拿起来,便往地上一扔——她连人都要赶走,他凭什么就要收下她的东西?
那瓷瓶竟意外的结实,不但没摔碎了,反而弹出去老远。然而触地仍不免乒的一声脆响。
兄妹二人的怒火便在这声脆响中引爆了,一时只目光如火的对视着。
云秀难得有这么激烈的情绪。
她想,他明明从小就借病欺负人,引得身旁人纷纷去迁就讨好他,却又觉着自己没逼旁人,旁人都是自己殷勤——已经够可恶了,他还摔东西。
谁不会摔东西啊。
他摔她送的,难道她就没有他送的可以摔。
她便扭头回屋,想取来他送她的东西,也在他面前摔给他看。然而她没头没尾的进屋去拿,一时竟不知该拿什么好——拾起桌上话本,就瞧见床头香逑,拽下香逑,又觉着银的摔起来不够有气势,待扭头去找有什么瓷器陶器可摔,找着找着忽就泄气起来,心想,她这是在做什么啊跟熊孩子赌气吗?
令狐十七的脾气她早许多年前就知道了。明明过去都能视而不见,最多受不了就离他远一些,为什么现在反而要生气起来?
话又说回来,这种事也值得生气吗?
云秀想了想——修仙人的理智告诉她不值得,可现实告诉她,他竟然摔她的东西,真是好气人哟。
云秀:
她抱着膝盖靠在床前,微微感到委屈。
——不但仙路不顺,她的道心好像也出问题了。
云秀扭头进屋了,令狐十七独自站在院子里,脾气不知该发给谁看。
——以往都是他恼火走人,今日却是云秀先走了。
他待要再追进去,未免太没脸面。干脆也甩袖离开,然而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被他甩出去的那只药瓶上。
其实摔出去时他就后悔了。
就算他不要,也不该当着云秀的面扔掉——她那么生气时依旧不忘要把这东西给他,可见是真的想给他。且她都说了是给他配的药了,还不知她奔走了多久、问了多少人才配成。不管那药是不是管用,总归有她一分心意在里头。
可是他却给摔了。
他停在那枚药瓶前,稍微有些不知所措。
若捡起来,就好像认输了似的——何况云秀又不在,就算他认输了,她也看不着,也不会觉着消气了些,就和他和好。
何况凭什么每一次都要他来求和?
至少这一次,是云秀先无端指责他的。
墙外有货郎敲着梆子走过。
云秀抬头看了看石榴树上初夏时节湛蓝无云的天空,心想,令狐十七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她便起身出门,想把令狐十七丢掉的药瓶捡回来。
出了门,却见令狐十七正蹲在石榴树下,手里正攥着他才扔掉的瓶子——那瓶子虽没摔碎,瓶塞儿却被摔开了,正落到石榴树下。那石榴树低矮多蘖,枝叶密密成丛,令狐十七够不到,便蹲下来找。
石榴花叶摇落满地。
他听到脚步声,手上便顿了一顿。
云秀愣了好一会儿,才骤然回味过来——他在掏塞子。
忙又扭头进屋。
令狐十七听她出来,知道被她撞见自己的姿态了。只觉得又羞又恼,恨不能就这么钻进树丛里去藏起来。然而她见了却无所表示,而是扭头就走,他心里就更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那塞子尚未掏出来,他便不掏了。低头看看手里的瓶子,一时想扔到墙外,一时又茫然失神。
他虽只犯春花,然而和石榴花靠得过于近了,依旧觉着不太舒服。胸口又闷闷的泛咳。
他便又赌气,心想,还是走了吧——省得她又觉着他借病来压人。
尚未抬步,却见云秀又从屋里跑出来。
他不觉又端起架子来,扭头不肯理她。
云秀犹未觉出他的心情,伸手过来。他屈尊垂眸扫了一眼——只是一枚新塞子而已。
令狐十七:
他恨恨的一把将塞子夺过来,用力的塞进瓶口。一时他手里攥着那瓶子,很有种再摔一次的冲动。
但到底没再摔出去。
庄生晓梦(四)()
云秀的变身药做好了。
可惜并不能立刻将她变成成年男人;只能稍稍改变一下肩宽、面庞和声音;让她变成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郎君。
模样也和她一样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云秀稍稍有些嫌弃——镜子里这少年郎;一看就不能长成有健康阳光的古铜色皮肤、满身轮廓分明的腱子肉和一脸虬曲豪迈络腮胡的英武大汉;最多也就比令狐十七稍稍阳刚些罢了。而且长得还有些像令狐十七——他们两个果然是亲表兄妹。
这副模样行走在外;怕也不比女孩子强多少。
不过;既然成功了,就证明这条路走得通,只要继续加以改进
云秀便换了男装;光明正大的走进道观里。
没有人认得出是她。
年长的女冠子看她的目光十分慈祥亲切,稍大些的小姑娘则往往羞涩脸红,不敢同他对视;比她还小的那些便仰头直勾勾的看着她;待她微笑回看时,便玩着手指左摇右摆的扭捏一会儿;一扭头就敦敦敦的跑开了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