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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便江眠,与江栖鹤过分昳丽的容貌不同,他眉目温和; 清秀俊雅,宛如静夜底下的一抹月『色』。
月『色』缓慢行走在山间,从一棵正在抽芽的柳树底下摘出三朵嫩黄小花,细心地掐叶去茎,放入一只圆滚滚的白瓷瓶中。
接着,他又从另一处的矮灌木上采来数颗酱红『色』果子。
然后是尚未熟透的桑葚,形如喇叭的绿阴花,绯红透亮的霜迟果。
“他在……”大雨滂沱的画面之外,江栖鹤声线颤抖,话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来,“他在找清音雪花酿的原料。”
清音雪花酿本就是江眠为江栖鹤酿的、口味独特的果酒,味道偏酸,透着苦香,还隐隐藏了股辛辣味。一般人喝第一口会皱眉,第二口会忍不住吐掉,鲜少有人能撑过第三口。
江眠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江栖鹤这种奇葩口味的。
那一年江眠生了病,他大笔一挥给自己开了张『药』方,让江栖鹤照着抓『药』。起初的步骤都没有错,泡水、头煎、滤汁,错就错在江栖鹤中途没忍住去吃了个藤椒鸡,把汁水洒进了头煎的『药』汤中。
野山椒味道霸道,姜片辛辣,混在酸苦的『药』汁中,味道实在特别。
这碗『药』,江眠没能喝下第二口,江栖鹤强装镇定、板起一张脸,说:“有那么难喝吗?你自己开的方子。”
江眠:“你在里边『乱』加了什么?”
江栖鹤说我没有。
“呵,小崽子,你自己喝一口试试。”江眠靠坐在床畔,哼了一声。
江小崽子果断喝了一口,苦味在口中冲开,酸在喉咙,而麻辣在舌尖。
很独特。
江栖鹤点了点头,抹干净嘴巴,“这个味道不错。”
那时江眠恨不得一『药』碗扣到这小兔崽子脑袋上。
其实那碗『药』的味道江栖鹤早就忘了,但后来他在风云大会上夺得头筹,江眠递来一坛酒。
三月初的垂云岛,绿柳千叠,重花纷繁,但春日的软香盖不住那酸涩,揭开盖后,凛冽的气息扑鼻,如同盛放在硝烟后的苦夏。
江栖鹤手指缓慢缩紧,画面之中仍是那片雨雾茫茫的雾山,江眠转了大半个山头,才将清音雪花酿的原料收集完。
哗然雨声震彻天地,江眠停到一棵发育不良的歪脖子树后,一边解下鸟窝似的『药』箱一边坐到某块青石上,就是这时,一个声音兀然传来。
这声音清冷华贵,如同金石相撞的清透之音,咬字透着别样的韵味,在春初的雨幕里,无端偏冷。
“终于找到你了。”紫衣人执伞而立,伞如刀锋破开雨帘,撞碎透白雨线。
水珠如花,顺着竹骨滚落进满地泥泞中,遭人踩踏而过。
江眠偏过头去,冲来人轻轻一笑,“将近五百年未见,过得可还好?”
紫衣人神『色』很淡,宛若这雨,灰颓冰冷:“栖鹤走后,我怎么可能过得好。”
江眠笑容一僵,很快敛下眉眼,“是啊,他走后,怎么可能过得好。”
“你为何来找我?无心。”江眠又问。
“当年在偃琴洞窟,你欠下栖鹤一条命。”白无心道。
江眠微怔。
说时迟那时快,五道招魂旗凭空升起,旋转着将江眠围在中央。天顶惊雷炸开,轰隆隆自远方而来,青紫闪电仿若枯干树枝,撕裂苍穹。
“你要做什么!”江眠瞪大眼,惶然起身。
白无心冷笑:“一命换一命罢了。”
江眠几乎是瞬间明白了白无心的动机:“你想复活栖鹤?”
“自然。”白无心道。
招魂旗飞速移动,厉雷一道接着一道落下,闪电映亮江眠眼眸,震惊之后,他忽然笑起来。
“是以血亲为代价的献祭术?”
白无心冷哼:“知道这个,倒是省去我不少口舌功夫。”
“但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成功过。”
江眠眼皮一掀,眸眼中尽是凌厉,这个瞬间,倒与江栖鹤有所相似。
白无心手指轻微一颤,“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正确方法!我钻研此道五百年久,成功过三次!”
招魂旗飘摇,江眠一边侧身相避,一边不错目地打量白无心,“真的吗?”
“骗你做何。”白无心冷着一张脸道。
眉目俊秀的男人低头沉思片刻,再度扬起眼眸时,神情又变得温和,“那……他回来之后,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情。”
“就说我云游去了,莫问归期,莫寻何方。”
他声音柔和,但话未落地,就听得轰的一声,落雷惊起山火。
五道招魂旗倏地燃起,火舌吞噬江眠身上蓑衣,爬上四肢脖颈,几乎是眨眼间,扭曲了面庞。
轰——
又是一声雷响,震得整座雾山剧烈颤抖,山石滑落间,烧做一团的招魂旗骤然往外扩散出一道强烈气浪,紧接着迅猛收缩,雨帘波动之后,连带着江眠的尸身,一道消失不见。
白无心抬手结印,口中『吟』出一串咒语,紫衣翻飞,垮塌的山石倏尔恢复原样。
画面在此处戛然而止,潭水中金光散去,归为初时模样,天华婆娑舞无声静立,密叶黑得浓稠。
江栖鹤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从偶然闪过一道波光的深潭中移开视线。他唇角扯了一下,但这算不上是一个笑容。
电光火石之间,江栖鹤捏拳出手,狠狠砸上白无心腹部。
“难怪你鲜少提及江眠,难怪你单独去神都。”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如同磨出来似的,嘶哑可怖,“是怕和我一块儿来到雾山,会『露』出马脚?”
“那是江眠,为了我们三人,弃了剑道改习医术的江眠啊!”
“那些年里,我把你当亲兄弟,江眠亦把你看做亲弟弟,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江栖鹤的力道并不稳,犹如他身形一般,偶尔脚步踉跄,几乎要摔到潭水中。
白无心一声不吭,垂着头任江栖鹤殴打。他眼底痛苦又无措,一颗心绞得生疼。
他想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遗憾,若我与你是血亲关系,那我便能无所顾忌地将你复活,不必时刻担心你会以怀疑的目光看向我,不必害怕你的无情与怒火。
他想说,你不知道我又多庆幸,与你并非血亲关系,这样便能肆无忌惮地任心火燎原。可为何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看不穿我。
多可悲。
又多可笑。
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是沈妄,至少曾经被江栖鹤以喜爱的目光注视过。
“你说话,白无心你说话啊!”江栖鹤大吼。
白无心仍是闭口不言,甚至连眼都闭上。这样的态度彻底将江栖鹤激怒,他狠狠一抬腿,把白无心踹得嵌入墙中。
“你有没有想过,谁他。妈希望被你复活?谁他。妈希望能重新回来这个世界?”霜白衣袂凌『乱』翻飞,江栖鹤嘶吼着,跟疯了似的,乌发散『乱』,一双眼通红。
“不,栖鹤,你怎么能这样?你不可以这样……”白无心终于抬起头来,他颤抖着双唇,双眼大瞪如若铜板,不可置信地望向江栖鹤。
江栖鹤来到白无心面前,猛地出拳,却是砸向他耳侧石壁上,“不可以怎样?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用江眠来复活我!”
白无心又一次垂下眼,嘴唇嗫嚅,终究未置一词。
“我问你为什么!”江栖鹤怒火攻心,话语间将和雪剑抽出来,作势要砍过去,哪知一双手忽然从后伸来,半拖半抱带着他后退。
“阿鹤,别这样,你会后悔的。”陆云深在江栖鹤耳旁轻声开口,一只手用巧力卸掉他的剑,另一只手将人扳过来,正面朝着自己。
“你冷静一些……”
“我要怎么冷静。”江栖鹤生硬地打断他,仰起面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毫不自知,浅琥珀『色』的眼眸无神地望着陆云深,“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冷静?我活过来,是因为江眠把自己献祭了啊!”
陆云深轻柔地用指腹为他拭去泪水,但泪珠却一颗接一颗滚落,没完没了。
“你把我杀了!”洞壁的凹陷中,白无心陡然大笑出声,“我为了救你害死江眠,你为了给江眠报仇杀死我,我种下的因,我自己吃掉苦果!”
江栖鹤眸『色』刹那一寒,转身便要过去,可陆云深环着他的腰死死不放。
“放开我,不然连你一起废了。”江栖鹤冷声道。
第45章 千灯照夜(十三)()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三)
江栖鹤手指猛地一缩; 头轻轻偏过去,看见了陆云深垂落到他肩上的长发。银白如雪,静默明亮,像是皓皓长光。
他感到陆云深的睫『毛』一下又一下扫在自己脖子上,脆弱又慌张。
陆云深这个人,看上去凛冽如同寒山,巍巍然不可侵犯; 实际上内心纤细敏感得要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巴巴地眨眼跟来。
他害怕被抛弃; 害怕被丢下。数百年前江栖鹤决然转身,是最初也最深的绝望。
那年青丝一夜落成银霜,叹暮之花开满青州。
他从不告诉人心底的期望,那似是晴时遇雪、雨夜逢月; 不可触及。
现在不可触及的渴望成为现实,但这人却断去退路一心求死; 他怎能不慌。
颤抖从手指一路往上蔓延,环住江栖鹤的两条臂膀不住收紧,几乎要把人勒进血肉。陆云深咬了一会儿牙,低吼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不否定我?”
江栖鹤唇动了动; 声音沙哑,“最该死的可不就是我么?我死了两不相欠,我死了天下太平。”
“那我呢?”陆云深的语气近乎粗暴。
“你……”江栖鹤眼眶酸涩,不知该作何言语。刹那间心思百转; 泪盈于睫,他用力眨眼,头也低下去。
江栖鹤双掌摊开向上,手心纹路细密破碎,分支纵横,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命。
如果好命,就不会少年时颠沛流离。
如果好命,就不会被喜欢的人相『逼』为天下送命。
如果好命……就不会因为至亲挚友而生不如死。
芸芸众生何止千万,做何非他一人不可?
江栖鹤喉头动了动,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想和陆云深讲讲道理,但身后的人似乎察觉他心中所想,抬头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这一咬用尽全力,几乎要在江栖鹤皮肤上烙下印痕。
“嘶——”江栖鹤皱眉,调子还没拖完,竟听得陆云深道:“如果你一定要杀白无心,那就顺手把我也杀了。”
江栖鹤眉梢一挑,扭过身去与陆云深对视,眼神凌厉:“你疯了?”
“我没疯。”陆云深把和雪剑塞回江栖鹤手上,轻轻松开他,目光平静。
微红光芒从长剑上流淌而过,两片白『色』衣袂交缠后各自垂落,偃琴洞窟静谧无声,仿佛只余江栖鹤与陆云深两人。
江栖鹤沉默着与陆云深对望,见得这人笑了一下,“就算你不愿杀我,我也会自己跟来。”
为什么这么傻?你死了谁能得到好处?
酸胀感涌上心头,那空落落的地方被充实填满,却又堵得人呼不出气。江栖鹤握剑的手捏紧,唇抿成一条线。他扭过头,许久后,终是问出声:“你为何这般傻?”
“反正你一直认为我很傻。”陆云深轻叹,“你知道踏上无情道后,内心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江栖鹤机械似的重复。
陆云深唇角勾了一下,但这算不上笑容,仅仅是个无意义的动作,“无悲无喜,无生无死,和石头没什么两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如镜的湖面,却又令人心颤。
太上忘情,万物皆为一,万物皆为无物。
江栖鹤眨了下眼,眸光轻而凉,盛满了悲伤,“那你要我如何?”
“我……”这回换陆云深说不出话来。
杀了白无心,杀了一心相救自己命的挚友,江栖鹤绝无可能在此世间继续苟活。
放过白无心,用着这条江眠献祭换回的命,江栖鹤会终日沉浸在痛苦内疚之中。
无解。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令他死而复生的挚友,无解。
除非江眠活过来,不以牺牲任何人为代价。
陆云深紧紧蹙起眉头,伸手想要牵住江栖鹤,但对方惨然一笑,“你也想不出办法?”
江栖鹤想说这一次他真的自愿去死了,可没来得及出声,先前丢下一记重磅的沈妄又开了口。
他说,献祭之人魂魄不得转生,将会永世囚禁在黄泉。
顿了片刻,沈妄继续道:“栖鹤,你可以去黄泉把江眠的魂魄带回来。”
江栖鹤立时怔住,陆云深却是眼眸一掀,冷冽地望过去,问:“证据呢?”
“没有证据。”沈妄负手而立,下颌扬起,“没有人去过黄泉确认,但残页上有记载,此法名为‘血之哀’,献祭者恒遭黄泉囚之,永世不得超生。”
此言过后,双方未曾有人再开过口,偃琴洞窟内只余幽幽风声,所有人都在原地立成一根柱子,静静等待江栖鹤的回答。
沉默。
昏暗空间内,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栖鹤动了一下。
他眼皮缓缓抬起,鸦黑的睫『毛』似蝶翼轻震,在虚空中落下弧度。霜白衣袂晃动间,和雪剑剑尖垂地,浅琥珀『色』眼底微光闪烁。
“沈妄,你发誓,用这天下苍生发誓,我便信你。”江栖鹤轻声道。
沈妄扯起唇角一笑,两指并拢指天发誓,以天下苍生受尽磨难为罚,证明此言不虚。
修行之人注重誓言,天道会对其监督,若所言为虚,此时外界大抵已落下天雷了。
江栖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惯常的语调,不愿提气似的慢吞吞道:“你们算得可真好,利用白无心让江眠复活我,然后又告诉我江眠魂魄被囚在黄泉。黄泉是什么地方?七州极西,位于混沌境旁,最初被浊气吞噬的地方。”
沈妄垂眸,他身旁其他门派的长老互相递了眼神,其中一人将某个卷轴抛过来。
“此为混沌境及周围的地图。”那人道。
江栖鹤偏头一看,雪蓝『色』月纹描在底部,轴木深棕,鎏金玉珏缀于其上,雕刻有一轮圆日,正是上次在江阳城,连山赫想给他的那个。
“还真是兜兜转转了一圈。”江栖鹤冷笑,“当日就讲这些讲出来,恐怕混沌境早就被填上了。”
“我们也是才知晓此事。”沈妄迈开步伐,缓而慢地朝江栖鹤走来,“栖鹤,此行不易,可要回神都将所需之物备齐……”
“沈掌门,我和你、和神都没半『毛』钱关系。”江栖鹤把卷轴丢进鸿蒙戒里,嫌弃地后退,“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不介意当着另外九大掌门的面,把你腿打断。”
沈妄果不其然步伐一顿。
江栖鹤退这半步恰好来到陆云深身旁,后者顺势抓起他的手,再一把薅过挂在天华婆娑舞上把自己装作摆件儿的阿绿,冷哼一声,点足起身,御风出了偃琴洞窟。
外面仍是夜晚,月破云出,照得歇夜城大亮。风清透寒凉,树影微晃,抖落残余叶上的水珠,但不多,只几滴而已。
陆云深带着江栖鹤落到城中某座仍灯火通明的高楼屋顶,跟抱娃娃似的把他摆放好,然后盘膝坐在他身旁。
“黄泉已被混沌境淹没,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你修补破裂的混沌境,真的要去?”陆云深手掌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