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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菀青的脸蓦地红了。
耳边传来清浅的笑,“原来你也会害羞啊你以前不是胆子挺大吗?还敢偷看话本子,说什么喝烈酒、恋美人。还要跟我一处住着”
这下,她连脖子都红了。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说的话,请世兄不要往心里去。”
美人如花堪缱绻,不难预见成年后的芳华绝代、颠倒众生。
杜衡轻声问:“如果我非要往心里去呢?”
“啊?”林菀青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没什么,你在书院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泄露了身份,不然对你和镇国公府都是大麻烦。有事让白露找我,我给她留了联络办法。”
杜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林菀青对着他的背影发了半晌呆。唉,这个人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自己前途未卜,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回到碧漪苑,她将银票交给朱颜收好,洗漱完披发靠在床上想心事。
夜很静,甚至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她仔细听了听,并没有人语、马鸣声,杜衡已经走远了吧。
她到现在才发现他有多不容易。
别人都只看到他少年成名,风光无限,哪里知道他也有险象环生、步步惊心的时候。
如果他像别的公子哥儿那样,斗鸡走狗、赏花阅柳,靠着祖辈恩荫混日子,再拿银子谋个差事,娶娇妻纳美妾,一辈子不知道多潇洒快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好日子的人有几个愿意吃苦的?
可他偏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别说两个舅舅对他赞不绝口,连她都忍不住对他起了敬意。
第八章()
书院复馆正赶上元宵节;好客的黎夫人做了汤圆请学生到家里来吃。
血糯混着各色菜蔬制成的五色汤圆;盛在白玉九龙碗里;像清泉中浸着的琉璃。小巧精致;入口即化。
王一鸣连吃三碗仍意犹未尽;“东坡居士自赋老饕;我这算得上小饕了吧?”
提到苏轼;周夫子来了兴致,“东坡居士一生宦海沉浮,大起大落数回仍能保持豁达胸襟;实在是跟吃分不开关系。他在海南食蠔而美,给他的儿子叔党写信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朝里的叔叔们;万一他们来抢我吃的就不好了”
王一鸣等人瞠目结舌;这这能是大文豪大学士干的事?
“东坡先生吃蛤、吃河豚、吃野菜、吃荔枝,黄州时每天早饭还要吃两碗红烧肉”周夫子说得自己也笑了;“最有趣的是;他患眼疾馋肉;硬说嘴巴怪他厚此薄彼;因为眼患而断了嘴的肉食”
“哈哈哈”众人笑不可抑;周夫子再接再厉;“由吃中悟道,陶冶情操,这才是吃的境界。凡事不流于表面;于其中体会一两味;也是收获。”
众人起身称受教。
王一鸣刚站起来,一个弹墨花绫大绿绸里子包袱掉到地上,露是一丛褐色的毛皮来。
他窘迫地挠挠头,“只顾着吃,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这是我爹到小兴安岭猎的紫貂皮,送给师母和小恩公的。爹说当年他向姥爷提亲猎的是熊瞎子,现在只能猎两头貂玩玩,请师母和小恩公多见谅。”
王一鸣的父亲是正四品福余卫指挥佥事,他亲自进山猎貂,已是对人极大的尊重。更何况紫貂皮珍贵异常,有“软黄金”之称,送人是绝不会丢面的。
据闻紫貂皮有三大妙处,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
林菀青觉得受之有愧,忙说“不要”,王一鸣沉下脸来,“你这是在埋汰人,知道不?我们东北不来虚的,一是一二是二,稀罕你才送你东西!”
黎夫人连忙打起圆场,“这貂皮光滑透亮,柔软密实,做帽子、护腕、护膝都合适,师母很喜欢。”
王一鸣得意地笑了,冲林菀青挑眉,那意思是“小样儿,师母都发话了,你还敢不从?”
林菀青:“”
一向最会来事的马文博自然不甘人后,他给周夫子带了径山茶,送给黎夫人的是清河坊织锦。
李渝送的是被神农本草经誉为圣药的东阿阿胶。
林菀青知道李渝家境好。
听黎夫人说他的祖父是两榜进士,建武二十六年从詹事府辞官,现在是一介布衣。能供孙子这么挥霍,想必庶务上打理得十分好。
这样官商两吃的人,打听消息应该很容易吧。
她还惦记着表叔李珏的事。
李渝本就少言寡语,今天更是沉默。众人不觉有异,林菀青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好看的两条浓眉皱得能夹死蚊子。
还有能让他心烦的事?!
李渝是祖母一手带大的,自他懂事起,生活里就只有祖父母两位老人围着他转。不像别人家有爹有娘还有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但他心智早熟,从不追问爹娘的事。
祖父醉心学问,于庶务上一窍不通。祖母陪嫁的铺子和田庄,经营惨淡,但他们家却有使不完的银子。因为每隔三个月,就有穿着深蓝色素面锦袍,操着京腔的人来给他们送银子。
每到这时,祖父便如临大敌,不准年幼的他迈进二门。
他远远瞧着,那人对祖父恭恭敬敬,上来又是磕头又是请安,一向恭谨守礼的祖父与平日判若两人,不但不还礼,还始终板着脸,不发一语。
那人也不恼,彬彬有礼地陪侍一旁,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告辞离去。
他觉得怪异,问祖母那人是谁,祖母愁容满面,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就在他以为祖母不会回答时,却听到祖母重重的叹息“孽障啊”
晚上他在次间躺着,祖父母模糊的声音透过槅扇传来。说着说着,祖母忍不住嘤嘤地哭,祖父恨恨地骂了声“儒拉子”,又低声劝慰祖母。
他知道他们肯定有事瞒着他。
初一,家里来了个身穿六成新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佛头青刻丝棉袄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面白无须,唇若涂脂。
祖父见到男人一僵,说的话很不客气,“你来干甚么?”
男人犹豫了一下,“我小婿拜见岳父。”
祖父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声色俱厉,“住口,住口!谁是你岳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婿,我女儿也没有你这样薄幸的相公。”
那人脸皮一下涨得通红,嗫嚅道:“虽然柔儿与我解除了婚约,但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早已将她视作妻子。如今我父母去世,你们又没有子女,不如让我当二老的嗣子,侍奉左右,百年后也好有个摔盆的。”
姚老进士被这个叫朱逢春的气个半死。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替女儿说了这门亲事!
朱逢春的爹也是两榜进士,跟他是同年。两人是同乡,又同在詹事府任职,顺理成章地结了儿女亲家。
女儿出嫁头一年出了事,他既伤心又愧疚,硬着头皮到朱家退亲。谁知朱家不仅向他索要赔偿,还到处造谣中伤女儿闺誉。
女儿本就脸皮薄,再被朱家这么一闹,哪里还有活路?
“岳父姚老爷,”朱逢春痛哭流涕,“都怪我,不该任由我娘对柔儿泼脏水。可我当时太痛苦了,没想那么多”
“是该怪你!”姚老进士打断他的话,“你枉为人子,明知母亲有错不知规劝;枉为人夫,任由他人伤害妻子不加保护;你还枉读圣贤书,柔儿遭难已经够可怜了,你不仅没有同情她,反而成了摧毁她的帮凶。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怎么还有脸活着?”
“世叔,”朱逢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你打我吧。我后悔了这么多年,今天才提起勇气来看你们,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姚老进士被他吵得脑仁儿疼。
朱逢春为人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耳根又软,他当年就觉得他不堪良配,果不其然
朱逢春见一少年身姿挺拔地站在姚老进士身侧,漂亮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他心中一悸,“柔儿”
姚老进士一把将李渝挡在身后,“听说你已经娶妻生子,回家好好过日子去吧。我们现在很好,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搅我们。”
朱逢春沮丧地垂下头,艰难应了声好。
谁知第二天他又来了,还带着个女人。
女人自称柳氏,年约三旬,三角眼,黄薄眉,穿件半旧不新的水红色缠枝纹袄裙。
她静静地坐着,一双三角眼却滴溜溜转得飞快。
书房正中放着一张紫檀木案,配的是清一色的紫檀梅纹木椅。案上放着白玉雕灵芝宝砚,榴花冻石笔筒,琥珀鸬鹚笔洗。木案后面是金丝楠木雕红漆戏婴博古架,摆着琦寿长春白石盆景,青花梅枝花觚,桃花冻石鼎,雨过天青官窑联珠瓶再往里,一张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挡住了视线。
啧啧,连喝茶用的都是内造梅花凌寒粉彩茶具。
这个书房的摆设少说不下一万两银子。
朱逢春站在一旁尴尬不已。大冬天的,他追柳氏追得满头汗,“世叔,娘子非要来看看您和婶子,我拦不住”
柳氏是朱逢春表妹,姚朱两家退亲后,由朱柳氏做主为儿子娶进了门。姑侄两人站在一起,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亲母女,不光长相相似,连言谈举止都一模一样。
“姚老爷,”柳氏的三角眼闪着异样的光,“就让我和相公服侍您和太太吧,我们家孩子多,等我们搬进来保证府上热热闹闹的。”这么大的家业,怎能不令人动心,不管怎样今天都要让老头松口收丈夫为嗣子。
姚老进士直皱眉。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在女儿伤口上撒盐、逃避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冒出来要当他的嗣子
呵呵,真当他是傻子。
“渝儿来,”姚老进士朝李渝招手,“这是我的孙子,上过族谱,姚家没有绝后,让两位失望了。”
朱逢春的脸涨得像猪肝,他坐立难安,垂着头不敢看姚老进士,拉拉柳氏的衣袖,示意她赶紧告辞。
柳氏拂开丈夫的手,像磐石一样岿然不动,阴阳怪气道:“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多惦记您的家产一样。我们一片孝心,您不领情就算了,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可没听说您有嗣子的事,您只有柔妹妹一个独生女儿,她又出了那样的事,谁舍得把孩子送给您当孙子?别怪我没提醒您,被人骗了家产还不自知!”
姚老进士满面寒霜,再好的修养也压不住他的怒火,他指着书房的门怒喝:“马!上!给!我!滚!出!去!!!!!!!”
姚老进士到底是当过官的人,余威犹在。柳氏心中害怕,但还是不依不饶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后有得你好看的时候。”
她拉过呆若木鸡的朱逢春要走,却被面色铁青的李渝挡住脚步。
少年剑眉入鬓,漂亮的眸子深如寒潭,不怒自威。
柳氏被李渝周身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往后退去。边退边往朱逢春身后躲,完全不顾朱逢春单薄的体型是否遮得住她肥硕的身躯,“你你要干什么?小兔崽子,我可告诉你,老娘不怕你。”
李渝总算见识到什么叫“色厉内荏”。
“大周律,辱骂乙榜进士者,杖二十;辱骂甲榜进士者,杖四十;辱骂官身者,杖六十”
柳氏“嗷”的一下晕死过去。
谁不知道济南府大小衙门杖刑板子是泰山曲柳木所制,六十板打下来,不死也得半残。
朱逢春苦着一张脸,不得不替柳氏求情。他再怎么不喜欢她,她也是几个孩子的娘。
李渝凉凉道:“不想杖六十也行,去衣受杖可减半。”
朱逢春仿佛吞下一只苦胆,满嘴发涩。他要是能遇见今日处境,打死他也不会受柳氏怂恿跑来认什么嗣子。他对姚家的愧疚还不足以让他豁出这么大的脸,去衣受杖他和孩子们以后要怎么见人?又该怎么在济南府立足?
柳氏却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头不晕眼也不花了,点头如捣蒜,“只要不打六十大板,我愿意去衣受杖。”
脸面值几个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九章()
“殿下;朱氏夫妇不堪重用;咱们要不要重新找人”
“不用了;”安王李瀚打断长史的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姚家这么大一块肉摆在面前吃不着;叫那爱财如命的妇人如何甘心?现在整个济南府都知道她光腚挨了三十板子;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你再去跟她吹吹风,让她接着到姚家去闹。”
长史有些为难,“姓朱的要跟那妇人和离;没了他这层关系,妇人闹不起来呀。”
李瀚手指在桌上叩了叩,意外不明的笑了笑;“人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以前我是不信的。但现在看这姓朱的做派;不服都不行。前头娘子护不住;后头娘子又不能同舟共济;哪个女人跟了他真是倒血霉。姚春城骂得没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
“殿下的意思是?”
“给他送两个小妾过去;在勾栏院最末等里找,处子太便宜他了。消息给我的好王叔发出去没?”
长史忙应了声是,又道:“早发出去了。”
“呵呵;”李瀚皮笑肉不笑;“这下有得热闹瞧了”
安王为吴贵妃所出,在诸皇子中排行第四。上面原本有三个兄长,除了太子,另外两个都没活过三岁。
他个子一般,长相平淡无奇,唯有一双眼睛深沉无波,令人难以捉摸。
“姚家那个孩子怎么回事?”
“禀殿下,属下打听到是从外面抱回来。”
李瀚轻嗤了一声,“姚春城当年春风得意,自己是两榜进士,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还有个当王妃的胞妹。谁能想到竟落得如今的下场,断子绝孙不说还要替别人养孩子人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别瞧不起谁。”
李渝不知道祖父曾经这么风光。
但他终于明白一件事——
自己和祖父母没有血缘关系。
小时候,同族的孩子说他不姓姚,骂他是野种。他哭着喊着要改姓,一向疼爱他的祖父说什么都不同意。记得后来他又闹了几次,祖父还大费周章地哄了他很久。
来闹事的妇人也说了祖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听意思好像年纪轻轻就没了,他不是抱养的是什么?
什么姓氏高贵,什么血统纯正,全是骗小孩子的,不是亲生的怎么能一样?
李渝的心情糟透了。
以前的他虽然没有爹娘,但至少有疼爱他的祖父母;现在倒好,连祖父母也不是他的了。
原来人家骂得没错,他真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杂碎、野种。
林菀青观察了李渝一个月。
他一向是个干净整洁的人,居然连着三天忘了绾发簪,鞋子穿反两次,书拿倒了三回。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王一鸣身上,她是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李渝不一样,他聪明冷静自持,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有心事,而且非常棘手。
她从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
李渝她不能不管。
厚重的冬装才脱下没多久,上巳节就悄然而至。
桃枝上的小骨朵一天天鼓起来,露着红嘴圈儿,羞羞答答地互相簇拥着,像抿嘴含笑的小姑娘,谁也不肯第一个张开笑脸。
不过一夜功夫,纷繁的花朵在晨光中喧闹盛开,密密层层,宛如朝霞,染红半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