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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煜见她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垂下眸子,眉头微皱,看着那书道:“没错。那古庙外应该是设下了什么机关,平日里此庙隐匿无形,那晚不知何故,有人启动了机关,却未及时关闭,我们误打误撞,才不小心闯入庙中。如今想来,那庙中藏着不知什么秘密,亏得当时行军人多,对方不好动手,若是人少,我等恐怕已被灭口。”
他说话语气再寻常不过,傅兰芽却听得心底起了波澜。
这桩事当时寻常,可事后回想,却藏着无比的凶险,最让她不安的事,此事竟还不过是他发配宣府时,经历过的无数事的其中一桩。
可见他当时在宣府过得有多艰难,稍有不慎,恐怕早已丢了性命。
她有些愧疚,默默看着他,半晌无言。
平煜却神色无改,继续道:“后来我听闻旋翰河不远处有座古山,名曰托托木尔,听说山里有些古怪,鞑子将其奉为神址,瓦剌现今的大汗坦布营下有位异士,能预知吉凶,听说便是坦布从托托木尔山上请下来的——”
他说着,想起当年被虏时那女巫师的行径,嫌恶地蹙起眉,怕让傅兰芽看出来,忙起身,负手往屋中走了两步,等胸膛里的不适稍见平缓,这才继续道:
“可惜我未亲眼见过,而托托木尔山恰好在那古庙附近,我在想,这书上的山会不会便是托托木尔山。就算不是托托木尔山,旋翰河边那座古庙,多半也有些不妥。”
傅兰芽听他声音有些阴沉,只当他想起当年被发配时的艰难岁月,沉默了一会,轻声问:“林之诚有没有说过将坦儿珠凑齐后,在何处启动阵法?那阵法当真是用来复活死人的么?”
平煜道:“他如今一心等着我派出去的人护送他夫人来金陵,在见到他夫人之前,什么也不肯说。洪帮主也说当年之事他多少也有些责任,如今林之诚身受重伤,万一落到东厂手里,势必性命难保,这几日没少在我面前说项,求我高抬贵手放林之诚一马,我碍于情面,不便对林之诚用刑,一切只好将林夫人接来再说。”
说完,转身看向傅兰芽,“当然,林之诚是当今世上少有的知道王令底细的人,如今他好不容易落到我手中,我还需用他来指证王令就是布日古德,怎么也不会让他被东厂的人掳去。”
傅兰芽心中一动,暗暗点头,当今皇上哪怕再昏聩无能、再倚重王令,想来也绝不能容忍一个蒙古异族来祸害他祖上打下的江山。
平煜搜刮了一路,总算搜刮到了对付王令的至关重要的证据。
可是,王令既能爬到这个位置,论起手腕和能力,绝不会在常人之下,他又在皇上身上伺候了多年,在皇上心中分量想来极重,岂是一两个证人便能扳倒的?
平煜估计也知道事情远远不如想象中简单,所以才会迟迟按兵不动,想等到时机成熟,好给予王令致命一击。
就是不知,这所谓的成熟时机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这时外头日影横斜,暮色熹微,从窗户透过,淡淡洒在榻上。
两个人各自想了一番心事,平煜抬眼,见傅兰芽垂眸思量,神情凝重,眉宇间竟透着几分深深的忧色。
他极不愿意见傅兰芽面带愁绪,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傅兰芽面前,看着她道:“大夫吩咐过,你大病刚愈,这些时日不宜劳神,旁的事你莫要一味费心思量,趁在金陵的这几日,好生休整。”
傅兰芽看向几上那物,见是一副画卷。
她诧异地看平煜一眼,难道他给自己带了什么书画不成。
拿到手中展开,却怔住,就见画卷上竟画着一副波澜壮阔的金陵风物图,画功虽粗糙,但上头从秦淮直到栖霞山,竟将整座金陵城景致一一勾勒出来,最妙的是,除了景致外,更有人物熙攘,街头小景,活灵活现,不一而足。
平煜饮了口茶,淡淡道:“路过书画肆时随意挑的,画得粗陋了些,做不得真,眼下不能带你去城中闲逛,你无事时,便看看这个,就权当看过金陵了吧。”
傅兰芽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念头竟真能成真,望着画卷,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挲,久久无言。
良久,轻声道:“谢谢。”
平煜见她动容,心里竟比她还要满足几分,犹豫了下,又道:“明日我令李珉给你送套笔墨来。往后你无事时,可在房中写写画画,不必总是胡思乱想。”
傅兰芽听他声音比平日柔和,微微低下头,赧然道:“上回你给我的天工开物已经都看完了,若是——”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平煜和傅兰芽同时一怔。
就听门外老仆道:“公子,外头那几位锦衣卫大人正四处找你,似是府外出了什么怪事,想请你去府外看看。”
傅兰芽讶然地朝平煜看来。
林嬷嬷听得这动静,哪还待得住。如蒙大赦,抓紧机会从净房中出来。
“我去看看。”平煜拿起绣春刀,从榻上起来,匆匆往外走去。
傅兰芽不及跟他说上话,见他关上门走了,心怀隐忧往窗外一看,见天色不知何时已是墨黑一片,也不知府外出了什么怪事。
平煜到了宅子后头的小巷中,李攸及秦勇等人早已先他一步赶到,未几,洪震霆、秦晏殊、李由俭也先后赶来。
“平大人。”见平煜出现,许赫迎上前,“刚才属下跟林千户在此处轮值时,听得巷子里有异响,等赶到跟前,就发现了这女子的尸首。”
平煜走到近前,果见一名女子躺在地上,身着红裳,年约十七八,面容艳丽,嘴唇却惨白如纸。
伸手探了探尸首的脖颈大脉,确已断气,尸身却仍温热,显见得刚死不久。
缓缓扫过尸身,落到女子双手处时,忽然目光一凝,探手向前,隔着衣裳抬起她胳膊细看,就见她手指比常人生得略长,指端如钩,指尖却结着厚厚茧子,一望而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而且看这架势,多半武功还不低。
秦勇沉吟一番,抬头朝平煜看来:“平大人,若在下未看错,此女所练功夫名叫玄阴爪,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魔教昭月教的独门功夫。”
昭月教?平煜蹙眉,前些时日,洪帮主和秦勇姐弟提供给他的怀疑藏有坦儿珠的江湖门派名单中,昭月教便排在第一位。
难道昭月教为了摸清底细,特派了门人来探路?
想起昭月教素来的名声,他眯了眯眼,道:“搜搜她身上。”
许赫和林惟安领命,搜检一番,果然从这女子身上搜出一块令牌和一包药丸。
平煜接在手中,打开那包药丸闻了闻,只觉一股香味冲鼻而来,心神都随之一荡,忙系好丝绦,重新丢还给许赫。
“媚药。”他道。
且药力还不轻,不知这位女子徒打算用来对付谁。
能随身携带媚药者,除了有着淫|乱名声的昭月教,放眼整个江南,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此女多半是昭月教的教徒了。
秦勇脸几不可见地红了红。洪震霆却拿了那块令牌在手中仔细察看,见上面一面写着: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另一面却写着:莫匪尔极,不识不知。
他面色一凛,沉声道:“的确是昭月教之人,且令牌乃银制,佩戴之人为昭月教里的‘奉召’。奇怪的是,能做到昭月教奉召之人,要么极得尊主的赏识,要么武功天赋不差,在教中算得有头有脸,怎会无声无息死在此处?”
李攸摸了摸下巴,开口道:“这女子的心脉已生生被人震断,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有武功之人心脉震断,凶手内力远在她之上,就不知是昭月教的人还是旁的门派。”
想了下,讶道:“难道是昭月教的人为了抢夺坦儿珠打了起来?”
旋即又自我否定:“不对,他们连宅子都未能闯入,傅小姐的面更未见到,怎会在墙外就打了起来。”
平煜任他说得热闹,垂眸想了片刻,昭月教既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魔教,想来不会专养些酒囊饭袋,遂起身,仰头,环视一眼窄巷周围环境,未几,沉声道:“从发出响动到许赫发现此人尸首,时间极短,与其相信此女是死于内讧,我倒愿意相信她是被人灭了口。”
“灭口?”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晏殊挑眉朝平煜看来。
平煜看向女子尸首道:“不过是推测而已,未尸检前,做不得准。光从外头看,此女似乎除了胸前那致命一掌外,别无伤口。也就是说,此女多半是想潜入府中所以会摸到巷中,可不知何故,跟凶手撞见,这才被凶手一招毙命。”
秦晏殊这些时日看平煜极不顺眼,听得此话,带着挑衅意味道:“就算如此,怎么能证明她不是死于内讧?也许她跟同伴一道到了巷中,为着什么利益上的瓜葛,突然起了冲突也未可知。”
平煜看着他,淡淡道:“昭月教之人不全是傻瓜,来之前,想必知道这宅子布下了天罗地网,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我手下。她们好不容易闯过重重关卡进到巷中,怎会失心疯突然打起来,就不怕被我等生擒,导致前功尽弃?”
说着,蹲下身子,重新扫一眼尸身,瞥过那女子细细晕了胭脂的脸颊,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之感,这女子前来探路,吉凶尚且不知,竟还有心思涂脂抹粉。
心中冷笑一声,继续道:“因此凶手跟此女绝非一路人。照我看来,凶手多半也是潜入巷中,试图摸索府中情形,不料跟此女撞上,二话不说使出杀招,又在许赫等人闻声赶来前,不得不飞快遁走——
说到此处,顿了下,“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就算他被昭月教的人不小心撞见,听得许赫等人赶来,只管逃走便是,何必多费一番功夫,非要将这女子杀死后再逃走?尤其这女子武功不弱,凶手那一掌需得耗费十成功力——”
李攸恍然大悟,一拍掌道:“是啊,怎么看都觉得凶手活怕这女子泄露他的消息,这才半点余地都不留。噫,难道说,他唯恐旁人知道他身上也有一块坦儿珠?或者,平日装模作样惯了,被人不小心撞见真面目,怕这女子传扬出去,所以才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白长老和柳副帮主面面相觑:“真面目?李将军的意思是?”
秦晏殊这时也已想通问题关键,却不肯助涨平煜的嚣张气焰,只闷不作声。
平煜复又蹲下身子,看一眼女子胸骨凹陷处,抬头问洪震霆道:“洪帮主,能否从女子伤口处,判断出用掌之人的来历?”
洪震霆毫不顾忌自己的武林盟主形象,趴在地上,从侧面看了看女子的伤,摇头道:“这招式虽蕴含了凶手的全部内力,却极为简单平直,光从伤口上看,无从判断对方武功路数。”
平煜起身,负手望向窄巷尽头。见街上流光溢彩,熙熙攘攘,当真繁花似锦,脸上忽露出一丝玩味,道:“看来这人不但武功一流,思维还极为缜密,金陵城果然藏龙卧虎。”
秦勇在一旁望着他,见他眉眼含着丝笑意,眸光却凛然,五官在一片月暗灯明下勾勒出无可挑剔的曲线,神态更是说不出的飞扬,忽然心漏跳了一拍,忙转过头去。
未几,开口道:“这女子的尸首可交由我来检验,也许仔细看看,能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她女扮男装之事,众人都心知肚明,这话一洒过来,他们便接话道:“这个主意甚妙。”
平煜冲秦勇点点头道:“那就有劳秦当家了。”
第78章()
这时,洪震霆道:“昭月教行起事来毫无底线可言,教中从尊主到新入弟子,无不狠辣无情;且私底下做派极为*混乱,教中不少弟子跟尊主名为师徒;实为从小养起的娈童或是宠姬,故而在江湖上名声极差。此前平大人问起二十年前能与镇摩教抗衡的魔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昭月教。”
平煜不语;到金陵后,昭月教的人虽然第一个露面;可照今晚情形看;昭月教却不见得持有坦儿珠;没准只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趁机分一杯羹罢了;而拥有最后一块坦儿珠者,也许另有其人。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也就是说;他们连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的真实身份都尚且不知。
平煜令人给那女子尸首抬到院中,交由秦勇检验,预备等她验完后,送去金陵知府报备。
他心知昭月教闻得消息,势必会借故前来滋扰,便重新在府外做好布防,直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才跟李攸去外书房议事。
两人刚一坐下,李攸想起刚才秦勇看着平煜的目光,古里古怪地看平煜一眼,忽道:“近些时日,你觉不觉得秦当家有点不对劲?”
平煜心中警铃大作蹙了蹙眉,放下茶盅道:“怎么了?”
李攸仔细看一会平煜,见他毫无所觉,忙又笑了笑道:“无事。就是觉得秦门不愧是百年名门,从这两姐弟身上来看,家风不错。”
平煜狐疑地看他一眼,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攸为何会在这个当口表扬秦勇,正要追问,可李攸却又话锋一转,低声道:“你说会不会是邓安宜?”
平煜面色无波:“邓安宜为了装模作样,一从岳州出来便取道去了荆州,就算跟在我们后面往金陵来,毕竟耽误了两日,此时多半还在江上漂着。且金陵守卫处我已打过招呼,一旦永安侯府的人冒头,他们会立刻前来通知我,目前尚未得到任何消息,因此照我看来,此人多半不是邓安宜。”
李攸困惑:“那会是谁?除了邓安宜,还有谁需要这么装模作样?”
平煜身子靠在椅背上,一手搁在桌上,摩挲着茶盅,面色沉静道:“急什么。那人好不容易见到目标出现,只会比我们更心急,过不几日,必会兴风作浪。只不过这一回不比之前的镇摩教和南星派,我们暂且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罢了。”
李攸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揣摩着道:“事发时,此人正处心积虑欲潜入府中,可见不会是府中这些人。真是奇怪了,这天底下除了林之诚和我师父之外,谁还有这么高的武功。”
平煜抱着臂看着他,笑道:“你该不是第一次听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吧?不过你说得没错,此人武功奇高,行起事来不拖泥带水,十足叫人好奇,也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攸想起一事,道:“对了,你大哥如今正任着江宁左都尉,你都到了金陵,怎么这两日不见你去看望你大哥?”
平煜道:“他哥前些日子去淮安视汛,这几日暂且未回来。再则,王世钊这狗皮膏药就在一旁粘着,为着避嫌,我总不好跟我大哥往来太密切。”
李攸嫌恶地皱起眉头道:“昨日傍晚他刚一到金陵,听说珠市有貌美名妓,连府都未进,便改道去听十八摸去了,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眼下正是抢夺坦儿珠的要紧关头,他却时刻惦记寻欢作乐,也不知当年王令怎么会认了这么个蠢侄子,不怪扶了这几年都如烂泥一般,怎么也扶不上墙。”
平煜嗤笑一声,他派去跟着王世钊的人早上过来跟他回报,说王世钊的的确确在珠市招了几位美姬,乐了整晚,他正是乐观其成,便道:“王世钊要是扶得起来,这一路上,咱们得添多少麻烦?如今我只盼着秦门那边能早日找到对付五毒术的法子,再不济,林之诚处最好能勘破王世钊招式中的破绽,无论如何,先要将这个心腹之患对付了再说。”
“也对。”李攸心底涌起一种不祥之感,“此人不除,终是一患,只是王令毕竟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