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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遵友自己也是名医,听长孙描述一番,心里就清楚了,这位高僧恐怕确实医术高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游历四方所致,高僧有些见解与中原的医理颇为不同。
简遵友虽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但为简晓年着想,还是让长孙不要轻易将对方不同寻常的医论拿出去说道。
至于僧人给年哥儿的种子,简遵友知道孩子一直在盘弄,倒没有去阻止什么,反正就当是让他种些花花草草,陶冶陶冶情操也好。
见祖父还记得旧事,简晓年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后面的话,他也好说出口了。
“祖父,当初洪悬大师曾与孙儿提到治疗魇症的方法,而且他送给孙儿的药草中,就有对症之物只是这东西缘自西边,不知道当用不当用。”
那年在乘音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简晓年在寺里小住的时候,机缘巧合遇到了一直在外游历、很久才回翼州一趟的洪悬大师。
正如祖父推测的一样,这位大师因为四处游历,见识了不少远境的医术,很多在中原正统医者眼里极为荒谬甚至可怕的医理,在洪悬大师那里都不算是个事。
这是简晓年来到九州,第一次遇到可以与之交流“异论”的人,而对于一直为旁人所不解的洪悬大师来说,这位什么都好奇、满脑子似乎都充斥着奇思妙想的小施主,又何尝不是他的知音之人。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不多久就变成了忘年之交,相谈甚欢。
如果不是心里牵挂着祖父,简晓年曾一度想就这样随洪悬大师离开冀州国,到九州各地游历一番,增长见识。
但家中有长辈在,少年不当远游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到了好不容易才走出丧子之痛的祖父身边,继续学习传统医理的同时,也默默进行自己的研究。
他种植的药草中,有一部分确实是洪悬大师赠予的,但也有他实验室里“带”来的。
在实验室没有土地和阳光,无法栽种植物,他就把种子拿到外面,在自己的院子里整理了一大块苗圃,用来种那些可以在翼州栽种的宝贝,是以这次最重要的“草药”,才有实物可用。
简晓年发现,自己的实验室能够藏在古玉之中,恐怕是因为这祖传的宝贝就像佛家所说的须弥芥子,能在极小的空间里容纳极大的事物。
在华国的时候,因为简晓年刚刚进入芳疗机构,资历较之前辈显然不够,虽然用的机械仪器都是公司新换的,但他个人实验室的位置不好,与机房相邻。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继续使用备用发电机,让实验室的电子仪器运作,只要尽量节省一些,可以用很久。
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和感受,简晓年发现在古玉的空间里,时间似乎是相对静止的,即便没有用防腐措施,实验室原本就有的东西都不会变质。
但这些毕竟不是凭空得来的,用一样就少一样,所以简晓年十分珍惜,能够用他物替代的,就替代来用,而且也一直在尽可能地认识翼州本土的植物,以拓展自己的思路,避免耗光“老本”之后无法再继续研究。
这次要助祖父一臂之力,简晓年不敢用还没有经过验证的新方子,所以他选择保守一些。
薰衣草精油,配以依兰花精油和母菊花精油,添加甜橙果皮和佛手柑提取物
这是一个用来舒缓神经、治疗失眠症状比较经典的配方,但简晓年并不确定,煜亲王是否会喜欢这种味道。
在芳香治疗中有一种理论,叫做适用大过效用。
意思是说,每个人对于气味都有自己的偏好,只有适合自己的味道、让人闻起来觉得舒服的味道,才能到达最好的治疗效果。
反之,如果一个人对某种成分的味道不熟悉或者不喜欢,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精神紧张,造成负面作用,所以即便这种成分的临床效果再好,在这个人身上也达不到理想的成效。
薰衣草精油是在治疗失眠疗程中最广泛运用的精油,但对于翼州人来说,薰衣草的味道是种完全陌生的味道,简晓年的堂弟简晓令第一次在他的院子里闻到这个味道时,曾说过它很奇怪,是闻多了之后才渐渐习惯起来的。
这就意味着,存在相当的几率,摄政王不喜欢薰衣草的味道,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子来再次尝试了。
让简晓年担心的是,机会也许只有一次。
如果不成功,他很难想象那位尊贵的王爷还会给他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说服祖父用他“学”来的方法来给煜亲王用,而且还要说服祖父带他一起去摄政王府,这样他就可以现场观察煜亲王的情况,也好随机应变。
不管摄政王是因为什么原因为难祖父,只要他们能想办法缓解对方的病症,也许就可以为祖父换得一线生机。
毕竟煜亲王多年被魇症所扰,应当也很想找到让自己“痊愈”的方法。
简遵友好不容易才得到“恩典”,让他可以送年哥儿他们离开,又怎么可能让心爱的孙子被此事牵连,他想也不想就立刻道:“莫要胡闹!”
大概是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会让简晓年生出逆反的心理,他很快又缓和了语气安抚:“年哥听话,过两天就跟你叔父去宁安。”
简晓年沉默了一阵,抬起头看向简遵友,目光中的坚定和执拗显而易见:
“祖父说,无论发生什么,这都是您自己抉择所致,可见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承担责任。孙儿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也下定决心,若不能完成,必将终生带着遗憾和悔恨祖父向来疼我,就让孙儿试一试,若是因此死心也就罢了,若因此获罪,得到惩戒,那也正好践行这个道理。”
他想到了什么,面上流露出怀念和感激的神情:“孙儿幼时那般模样,祖父都不曾放弃,如今还有试一试的机会,求您成全我,让孙儿留下来陪祖父,孙儿不想现在就放弃!”
简遵友看着简晓年,心中不可谓不震惊。
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又聪慧又孝顺,虽然平日里和晓令打打闹闹,却总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但他不知道,这孩子还这么小,就已经懂得那么多道理,甚至学会用直击人心的方式来彻底说服别人他的瓷娃娃啊,真的已经长大了!
让孙子终生带着遗憾和悔恨,这是何等的负担,简遵友光是想象,就心疼不已。
简晓年见祖父面露犹豫,似有松动,赶紧再接再厉:“祖父,反正三月期限还不到,您带我去试一试,只要我们小心些,也许摄政王发现不了端倪,那就算不成功,也不过是次不对症的治疗,到时候孙儿就认命,听祖父的话,立刻离开天京。”
这承诺十分“动人”,打动了简遵友,让他松了口:“你将洪悬大师说的法子告诉祖父,你就不要涉险了。”
“时间紧迫,若要全部告诉您,恐怕已经来不及,更何况京中每次义诊,孙儿都有去帮忙,那摄政王难道还有三头六臂,跟普通病人不一样吗?”
——傻孩子,那肯定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第三十五章 秋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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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湖边的栈道;简晓年看到有小船停在岸边;应该可以送他们去登亲王的大船。
若是一般人看到这个场景;只会惊叹于煜王府的财力,哪里会去探究湖心船背后的“秘密”。
但简晓年却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默默观察周围的环境;于是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想——这位煜亲王恐怕确实有些心理亚健康。
在他看来;这艘船就像一座孤岛;被水相围,阻断了旁人接近孤岛的途径可见这里的主人非常谨慎;打从心底抗拒他人的靠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这也是对方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这样一位声名显赫、神武超凡的摄政王,是什么原因造成他如此缺乏安全感呢?
简晓年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很清楚;如果不能让病人真正解开心结,无论是芳香疗法还是其它任何手段,都只能治标不治本。作为医者,他很想探知煜亲王的内心世界,才好对症下药。
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是能够掌控生杀大权、决定他人生死的上位者。进入他的内心世界;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面对煜亲王,理智让他躲远一些,不要太过靠近。
带着这样的矛盾,他都忘记了忐忑不安,一时之间若有所思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边相陪的王府长史其实一路都在观察于他,看到这个清隽秀美的少年镇定(雾)的模样,蒋智心中有了计较,遂悄悄移开了视线,并没有让简太医和眼前的少年察觉。
船夫十分熟练,把一艘小扁舟驾得分毫不摇晃,他们很快抵达湖心,在侍卫的帮助下登了大船。
虽然整艘船看着气派,但其实内里装饰并不奢华,相反,摆设极少,显得有些空旷和肃穆。
仿佛这里的主人是个极其稳重低调的人,并不热衷于享受。
走过甲板,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船坊的正面,王府长史蒋大人示意简太医稍等,就先行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有身穿轻甲的侍卫出来,要带他们进去。
简晓年终于明白,自己登船之后为何感到有一丝古怪——从湖岸开始,他们就再没有见过宫侍,举目所见全是带刀侍卫!
他甚至怀疑,整艘船上恐怕一个侍女或侍从都没有。
果然,往里走的时候,两侧站立地都是身长挺拔、表情肃穆的兵士,证明了简晓年的猜测,直到走进煜亲王所在的屋子,都是如此。
简晓年和祖父一起向摄政王行礼,他不敢抬头,只感觉到一股极可怕的威压,落在他的头顶和身上,就好像被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样,身体止不住微颤。
他这才意识到,祖父所说的“可怕”,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曾经在一个没有阶级观念的地方长大,简晓年来到九州之后又一直被祖父保护得很好,哪怕是义诊时,面对的也是贫苦的百姓,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冀州的皇族。
来之前,他以为自己不会因为皇权而感到恐惧,但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连对方的面貌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单纯地害怕这个人!
这时候,简晓年情不自禁生出一丝后悔——后悔自己要不自量力来到这里,同时也害怕待会无法顺利完成这次治疗,害了祖父性命。
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脑海里就像有一盏跑马灯似的,闪现了许多的画面。
末了,他绷紧了脊背,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只剩下坚定。
——他是为救祖父和自己来的,怎么可以现在就被吓倒?!不就是一个古代的王爷吗,又不是妖魔实在不行,就当他是胖橘!胖橘还挠过他、咬过他,煜亲王难道还能吃掉他不成!
在华国的时候,要说简晓年生平所爱,有两样。
一样是他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已经跟着他一起来了九州;而另一样,就是邻居家的橘猫。
简晓年是毛球控,尤其喜欢猫,看到猫就挪不动自己腿的那种。
可惜他工作繁忙,再加上身上常带着特殊的植物香味,怕让小猫感到不适,所以他不敢自己养。
邻居住着一对老夫妻,家中有一只三岁多的中华田园猫,喜欢把毛茸茸的小爪子折在胸前,卧在阳台上的专属位置晒太阳。
但凡简晓年有时间,就会想方设法“偷窥”人家,目光灼灼到胖橘次次都能发现他鬼鬼祟祟的行踪。
老爷爷和老太太特别亲切友善,但他们养的猫却有点高冷。
胖橘对简晓年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发现对方“偷窥”自己,立刻先给他一个优雅的大白眼,然后就会用十分凶狠、充满威慑力的目光回看他,试图震慑“宵小”。
可惜这个“登徒子”是个厚脸皮,面对陛下如此威严的目光,竟然还能笑成一朵花,笑得殷勤而傻气。
胖橘只能挪动身体,用圆润的屁屁对着他,用行动表示拒绝对方的“示爱”。
简晓年每次都盯着球哦不对,是盯着胖橘的背影看上好久,后来在经过邻居老人家的同意之后,他也会买点猫零食,试图讨好胖橘。
老式的宅子装着防盗网,人不能走,但猫却可以穿行,每到这个时候,胖橘就会纡尊降贵地到简晓年的阳台上赏脸吃一点。
简晓年孝敬了吃食,可以摸一下,但摸两下就不行了,他被挠、被咬都是因为太“贪心”,但他每次都不记得教训,摸一下就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冀州皇族的图腾是白虎,那也算是大猫如果把眼前的这位煜亲王,看作是化为人形的胖橘,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
猫奴的精神疗法似乎起了作用,想起胖橘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凶残”的眼神,简晓年心中的恐惧被怀念冲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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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谎言(下)
虽然没有看到少年的表情,但刘煜很快发现简晓年身上发生的变化。
面对皇族,大部分人卑躬屈膝,诚惶诚恐,但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却有挺直的脊背,哪怕匍匐于地面,也带着一种盎然的生机。
一开始,他还曾透露出一股脆弱的感觉,但现在,这种脆弱已经完全消失。
刘煜知道这个少年是简太医的孙子,能够让人进王府,自然已经派人把对方查得清清楚楚。
简家祖上居于宁安,原本就是当地极有名望的医药世家,尤以小方脉见长。
简太医的父亲携家眷来到天京,虽没有入太医院,但其高超的医术为子孙后辈打响了名头。
后来简太医通过举荐和层层考核,入了太医院,成为负责皇长子脉案的御医。
他在太医院一向低调,行事稳重,极少与同僚切磋交流,若是不熟悉的人看他,就会觉得简太医为人孤傲、不好相处。
但只见过几次,刘煜就知道,简遵友是个品性高洁、不屈于势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明知道会得罪摄政王的情况下,依旧把糕点方子的不妥之处指出来。
等派人仔细查过他的过往,刘煜就更能确定这应当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如今太医院里,单纯凭借高超的医术站住脚跟的,恐怕已经不多了,而简太医就能算一个,正因为他身后无人,到了这种时候,很容易就会被上位者当做彼此试探的棋子。
在刘煜看来,这一次简遵友确实是受了无妄之灾,但所谓时也命也,有时候人的际遇真不受自己控制。
刘煜与先帝刘焜、现任皇帝刘炘乃是异母的兄弟,他和刘炘自幼不睦,行至今日,连看对方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倒是太后曾多次让皇长子亲近煜亲王这个皇叔,似乎想借摄政王的威势来巩固皇长子的地位,但刘煜都懒得应付,一直冷漠以对。
他不喜刘炘,更不喜徐太后,所以不想搭理他们中的任何一方。
正因为对皇长子不上心,所以才会一时大意,让人钻了空子——那所谓的糕点方子,其实是有心人通过刘煜的下属呈上来的。
原本那属下只当是寻常孝敬,煜王府也像往常一样顺手添在年礼里想做一副“皇室和睦”的样子给外人看,谁也不知道里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