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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小刀十六岁从职高辍学,从此与他干爹闯荡江湖。
戚宝山的生意一直半白半黑,没有什么不能做或者做不来的,那个年月就看你敢不敢下手、敢不敢做。这人先是砸钱将他们当年摆摊位的服装鞋帽大卖场整栋楼租了下来,从遭人排挤欺凌的穷**丝一跃做了老板,再一个一个收拾料理远近十街八道尚不服气的小业主们。两年后,城北区最大的四家家居灯具鞋服商城全部收归麾下。
再数年后,东区那两家拥有民国老建筑的过气饭店,旧貌换成了新颜,同时换了招牌和老板,且与衙门里数得上名号的人物都有生意往来;地方电视台每晚头条新闻里经常露面的熟面孔,私下都出入这些饭店。再有数年过去,这座老城开始波澜壮阔的旧城改造运动,无数新式酒店和商城平地拔起,港口打造临湾经济新区,跨洋运输贸易与港口加工业目睹了疯狂做大的繁荣阶段
有一些人白手起家,筚路蓝缕,凭的就是胆大手黑敢挣,也能熬得艰辛吃得苦。
严小刀一直在戚宝山身边,两把绣纹钢刀扎场子,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硝烟中往来征伐,背上刀痕无数。
如今早已苦尽甘来,金盆洗手,生活的富足随之而来是静好的时光。戚爷这几年也收了手,尊奉上面的政策大环境变化,审时度势,收敛锋芒,远洋公司及旗下地产酒店的账面做得非常干净,安分守己挣点老实钱,跟各路人马皆相交深厚,谁也别得罪。
严小刀听从他义父的,也认同这些观念。年轻时候争勇斗狠拿命挣来大把的金钱,这钱你有命挣,也得有命去花!
初春时节快速路两侧花香、树香阵阵,混杂了汽车尾气与工厂白烟,调成一股子属于北方城市特有的厚重余味。仓促追赶的绿化成果与高速膨胀的人口/交通狭路相逢,颇显无奈和无能为力,渣土车后方时不时扬起一片尘沙,天空像蒙了一层灰蓝色的罩布。这是个发展日新月异的大都市。
严小刀在车里坐成个豪放舒畅的姿势,偶尔手指伸出去掸一掸烟灰。黑车呼啸行驶,车窗开一道窄缝,燃着的烟如红星一闪而过。
开车的是他一个形影不离的兄弟,平头圆脑,一双细眯眼,手脚利落,也能聊。大名杨喜峰,绰号爱称就叫峰峰。
“大哥,快速路到机场很快,今天咱们出来有点早嗳,到那儿也是等嘛。”杨喜峰叼烟,驾驶平稳熟练。
“峰峰,再两个出口,下去一趟,我买个东西再过去。”严小刀将车窗全部打开,半条胳膊搭在窗沿上,手指一点。
“买嘛?买烟啊大哥?”杨喜峰问。
“买件外套吧,还是有点凉。”严小刀说。
杨喜峰转脸看了他大哥一眼,俩人穿的都不算少。
严小刀很随意地解释一句:“从最南边过来,可能没穿厚外套,我出门前忘了拿,正好给干爹买件新外衣。”
他们就是去机场接人的。杨喜峰一副少年老成样,很懂似的点点头,笑说:“大哥,戚爷回来有事儿要办吧?临湾分局里边换届了,给新来的局长递过话,戚爷好像约了过几天跟人家在佰悦吃个饭,大哥您也去?”
严小刀对这些习以为常:“知道,去。”
他是戚爷在应酬场合唯一每次必带的跟班,别的且不论,让他陪着喝酒去,再见见人。
严小刀做事利索大方,长得也不错,出去见客很能给自己人长脸的。
他是个匀长瘦削的脸,黑眉朗目,身材挺拔。
这两年开始流行花样美男和整过容的鲜肉脸。若论五官模样,严小刀也并不十分俊俏耀眼,比不上那些油头粉面。但是,他的眉眼长得很有味道,富有男子气魄的一双浓眉仿佛斜入鬓间,却又没有过分凌厉戾气之相。未开口一双眼先带几分好整以暇的笑意,眉梢轻轻挑动,眼光总好像“还藏了一句体己话没讲出来”,富有一段悠长的深意,让整张脸很有神采。
他鼻尖一侧,细看有一颗小黑痣,小而细致,让颇具阳刚气息的脸恰到好处地揉进一丝生动和温情,十分能打动人。因此,严小刀这个人男人缘、女人缘、甚至路人缘、老人缘,都非常不错。
眼瞅着临近目标出口,前方几十米开外突然挤拥成一团,车辆像受了惊,蹦跳着互相乱了道次。危险的车祸转眼而至。
严小刀目力很好也只能看到一辆大货刹车不及,横着越过大半条车道,狠狠地怼上另一辆50座大客车。瞬间大货翻了,而客车的正方形屁股很恐怖地凹陷进去变成窄烂的屁股。其余小车发出此起彼伏的轮胎摩擦声,随即与横截路面的大车前仆后继地撞成一团。
幸好不是高峰时间,后面更多的车及时刹住,但全部被堵。
杨喜峰平稳地停住车,再经验丰富地将车拐个弯,眼明手快占住了应急道上一个位置,避开前后误伤,然后抬眼摆个“讨糖吃”的机灵表情,等他老大的称赞表扬。
“我过去看看!”严小刀已经半开车门站出来,遥遥瞄了一眼,贴着路肩栏杆很窄的空隙径直走过去了,一贯地麻利儿。
过去就看明白了,一辆淡金色跑车抢道,硬挤了大货。不知是不是大货司机看出了跑车的真实昂贵价格,或者就是刹得太急,翻车撞上临道无辜的大客,连带拖累了后面惨遭刮擦磕碰的一群倒霉蛋。
宾利跑车内能看到一袭羊绒料子的火红大衣,破裂的车窗里流淌出浓郁的名牌香水混合车载檀香味道。
“嗳,果然这没卵球的比有卵球的开车猛多了,操”
严小刀吐出前半句,后半句都懒得说,这又是哪个豪门富户的姨娘?
他没管那辆小跑,两条大长腿连跨带跃,直接过了宾利的前盖,又迈过另一辆车,往翻倒的大货车走去。
“诶你、你踩我车?”跑车里的女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说了一句,好像也听见了严小刀前面那半句话,一股恼羞成怒的神情压抑在精致的眼线妆之下。
交警和救护车像穿越不同次元的时空般终于艰难穿过拥堵的地面,姗姗来迟。然而,门还是打不开。交警一见这场面也晕了,首要琢磨怎么抓住那两头已经翻越护栏自由地奔向对面车道的牛。
严小刀一身整齐的西装,混乱的人群中很打眼,与同样挟裹在人群中的两名警官打照面,点了点头。
都是地头蛇,互相都认识。
“嗳,孙警官。”严小刀打个招呼,互相递出烟。警官同志摆摆手说上班不能抽,但将自己兜里一颗烟硬塞到严小刀手指间,一边在对讲机里嚷:“你们工程车能不能进?!快点过来,车门打不开、人救不出来!”
“公路上有一头牛!还不止,介是嘛啊?一共三头,还有两头已经跑下路基了!”警官又喊,“警示灯赶紧的,至少仨公里以外,统统给我拦住后面的车,当心牛已经过去了!”
严小刀特别理解地安抚了几句,叮嘱道:“孙警官麻烦你们盯着后面啊,别让后边车再过来,再把我们这些老胳膊腿儿的怼在当间一锅端了。我再去看看那个司机,应该没大事。”
“麻烦你了啊,严总,真是不凑巧了。”穿制服的人开玩笑道,“又耽误你生意了吧。”
“咳——混口饭吃的生意,都拿不出手怕你们笑话!”严小刀走开了还回头笑着摆手,手指夹烟一指,“回头下班喝酒,待会儿别走啊你们!”
破拆工程车不知堵在哪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鬼地方呢,就是不过来。
四面聚集的焦急的过客越来越多,七嘴八舌一筹莫展。有人喊“车子是不是漏油啦”,有人喊“得赶紧把司机弄出来”,但最终大伙喊的都是“这车门完全挤变形了根本就拽不开”和“真操蛋啊就是那辆宾利强行变道惹的货结果那小车屁事都没有怎么没撞上她啊”!
严小刀跃上驾驶室与后厢连接的地方,缓缓蹲下,凝视那撞成皲裂、纠结成一团的破铜烂铁,心里有数了。
他又站起来,这回是居高临下,整个人立于倾翻的大货车上面,比所有人都看得远。他遥遥瞄了一眼后面几公里开外浩浩荡荡的车海,以及远处港口方向浓雾中矗立的高塔和巨轮桅杆。时候耽误得不早了。
他瞅见峰峰与两名热心群众临时结成三人一队,正在公路上斗牛——帮忙围堵那头公然拒捕的大黄牛。
他就着再次蹲下去的动作,右手在旁人不察时摸进衬衫左肋之下。
西装外套好像只是被小风偶然吹起,下摆动了一下。这是非常熟练肉眼几乎难辨的细微动作,再出来时手指闪过一点水样的白光。
“没事啊,忍忍,帮你把门打开。”严小刀凑近,用磁性低音炮安抚那情绪已濒临崩溃的司机。失血导致体温流失,低温致使情绪混乱躁动,周围嘈杂,车厢里还有受伤的残腿牛发封地撞击驾驶室玻璃。那人穿得太少,浑身陷入无助的痉挛。
严小刀随手拿开嘴边半截烟,毫不介意,塞到那夹缝中艰难喘息的嘴唇边。
司机惊惶的目光对上严小刀的,循着烟火气息下意识就抽了两大口,完后才意外地多看了小刀两眼。
严小刀把烟头咬回自己牙间,低声指挥道:“你把头尽量往那边侧对,甭怕,侧过去,再侧一点,多给我一些拆门的空间不要回头看我。”
路面上有人试图也要爬上来,严小刀突然以左手一指后面一公里开外:“大黄牛撒丫子过来了,这车头漆是红的,它奔着红色来的,别傻看着拦住牛啊你们!”
围观人群像听到号令,整齐划一地回头找牛。
就这方寸间的局促的几秒钟,严小刀突然抬了右手动作极快,一掌砸向那司机!
肉眼不可能看得清,刀柄大约是扣在拇指之内,四指连同手掌直接裹住刀背,只在掌眼处反射出利刃的白光。阳光下将空气划破一道罅隙,刀影伴随裂帛之音,随即是铁皮割裂开来时剧烈骇人的噪音。
那司机眼角瞥到什么东西砸向他,惊恐的叫声被严小刀居高临下逼视般冷静的目光憋回了喉咙,随即又被哪来的一只左手盖住了脸,防止溅起的铁屑伤及皮肉和眼。
纠缠成一团的一块车门,突然像是失去钢筋铁骨的支撑,脆弱地四分五裂,再好像被剥皮的一块烂肉,轻而易举就大卸成八块!
力量太大了,动作几乎是以掌力劈,别说是**凡躯,就算是筋脉骨骼、甚至铁皮铁索,在刀锋的撼动下没什么是坚不可摧。
西装外套又动了一下,严小刀的右手再伸出时,掌心空荡干净。
手掌上一层糙皮厚肉,没有任何绽裂出血痕迹,经这千锤百炼已是铜墙铁壁,握刀就像握筷子似的平常。然而掌下顽固狰狞的铁皮已经缴械,破裂成好几瓣子。
严小刀额头微微洇汗,也不顾身上穿得体面,半跪着一脚撑住,赤手开始吃力地硬扳卷曲的铁皮。
围观的警员与群众再回过头来时发出惊呼,司机染血的身躯已经大半个出了驾驶室。
被困人员获救是犒赏紧绷情绪的最有效安慰剂,众人涌上纷纷拾柴。也没什么人再仔细琢磨,刚才那扇车门是怎么打开的?也许就是被某个人使了巧力碰巧拽开的吧。
救护车在工程车开到之前将伤号及时送往医院。
严小刀轻松跳下车厢,掸掉一身泥土灰尘和不知哪沾来的一小块牛屎。掸也没用,衣服是没法看了,他浑身浸着草料、粪便与泥土的混合芬芳。
“不是我撞的,我没有撞到任何人,我负什么责任?”
“我不去交警队,我没什么可说的,他人又没死。”
“铭勋——我车被撞了。我现在被困这儿,警察非让我去交警队笔录,不让我走,说伤了人了你帮我给他们打电话,让这几个警察别为难我成不成,根本就没有死人。”红衣贵妇一张樱桃口很伶俐,但并未大声吵嚷,也不像有些没见过世面的泼妇那般下车撒疯、对交警动手动脚抽嘴巴撕衣服什么的,那也太没风度了。她的口齿冷漠而淡定,她的容颜唇妆丝毫未损,一边和车窗外的孙警官闲拌嘴一边在车内慢条斯理打电话,这时又抬眼反驳警官,“我没超速,你哪只眼看我超速?我没打方向盘我就是正常驾驶,是他后面没刹住车他活该,他撞了别人、撞死几个关我什么事?”
“我还‘被’撞了,他应该赔偿我吧?我这块玻璃和后保险杠”红衣美妇说到这“后保险杠”,回眸就看见某人再次从她尊贵座驾的一侧迈过去了,分明踩了她后屁股上镶金牌照的保险杠。
妆容精致的妇人恰好与严小刀视线一对,一个愠怒难抑,一个冷眼含讥。
严小刀将西装袖口卷起至手肘,叼着烟从容伸腿,在两车夹缝中迈过宾利的大宽屁股,刀爷忒么忙着帮警察叔叔抓牛,不把牛请走这路还是过不去啊。
傲慢的美妇人却遽然愣住了。
并不是认识严小刀。他们不认识。女人只是盯着严小刀西装白衫的很打眼的侧面轮廓,活活地盯了好几眼没拔/出来
严小刀那天劈完车门又帮警察套牛来着,耽误了不少时间。
有一头公牛脾气十分暴躁,与持械围剿的人群僵持不下,警员已经准备动用狙击手。
严小刀慢悠悠脱了西装外套,拎在一只手里,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缓着步子朝暴躁牛走了过去。快速路旁的野草坡子未经修整,黄澄澄的草足有快一米高,牛眼惊惧地盯着走过来的人。
严小刀将一挂白衬衫从裤腰里掏出来,松松散散地,颇有几分潇洒和不羁,鼻翼上轻颤的黑痣与嘴角笑容相得益彰,口型开阖,似乎在与蛮牛开小会儿谈判,不急不躁。
“成——这个给你!”不一会,严小刀与暴躁牛谈好交换条件,将黑色西装外套大方爽快地抛到牛脊梁上。
暴躁牛眨巴了几下血红的玻璃球眼,眼底血色渐褪,大约觉着眼前人很令它感到亲切和信任,让严小刀抚摸着牛脖子一路给领回来了。
“绝了!”警官给他竖一大拇指,跑过来笑道,“严总,今儿这顿酒肯定得我们几个请啊。”
“不用请了,报销衣服钱吧几位大哥!”严小刀抖着他的西装,笑得爽快,借着穿衣的动作,揽着牛脖子勾肩搭背的那只手将掌心雪亮一柄三寸细长柳叶刀收回肋上,充满笑意的眼不动声色。
那三寸小刀见血封喉,一掌可将公牛切颈立毙。
软的不成再来硬的,明的后边还有一手阴的。
几位汉子互相拍拍肩膀,青天白日底下寒暄,又递了一圈烟。
“晚上,松江道的松菊鹤小馆?”一名警官低声提议。
严小刀看了那人一眼,淡淡地:“我从来不吃日本菜。”
交警在前面疏通出一条车道,大量拥堵的车辆终于由那狭窄一线缓缓地疏通而过。
杨喜峰平稳地将车滑到他大哥身前,严小刀与几位制服小将客套地挥挥手,转身从全敞的副驾位车窗直接迈两腿进去了。腰部一顺,脑袋再一偏,臀部不偏不倚坐了个端正,仿佛那车窗就是给他设计的,边缘轮廓顺溜地贴着他身侧将他纳入车厢。
严小刀双手撩着带牛臊气的西装,自嘲道:“都成这德性了,也别他妈再装样了。”
杨喜峰幸灾乐祸:“哥,我说香水对男人很有用吧,你就偏不爱用!”
“更膈应了,那俩味就蹿了!”严小刀笑骂。
黑车飞速驶下出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