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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此前不是答应过,要给你个养肤方子?呶,这便是了。他特特亲自给你调制了一罐,还巴巴催我送来,若不是我一直跟着居士,都要以为你是他在外偷生的亲闺女。”
狼冶语声幽怨,他跟了居士十几年,可都没享受过这等贵宾待遇。
苏令蛮嘴角翘了翘,一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居士好眼光!”
看着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苏令蛮,狼冶也是没了脾气,只嘱咐道:“我来也是好叫你知晓,这罐子凝脂便是墨国师当年问居士要,也只得了一张方子。”
奈何苏令蛮心思已被墨国师三字吸去了注意力,只随便胡乱点了两下头便打发了他去,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这小小的瓷罐不放,俨然一副失魂模样。
也不怪苏令蛮如此失态,大梁朝谁人不知,墨国师已过耳顺之年,却仍有一副雪缎子般的肌肤,乍一眼看去便如鲜妍妇人似的——
世上没有一个女儿家能抵抗这等诱惑。
何况这苏令蛮不过十四的年纪,便没了嫁人之意,却还存有一颗蠢蠢欲动的爱美之心。
苏令蛮只觉得心里头有个小人儿在一个劲儿转圈圈,手中的瓷罐哪哪都顺眼,便那粗劣的美人脸都觉得是倾世之色了。
“二娘子,小郎君走了。”
巧心的声音在苏令蛮耳边响起,她才大梦初醒,敛起满心欢喜,将瓷罐小心翼翼地收入腰间的香袋,拍拍手道:“走,我们回房。”
此时一轮金乌悄悄从天际探出头,猛地一跃窜出地平线,给大地洒下了一地碎金。苏令蛮心情便与这日头一般,明媚粲然,及至于回房,嘴角还上扬着下不去。
依照平时习惯,花了大半个时辰锻炼,拉筋踢腿,又去院中打了套拳,苏令蛮才换了套衣裳去了趟正院。
吴氏正翘首以待,晨间揽月居的动静并未瞒过她,见苏令蛮来,忙问:“阿蛮,那郎君是何人?怎”
苏令蛮挥手打断她,“阿娘,你莫瞎想,”她知道吴氏如今是病急乱投医,略见个平头正脸的郎君便觉得与她相配,解释道:“那是治我的郎中派来给我送药的。”
“是么?”苏令娴从外姗姗而来,眼中满是戏谑之意,打趣道:“大姐姐可是听仆役说了,那郎君长得颇为清秀,在厅里与妹妹说了好一番话的。”
“大姐姐莫不是恨嫁了?”苏令蛮满不在乎地坐到靠右首的第一张座椅上,支着下颔看她:
“不然怎么略见个平头正脸的便往别处想?妹妹我没及笄,还小呢。”
苏令娴被这话一噎,脸立刻红了大半。
她嘴皮子没苏令蛮利索,又端庄惯了,一时竟找不出话回,苏令蛮觉得无趣,与吴氏略聊了几句,告诉她这几日都在自己屋用饭,便直接起身回了房。
刘轩这人极为靠谱,说照着食单来,便在辰时准时准点差人暗中送了一盅炖得香糯的桂圆莲子羹并一叠百合糕来,还贴心地提了两竹筒子的清心露,以防她口渴——完全没有惊动旁人。
只是苦了绿萝,刘轩管送不管收,这善后之事,还需一个靠谱的人来做。
苏令蛮这人打小便被人伺候惯了,自然是没甚心思处理这残余的难题,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直往绿萝瞅——
大约直莽的人,天生就有根敏锐的神经,能够很明确地辨别身边人的善意与否。
“绿萝,帮帮我,好不好?”
苏令蛮一下子蹿到了绿萝身边,不顾自己身宽体胖的实际,将脑袋靠在了绿萝削瘦的肩膀,湿漉漉的眼睛与林中小鹿似的如出一辙,直看得绿萝心中发软。
“好!”
绿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之际,恰好撞见了苏令蛮嘴角的得意。
她隐约有种上当了的感觉,但不知为何,却一点都没有反口之意。
只是,这用光了的碟碗还好说,趁个夜深人静之际,直接丢到厨房那堆子里头洗干净了便罢,反正刘轩送来的都是白瓷,与下人的一般无二。
可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便难处理了。
绿萝这暗卫当得称职,不能离开苏令蛮半步,那这每日特特取出的半拉子饭食便需拿个罐头装好,再让人运出去,她无法,只得托了个正在休假的同僚,让他每日来取,才算解决了此事。
接下来的日子极为规律。
苏令蛮日日锻炼,或跑步拉筋,或打拳射箭,沐浴后再抹一层雪肤膏,不过短短几日,这精气神便完全不同了。
而尤为显著的标志,便是那日益宽松的裤腰带。
从前的衣裙凭空大了一圈,每每套上,都要被巧心念叨几遍,几乎将苏令蛮的耳朵都念出茧来了。
第三十章()
年后的冬天总是格外的短暂。
前日还是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天气,今日便已春江水暖草场莺飞了。枝头的新绿齐刷刷冒出一截,自小院走出,已不见雨瑟风凄,只余煦煦的暖风。
苏令蛮正在房内压腿,左腿抬高,蹦得笔直,从背后看,已能隐隐看出一点腰身的曲线,虽仍比不得大多数小娘子的轻盈体态,但比之从前几乎已经判若两人。
此时小八端着一盅燕窝气冲冲地进来,步履匆匆带着股昭然的怒气,苏令蛮了条腿接着压,头也没回道:“小八,这又谁惹了你了?”
小八一张瓜子脸鼓成了个包子:“二娘子,厨房的六婶子和邓家的着实不是个东西,竟然,竟然说二娘子你”
“说什么了?”苏令蛮漫不经心地道。
“她们说自打二娘子你进了野林子,打回来起短短十日便完全变了个模样,必是被那狐精鬼怪附了身!”小八恨不得将她们通通橛个跟斗,偏二娘子早先交代了不能随便惹事,这想法便也只能窝囊地放心里了。
巧心也从来门外走进来,附和道:
“是啊,不独厨房,如今除了正房,便东西厢房那些个也都这么说,实在是不堪入耳。她们哪里晓得二娘子这般拼命,一群无知蠢妇!”
怪力乱神之事,从来是越传越传神——
何况苏令蛮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许是之前的胖症全因药物所致,如今毒素已除,配合麇谷居士教导的吐纳之法和拉筋功夫,她满身的肥肉便像是被用筛子筛下来似的,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蒸发了的包子如今瘦了一圈,脸部已初现了漂亮的轮廓,尤其那一身霜雪般的肌肤,远远看去,白得几乎晃眼。
若是与苏令娴在一块,虽还大块头了些,显得有些粗壮,可到底比从前好了不少,尤其一双春水般的眼眸,不动时是小溪潺潺,脉脉含情,流转时便是鸟语莺啼,春和景明。
不论旁人如何絮语,苏令蛮自个儿还是极为满意的。
眼见两个小丫鬟嘴翘得可以挂油瓶,她才放下腿摆手道:“既是无知蠢妇,又何需与她们计较?且看着吧,丽姨娘撑不了几天就会回权,到时候便无人敢碎嘴了。”
巧心说不出哪里不对,却觉得这话不大对。
“二娘子此言差矣,”孰料竟是一向默不吭声的绿萝搭腔,她端容肃穆,眼中都带有了一丝凝重之色:“流言猛于虎,二娘子心怀坦荡,自不知那小人诡谲之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无人挡得住流言汹汹,君不见前朝魇镇事起,竟将整个晋国都翻了天。”
小八听罢狂点头,“是啊是啊,二娘子,依奴婢看来,这流言必是那边起来的。”她指了指东厢房之处。
苏令蛮摸了摸鼻子,在她私心里,是从不在意这等子流言的,毕竟这些个碎嘴婆子往日里亦是东家说完说西家,从没有个完的时候。
可看绿萝神色凝重,心里便有些惴惴道:“当真?有这么严重?”
绿萝看着小娘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心中喟叹,果真是长了双好眼睛,尤其这眼还带着点惶然之色的时候,便她一个有一颗千锤百炼的铁石心都扛不住。
“若是寻常流言便罢,可这等神鬼之事,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成了要命的根源,二娘子还是慎重些好。”
绿萝这番话,着实语重心长。
苏令蛮这人平时虽有点别样的机灵劲儿,讨人欢喜,但毕竟年纪尚幼,加之从未走出过定州这一亩三分地,于此等诡道上便欠了点见识,与绿萝这阴谋地里催生的人精更是完全不同——
这大约也是打动绿萝这等人的缘由。
苏令蛮点点头,一张小包子脸皱成了麻花,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莫非要去催丽姨娘交权?”她在这世上最讨厌之人,大姐姐居第一,丽姨娘便居第二。
前者且不提,后者则是在吴氏常年垂泪的无奈中累积的怨气。丽姨娘这人说简单也简单,小人得志便猖狂,她猖狂在明面上,苏令蛮冲动莽撞的幼时便常常在她手里吃了亏。
“罢了,这事等我从居士那回来再处理。”
苏令蛮瞥了眼博古架上的沙漏,见快到辰时,连忙唤人提来热水沐浴更衣,泡过汤浴,待全身细细涂抹过雪肤膏,才裹着白绫缎内衣出了屏风。
巧心等在屏风后,手里捧了一件藏青色胡服,这是她每回出门要穿的。
孰料苏令蛮摇头拒了,“就前日买来的那件鹅黄轻烟软襦裙,配烟翠半袖。”
巧心动作一愣,再抬头面上便带了点笑意,连忙转身去壁橱里将最顶一层叠的好好的衣裙散开,助其穿上。
待穿好衣裙,小八又上前将她发顶两个小揪打散,松松地绾了个弯髻,斜插点翠步摇,流苏松松垂落,耳珰明月,露出脖颈和胸前一片欺霜赛雪似的肌肤。
眼如秋水,鹅黄轻软裹身,翠色若融融春光,裙幅熠熠,三千青丝半垂,更衬得肤如凝脂,绝色已初见端倪——
当然,不算那还过于丰满的体态和稍嫌粗壮的腰身外。
小八啪啪啪地鼓掌,她是第一回见二娘子这般模样,像一下从个顽童稚子进化成了妙龄女郎:
“二娘子,你真该让定州城里那帮瞎了眼的小郎君看看,这”
她一时寻不出来合适的话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巧心亦是一般模样。
苏令蛮欢喜地转了个圈,拍拍裙摆,人已像只灵巧的鸟儿一般飞了出去:“快些!居士跟阿冶该等急了。”
绿萝摇头——
还是个孩子。
辘辘的马车驶过长街,载着一颗欢呼雀跃的心,往西城山林而去。
第三十一章()
山林野地,稼穑农墙。
一个灰衣老者拎了一小袋穗谷粒在院中徘徊许久,日头业已近中天。
狼冶端了碗碟饭菜在正屋的桌上,伸长脖子朝院内喊:“居士,甭看了,你都看了一早上了还没够?脖子都该被抻长了。”
“臭小子胡沁什么?”麇谷居士咳了一声,浓密的眉毛朝上一抖,恼道:“老夫这是在喂鸡!喂鸡!谁看那小丫头了?”
“居士,此地无银听说过没?说的便是您这样嘴硬的老头儿。”
狼冶朝麇谷促狭地挤了挤眼睛,一脸戏谑。麇谷不由老脸一红,手一抖,差点没落荒而逃,只见一大捧谷粒簌簌地往下落——
一只公鸡冷漠地走过。
狼冶拍腿大笑:“居士,如今连大花都不待见你了,你就别再喂了,啊?照我看阿蛮今天肯定赶不来了,咱不如先将这午食吃了再说。”
“谁说我赶不过来了?”
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伴着欢快远远传入两人耳朵,狼冶抬头一看,不远处深深浅浅的新绿里,拐出一道烂漫身影,天青翠半袖,鹅黄软轻罗,远远看去,便像是这萧寂的早春山林里,催生出的一抹精灵。
苏令蛮此番是自个进的林子,上次分别之时,便从狼冶那得了入林的方法。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推门进来,朝里接了声:
“阿冶,莫不是怕我吃穷了你,连顿午食都不肯施舍?”
嘴角的笑意融满了春风,让人浑身舒泰。
麇谷居士素来不苟言笑的脸皮不由松了松,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点头:“好,阿蛮,好极了!”
狼冶惊诧地站了起来,快走几步赶到苏令蛮面前,绕着她走了一圈,才抚掌惊叹:
“阿蛮,莫不是我记岔了,你我不是分别了十日,而是十年?”
这话自然是夸张,可也足以见苏令蛮之脱胎换骨。
其实她现下还算不得极其好看,起码面盘子仍然鼓鼓如满月,眼角还是被一点赘肉遮住了些,可那浑身的朝气,却足以让人在人群中一眼辨别出。
苏令蛮一笑,便露出了一排编贝般的细齿,眼里还闪着得意淘气的微光:
“居士,阿蛮现下好不好看?”
她又忍不住转了个圈。
麇谷压根没搭理她,收起装满穗谷粒的小袋丢给狼冶,拉着脸负手慢吞吞地回了正屋,见苏令蛮仍然傻呆呆地站在阳光下,扬声道:“还不过来吃饭?!”
故作不耐的声音里,却满怀关切。
“哦。”苏令蛮跟上,闷了一会,待端起碗,立时又情绪高涨起来,狼冶笑她跟个孩子似的,她不忿地瞪了他一眼:“我明年就及笄了,不小了。”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一顿饭吃得是热热闹闹,烟火气十足,让麇谷居士的僵脸差点没演得下去。
诊脉,开方,一气呵成。
“居士,如何?”麇谷收回手,点头道:“阿蛮,你恢复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按照现在的进度,这养身汤剂再泡上一个半月,你这身子便彻底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苏令蛮不自觉身子前倾,关切地望向他。
麇谷居士伸手在她上胳膊敲了一记,直到碰到硬硬的一块疙瘩,才哭笑不得道:“阿蛮,你练得委实太狠了。女子以纤细窈窕为宜,你现时还未完全瘦下,估摸不出,但——”
“但若完全瘦下来,便能看得出,这胳膊和小腿,怕是要练粗喽。”
苏令蛮如遭雷劈,“居士,你不是教了我那一套拉筋的功夫”
“可也架不住你这般练啊,你自己摸摸,”麇谷看着苏令蛮的鼓包脸,嘴角抽了抽:“是不是跟两块铁疙瘩似的。”
苏令蛮闷闷点头,麇谷见她头上的歪髻都快耷拉下来,就不逗她了:
“阿蛮,其实上回来老夫便想说了,鬼谷一门有柔术,极适合你如今情况。但这柔术,只马元一人习得大成——”
“居士是说那角鹰的主人?”
苏令蛮对那只神气活现的雌鹰印象极为深刻,可怎么也想不到那五大三粗的马元会习得这么一门听起来娘们兮兮的玩意。
“马元那边老夫帮你说过了,但老夫只能帮你争取一个机会,你需得靠自己通过考验才行。”麇谷话音刚落,洗了碗筷出来的狼冶笑嘻嘻地接了口,鼓动道:
“阿蛮,鬼谷一门,承袭久远,以三道最精,武道、八卦和诡道,居士这一手医术可都没排上号,当年的墨国师单枪匹马入世,凭一手奇门遁甲之术,便能创不世之功,足见其中厉害。”
这些消息不曾外流,是以苏令蛮是第一回听,深觉新鲜,便拍着桌子让狼冶坐下分解。
狼冶也没让她失望,接着解释。
原来鬼谷一门三道以武道为首,而这柔术便是武道轻身术里极适宜女子学习的,于形体有益不说,且比之刚猛功夫更宜。
麇谷也道:“第一回见,老夫便发觉,你这功夫糅杂,全走的外家刚猛一路,但女子先天体弱,以弱习强,反是走偏了。而这柔术,在塑体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