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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侵入幼童的身体,他受不住,便得了这要命的寒疾。
许是里边还有其他的缘故。
杨廷不记得自己在池中挣扎了多久,只记得黑沉沉的水面上,那一轮金灿灿的圆月,有一年、两年?
他再醒来时,便发觉自己躺在了龙床上,圣人白着张小脸道:
“阿廷,你不小心跌入湖中,险些吓死大兄了!”
生在皇家,唯一快速领会到的一项技艺,便是如何准确又可信地说一门假话。
那一刻的杨廷,茫然又不解,却清楚地知晓,阿爹绝不会为了自己与圣人计较,甚至连真相,都是不可言说的应该被埋葬的不堪。
“莫非圣人最后一刻悔悟,着人救了你?”
杨廷苦笑摇头:“路过的宫人不小心见了,入水救了我。”
苏令蛮一脸心有余悸。
“杨照杀我之心不死,我如何能引颈就戮?”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祸起萧墙,在皇家从来不算罕见。
莫说是隔了一房的堂兄弟,便是亲兄弟之间起了龃龉,愤起杀人也是偶有发生,纵观历朝历代,那是一部部皇家血泪史,为了至高无上的一把椅子杀得血雨腥风、父不父、子不子,纲常伦理一概俱无。
可苏令蛮心疼自家男人。
她六岁那年,也曾掉过一回河,那时天气尚算暖和,不比得寒冬腊月,依稀仍能记得被水吞没时的可怖——何况杨廷还是被这样满心孺慕之人从背后推入池中。
“那宫人当真是不小心?”
苏令蛮仰着头看他,眼睛是不容错辨的怀疑,若圣人当真处心积虑地想置人于死地,如何会让一个不知名的宫人“不小心”路过?
杨廷摸了摸她脑袋,直到那头才梳顺了的黑发又乱糟糟的,才慢悠悠道:
“我家蛮蛮何时长了个这般聪明的脑袋瓜儿?给爷瞅瞅。”
苏令蛮挡开他手,“快说。”
杨廷这才道:“那宫人我后来在阿爹的外书房见过,大约是阿爹留在宫里的暗桩。”
所以,该是看顾他的?
苏令蛮又有点不大明白这对父子的路数了。
回回见时,互相都没个好脸,互放狠话,放完一个人跟没事似的照吃照睡,一个人则怒气冲冲回府,想法子给人添堵。
“所以阿翁其实是知道你当时的经历的?”
苏令蛮试探地问,杨廷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摇头道:“我从来没问。”
她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阿翁权倾朝野,压得圣人喘不过气,将恨移到了他儿郎身上,若阿廷当时没救回来,杨家便只得圣人一个后代,只要宰辅后来没有再生儿郎,那杨照的地位必然是铁板钉钉,动摇不得。
“阿翁可想过,那个位置?”
苏令蛮指了指上头。
杨廷目光复杂,半晌才迟疑道:“阿爹这人,我从来就看不懂。”
历朝历代的权臣,便没几个能善终的,阿爹若想当,当年圣人与太后孤儿寡母时便能当了,毕竟年龄合适,又同为杨家嫡支,偏为了一个托孤的遗言,僵持着没当。
可若不肖想这位置,自该兢兢业业地辅佐圣人成才,偏又处处压制着圣人,不肯放权,以至于圣人在年幼时便恨毒了他。
不过这些也不值当对苏令蛮说,杨廷并不欲将太多朝堂之事带回家中,只道:
“不管阿爹如何想,我与圣人却绝无可能和平共处。”
不论是年幼时的戕害,还是如今层出不穷的手段,杨廷但凡想起暗卫传来圣人有几回梦中呓语,便觉怒不可遏。
他竟敢肖想阿蛮!
郎君情绪转换如此剧烈,苏令蛮靠得极近,自然感受到了,一下子从哀绝的沉夜,进入了愤怒的深渊,她颇有点不适应,可问杨廷,却怎么都不愿意开口了。
这边温泉别庄温馨话过去,那边宫廷内却已刮起了血雨腥风。
刑狱司与宗人府联合办案,其中牵涉到了皇后、容妃与半途夭折龙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不敢不谨小慎微、勤勉办事,一条条的暗线被迅速揪出来,由专人整合到一块——
很快,结果出来了。
条条桩桩,都指向皇后,人证物证齐全,容妃一身轻薄的白衣,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还未出小月子,看着更是消瘦可怜得紧:
“圣人,请您为我们的龙儿做主啊。”
她的伤心,绝不是做出来的,凡见到之人,都忍不住为这痛失孩儿的母亲感到低落、甚至遗憾。
雨打芭蕉万点愁。
圣人微微鼻酸,刑狱司司掌与宗人府监理都磕着脑袋候在殿上等候示下,在容妃的哀痛欲绝里,朱笔一批:
“着皇后嫉妒成性、仪容不修,戕害皇嗣”
皇后被黜,关入宗人府,等候进一步的问罪;而容妃暂掌凤印,监理后宫,王家风头一时无两。
史家阖家喊冤,毕竟这戕害皇嗣之事若当真坐实,不单是皇后一人获罪,史家也落不着好,史家七十岁老族长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敲响登闻鼓,以求直达天听,孰料敲完鼓例行的十杖下去,直接当场毙了命。
这下京城舆论哗然,不论是平民百姓中还是朝中众臣,都忍不住翘首以待,打算看圣人会如何处置。
史家作为曾经坚定的保皇派,头一批投诚的世家之一,当初圣人许以后位,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阿蛮以为,圣人会如何做?”
杨廷下了一子,示意苏令蛮接着,温泉别庄远离尘嚣,暖风徐徐,宫城内的剧变,似乎完全影响不到此处——
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
苏令蛮攒簇着眉举棋不定,身后是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树,郁郁葱葱的树冠将这一隅遮了个严实,细碎的光掠影似的照下来,衬得那张脸更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杨廷不催促,苏令蛮斟酌再三,终于落了子,才漫不经心地道:
“史家毕竟不遗余力地支持圣人多年,族长又去了,若当真有罪,也差不多得了惩罚。圣人若想地位稳固,自然不会轻易对付史家。”
若动了史家,岂不寒了其他保皇党的心?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矣。
杨廷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事论理原该如此,可惜的是,圣人性子别扭,自小被阿爹压制着不得施展,平生最恨的,便是受到钳制——不论是舆论,还是强权。
史家族长又敲登闻鼓喊冤,以死相逼,将他立于危顶,便是一种钳制。
何况,杨照成婚多年,后宫佳丽三千却一无所出,太需要一个孩子来安众臣的心了——若让杨廷赶了先,这筹码,可就又轻了一分。
是以,史皇后所行非但罪大恶极,且影响极为恶劣,不杀一儆百,如何震慑后宫那些鬼蜮伎俩?
“史家非但翻不了身,还会获罪。”
“将军。”
杨廷落子抬眸,微微笑了起来。
苏令蛮将棋子一扔,无趣地扁了扁嘴,道:“又输了。”
正说着,院门口林木匆匆来报,面色凝重,杨廷安抚地道了声:“去去便来。”人已经起身而去。
小八这才心惊胆战地凑上来,也不知怎的,她每回见王爷心里头都心惊胆战的,跟见了活阎王似的。
“娘子,可要去午歇?”
苏令蛮抬头看看日头,只觉得浑身发懒,“我让绿萝去办的事,如何了?”
“绿萝姐姐还未回来,想是还要一阵。”
正说着,绿衣双髻的绿萝从抄手游廊而来,行路无声,步伐极快,走到苏令蛮面前先行施了一礼,才过来与小八一左一右地搀着她。
苏令蛮近些日子被用得狠了,常常觉得困乏,便也依着了。
“阿萝,事情可办妥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并未寻到大娘子,四处问了问,确实在龙津渡口有路人见到过形容相似之人,但还说不准到底是不是她。”
前日婉儿突然登门,激动地道在朱雀大街上见过一个与苏令娴极其相似之人,因隔得远,尚且有些模糊,可以婉儿的话来说便是:
“那贼妇,便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罗婉儿与苏令蛮自小交好,自然是同仇敌忾,对她大姐姐积了一肚子的憎恶,此时冷不丁见着,自然如临大敌,咬牙切齿上门。
苏令蛮将信将疑,且不提她一和离妇人,没着没落地来长安为何?
“阿覃那去问过了么?”
“小郎君最近一直在国子监内读书,从未见过外人。”
吴氏走了后,苏覃干脆办了寄宿,食宿皆在国子监内,书长见他聪慧机敏,还正儿八经地办了酒认作亲弟子,自此便一直刻骨攻读,无事并不外出。
“官衙那如何说?”
入城需路引户籍,若当真来了长安,自衙门那自有记录。
绿萝露出疑难之色,“京畿衙门那拿了夫人的拜帖去问,户吏查了半日,也并未查到大娘子的入城记录。”
“夫人何不向郎君求助?”
苏令蛮直觉摇头,最近别庄内每日人来人往,外书房的灯有时一夜未歇,可见阿廷并不如表面上的闲散,此间不过是须臾小事,还是不去劳烦他罢。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若婉儿看错了,岂不是徒劳消耗了人力物力?
“阿萝,你怎么看?”
绿萝对过去那一段心里门清,自然明白苏令蛮的提防之心。
她摇摇头道:“往定州去封急件,此事便一清二楚了。”
急件一来一回,也得小半个月。
苏令蛮蹙着眉,“也只能如此了。”
可还未等去信,定州的信,便先来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便是这了。”
史项籍抬头看了眼山庄的匾额,字体银钩铁画、入木三分,偏笔锋还透着风流蕴藉的狂傲,他略站了站,只觉得满身萧瑟兼程赶来的自己,大约就像个匆忙投诚狼狈不堪的——
落水狗。
史家兢兢业业发展至今,作为前皇后母家,一向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生怕招了人眼惹了人恨,出银钱、出人力时又从不吝啬,就算是蜡炬,也早燃得没剩几分了——
少年郎君从前诚挚的请托还历历在目,却一朝风流云散了去。天子不可信,不可信啊。
如今唯一能力挽狂澜、救下史家的,却唯有向来敌对的仇人。
别庄门口的石狮子大张着嘴巴,似乎也在嘲笑他,史项籍定了定神,一掀袍脚,迈步进了庄子。
在下仆的带领下,绕过照影壁,穿过月亮门,来到一个陈设典雅的花厅。
看得出有些权力的黑面郎君出面招待了他,史项籍默默坐着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了不疾不徐赶来的玉面郎君。
即便史项籍心情沉郁到了极致,见到这人,也忍不住要道一声彩,这世间便有这么一种人,仿佛得天之所钟,站在他面前,事先便低矮了三分。
何况,他这次有所求。
史项籍率先起身行了个礼:“见过敬王。”
杨廷这人对外历来不苟言笑,对着史家如今实际的掌权者前皇后的父亲也是如此,只是让莫旌再添了次茶,才道:
“先生,坐。”
“听闻敬王城外遇袭,如今可是大好了?”
这事在城内也是闹得沸沸扬扬,谁也没想到定州独孤家的旧部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便敢设伏朝廷重臣,也许金銮殿上那位会可惜没要了这位性命去——
但不能否认的是,朝廷上下都不免为敬王捏了一把汗,毕竟杨家唯二的两位,现下可都没有子嗣。
大梁建国四十年,忠君者不知凡几,这所谓忠君——
也不止是指金銮殿上坐的那位,留着杨家血脉的,两代以上,可都是一个祖宗。
“手伤还未大好,颇有些不得劲,劳烦先生惦记。”
杨廷稳坐钓鱼台,仿佛看不出史项籍眉间郁色,并不接话茬,伸手取了茶盅细细品慢慢咽,一副悠闲自在的闲人样。
两人情面上的功夫推脱来去,史项籍郁色更重,心中不由暗叹了口气。
从前只当杨廷颜色好,性子却过分狂傲,颇有目下无尘的清高,此时看来,倒要比那位沉得住气的多,明明清楚自己此行为何,却不接话茬,显然是待价而沽。
“敬王——”
史项籍突得起身,一撩袍摆,膝盖弯下重重落到地上,清脆的与青石板地面碰撞的声音响起,伴着他沉郁的声音,史项籍磕头:
“求敬王救我。”
“救史家。”
杨廷终于等到这一句。
这事谁先提,便先显了弱势,接下来的谈判,必然是割地赔款,难占上风。
史家作为前皇后母家,肯蛰伏这般久,从无作威作福之举,可见其掌控家族之力,只可惜毁在了一个王氏女手里。
“先生所言,可真是难煞我等。”
杨廷俯身欲搀,史项籍自再三不肯,可敬王的蛮力可是得了鬼谷子亲口所鉴的,自然抗拒不得,被扶了起来,莫旌添茶,他重新落座,面上已有痛意。
“敬王,史家世代忠于朝廷,忠于杨家,我父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多年,常常追忆太祖在时的荣光,谁能想到一把年纪,还毫无体面地死在了刑杖之下。”
“我儿冤枉啊”
他四十多的年纪,想到辛酸处,在一小儿郎面前都忍不住想老泪纵横了,“我儿再不晓事,也不会戕害皇嗣,此事蹊跷,我史家眼看是百口莫辩,只求只求敬王施以援手,救我史家一救。”
说着,便要再次跪下。
灰衣惨淡地披在这人身上,凄风苦雨似的向杨廷卷来,史项籍他在大宴上见过无数回,从来是个低调而富态的中年人,此时那层脸皮骤然松了下来,耷拉在瘦削的骨头上,看着倒是可怜又凄苦得很。
“本王知道,此事非皇后所为。”
杨廷扶他起来,没让他再跪下,只温言道:“可圣人痛失爱子,正值风口浪尖,本王出手的话,恐怕”
他顿了顿,“圣人嫉恨。”
史项籍嘴唇动了动,见杨廷又打住话头,知晓这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了,苦笑道:“圣人宠爱容妃,本就有扶正之嫌,琅琊王氏素来名声显达,又岂是我史家可比?”
“若敬王信得过,我史家若逃过一劫,愿举家来投,志作敬王麾下马前卒,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杨廷面色淡淡:“如此。”
门下客卿,他自是不虞。
要说心肠硬,他毫不忌讳地承认,当日看着容妃一步步谋划而从未制止,便是在等这一日。
在风波诡谲里成长至今,建立起暗地庞大的势力,要真是个心慈手软的,恐怕坟头上的草,都要长得三尺高了。
“先生为何来寻本王,而不是家父?”
杨宰辅的势力,显然要比他庞大得多。
史项籍面上有些难堪,他并非未寻,只可惜连宰辅府的门第都进不去,早年因着圣人之事,与杨宰辅多生龃龉,如今落难,依宰辅记仇的心性,他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相反——
这么多年看下来,反倒是敬王爷让人常常有雾里看花的朦胧感,说记仇也记仇,清高是真清高,可到底偶或为之的手段让人忍不住臆测:他还存着鬼谷子门下的仁善心。
“宰辅与史家向来不睦。”
史项籍率先投出了第一份投名状,“敬王可还记得去岁雍州地动时的场景?”
杨廷颔首。
“我史家带头先捐了五万银钱,也经手办了些事,据我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