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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泽低着头,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泥土:“嗯。”
“哇!难怪你前阵子常常不见人,问你在干什么你还不肯说!原来憋着这出呢!你和谁学的玉雕?沈飞琦吗?”
纪清泽继续点头。
沈花匠武功练得平平,庞杂的小手艺倒是会得不少。又会铸剑,又会雕刻,画画也画得不错。他前阵子雕了一只精致的凤凰送给蒋如星,让纪清泽看见了,便也动了心思,正好赶上中秋。
高轩辰道:“为什么是只猫呢?因为我送你多啦,你就送我一只小玉猫?”
这回纪清泽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事实上,他原本想趁着中秋雕一只月亮中的兔子送给高轩辰,然而难度太大,于是他放弃了月亮;再然后,雕刻兔子的时候手一抖,切断了兔子的长耳朵。于是小玉兔才成了小玉猫。
高轩辰不知这些,知道了也不会在乎,欢天喜地地解下自己身上原先戴的吊坠,用绳子穿起小玉猫,直接戴到了脖子上。
“小端方你真好。”高轩辰道,“谢谢,我很喜欢。”
纪清泽也笑了。
两人拉着手上了岸,一路往上走,渐渐地,远离了热闹喧嚣的人群。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那是漫无目的的一条路,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更寂静更幽暗的方向。
走着走着,纪清泽道:“毓澄。”
“嗯?”高轩辰回头看他。黑暗中,纪清泽没有躲闪他的目光。
“你想好了吗?”纪清泽轻声问道。
高轩辰还没有回答,忽听前方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和呼救的声音。
“放开我!来人啊,救命啊!”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只见暗黑中,僻静的小巷子里,有两道黑影扭打在一起。看这样子,倒不像是练过武功的,只是两个普通人。发出求救喊声的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上面那人听到有人靠近,明显慌了神,用力拽出了一件东西,起身就跑。
“别抢我的钱!”呼救的人喊道。
纪清泽风一般朝着逃跑的那人掠去,一转眼就扣住了他的肩膀,仿佛提一件衣服似的向后一甩,那人便被他扔了回去。
高轩辰见纪清泽出了手,想是用不到他了,慢吞吞地走过去。靠得近了,才发现方才呼救的是个穿着破烂的小乞丐。
今天中秋佳节,小乞丐的运气非常好,人人都和和气气的,出手比往常大方,小乞丐讨到了不少钱,吃了顿饱饭,正打算找个地方休息。可惜人运势太好,就容易走背运,大晚上竟然在小巷子里碰上个流氓,要抢他佳节里讨到的银子。
那抢钱的流氓瘦瘦弱弱的,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估计是日子过不下去,流浪到这来的。他被纪清泽摔了个七荤八素,知道今天踢到了铁板,嘴里却还不干不净地:“少管闲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纪清泽竟然还好脾气地接他的话:“谁?”
那流氓卡壳了一下,嚷嚷道:“我大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你们现在识趣地让我走,我饶你们不死。要不然让我大哥知道了,你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高轩辰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家伙放狠话,却连自己大哥姓甚名谁都说不上来。于是他走上前,一把扣住那人锁骨,手指加力内扣,笑吟吟道:“你怎么知道你能活着见到你大哥呢?”
那人脸色剧变,却不知高轩辰按住了何处,连声也发不出,心下又惊又怕,登时眼泪鼻涕潸然而下。
纪清泽走过来,捡起那人落下的钱袋,抛还给小乞丐。他又拍了拍高轩辰的手,示意高轩辰松开。
“我放你走。”他平静地说。今日是中秋佳节,本该是亲人团聚的日子。看见此人被高轩辰吓出一脸的眼泪,他不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只要你保证再不做偷盗劫掠之事,好好谋一份营生。我是天下论武堂弟子,纪清泽。你想让谁来找我尽管来找。若让我知道你再犯,我亦不会放过你。”
那流氓哪里还敢说什么,连滚带爬地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高轩辰撇了撇嘴,道:“就这么放他走了?没准是那群流寇里的落网之鱼,你不把他交给武师吗?”
前几日劫掠百姓的流寇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虽被天下论武堂的师生们找到了窝点逮住处置了,但难免会有几个逃脱的。若此人真是流寇中的一个,被逮住交给武师,必会被打断手脚。那些流寇中,为首的几个都被武师杀了,另外一些没有杀过人的流寇,也被断了胳膊。此举不光为了惩罚贼寇,亦是为了杀一儆百,免得周遭贼寇打老百姓的主意。
高轩辰本来就不大爱管闲事,怎么处置他都无所谓,只不过他以为按照纪清泽的脾气,必会按照规矩办事的。
然而纪清泽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叹气道:“我见他只抢钱,并没伤人,未必是大奸大恶之徒。大过节的……算了吧。”
高轩辰耸肩。
纪清泽又安慰了那小乞丐几句,告诉他若是再被人欺负,亦可上天下论武堂来找他。
解决完了此事,两人才掉头往回走。
方走出没多远,高轩辰猛地回头往后看。
纪清泽被他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高轩辰张望一番,蹙眉,摇头:“其实从先前放灯的时候,我就感觉,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们,看着我们。”
纪清泽吃了一惊,屏息细听,却没听到什么动静。他们的功夫并不弱,要不就是高轩辰想多了,要不然若能跟着他们却不被发现,得是十分厉害的高手。
高轩辰摸着下巴道:“难道是哪位武师偷偷跟着咱们,想看好戏?”
纪清泽顺着他的话想多了,不由打了个磕巴:“什、什么好戏?”
高轩辰贼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斜眼盯着纪清泽看了一会儿,竟用手扒开自己的衣襟,故意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声线暧昧粘连:“你说这大半夜的,夜深人静,能有什么好戏?那必定是不那么端方的事咯?”
纪清泽的脸唰一下红了,掉头就走。
高轩辰哈哈大笑着追过去。
两人打打闹闹地,一路欢笑着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中秋更的_(:з」∠)_
第80章()
过完中秋,众弟子便回山上老老实实完成最后几个月的修炼去了。
纪百武将纪正长送来天下论武堂之后留了几天就走了。大抵是在高轩辰和纪清泽手里吃了亏,相看两相厌,他后来也没再来找过纪清泽的麻烦。他走了,倒是让纪清泽松了口气。
然而纪百武走了,纪正长却留下了。他要在天下论武堂进行五年的修行,纪清泽则还有最后两三个月,两人虽不在一起练功,却难免时常要碰面,每次碰面都是尴尬。
这日高轩辰和纪清泽练完功从竹林出来,恰好迎面遇上纪正长和几个小弟子说说笑笑走过来。纪清泽一怔,纪正长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其他的人不明所以,说笑也都止住了。
武清流率先行礼:“韩大哥,纪大哥。”
年轻弟子见了年长弟子行礼乃是应尽的礼数,有他起了这个头,其余小弟子们连忙也跟着行礼。
纪正长混在人群之中,别别扭扭地点了下头:“韩大哥。”又像蚊子叫似的喊了声“哥”。
这纪家的家是,其他门派的弟子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全都跟着尴尬,谁也不说话,只偷偷打量纪清泽和纪正长。
高轩辰还没来得及说话,纪清泽匆匆对几个晚辈点了点头,便拉着他快步走了。
走远了,高轩辰方开口:“那小子怎么回事,成天一副让人难受的样子!”
因纪百武和姜婉情的关系,高轩辰连带着十分讨厌纪正长。然而打从纪百武离开之后,纪正长这小子倒还算老实,从没来招惹过纪清泽,也没生过什么事——他甚至好似有些害怕纪清泽,整天避着纪清泽走。可一旦不小心撞上了,他就一脸的苦大仇深,好像他才是被人欺负的那个似的。
高轩辰道:“叫你一声哥跟要了他命似的。是不是到了这地方,没人给他撑腰了,他怕你报复他,所以连看你一眼都不敢?”
纪清泽失笑:“我报复他什么?”
高轩辰嘁了一声:“以前在苏州的时候,那小兔崽子没少欺负你吧?”
纪清泽摇了摇头。高轩辰还不信,纪清泽只得道:“我离家的时候他才只有十岁。”
在高轩辰的心里,纪清泽就是那一朵饱经摧残的小雏菊,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已经自行想象出了纪清泽在家中穿着围裙带着袖套每天跪在地上擦地板、还要被人用鸡毛掸子抽的画面。一说到当初纪正长只有十岁,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象出了惨兮兮的纪清泽跪在趴在地上被小霸王当马骑的画面……总之怎么惨怎么来。
纪清泽见高轩辰脸色都变了,不由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高轩辰连忙甩甩头,把那恐怖的画面甩出去。
纪清泽道:“他不叫我哥,大抵是不习惯吧。”
高轩辰瞪眼道:“那他从前在家里,叫你什么?”他又开始想象小霸王在家中对着纪清泽颐指气使的画面了。
纪清泽道:“他在内院,与父母住在一起。我住在外院,原本也不常见的。便是见了,他身边总有许多人,我与他并不怎么说话。”
高轩辰怔了一会儿,看着纪清泽淡淡的神情,心里只觉得难受。他有很多想说的,可纪清泽都不说,他又何必去招他?
他深深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道:“唉,不提了。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镇上新开了一家包子铺,皮薄馅儿大,肉馅儿咬一口直流汁水儿,特别好吃。”说到此处,他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明天我给你带点回来……”
翌日大清早,高轩辰就下山买早点去了。
高轩辰每回出来买早点,总是起得特别早,山上天刚蒙蒙亮他就出来了,为的是能在早上晨练之前赶回去。他进了小镇,包子铺刚刚开张,他买了一袋新鲜的大包子回去了。
后山有条捷径小路能山上,高轩辰刚一头扎进去,却见地上竟躺了个人,把他吓了一跳。那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待看到正面,才发现那是个年轻男人,年纪大概不到三十,脸色惨白若纸,尚有呼吸起伏。看样子,像是受了重伤,抑或得了重病。此人是一副薄情的长相,眼细长,嘴唇薄,可高轩辰看他竟就觉得面善,他五官的某一部分,看起来像哪个自己认识的人,可又像得不太多,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像谁。
高轩辰蹲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哎,还活着不?”
那人只是皱了下眉头,却并未醒来。
此人身边有一把长刀。这江湖中人,如果自己混出点名堂来了,又或者出身名门,那么兵刃倒是个很好的辨认身份的器物。于是高轩辰捡起他的刀,把在手里转了两圈。
此刀十分特殊,刀身较一般的刀更窄,几乎接近剑的宽度。然而刀身不知是如何打造淬炼,略沉,倒是十分有手感。看此刀工艺手感便知,此人应当是个高手。刀是专门为此人量身定做的,而刀的形状手感特殊,意味着此人练得功夫也比较特殊,若是草包或者摆阔的假把式,都弄不出这样一把好刀来。
高轩辰在脑海中迅速搜索江湖上他听说过的刀法高手,以匹配此剑。不片刻,他想到了一个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的人:“碎叶刀?”
他没有发现,躺在地上的男人手指忽然微微一动。
这风华十二楼的几尊夺命阎罗,江湖上人人都听过,可是见过的却不多。常人听了这夺命阎罗的名号,早就屁滚尿流地逃了。高轩辰却不怕——且不说他和风华十二楼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杀手办事也要讲规矩,不可能平白无故冲到路上大开杀戒。再来,就算这人真是大名鼎鼎的碎叶刀,眼下都成这幅模样了,又怕他什么呢?
高轩辰道:“喂,醒醒。”
碎叶刀还是躺着不动。
高轩辰绕着他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伤口。若不是受了外伤,弄成这样,就是内伤了。可他也没有什么法子治,更不可能把这人弄回天下论武堂去,想来想去,只好把手伸进袋子里……
就在他要掏出什么的一瞬间,躺在地上的人突然伸手一拨,一枚暗器便直刺他心口而来!
高轩辰早有准备,反应更是迅捷,身体向后一倒便躲过了那枚暗器。与此同时,他想要掏的东西也掏出来了——一只还冒着热气的大肉包。
叶无欲已经翻了个身,从地上坐了起来,靠在树干上。他手隐在袖中,然而看见了高轩辰手中的包子,他冷冷地眯了眯眼,没有再发后招。以他如今这幅模样,若非有绝对的把握,贸然出手,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
高轩辰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粘得的落叶,倒也不怎么生气。他眼下已经确定了此人就是碎叶刀叶无欲,那么一个名震江湖的杀手,若是这点警觉和小心都没有,必活不到今日,因此也就谈不上什么狗咬吕洞宾。
这叶无欲有几分面缘,再加上他自己是天宁教的人,碰上整天被人和天宁教放在一起说的风华十二楼的杀手,不由得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心绪来。想了想,他还是把手中的包子丢了过去:“喏,给你。你醒了就好,养足力气自己去疗伤吧。我得走了。”
又摸出一个大包子,一面啃,一面就往山上去了。
叶无欲低头看了眼热乎乎的包子,愣住了。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分明识破了他的身份,既不怕他,也不对他有兴趣,仿佛“碎叶刀”三个字就和路边的“猪肉荣”无甚区别。
高轩辰走出没多远,听见身后有些嘶哑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叫住了他:“喂。”
他回头:“哈?干嘛?”
叶无欲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高轩辰丢在他胸口的包子:“不够。”
高轩辰:“……”
他愤怒地朝着叶无欲挥了挥拳头:“老子一共才买了五个!”
过了一会儿,还是抛了肉包过来,随即捂着袋子快速走了,没给叶无欲半死不活地说出“还不够”三个字的机会。
高轩辰提着一袋大包子回到山上,推开纪清泽的房门,房间里竟然空无一人,他不由愣了一愣。按理说这时候纪清泽必然是在房里等着他一起吃早点的。于是他到桌边坐下,先开始喂猫,想着纪清泽大抵是出去解个手之类的,很快就会回来。
然而等了一阵都不见人,高轩辰心里觉得奇怪,正要出去找人,余光却瞥见桌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
他奇怪地将信纸打开一看,方看了两句便愣了,情不自禁地“哈?”了一声。及至看完,半是惊诧,半是莫名其妙。
此信乃是一封约战书,又或说是一封威胁的信。信中人自称是田五的大哥,要替田五报中秋夜受辱之仇。高轩辰压根就不知道这田五是何方神圣,提到中秋夜,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兴许是那天晚上抢钱的小流氓。
他心道:“有病。清泽不在房里,难道真是这么无聊去应那人的约战了?不会吧?”
又想道:“那劳什子田五,那么废物的一个家伙,以为他随口说说的,没想到还真有一个大哥?可他怎么还敢再来生事?吃饱了撑的吧?”
然而看到结尾处,写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