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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很快也跟了进来,方才的小和尚端着茶盘来奉茶,稚嫩的声音说着“施主”时还夹着些地方口音。
邵萱萱真觉得这个孩子惹人疼,萧谨容又扫了一眼,才向主持道:“院主,你看我们少爷的伤,可有大碍?”
主持上前检查了秦晅手足,摇了摇头,怕他们误会,又提笔写了两个字,“无碍”。
竟然是个哑巴和尚。
所谓的手筋脚筋,其实是肌腱,邵萱萱帮秦晅包扎过伤口,当然知道这四道伤口有多可怕。即使是医学发展比这地方不知高多少的现代社会,也是要靠手术和复健才可能恢复的。
这个主持和尚的胆子倒是很大,就这么简陋的环境,叫来两个小比丘,居然就这么直接上手搞起来了。
连个麻醉药都没有,看得邵萱萱眼皮直抖,最后还是溜了出来。
秦晅受得了,她这个旁观的都看得难受。
萧谨容也跟着出来,迟疑片刻,开口道:“聂小姐是何时回的京?”
邵萱萱猛地抬起头,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我是男……太监,不姓聂。”
萧谨容笑了笑,放缓声音:“聂小姐不必惊慌,你的事情,太子殿下都已经同我说过了。”
邵萱萱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这个问题,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低头装傻。
萧谨容也不强求,又道:“令尊的事,我也有些耳闻,世事无常,真是叫人唏嘘。”邵萱萱也跟着摆出个“是啊我老爹确实很惨”的表情。
她实在不懂秦晅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萧谨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哥儿,虽然没齐王那么能装逼,东扯西扯,说话也挺能绕弯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主持接完秦晅的肌腱,邵萱萱还是没明白他到底想找自己聊什么。
山上风景很好?
你爹很厉害就是运气太差?
老皇帝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大家都要认命,不要有仇恨心理?
太子身为老皇帝的亲儿子,愿意顶着老爹的压力收留你这个罪臣之女,你要好好感激人家,好好伺候着没准以后能混个小老婆当当?
邵萱萱觉得他什么意思都有,又似什么意思都没有。
玩政治的少年啊,都特么有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不过这么一聊,邵萱萱对这里算是有点了解了。这山脚下前朝曾建过瓷窑,便唤作瓷窑山,山寺随山名,叫做瓷安寺。主持法号成空,俗家姓王,原是杏林世家子弟,是以习得一手岐黄妙术。
邵萱萱按着自己仅有的那点儿佛学知识,在心里给王成空法师改了个姓:“那他现在就叫释成空了,是吧?”
萧谨容怔了怔,点头。
房门吱呀打开,王成空,也就是释成空院主带着小比丘们出来了,合手行礼。
邵萱萱憋不住,又在心里给他加个声效,阿弥陀佛。
成空主持便带着人离开了。
邵萱萱跟着萧谨容进去,秦晅白着脸靠在床头,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脚上都缠了白纱。
成空口不能言,便将一切注意事项都清清楚楚写在纸上,萧谨容和邵萱萱凑过去看了几眼,都有些无奈。
萧谨容是怕山寺人手不够,“聂襄宁”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十指不沾泥的,怕他们伺候不好太子。邵萱萱则是因为不少字看不懂,和怕麻烦。
小变态原来就挑食,现在又多了忌口的东西,这不得折腾死她啊!
而且,原来在马车里说得是要去找解药,进来瞬间就变成治伤和复健治疗休养了,说好的诚心待人呢?
邵萱萱心里很有些不爽。
萧谨容先跟秦晅隐晦地表达了下这地方人手不足,需不需要加派人来照顾他的意思?
邵萱萱默默点头,萧少爷虽然讲话比较迂回,人还是很拎得清的。
秦晅却一口拒绝了,瞥了一眼邵萱萱,随口道:“有她一个便够了,这事张扬出去也不好,下面的事情,还要敬之你多多费心。”
邵萱萱心里一沉,眼睁睁看着萧谨容带着人离开了,才大着胆子道:“你还真放心我,不怕我再绑架你?”
秦晅看都懒得看她,倒是方才送茶的小和尚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身后跟着那位船夫。
他身上仍旧配着剑,一进门便站到了暗处,眼睛却刀子一样警告意味十足地剜了邵萱萱一下。
邵萱萱恍然,人家现在有保镖了,安心养病就得了。
第四十六回阴谋()
山中不知岁月,在山寺住下后,邵萱萱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慢。
秦晅手脚没好干净,大部分时间都闲得发慌,有事没事指使她做这个做那个,一刻都见不得她闲着。
但偏偏要她做的那些事情,也都只是抬抬手的程度——譬如茶太烫,放到桌上凉一凉再送来;譬如屋子太闷,开个窗透透气;譬如烛火太暗,剪一剪灯花或挑一挑烛芯……
期间萧谨容只来过一次,两人神神秘秘关在屋子里聊了半天,才又匆忙离去。
那个撑船将他们接来的男子姓方,单名一个砚字,似乎很听秦晅的话,开口闭口都是殿下。秦晅对他却还有些忌讳,起码在邵萱萱吃完了解药,再同他要的时候,明显就避着他。
看他不慌不忙的模样,果然还是藏着存货的。
邵萱萱试探着问他找草药的事情,秦晅懒洋洋的:“我身上的伤都没好呢,怎么带你去?”说完,又示意她把窗户关一关:“风太凉了,吹得我头疼。”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山上尤其明显,那个叫性远的小和尚都已经穿上夹袄了,鼓鼓囊囊的,衬得圆圆的脑袋都小了很多。
秦晅渐渐能下地了,手指也能做点简单的动作,经常就拉着邵萱萱在山寺后面的荷花池边掏蚂蚁洞。
“掏”这个动作,太子殿下当然是不屑做的。
邵萱萱把沾满蚂蚁尸体的木棍从泥土里拔出来,缩着脖子说:“干嘛老跟它们过不去啦,冷死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秦晅瞅着那几只漏网之鱼,看它们急惶惶逃窜,扯了扯嘴角,“这庙里太冷清了,吃的东西也太素淡,咱们弄点好吃的怎么样?”
邵萱萱眼睛亮了起来,这话倒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和尚们长年累月吃素习惯了,她不行啊,她都梦到好几次辣子鸡丁、锅包肉了。
秦晅指指山寺后墙:“咱们从这里出去。”
邵萱萱怀疑地看他:“这么高,怎么爬,你腿受得了?”
秦晅淡定地唤了一声“方砚”,方砚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身后——两人都靠着方砚帮忙才翻出墙去。
后墙紧贴着山壁,翻出去再往上爬个三四米,就进入到树林中。
方砚不远不近跟着,邵萱萱扶着秦晅踉跄着往前走,声音小小的抱怨:“到底要捉什么吃的呀?我先说明啊,我连鸟都不会打,你不要指望我。
秦晅瞥她一眼:“你近来不都在练习投掷飞石,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邵萱萱噎住,她是有在练习,但那些石头总是时灵时不灵,实用价值实在不是很大。按她的想法,身边既然有方砚这么个好手在,不用白不用,让他捉点鸟兽,开开荤么差不多了,何必非要自己动手呢?
秦晅固执地还要继续往上,一直爬到一处山岩群,才喘着气坐下。
邵萱萱也在他边上坐下,缓了一缓,看着山岩外大片大片的绿树发呆。一周之前,她可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秦晅也似转了性,大大方方、不计前嫌,甚至都不急着回宫了。
邵萱萱有种连续上班一个月后突然得到带薪假期的惊喜,又像学生时熬过了高考,终于得以日夜颠倒地守在电视机前……唯一不同的是,带薪假和暑假都是有始有终的,从某一日开始到某一日结束,明白清楚地记录在日历上。
而现在的悠闲日子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的期限也完全未知。
邵萱萱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受虐狂的潜质,过得不好要不开心,难得过得好一些了,又开始忧虑什么时候结束,结束时会不会有更加艰难的岁月。
她已经被吓怕了,无论是秦晅还是齐王,甚至是卫延、死去的那个小侍卫。
秦晅整个人躺倒在被冬日阳光晒得暖呼呼的岩石上,黑而深邃的眼睛倒映着日光、白云、蓝天和一些树枝,终于有了十七八岁少年的影子。
方砚花小半天时间捉了两只兔子,剥洗干净,在另一块岩石上生火,用随身带着的食盐和香料烘烤。
很快,空气里都是兔子肉的香气。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去看,正看到方砚拿匕首将兔肉片成薄片,用不知名的树叶捧过来,恭敬地唤秦晅,“殿下”。
邵萱萱狠了咽了下口水,秦晅爬坐起来,尝了两片,招呼邵萱萱和他一起坐下。
天地辽阔,他的心胸似乎也开阔了不少。
邵萱萱咬了一口之后,才发现野生的兔子肉居然柴得厉害,油脂都很少,好在纯天然无污染,又放了佐料,入口还是很鲜美的。
她一面吃一面向方砚道:“你还带了盐呀,这简直就是野炊烧烤嘛,可惜没有啤酒。”
秦晅问她什么是啤酒,邵萱萱随口说是一种酒名,价廉物美,最适合夏天吃烧烤时候喝。说到吃的,她的话就多了起来,羊肉串要放孜然,烤生蚝要放蒜泥,茄子一定要用大的,韭菜搁铁丝网上,烤鱼最要技术,既不能焦了也不能忘了去腥……
秦晅和方砚都侧头看着她,十四五岁,正是少女风姿初显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沾着一点儿煤灰,因为吃兔肉而泛着点儿油光的殷红嘴唇不断开翕,说着遥远地方的美食——方砚余光瞄到太子若有所思的表情,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是被破格提拔上来的,这个“格”破得有些吓人,直接从待罪死囚升级为皇家侍卫,虽然不在册,也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位“邵公公”既然是太子的人,无论男女,他都理应避个嫌的。
秦晅却没让他回避的意思,耐心地听邵萱萱说完,又问了几味香料,半真半假向他道:“改日也准备些铁签、烤架,按她说的那些,准备好东西洗净沥干,再烫些好酒,想必滋味不错。”
方砚认真记下,邵萱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其实不过随口说说,他们这样郑重其事……尤其是秦晅,有求必应,倒有几分追人的架势。
邵萱萱那颗小心脏登时又飘摇起来。
有异性青睐是一回事,被一只蝎子青眼有加,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人在山上待到饭点,才慢腾腾返回寺中。
临到睡前,秦晅又吩咐给邵萱萱加床被子。邵萱萱无功而一再不受禄,内心受不住冲击,终于试探着问出口:“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呀?”
合作,合作,他提了这么久,她实在没看出来自己价值。
秦晅露出淡淡的笑容:“对你好也不行?”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叫人心惊胆战啊!
“你不用担心,我说合作,并不是要你去搏命,等过几天,你便知道了。”
他说得轻巧,邵萱萱等得难熬。这个“几天”实在是漫长,一直到第一场雪落下,山寺附近的菜地里都积满了白色的后雪,才终于有了点眉目。
萧谨容冒雪赶来,带了大队的人马,当着山寺中一众和尚的面,浩浩荡荡而来,以储君之礼相迎,用绣满蟠龙的软榻将人接下山去。
邵萱萱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悄悄打量了几眼步履整齐的士兵们,白亮的戈矛倒映着冬日的朝阳,一点儿暖意也没有。
一直到车驾进了皇城,邵萱萱才听到一点儿风声。
齐王密谋杀储篡位,现在东窗事发,已经连夜出逃。
第四十七回封赏()
邵萱萱算是明白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了,一时风头无两的齐王突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王府中抄检出大量兵器,甚至还有象征皇权的冕旒冠和十二章冕服薰裳。
邵萱萱觉得齐王纵然野心勃勃,也未必会做藏“龙袍”在家里的蠢事。至于勾结禁军,闯入储宫将太子人掳走这样的莫须有罪名,也实在有些荒谬——明明是小变态自己跑去人家王府,才被追杀的嘛。
但老皇帝却对这些深信不疑,老太后说情都不顶用,迅速就给定了罪名。依附于齐王的一干大臣也迅速被清洗,抓了一批,杀了一批,朝野之上登时人人自危。
秦晅由萧谨容护送着回到春熙宫,再一次得到一干人刷副本一样程度的探望。
邵萱萱被秦晅拉着串了半天供,太后、皇后传了懿旨来召见“罪女聂襄宁”时,照样紧张得不得了。
秦晅已经被太医们包围了,自然没空再指点她。
邵萱萱跟着两个宫人穿花廊、过曲桥、上石阶,一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才算到达目的地。
女人起居的地方果然跟少年储君的寝宫差别很大,熏香味道浓就算了,还一堆菩萨像,老太太端坐在帘子后的椅子上,边上莺莺燕燕挤了一堆环肥燕瘦的女人,个个都作宫装打扮。
邵萱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跪来跪去的,特么一点儿人权都没有。
老太太干咳了一声,问道:“下面跪着的,便是聂如壁的女儿?”
邵萱萱点头,点完说了声“是”。
老太太明显有些不满的,但是强忍住了:“听说是你把太子救了出来的?当真是将门虎女,后生可畏啊。”
邵萱萱按着秦晅交代的,老老实实地背诵:“太子殿下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妾也只是尽力而为。”
老太太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边上坐着的一个宫装丽人才道:“母后,我看这女孩儿模样端秀,不如交给臣妾教养几日,果真如皇儿说的,是个武艺超群,性情温柔的好孩子,不如就遂了他的意,叫她跟在皇儿身边,封她个刀人,也不算委屈了她。”
太后长叹了口气,起身往内室走去。那丽人便掀开帘子,过来扶她:“好了,你起来罢。”
邵萱萱见过她几次,知道这位就是太子生母,当朝的皇后,小心翼翼地道谢:“谢谢皇后娘娘。”
皇后因为她救了太子,看她倒是很喜欢,拉着她的手道:“好姑娘,随我回宫去罢。”
邵萱萱心里很是忐忑,但跟着她总比跟着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婆好。
皇后的寝宫在椒房宫,邵萱萱也算蹭坐了一回凤辇,满目的金凤翩跹,身前身后仪舆、仪车仗势齐全,宣示着一国之母的无上尊严。
怪不得宫斗剧里大家都拼命争宠,出个门规格都不同,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丁皇后又问道:“你的武艺,都是同你父亲学来的?”
邵萱萱张了张嘴,心虚地点头:“是啊。”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浓,简直跟看只香饽饽似的:“你父亲的事情,本宫也略有耳闻,古来忠孝两难全,难得你这样通达明理,将来也要更加尽心地跟着皇儿。陛下和太后那里,本宫也会帮你说说话,可不要叫我失望。”
邵萱萱除了点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要不是秦晅之前和她提过,“刀人”其实就是类似于贴身女侍卫,看皇后这个反应,还以为她是要让自己去做太子妃了。
到了椒房宫,早有女官在门口候着,她们一下车,那女官便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