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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雪默然一笑:“怎会不好?若世上的人都是心怀良善之辈,又哪里有什么钩心斗角,离恨别仇。”
朱儆点头道:“那太妃觉着,去世的郑氏夫人是怎么样的人?”
严雪对上小皇帝的双眼:“娘娘跟皇太后是截然不同的人。”
“哦,是怎么不同?”
严雪笑笑:“皇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假如先皇太后站在原先郑氏娘娘的位子上,皇太后是绝不会要抢人家的孩子据为己有的。”
朱儆也笑了:“这话是朕一时冲动说的,是郑氏夫人跟你说的?”
严雪点点头:“夫人还说,皇上甚是精明强干,很有明君之相。”
朱儆不再言语,只又垂了眼皮。
严雪望着桌边上一炉檀香袅袅:“皇上,想如何处置范首辅之事?”
良久,朱儆才沉沉回答道:“我想杀了他。”
如此直白,暗带狠绝。
严雪微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反倒是朱儆问道:“太妃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严雪才说道:“皇上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我又有什么资格插嘴。”
朱儆说道:“太妃你总该知道,这后宫里,就算是先前先帝的那些妃嫔还在,对朕来说,除了我母后,就只有太妃值得信任了。”
严雪按捺着讶异:“我?为什么?”
朱儆说道:“母后说过,太妃不会害我们。”
半晌,严雪红着眼圈道:“她那个人真的是”她转开头去,挥手将眼中的泪抹去,“可我到底并没有做到,没有好好地、将她护着。”
殿内沉默下来,两人谁也不曾说话。
良久,严雪才说道:“皇上真的想听我的意见吗?”
朱儆点头:“是。”
严雪蹙着眉头,眼中的泪如雨一样纷纷洒落,她只得拿出手帕拭去。
“皇上若真的想听我的意见,那就,”她眼中含着泪,却想着朱儆微微一笑,“不要为难范大人了。”
朱儆色变。
其实朱儆来问严雪,并不是真心想求她一个回答。
只不过正如他所说,除了琉璃,整个宫中,他所能信任的长辈好似就是严太妃了。
而朱儆此刻,真正想从严雪口中得到的答案是:杀。
因为他的心尚在动摇,所以,假如严雪也是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对他来说好像就能做的更加理所当然了。
朱儆问道:“为什么?”
严雪道:“他不是凶手,皇上英明,心里自然比我更清楚。”
“但”朱儆的双眼也湿润了,“你可知,当初太后”
“不怪他,”严雪说着,禁不住低下头去,泪却从紧闭着的双眼中执着地涌出,“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了,是我没有好好保护太后,是我、是我的错”
朱儆呆呆地望着泪落如雨的严太妃,心中又惊又疑,却禁不住起身握住她的手:“太妃!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严雪单手捂住脸,不能回答。
是夜,送了朱儆回宫,黛烟宫中,严太妃一夜无眠。
她靠坐在榻上,望着前方一抹月色洒落在冰冷的琉璃地面上。
心中本想着的是范垣在麟德殿里的一句句话,思来想去,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总是有着温柔笑意的陈琉璃。
不管是在宠妾们钩心斗角的端王府,还是更加阴森的后宫,那个人都像是最超然的存在。
就如同所有先帝的后宫妃嫔一样,严雪虽并不致力于争宠,但该用的心思却比争宠所用的甚至更多。
她得努力在不动声色之中保护好陈琉璃,而且还不能惹什么嫌疑上身。
琉璃印象最深的是王府里严雪挺身而出将她带离湖边,殊不知,明里暗里严雪做了不计其数,替她挡住了来自皇后跟众妃嫔姬妾的冷枪毒箭。
但是
最初的时候的确是受了范垣所托,不情不愿,不得不如此而已。
可是随着跟陈琉璃的接触,目睹她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起初严雪是被动的、守护的是琉璃这个人,可渐渐地,却像是一股自发自生的执念,她守护的不是琉璃,而是她的心意,琉璃对她而言,就如同那个本该纯白如雪毫无玷辱的清净如琉璃的自己。
不管身在何种处境,一旦看见她恬静温柔的笑,仿佛就值了所有。
严雪恍恍惚惚地想着。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睡梦中,却不知为何竟回到了范垣因为赐给范府的糕点之事来黛烟宫的那日。
她一时无法自控,跌在地上。
那时候朱儆跟温纯正好赶到。
那时候,地上的严雪抬头望着那女孩子,本以为她会惊恼,会害怕,会
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温纯居然想也不想地立刻跑了过来,那样焦急而温柔地扶住了自己。
就仿佛真的发自内心关心着她一样。
明明就跟自己非亲非故,这女孩子也太能装了,还以为她自个儿是陈琉璃不成?
半睡半醒中,严雪的眉心一动。
那女孩子当然不是陈琉璃。
但那温柔的举止,却俨然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间,“温纯”跟小皇帝相处的种种情形也在心底掠过。
还有那只总向着“温纯”摇尾献宠的小狗。
就仿佛当年在端王府里,那只可笑的叫“圆儿”的小狗向着陈琉璃摇尾的样子一模一样。
黑暗中,严雪猛地睁开了双眼。
***
这日,下了一场雪。
小皇帝召见郑国公,内阁众位至御前。
大理寺跟内廷司的人也在场,陈述了对于郑氏夫人身死的查验。
经太医院黄桥的配合查验,郑氏夫人所服用的毒十分特殊,调制此毒的材料里,有几样更加罕见,比如其中一种是南边才独有的碎心莲,偏这碎心莲,又是先前给兵部谢岩剿灭的地方土司所拜的圣物。
而在郑氏夫人身死之前,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嬷嬷突然无故失踪。
大理寺推论,此毒是南方土司余孽所为,伺机毒杀了郑氏夫人,也正是想借机嫁祸给范垣。
郑国公府对此不免异议,又有宫中老人出面佐证道:“跟随郑氏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叫做容姑,她的确会制药,之前在端王府的时候就常常见她摆弄那些东西,给娘娘治疗头疾呢,有一次王府里的一只小狗误食了一颗药丸,竟就给毒死了!”
郑国公府人听了色变。
朱儆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瞪着那老太监道:“你说什么?那只小狗是谁的?”
那老太监道:“那是当时的侧妃娘娘养着的,啊,请陛下恕罪,就是、是先皇太后呢。”
朱儆屏息:琉璃先前只说过曾养过的一只小狗圆儿死了,却没说是给人毒死,更加不知是何人所为了。
没想到这段公案这时侯才翻出来。
朱儆冷冷地看向国公府众人:“那个叫容姑的奴婢,是你们府上的人吗?”
郑国公忙道:“皇上明察,臣只记得在当时娘娘身边的确有几个奴才,至于这容姑却是不记得了。”
那老太监道:“当时京城里有各个地方的奴婢贩卖,什么新罗,高丽,甚至南蛮北越地方的都有,那会儿王爷也很喜欢搜集些奇人异士,只怕是在那时候买进王府的,也说不定呀。”
此刻内阁徐廉便道:“皇上,既然查证此事跟范大人无关,那便是雨过天晴了。”
朱儆说道:“郑国公,你意下如何?”
郑国公方才给吓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先前小道听闻,郑氏夫人之死跟先皇太后一模一样,本来以为可以推给范垣,但如今查明是自己身边的人有嫌疑,那若是皇帝再追究起往事来,国公府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于是哪里还敢多言,只忙低下头去道:“皇上圣明,臣等只听圣意裁夺罢了。”
***
这两日,范府之中,明澈却病了,一大早便请了太医来府中探望。
内忧外患,琉璃也有些咳嗽,只想着这时侯绝不能倒下,因此竟还能撑得住。
期间冯夫人也来了一次,探望过明澈跟琉璃后,又跟温姨妈到了里屋,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冯夫人走后,温姨妈脸色不大好,琉璃知道是跟冯夫人所说的事有关,只是问起来,温姨妈却并不肯说。
这两日,因为李氏早就回了李国公府邸,养谦索性连家也不回,跟温姨妈两个日夜也住在范府。
因哄着明澈喝了药,又叫琉璃好好休息,养谦便来到外间,问起母亲冯夫人的来意。
温姨妈瞧琉璃不在跟前儿,才说道:“不要提了,你姨母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快些跟姑爷和离,也好保住你妹妹跟明澈无碍,也不牵连咱们。”
养谦听了,先皱了眉。
温姨妈摇头道:“亏她想的出来,这时侯提这馊主意,因我一时没有答应,她还要找你说呢。”
养谦不由笑道:“幸亏姨母没跟我说。”
温姨妈便问他是何意思,养谦想了想,道:“母亲是知道的,当初妹妹没嫁四爷之前,我就早想到了会有这样一天,生怕祸事来临,所以百般不情愿。”
温姨妈叹了口气,养谦却又说道:“可如今事儿真的来了,一味惊怕退让却也没什么用,何况咱们一家跟皇上那么亲近,如果皇上执意要牵连,管他合不合离的,一样能够牵连。何况我先前不愿意这门亲事,多半倒是怕四爷亏待妹妹的缘故,如今他们夫妻竟是很好,我自然就放了心了,这会儿他落了难,没有个落井下石的道理。只拼尽全力,听天由命罢了。”
温姨妈听他这样说,才念了声“阿弥陀佛”,放了心。
养谦安抚了温姨妈,正要再出门打探消息,却听门口说道:“四爷回来了!”
养谦还当是听错了,或者门上传错了。
谁知下一刻,就见门口处有个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且说里间儿,琉璃正抱着明澈,母女两个昏昏沉沉地睡着。
正恍惚中,察觉有个人从后靠近,轻轻地探臂把她两个一起抱住了。
琉璃一怔,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后那人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师妹,我回来了。”
琉璃浑身发抖,想回身,却没有力气,只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
宫内。
朱儆从陈冲的口中得知了明澈病了的消息。
又想到那个牙牙学语的女孩子,不知为何有些心乱。
等方擎回宫之后,朱儆详细询问了明澈的病情,方太医道:“小姐像是受了惊吓,听府里的人说着几日都没好生吃东西,看着比先前都瘦了,臣已经开了药,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好好地服药。”
朱儆皱眉又问:“那纯儿呢?她一定很担心了?”
方擎道:“其实夫人也有些咳嗽应该是受了点风寒。”
朱儆挥挥手让太医退了,自己背着双手,原地来回踱步,猛地往殿门口走去,却又生生停下来。
爆竹之声越过宫墙飘入朱儆的耳中。
小皇帝步步倒退,一直回到了长桌之后,茫然坐了。
此刻外头正是万家灯火,合家团聚的时候,连范垣他也网开一面地放回去享尽天伦之乐了。
他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一个。
朱儆枯坐半晌,外间有一人匆匆来到。
郑宰思上前行礼:“皇上。”
朱儆见他来了,勉强打起精神,不料郑宰思不似平时一样面带微笑,只皱眉沉声道:“皇上,有个人想要见皇上一面。”
朱儆诧异:“是谁?”
郑宰思上前耳语了一句,朱儆变了脸色,忙站起来。
灵椿坊,陈府。
陈伯躺在榻上,脸色灰败。
旁边的大夫将银针收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直到朱儆急匆匆地从外奔了进来,小皇帝直接抢到床边,叫道:“陈伯,陈伯你怎么了!”
朱儆心慌意乱,这个时候,总不能连陈伯也要离他而去!
陈伯本正双眼紧闭,闻言微微睁开眼。
朱儆望着他浑浊的眼神,心里慌得很,失声叫道:“陈伯,是朕,你、你别担心,太医也一块儿来了,你要撑着!”
此刻太医忙上前诊脉,陈伯却只盯着朱儆道:“皇上你总算来啦,你别怕,我、我有话”
朱儆握住他枯瘦的手:“你想说什么?不着急,先让太医给你瞧瞧。”
陈伯挣开手,探入怀中半天才拿出来。
“皇上,”陈伯目不转睛地盯着朱儆,哑声道:“我知道你、你想念大小姐。”
朱儆的眼睛早就红了,泪在里头打转。
“皇上,你别伤心,其实,”陈伯的手一动,终于攥着朱儆的手:“其实大小姐,她、她”
“母后她怎么样?”朱儆心头大痛,忍着泪问。
“她一直都在、您身边。”陈伯拼尽最后一口气,吐出了这句。
朱儆微怔,以为是陈伯哄慰自己的话。
同时却又觉着老人的手粗糙而有力,握着他的小手几乎都有些疼。
朱儆微睁双眸。原来他发现在陈伯的掌心里还有一样东西,紧紧地贴在自个的手心里。
陈伯直直地盯着朱儆,握紧住他的手,也把那样东西紧握在朱儆掌中:“皇上一定要记着,记着我的话”
腹黑()
自打先皇太后过身;陈伯一人撑在陈府;只凭一口气支着;但他毕竟是这把年纪了;每到秋冬又要犯咳嗽之症;先前因知道了琉璃的身份;又加琉璃叫人照顾着;老人家的身体本已经好了些。
但毕竟还有一宗心病,那就是就算他知道大小姐回来了,但毕竟宫里那位“小主子”并不知情。
更加上范垣被软禁宫中之事;这数日陈伯一直在范府里照应,老人家心里想的事多,比如小皇帝不知道琉璃的身份;倘若因为范垣的事迁怒下来;那岂非是人间惨剧?所以心力交瘁,十分煎熬。
突然那日;无意中在范府范垣的书房里发现了那一样东西;终于促使陈伯下定决心。
年刚过完;陈伯就身故了;一应后事都是范府操办。
朝堂上好像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市井间的流言也慢慢地平息下来。
开春之后,张莒从湖州调回了京城;升任为户部侍郎。
对于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京官们自然有自己的不同见解;但大多数人认为是范垣在提拔自己的心腹。
毕竟原先张莒就是前途无量;因为犯了错才给发配外地,从苏州到湖州,一呆就是这几年,做的却也不错,各处的官声很好。
如此也算是苦修完毕,功德圆满了,调任回京又升了官,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范垣自己知道,虽然他的确有意调张莒回京,可这道调令却并不是他内阁的手笔,而是吏部直接下达的。
这本也不算是一件大事,何况吏部也有范垣的心腹人,也许是故意照应张莒的,只是这种事事先竟没有跟他通过气,却有些异常。
一日,范垣暗中询问了那人,吏部的那堂官却不知情,回说:“下官起初也不知此事,后来听说是尚书那边特批了的。若不是四爷这会子问下官,下官还以为是您的手笔呢。”
范垣听了,半晌没言语。
其实按照官员升迁的惯例,也该是张莒调任的时候了,手续上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若说是吏部按照正常步骤行事,也是有的。
这日范垣回府,正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