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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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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面前静悄悄地,已经没了琉璃的身影。

    陈伯愣了愣:“跑到哪里去了?”

    养谦从身后赶过来,见状也一呆。

    这陈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真的要藏一个人,只怕半天才能找到。

    陈伯跟养谦面面厮觑,养谦喉头一动,试着叫道:“纯儿?”

    声音传出去,钝钝地被院墙阻住,面前的宅邸重又悄无声息地沉寂了。

    ***

    琉璃心里明白自己该去哪里。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宅子,她趁着陈伯跟养谦拉扯的时候,脚步极快,提着裙摆往内飞奔。

    她不去偏院,不去花园,穿廊过屋,径直前往的是她昔日的闺房。

    小院子并没有上锁,院门安详静谧地敞开着,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皱纹横生却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随时欢迎着小主人的回归。

    在门口惊鸿一瞥,也能瞧见里头些许的院落景致,时隔多年,本以为这院子必然杂草丛生,不成样子,谁知仍是收拾的干净清爽,连廊边两棵芭蕉都好端端地生长的格外茂盛。

    这会儿,可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旧日风貌猝不及防映入眼中,琉璃却顾不上仔细打量。

    她踏着那有些磨的光滑了的白玉阶迈进门槛,不转侧廊,直接从中间的石子儿甬道往前而去。

    里头的门也并未上锁。

    琉璃望着那毕竟有些红漆斑驳凋落的门扇,抬手要推开,却又有些不太敢。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如果真是她杞人忧天,兴许最好。

    只要她所担心的并没成真,朱儆好端端地无事,自然最好。

    昨儿范垣紧急出府,连冯夫人的召唤都不曾理会,这是第一大反常。

    琉璃也猜着了,这必然是外头出了什么天大的急事。

    可到底有什么事儿值得他这样?

    晚间,琉璃的心慌的厉害。

    在她来说,这种心慌的感觉并不陌生,只有这世上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那个孩子,才会引发她如此的不安。

    稍微用力,门发出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毕竟是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了,就算收拾的再干净保养的再精心,也到底透出了一股霉腐的气息。

    琉璃屏住呼吸,望着空空如也的堂下,往日的种种,如流水般向着她扑来,她勉强按捺旧日情怀,转身往里间走去。

    掀开挂在面前的帘子,琉璃迈步入内,才走几步,就看见前方的榻上,蜷缩卧着个小小地身影。

    一看到这孤零零的小人儿,琉璃的眼前陡然模糊起来,泪不期而至。

    “儆儿”心底声嘶力竭。

    还未走到跟前儿,榻上的小皇帝察觉动静,慢慢坐起身来。

    他回过头,揉揉眼,似乎睡眼惺忪,懵懂不解。

    当看清眼前人的时候,朱儆疑惑地歪头:“你”

    琉璃看着那玉雪可爱的脸庞,对上朱儆乌溜溜的双眼,不顾一切地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儆儿!”

    母子相见,琉璃心情复杂,情难自已,恨不得嚎啕大哭,又恨不得在小皇帝的脸上亲过千万遍。

    起初琉璃心慌的时候,她觉着是因为自己实在太想念朱儆了。

    直到午夜梦回,想起了一件不起眼的旧事。

    那会儿,在先帝驾崩后,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朱儆十分喜欢听她讲故事。

    而琉璃所讲的最多的,是自己在陈家从小到大的经历。

    那实在是她生命中最纯净无瑕的一段时光了。

    小皇帝听得十分高兴,盘问个不停。

    有一次,琉璃也破格带他回去了一趟,虽然此后难免遭到了范垣的“斥责”,其实是规劝。

    他的担忧其实也有道理。

    ——南安王虽然退了回去,但朝中毕竟还有人心不死。

    另外,南安王也在京师自有密探等,宫里就已经过了几番肃清,拔除了不少眼线跟细作。

    范垣是担心琉璃跟朱儆在外头遇到什么意外。

    虽然,他并没有直说这一点,只拿规矩之类的说事儿。

    琉璃还是从陈冲的口中得知真相的。

    当时琉璃心想,假如范垣实话实说,她跟朱儆都能心服口服些,也许他是怕吓到他们吧

    这个人,唉。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关键的是琉璃想起来,她曾经告诉过朱儆,有关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当时她在陈宅的时候,有时候想出去玩儿,又怕过大门给陈伯等发现,给他们说着反而不得自由,所以她每每偷偷地从侧角门出去。

    角门的门槛是活的,只要用力提动,就可以抬起来,她仗着人小,便可以从底下爬出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按好。

    当时朱儆听了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不羞不羞,母后竟也干过这种事儿。”他钻到琉璃怀中,又是得意又是满足地撒娇。

    琉璃想起这件小事,又突然想到养谦跟自己提过的在陈宅侧门出现的小孩子,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歪打正着的,母子们终于相见了。

    但沉浸在悲欣交集中的琉璃并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已被人尽收眼底。

争夺() 
卧房门口,另有一道人影贴墙伫立。

    其实此人来的比琉璃更早一些,先前琉璃推开屋门进内的时候,他便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地躲到了对面房间中去了。

    此刻才缓步而出。

    悄然打量着眼前所见,这人皱紧眉头,面上流露惊疑不定的神色。

    而屋内,琉璃对外间有人一无所知,只顾抱紧朱儆,心潮澎湃,泪如泉涌。

    她揉着小孩子肉呼呼的嫩脸,泪滑到唇上,又随着动作印在了朱儆的额头跟腮上。

    小皇帝起初被惊呆了,过了会儿,才推了琉璃一把:“你是谁?”

    他有些警惕而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琉璃。

    琉璃擦了擦眼中的泪。

    这不是向朱儆表明身份的时候,那样做的话,只怕会直接把小皇帝吓坏了。

    琉璃定了定神,虽然才跟儿子见着,万般不舍,但当务之急,是得把朱儆带出去。

    先前来的路上所遇到的巡查,当然不是为捉拿什么江洋大盗,而是因为小皇帝失踪。

    范垣从昨儿忙的就是此事,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会儿他指不定有多着急呢。

    之前陈伯是见过小皇帝的,但这次朱儆显然是偷偷从侧角门进来的,所以陈伯不知道。

    只要让陈伯见了朱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正在琉璃打定主意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响动,从门外传来。

    就像是一阵风吹动了门扇发出的响声,很不起眼。

    但却让琉璃毛骨悚然。

    这毕竟曾经是她的闺房,她最熟悉不过的所在,每一样摆设,脚下每一寸地方,都跟她息息相关。

    所以琉璃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极容易被忽略的异响,不同寻常。

    琉璃几乎是立刻醒悟——门外有人。

    起初琉璃本以为是陈伯跟温养谦寻来,但若是两人,是绝不会事先不发出任何声响,养谦只怕在进门的时候就要先叫她的名字。

    而就在那一声响后,室内外重新归于沉寂。

    兴许是因为多年不住人的房子,沉寂里透出些令人窒息的死气。

    小皇帝朱儆并未察觉异样,兀自问道:“你到底是谁呀?”

    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明明不是陈家的人,我从没见过你。”

    稚嫩的声音在耳畔一叠声地催问。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不知为什么,琉璃在不寒而栗之际,一下子想起之前带朱儆出宫来此的事。

    那会儿范垣警告不许带小皇帝外出,因为兴许会有刺客。

    下意识地,琉璃跳了起来,张手挡在了朱儆跟前儿。

    她死死地盯着门外,紧张的不知所措,但又因为身后的人是她的骨血相关的儿子,在这种不知所措中,却又生出了一种一定会好好保护住他的决然。

    朱儆终于发现了她的举止反常:“你干什么?”

    他从榻上跪坐起来,从琉璃身后往门口张望:“是谁来了?”

    随着一声笑,门口果然有个人走了出来。

    琉璃跟朱儆几乎同时看见了这人,两人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琉璃意外之余,略松了口气。

    朱儆却直接脱口叫道:“郑侍郎,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这突然现身的人,竟然是吏部侍郎郑宰思。

    青年身着冷灰色常服,满面含笑,眼神斜飞,笑吟吟道:“陛下,您竟然躲在这儿,可知道如今外头正翻天覆地的找您呢。”

    郑宰思说话间,淡淡地又瞟了站在朱儆身前的琉璃一眼。

    琉璃见是他,便缓缓地将手臂放下。

    温家的人上京不久,琉璃又并不常露面,郑侍郎当然不认得她。

    但琉璃却认得他,因为这个风流不羁的探花郎,是比范垣更加风头无两的人,毕竟范垣不像是郑宰思这样恃才傲物,狂诞不羁。

    当初先帝在殿试之前,后宫里曾跟琉璃说起过郑宰思。

    那会儿,武帝道:“这人十分的放诞,实在不像是郑家弟子。”

    琉璃道:“自古有大才的人,行事往往不归常理,这也是陛下圣明宽仁,才有各色能人异士应试入朝,为国效力呀。”

    武帝笑道:“朕嫌便嫌他爱信口开河,说什么要么‘紫薇花对紫微郎’要么‘探花人向花前老’,听听,倒不必朕殿试安排了,他要自己点他自己为状元郎了呢。”

    琉璃也笑说:“这自然是他对自己的才学有十足信心才如此。世间大多内敛蕴秀性格的人,像是这种个性的,却是百年难得一见呀。”

    武帝原本看中了郑宰思的才学,郑大才子也的确有状元之才,但因他的这首诗,便想挫挫他的锐气,免得让他以为功名如探囊取物。

    本想让郑宰思尝尝落第的滋味,听琉璃这般说,武帝才改了主意,殿试那日,故意说把他从一甲第二的榜眼,改成了第三的探花。

    琼林宴的时候,琉璃第一次见过这位郑才子,在一干循规蹈矩的新科进士中,郑宰思更显得不拘一格,众人都插着杏花,他却斜斜地簪着一朵白玉兰,趁着清俊的脸,却越发显得面如冠玉,雅淡风流。

    郑宰思说完,朱儆道:“找我干什么?我不回去。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范垣知道了吗?”

    郑宰思揣着手儿道:“首辅大人此刻应该还不知道,不过待会儿就不知道了陛下,还是让臣先送您回宫吧。”

    朱儆拍着床榻:“朕不回去,我要住在这里,就让范垣当那个皇帝好了。”

    琉璃止不住一惊。

    郑宰思挑眉,却又瞟向琉璃:“陛下,这种话千万不可再说,臣听着还不打紧,若是给首辅大人知道了,只怕又有一场风波。”

    “朕不管,”朱儆愤愤愤地撅起嘴,索性往床上缩了缩,嚷道:“反正我不回去,他从来瞧不惯我,上次还差点儿把圆儿也都杀了,我不要再见到他,有他就没有我!”

    郑宰思还要再劝,却突然发现琉璃双眼泛红,正盯着朱儆。

    郑宰思便问:“这位姑娘是何人?”

    朱儆也才又想起来:“对了,你是谁?”

    一大一小两个都瞪着琉璃。

    偏这会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果然是养谦的呼唤:“纯儿!”以及陈伯的抱怨:“总不会跑到这里来了吧?”

    郑宰思笑道:“陛下,看样子是瞒不住了。”

    说话间,陈伯跟养谦果然一前一后跑了进来,当看见屋里头这许多人后,两人都惊呆了,养谦因不认识郑宰思跟朱儆,忙先跑上前把琉璃拉住:“纯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又看向朱儆跟郑宰思:“这、这两位是”

    陈伯目瞪口呆之余,向着榻上的朱儆跪了下去:“参见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温养谦听了,犹如耳畔响了一个霹雷:“什么?”

    朱儆从榻上跳下来,把陈伯扶住:“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陈伯颤巍巍地起身,望着面前的小孩子,忍不住也老泪纵横。

    郑宰思挑了挑眉,望着养谦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首辅大人家里新进京不久的南边儿的亲戚,姓温的,对不对?”

    养谦忙道:“正是。您是?”

    郑宰思笑道:“我在吏部当差,郑宰思。”

    养谦大惊:“原来是郑侍郎,久闻大名,失敬!”

    因确认了郑宰思的身份,养谦骇然看向朱儆:“这位”

    郑宰思笑道:“陛下微服跑来此处,应该是因为太过想念皇太后所致。”

    养谦浑身一颤,忙也跪了下去:“不知是皇帝陛下,草民无状,请陛下恕罪!”又忙拉琉璃下跪。

    琉璃怔了怔,忙挣脱开来,不肯跪下。

    养谦十分骇然,而郑宰思瞧着琉璃,目光里越发透出了意味深长。

    朱儆却道:“原来你们是范府的亲戚?”也看向琉璃。

    陈伯道:“陛下,这位是温公子,姑娘是他的妹子。”

    朱儆脆生生对养谦道:“不知者不罪,你起来吧。”他又走到琉璃身旁,道:“你”小皇帝仰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想到先前她从门外冲进来,把自己紧紧抱住的情形。

    朱儆本能地觉着异样,但又不知该怎么说起,只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是特意来找朕?朕瞧着你有些眼熟,以前见过你不曾?”

    琉璃鼻子发酸,眼中蕴泪,低下头不肯回答。

    郑宰思上前道:“陛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回宫,让众人安心吧。”

    朱儆道:“说过了,我就不回去!”

    这会儿,却又有整齐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似的,陈伯不解:“今天是怎么了,来这么多人?”

    才出了屋门,就见迎面范垣带了几名近身的侍卫快步走来,陈伯下了台阶,哼道:“首辅大人今日怎么得闲?”

    范垣见他人从琉璃昔日闺房出来,也不回答,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内。

    范垣第一眼先看见了小皇帝朱儆。

    看见朱儆后,心就定了。

    范垣的目光才又往旁边移动,于是瞧见了郑宰思,然后是温养谦,以及他身侧的琉璃。

    这真是个出乎意料的搭配。

    范垣心中有无数疑问,出口之时,却只道:“陛下,请速速随我回宫。”

    先前对郑宰思说话的时候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此刻面对范垣,小皇帝突然没了方才的气势,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也不回话。

    范垣却不动声色地又重复:“请陛下随我回宫!”

    朱儆几乎打了个哆嗦,突然他看见了身边的琉璃,以及她凝视着自己的含泪的双眼。

    朱儆愣了愣,突然叫道:“我不回去!”

    范垣按着心中怒火,缓步上前,郑宰思挑了挑眉:“首辅大人”

    范垣却只目不斜视地看着朱儆:“陛下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擅自出宫,几乎弄得天下大乱你竟丝毫不觉着不安也不知改悔?”

    朱儆后退一步,却又站住,他猛地伸手握住了琉璃的手腕,颤声道:“不、不用你管!”

    与此同时,是范垣俯身捉住小皇帝:“随我回宫!”

好戏() 
小皇帝见了范垣,大概就像是看见了天敌克星,也不像是先前那么嚣张了,听说范垣要带自己走,敏锐地便抓住了他自以为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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