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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毫无防备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全无知觉。
直至夜里十一点多,服务生轻轻推醒了他:“先生,我们打烊了。”
林莫臣缓缓坐直,又看了眼窗外。午夜的机场,人已经很少了,寂静又冷清。他拿起外套下楼。
走出机场大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车下了机场高速,开进市区。纵然霖市是个夜生活丰富的都市,此刻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楼宇,都是漆黑安静的。林莫臣开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给方澄州。
“方市长,抱歉,这么晚打扰了。我是林莫臣。”他说,“我想问,你是否知道木寒夏今天的航班号?”
老方是被他的电话吵醒的,他披衣坐起,并没有因此生气,而是微微有些讶异,然后平静答到:“她昨天就走了。”
林莫臣单手拿着电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好,多谢,打扰了。”
第68章()
“等等。”老方说,“林莫臣,你们的事,外人并不应该多说。但我也算是她仅有的一个长辈,说几句,大概也不为过。那的确是对她更好更开阔的一条路。你见过外面更好的景色,不妨把最好的景色,也留给她一份。人生的路还很长,聚散总是无常的。不必再问她去了哪里,将来如果有缘有心,在更好的时间,再去审视年轻时的这段感情,也许更合适更好。她留给你的东西,你要珍重,你应该心存感激。切记不要困顿于过去,朝前走。她也会朝前走。这样或许将来,回忆起她对你的恩和情,你才不会觉得枉费愧对。”
挂了电话,林莫臣忽然又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隐隐有些不安,但深沉的夜色和极度透支的体力,已令他不想深想太多。他继续往酒店的方向开,他想老方有句话说得对,朝前走,生活必须继续。这件事、这个人,到此为止,不必再提。
然后,就像是无法抗拒的宿命注定般,就像所有事情发生前都有不可逆转的征兆。昏黑的夜色里,黯淡的路灯下,他的手机再次响起了。
是美国的一个号码。
林莫臣把车靠边停下,抬起漆黑沉静的眼眸,接起。
是个略带嘶哑,但又精力十足的声音,讲的是地道的美式英语:“hello,你就是jasonlin?”
林莫臣:“是的。”
伯特在那头轻轻哼了一声,可声音里还是带着笑意:“你的女朋友summer呢?为什么我打她的电话,是这个号码不存在了?”
林莫臣缓缓地答:“我不清楚。”
伯特有点不高兴了:“喂,小子,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是mk的董事长伯特!”
“你找她有什么事?”他问。
伯特的语气这才软下来,也带上了几分认真:“我找她,是要对她表示感谢。难道她没有对你说过吗?正是这位天使般的姑娘对我说,人生的许多东西,不是用利益回报。我做美好的事,就会得到美好的回报。而我帮了你们之后,奇迹出现了。本来我已经病入膏肓,医生也不抱乐观态度。可是这一次,我居然又醒了,甚至病情还好转了。我想告诉她,这真是我见过的,人生最美好的回报。”
林莫臣一直没说话。
伯特那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轻轻嘟哝了一句,然后说:“好吧,我要挂电话了。但是请你记住,小伙子,好好对她。她缠了我很多天,才为你争取到这笔投资。她的勇敢和毅力是你无法想象的。男人年轻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个姑娘,真是毕生的幸运。她说”伯特又笑了:“她说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永远光芒万丈地活着,还说要拯救你们的爱情。现在,她应该很快乐了吧。如果将来你有幸跟她结婚,记得请我去观礼。”
林莫臣答:“好。”
电话挂断,周围仿佛突然恢复寂静。林莫臣把手机放在副驾,静坐了一会儿,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可是这路灯朦胧的路,突然好像变得无比空旷。他开在这条路上,却像开在一个深深的不见边际的梦境里。他一直往前开往前开,突然好像变得没有太多知觉,听不清周围的那些声音,看着前方的建筑和灯光,眼睛里却好像一片空白。
直至手机不依不饶地响着,把他从梦境中叫醒。他近乎木然地接起:“喂?”
是谁的电话已经不重要,反正不会是她的电话了。
传来的,却是妹妹林浅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撒娇:“哥,就知道你还没睡。你这个周末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昨天打电话还关机?”
林莫臣没说话。
“我刚温书结束。这次模拟考,我考了年级第三,不错吧?”
“嗯。”
林浅也听出他语气不对了,小心翼翼地问:“哥,是公司的事还没解决吗?我其实听妈说了,她说你已经化险为夷了。哥,你放心,现在你辛苦点,等我大学毕业了,就来帮你打江山。”
他答:“好。”
林浅:“哥,你怎么了?别吓我。”
林莫臣深吸一口气,答:“没事。”
“哥,你遇到了什么事吗?你在难过吗?”
林莫臣说不下去了,哑着嗓子说:“林浅,早点睡,我还有事。以后再给你电话。”说完不等林浅回答,就挂了电话,关机,丢掉手机。
夜色中,他继续把车往前开。却已不知开到了何处。熟悉的城市,陌生的街道。空无一人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车在行驶。
最后,他把车停在了无名路口。抬起头,只有一盏路灯,无声地照下来。旁边不知是酒吧还是音像店,这么晚这么冷清,还开着门。门口的音响,正放着时下最流行的乐队,风靡大街小巷的歌。那个纯净却又透着嘶哑的男声,在撕心裂肺地唱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最怕回忆突然翻滚绞痛著不平息
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我们那么甜那么美那么相信
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
为何我们还是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遗憾中老去
突然好想你
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
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
林莫臣靠在车椅里,抬手覆盖住自己的脸,泪水滚滚而下。
很久以后的后来,妹妹林浅,也爱上了商场上腹黑精明的男人,他对妹妹说:“越是机关算尽的男人,在爱情里,你越要令他抽筋剥骨,才能看到他的真心。”
林浅问:“哥哥,你也被女人抽筋剥骨过吗?”
林莫臣沉默了。
那个女人,她岂止抽去他的筋,拔去他的骨。她带走的,是他今生全部的欢颜与爱情。从那之后,一个林莫臣,沿着人生的路,继续往前走。另一个林莫臣,却永远困在机场回来的那个夜晚那条路上,他抬头只见漆黑的天空,低头只见孤独的微光。
第69章()
街上阳光明媚,天空很高很蓝。每个人都穿着凉爽的夏装,显得行色匆匆。在这汇集了世上所有繁华的城市里,木寒夏沉静地走着。
街边有小树林立,地面很干净。两旁的民居都有了年头,透着西式的年代质感,令人觉得整齐舒适。
木寒夏在街角一幢深咖啡色的建筑前停下,看了看门牌号。是这里了。
她按下门铃。
等了足足有几分钟,门才打开。
她微微一怔,门里是个坐轮椅的年轻男人。亚洲人面孔,也就二十五六年纪,很清瘦,膝盖上还搭着块毯子。现在明明是盛夏。
“请问,这里是有个小房间出租吗?”她问。
男人微笑点点头。
“是的。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他问。
木寒夏一笑:“中国人。”
男人眉目舒展地笑了,换成了中文跟她说话:“我也是中国人,请进来看看吧。”
男人名叫张梓,本来木寒夏对于租一个单身男人的房子,还有疑虑。但是在相处了一会儿后,就觉得不必担心了。
他的房子是个小套间,楼上还有个小阁楼。木寒夏要租的,正是阁楼。两人上楼时,木寒夏看他有些吃力地从轮椅里起身,忙问:“需不需要我扶你?”
张梓却笑着说:“不用。习惯了。”
他几乎是贴在楼梯扶手上,慢慢地一点点挪了上去。
木寒夏安静地在后面跟着。
阁楼面积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只有一个小衣柜和一张桌子。但是有一扇低矮而通透的窗,可以望见街边的一切。而且租金还很便宜。木寒夏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两人又下了楼,短短一截楼梯,又走了好几分钟。一楼有个客厅,还有个小房间,张梓自己住。客厅非常地乱,但是不脏。居然同时放着四台电脑,还有很多零配件、金属线路,成堆成堆的文件资料。看得出来,这个张梓是搞技术的。
在书桌上的醒目位置,还放着几个相框。
两人在一楼坐下,张梓给她泡了杯从国内带来的绿茶,清香扑鼻,然后对她说:“我对舍友的要求很简单,但是也很苛刻。希望你是个比较安静的人,不会太吵到我。爱干净,不乱带朋友回来过夜。可以吗?”
木寒夏笑着点头:“这些要求我都能做到。”
张梓也笑,又说:“还有一点,我的身体不太好,偶尔在我需要叫医生的时候,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木寒夏答:“没问题。”
合租的事就此敲定。木寒夏起身告别时,注意到不远处的书桌上,非常醒目的位置,还放着几个相框。相框里全是同一个女孩,相貌清秀。有的是张梓与她拥抱的合影,有的是女孩的单人照。看照片两人都笑得非常灿烂。但是张梓并没有提到这个女孩,而且显然他现在是一个人住。
于是木寒夏走出他家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这位残疾而温和的青年,把房间出租,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生活太寂寞?
木寒夏搬了进来。大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木寒夏每天都去学校,而张梓从早到晚都是在搞他的研究。偶尔木寒夏也会听到他跟人打电话,全程英文,讨论一些她听不懂的技术问题。
木寒夏有时候也会在一楼客厅看电视,看美国当地频道,觉得还挺新奇的。但张梓完全不看电视,只看一些大部头的英文书。周末,木寒夏偶尔也会做饭。这个时候,张梓总是很赏脸,甚至说是兴致勃勃的,跟她一起搭伙,还要给她买菜的钱。木寒夏笑着拒绝了,于是他单方面决定从下个月房租里扣。
有一次吃饭时,张梓忽然笑着说:“我未婚妻做中餐也很好吃,那味道简直棒极了。”
木寒夏问:“她现在在哪里?”
张梓顿了一下,答:“她在两年前的一场车祸里丧生了。”
木寒夏静默,然后说:“抱歉。”
张梓笑笑说:“没关系。”指了指自己胸口:“她并没有离开,永远在我这里。”
木寒夏忽然觉得碗里的饭菜,有点苦涩了。
张梓问:“你有男朋友吗?”
木寒夏看着碗里,摇了摇头。
张梓说:“寒夏,祝你遇到最好的爱情。”
木寒夏没出声,过了一会儿,笑了:“也祝你遇到新的幸福。”
张梓却微笑摇了摇头:“不,我不需要了。”
这晚木寒夏躺在阁楼里,望着窗外明透的月光,也许是因张梓的话,她突然才察觉,这城市是如此的陌生,而她又是如此寂寞。原来她来到这里,过去的一切:朋友、家乡、同事、爱情所有的一切,都真正离她而去。除了还不明朗的未来,她其实什么也没有。
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明知不该,还是跟中了邪似的,在照片夹里一直往前翻、翻,翻到林莫臣的照片。
那是初遇那一晚,他受伤躺在地上,英俊无比的侧脸。
还有几张,他们在大熊猫基地拍的照片。他倚在栏杆边微笑,他抬头凝望她的样子。
木寒夏丢掉手机,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紧紧闭上眼睛。
——
相处的时间越久,木寒夏越来越确定,张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一天到晚只知道搞研究。他倒腾的东西,木寒夏也不是很懂。像是耳机,但是又配备了非常精细密集的芯片。不过偶尔一次看到被他掉在桌角下的普林斯顿博士毕业证书,木寒夏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不一般,他研究的东西必然也很厉害。
她在学校的生活也很忙碌。因为她其实还有很多硬性条件,是达不到校方要求的,是在老方的帮助下,破格录取的。所以她还需要补齐很多东西,通过更多的测试,才能算是正式入学,才有可能在将来拿到毕业证书。
她每天认真上课,认真温习。但尽管出国前恶补过英语,但很多时候,还是会听不懂,往往这个时候,她就会挑灯到深夜补习。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西餐实在太难吃了,简直难以下咽。后来吃着吃着,也能挺住了。好在同学们对她都挺好的,也有一两个男孩,对她表现得格外热情。但是她几乎是不用任何思考,就退守到绝对安全的距离。
她突然病倒,是在到美国一个月后。奇怪的是,曾经跟林莫臣分手那天,浑身湿透冰冷成那个样子,她也没有生病,连感冒都没有。可在来到美国后,一切都慢慢上了正轨后,她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病倒了。
那天晚上她睡到半夜,突然就觉得难受,发烧,烧得很厉害,肚子也疼,几乎神智不清。她迷迷糊糊想要爬起来,找常备药,却想起到美国后她人生地不熟,也忘了去买药。
她又倒下了,在床上低低地呻吟着,然后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昏黑混乱的世界里。
等她醒来时,发现天亮了,阳光特别大。她发现自己还躺在霖市酒店的房间里,林莫臣冷着脸,坐在床边,微蹙眉头,伸手过来摸她的额头。
“怎么突然发烧了?”他问。
木寒夏答:“我怎么知道啊。我跟你住在一起,还不是你没照顾好我?”
他笑了,拿起块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木寒夏顿觉舒服多了,笑盈盈地说:“谢谢。”
“照顾好自己,否则我会担心。”他柔声说。
“嗯。”她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体贴,不像你了。”
他淡淡地道:“我一直这么温柔,是你太迟钝了。”
木寒夏又笑,轻轻依偎在他的手臂上说:“我要吃楼下的王记,你去买。”
“好,summer。”
“寒夏?寒夏?”有个耳熟的声音,在耳边唤道。
木寒夏泪流满面地睁开眼,看到张梓的脸。
原来。
原来只是在梦里,她满心欢喜,忘了所有隔阂和别离。
两人都顿了一会儿,张梓把退烧药片和一杯热水递给她:“你发烧了,先吃吧。人烧糊涂就不好了。我已经给医生打电话了,他很快就到。”
“嗯。”木寒夏接过药片服下,“谢谢你。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张梓只是温和地笑着。
窗外月光寂静,城市繁荣广阔而美丽。张梓说:“寒夏,纽约不应该有眼泪。不要再伤心了。如果爱他,就一直把他放在心里好了。每一天,都默默地在心里祝他幸福,无论他在哪里。这样,就好像你们俩依然在一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