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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来。”定慧师太没有再隐瞒的意思,她唤了一声。
蔓生迈开步伐,便跟着定慧师太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她们走出庵堂,从雪中小径再行走,来到了那座浮生塔。
冬日里浮生塔前,桃花树被白雪掩埋,可是梅花却绽放得极好。
红蕊白梅,是那样的美。
定慧师太走向浮生塔,她拿出铜钥匙开了锁。去锁而入,蔓生亦是跟随。
塔内一切如旧,两人从第一层直上,来到了这最高的第七层。
古塔青石砖,塔顶供奉着一尊慈祥菩萨。
师太走上前去。点燃了蜡烛供奉。
蔓生放下了随身挎着的布包,她沉默走到蒲团前方,屈膝跪地虔诚闭目磕头。
待她磕头抬起,定慧师太站在一旁,转动着佛珠缓缓道,“无忧,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请告诉我,当年他来找师太,都对师太说了什么。”蔓生用平静的女声问道。
定慧师太轻轻颌首,她将过往悉数道出,“那年尉容施主来找我,他请求我收容一位女施主住在这座浮生塔。他说这里冬天有梅树,梅花会开花,春天有桃树,桃花也会开花,是最好不过的地方……”
“他请我护这位女施主五年安宁,千叮咛万嘱了许多事情。都是一些日常衣食琐事,他说女施主身体不好,一向畏寒,所以请冬天的时候,一定多准备木柴炭火。等到夏天的时候,也不要给她送冰过的蔬果,她吃下去会闹不舒服,还有……”
还有许许多多叮咛嘱咐之事,那样繁琐,繁琐到了事无巨细,就连吃茶的用具,又喝了几盏,一天下来需要多少茶叶,他都一一交待。
他将一切都计算妥贴,深怕有不足,所以备足了份量。又怕备了太多,时间一长就会不再新鲜。所以就又请求师太,让庵堂里的女弟子们多多关照。
“他又说……”定慧师太转着佛珠道。“这位女施主住到这里后,请不要多问她为什么伤心,为什么难过。请给她一些时间,再慢慢开导她,她性子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孩儿,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开口……”
“他请求我,让小妙玉去陪伴这位女施主。因为女施主有一个孩子,她离开了她的孩子,一定会很寂寞,一定会很想念。小妙玉可爱纯善,有她陪着这位女施主,她就能多些快乐,住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那样孤独……”
“最后的时候,他说……”定慧师太沉叹道,“女施主从来都喜静,如果她向我提出想要出家剃度的请求,请我一定不要答应她。因为她的家人还在等着她回去。她的亲朋好友,他们都在等着他回去……”
“还有,还有她的孩子,也在等着她回去……”师太的声音幽幽传来,蔓生已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她答应过他们,她一定会回去……”
“当年他下山离开前,向我许诺,最多五年,五年之后,就会有人来接她,接她回家去……”
只听到这最后一句,眼前却已模糊一片,眼泪“轰——”一下簌簌落下!
根本就不是她开口许诺,是他非要她留下书信,还要告诉他们,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回来……
泪水根本就不听使唤,再也无法止住。她不想为了这个负心人哭泣,她真的不想……
可是,可是……
她早已泪流满面。
……
古塔之上菩萨跟前,正是烛火焚香。
蔓生竟是那样慌忙那样彷徨,泪水落了满手,是一片温润,随即立刻变得湿凉……
发现自己再也止不住那份伤心,她的泪水也愈发凶猛。
“他凭什么安排这一切,他凭什么……”蔓生开始嘶哑哭喊,她想要问一问菩萨,哪有这样一个人,竟能这样残忍安排这一切。
可是菩萨不应,菩萨不答……
谁也回答不了她,这个世上谁也回答不了她……
定慧师太瞧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就悄悄下楼去,离开了这座古塔。
这一刻,即便菩萨开口,却也好似解救不了这份伤心痛苦……
蔓生跌坐在蒲团上,也不知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她想要起来,想要去找小宝,她该坚强,她该离开这里,她不该一直在这里哭……
可是当她起身,去拿起手边的布包,却因为一下没了力气,布包坠落在地,里面的文件一下掉落,却是翻开了页面。
文书上起始第一行字“尉容先生遗嘱公函”再次映入眼底!
从孤儿院取出至今,她始终不曾打开瞧过,她不愿意去看,也不想去看,可是偏偏,文书就在面前,翻页的第一页,那一行字再次刺痛眼底,逼得她去看,让她不看也不行,因为她的目光已经落下!
随即,定格于公函第一行——我在此立下遗嘱,将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全都留给林蔓生女士所有!
泪水啪嗒掉落,落在了文书上,似韵开了纸张。
蔓生一下颤了声,像是发狠一般,她终于将遗嘱拿起来瞧。
那些明细列表,却是属于他名下所有的房产地契,具体到哪一座城市,哪一处地皮,多少平方占地,就连其中家具总汇也一一列得清楚。更有他国内国外所有开户银行,账户之下拥有的巨额资金。
那些数字全都映入眼前,又一一掠过,因为太多,因为根本就无法细数,因为详细到深怕她被人夺走一分一毫,所以他才会这样固执列明。
蔓生不断翻页,翻页到了后面,她又看见其中一条,那是名下股份转授。
一份是尉氏保利集团名下持有股份!
而另一份却是王氏财阀集团名下股份!
尉氏的股份,的确是属于他,可是王氏的股份,他又怎会拥有?
蔓生并不知道,也无法再去探究这些股份究竟从何而来,唯有条款里写明:王氏家族二老爷王之洲名下,百分之四股份,转授于林蔓生名下。
却又突然,蔓生想到了那十个月的鞭刑,想到了他为什么要去受惩罚。更想到了当年离开的时候,他为什么一意孤行偏偏要让她去出席王父认作义女的宴会……
因为只有自家族人,才能接受家族股份!
只有拥有了股份,她再也不会受任何一方的威胁利用,因为她是可以坐上董事会的持股者……
“这算什么……这究竟算什么……”蔓生捧着这份遗嘱。她的声音都支离破碎,耳畔却冲击而来宗泉的话语。
——蔓生小姐,其实容少当年没有想要将您囚一辈子,他一直盼着您能回来……您能安好,宝少爷就能安好……
——容少半生孤独,无论如何,还请您原谅他!
蔓生不断落泪,她却是切齿喊着,“我不能原谅,小泉,我不能原谅,我真的不能!”
然而当她再翻过页面,那最后一页里,独独留有三行字。
第一行:我死后,眼角膜留给我的儿子尉司棠。
第二行:以上所有财产,若林蔓生女士不愿接受,就请将一切使用权力,交付给她法定名义上的先生。
第三行:百年之后。林蔓生女士去世,请将所有财产授于她的孩子。亲生,非亲生都有权继承。
“哈——”蔓生笑了,“哈哈——”
她该庆祝,她该欢呼,她该那样快乐,因为这个人真是用尽心思算尽一切,这一辈子她不接受,他都要留给她的孩子,不管是亲生还是非亲生,不管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不在乎,只要是她的孩子,只要是她的,只要是她的就可以……
“呵呵……”蔓生不断笑着,却也不断在哭。
原本压抑的无声哭泣,在这一刻突然成了嚎啕痛哭。
这一刻,她想起了所有人。想起了邵璇和杨冷清,想起了曾若水和沈寒,想起了去世的宗泉和独留宜城的曾楼南,想起了林书翰和方以真,也想起了余安安和任翔,她更想起了王燕回,想起了王家众人,想起了楚冠廷和楚映言,想起了尉家尉佐正以及尉孝礼两兄弟,想起了温家那些年,想起了儿时顾席原的相伴。
想到锦悦那时,高进和程牧磊随侧,想到余安安天真单纯。
想到了曾经以为可以拥有的家庭幸福。
想到了太多太多人,多到竟无法一一细数,他们全都不断闪现,她不断的哭,她哭幸福太短暂,她哭一生太多愁。她哭人间真情总是留不住,她哭总以为一切可以过去,却才发现根本就过不去……
她哭的那样伤心,哭到眼睛红肿,瞧不清文书上的白纸黑字了。
她像是要将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伤心,全都宣泄哭泣。
可是却也无法,无法将那份伤心止住……
“师姑……师姑在塔顶……”那是妙玉的声音传来,却被塔下一层的定慧师太拦住了。
一道少年身影走了上来,宝少爷上到浮生塔顶,少年瞧见她哭得这样伤心,急忙奔到她面前,“妈妈……”
“小宝……”蔓生恍惚间抬起头,她看不见宝少爷的脸庞,她急忙去擦眼泪。
“妈妈……你不要哭……”少年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知道去拥抱她,“妈妈……爸爸不回来了,你还有我……”
“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妈妈……”少年说着。却连自己都红了眼睛,“我陪着妈妈去找爸爸……妈妈不要哭……”
蔓生本来就在痛哭,听到这一句后,她紧紧拥抱住孩子,她不禁喊着,“妈妈不哭了,妈妈不哭了……”
可是话音刚落,却又哭得愈发伤心愈发崩溃!
如果可以,不再希望一生年少,不再希望面对爱情渴望直至终老……
她只想祈求,众人都在,众人都安好还在……
蔓生拥抱着宝少爷,泪水里她仿佛看见了他的身影。
还有你……
还有你!
尉容,我不要房契地契,不要银行存款,不要家族股份,不要原谅,不要未来,甚至不要一生相随……
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我依然还记挂你。
就像是庙堂之上,青灯古佛,不愿渡己。
不愿渡己。
……
庵堂里佛音回绕而起,似传颂于整座雪山。纯净白雪之下,像是能渡化苍天大地,渡化众生。
山脚下村落里,孟少平突然而至,他朝众人来报,“北城警署收到签发状了——!”
那是最高法院终于下达签发状。
五天之后执行死刑。
尾声篇第412章:生死无常最后一场()
“哐——”猛然一声,那是茶杯落在地上,发出了彻底的破碎声!
楚映言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就在今早,众人起来之后全都聚集在村长家中的院子里。午后一壶清茶,是村长太太送来给他们品茶。
众人本就无处可去,也不想再去往别处,只在这里静静等待母子两人的音讯。
可是直到午后,那位陪同林蔓生上山的村嫂下了山来,却还是没有等到他们。
却不想,最终等待的竟然是——
“大少奶奶!是最高法院下达了签发状,已经到北城了,法院和警署全都收到公文了!五天之后执行死刑……”孟少平再次回道。
五天之后……
过了先前的上诉期,这一次偏偏又是五天,可这五天却是再无转圜可能!
楚映言一下说不出话来了,楚冠廷在旁也是发怔。
而另一侧,同坐在院子里的还有王镜楼,以及从村长屋中走出来的王燕回。
却是在下一秒,余安安等人也从邻居村民的家中奔走出来。听闻山外传来讯息,所以便来打听。
可是当余安安得知后,一下骇然立定,开始不断重复询问,“怎么办……怎么办……”
“……”程牧磊和高进却也没了方向,签发状一下达,一切都像是前功尽弃。
谁能够跟死神去争时间!
“林书翰!”这个时候,尉孝礼突然开口喊。
岑欢恍然回眸,那是他一张侧彦冷凝,直直望向同样陷入失神中的林书翰道,“他们母子就交给你了!”
林书翰猛一清醒,像是明白他要离去的心意,他沉默颌首。
“余秘书,你们守在这里!”尉孝礼又是叮咛一句,再也不曾久留,“岑欢,我们走!”
不等岑欢再应答,尉孝礼迈开步伐出了村子。那是他再也无法静待,终于要亲赴北城。
“书翰少爷,那我也跟着孝礼少爷先去了!”事不宜迟,任翔权衡两边之下,决定先赶赴北城。
林书翰则是瞧向方以真。“你也一起去!”
方以真迟疑了下,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随任翔出了村庄。
村长原本还在担忧,只以为他们是要出村去想办法,可是在高进以及程牧磊的再三保证下,这才得以安心。
“映言……”楚冠廷呼喊着楚映言,想要安抚劝慰,却发现根本就不起作用。
楚映言喃喃道,“我在这里等着蔓生和小宝……”
王镜楼一心希望为王子衿报仇,希望犯人能够绳之于法,更希望尉容能够得到法律严惩。可不知怎的,真当这一刻到来,签发状终于下达,他却有一丝泛空。
就像是蓝天之上,白云悠悠漂浮在空中,无处生根那么虚无。
王燕回却一个人走出了院子,王镜楼不禁喊了一声,“大哥……”
他并没有停下步伐,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王燕回走在这座村落小径里,白雪覆了大地,只留下他的脚印。他抽了支烟,星火燃起一缕白雾。
再望向那座雪山,不知入口在何处,下山的道路又在何处。
他更不知,当他们母子回到村子里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幕……
……
就在尉孝礼一行走后,王燕回以及林书翰一行依旧留下等待。
然而,并没有让他们久等多时。
当天夜里,村民前来相报,“妙玉带着她的师姑,还有那个少年下山了!”
妙玉是庵堂里的小尼姑,平时都在山下村子里念书。
妙玉一下山,也证明着林蔓生带着宝少爷下山了!
众人无法再停留,林书翰以及余安安三人早奔了出去,前去迎接她。
王镜楼也想要前去,可是瞧见王燕回并不动,他只是站在那里,视线落在院门的方向,似在等待她。
“副总!”夜幕里,借着村子里的灯火,余安安飞奔前往。
不远处,众人瞧见有村民相陪,前方正是林蔓生,她一手牵着宝少爷,一手牵着小妙玉,慢慢行走而来。
没有人知晓,她此行上山前往庵堂,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见她神色十分沉静,夜色之中也难掩那份静然,唯有一双眼睛,眼眶还通红着。
像是狠狠痛哭过一场,才会红肿难消!
“这不是那位女施主吗?”小妙玉还认得余安安,所以认了出来,更认出了另外几位,“阿弥陀佛,还有几位男施主……”
余安安朝妙玉笑了笑,林书翰立即迎上林蔓生以及宝少爷,先行返回村长家中。
等抵达后,余安安先带着两个孩子进去屋里用晚餐。一路下山,都没有吃过正餐。
而林书翰瞧向林蔓生,他几次欲开口,却也不忍心道出那事实,“姐……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蔓生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