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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霞咬着笔杆子，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的老师，压低声音道：“最近有个向导，好像杀了个哨兵。”
江波手里的笔一顿。
于霞：“杀的好像还是个有军衔的军官……”
江波手里笔转动了一下：“所以呢？”
于霞：“什么所以？”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呢？这个向导很凶残？向导有反抗的能力？”江波半低着头看她，一双圆眼睛看起来单纯又善良，漆黑的瞳孔中倒影出于霞的轮廓。
目似点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后下一秒，这个目似点漆的“小白兔”口中轻飘飘地传来了一句只有于霞听得到的问话：“还是……他杀了自己的哨兵？”
“一个合格的向导，在任何情况下首先应该考虑自己伴侣的安危。因为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能拯救向导的只有你的哨兵。”
就在这个时候，台上的老师突然拔高了音量。他从黑板前转过身，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把重音放在了最后四个字上。他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整个教室，似乎是在等所有人消化完这句话。
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
江波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老师。
“我知道大家肯定觉得，我这话说得非常‘哨兵主义’。或许你们在座的有些年轻向导并不认同这句话。没关系，这很正常。”老师开口继续说道：“因为你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刚刚适应向导这个身份，思想上难以从一个独立的个体转变过来。”
“转变？”教室前方一个女孩出声表示疑『惑』：“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并非独立的个体？”
“是，也不是。”老师回答道：“请记住，当你被一个哨兵标记的那一刻开始，你和他共同成为一个个体，没有例外。”他摊开两只宽厚的手掌，随后在胸前交握：“因为通感，你们会分享同样的五感和同样的想法。这使得你们会越来越趋近于对方，最后在意识上变成同一个个体。”
“这个观点在很长时间都被人类诟病为天方夜谭，但是事实上却并不是不可能。”这一次，老师并没有停顿，径直说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完全结合的哨兵和向导在一方死后无法独活——就好比你的大脑，当你的左脑死去的时候，右脑绝不可能独自承担起整个大脑的运作。”
“所以请你们重新回想一下我刚刚说的话——一旦发生紧急情况，首先考虑的不是别人，必须是‘你自己’。”
江波用手撑着头。他的思绪没有跟着老师继续走，而是在一片空白的笔记本上写下了“附属品”三个字，然后看似轻描淡写地对于霞说道：“只是谣言吧？”
于霞：“什么？”
江波垂下眼眸，眼『色』略暗：“杀了一个哨兵什么的，只是谣言吧。”
于霞的精神兽是一只狞猫，不动的时候十分安静，但一旦主人的精神有些波动，就会『露』出一张龇牙咧嘴的面孔。
“小江波你还真是只小白兔，难道你就甘心一直呆在这座白塔里，然后在两年或者三年后，许配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哨兵？”说到这里，于霞全身一颤：“真是绝了，为什么号称自由民主的联邦却偏偏在建国之后留着白塔？这白塔在整个联邦星域屹立那么多年从未倒下？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因为没有一个向导想过去推翻哨兵！你仔细想想，如果向导确实有杀死哨兵的能力，怎么可能还容许白塔的存在？美其名曰保护，实际上就是集中圈养起来，方便做那些高高在上的哨兵的续命『药』吧？”
“自由？民主？谁不知道现在还是那群只顾自身利益的保守党在统治联邦？不然，当年杜特总统做了那么多事想废止白塔制度，怎么会到现在林淼总统手上还是没废止掉？”
于霞越说越兴奋，她紧绷着手掌，低着声音滔滔不绝，像个激进的演说家，用极低地声音坚持她的主张。
江波没说话。他略低着头，转了一会儿笔，等待下课铃。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些，尤其是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向导的时候。从小到大，他无数次从外面眺望过白塔。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喜欢朋克和摇滚，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酷的事情就是怼天怼地怼所有大人，或者把终端里的时政文章批评地一文不值。
这样的江波还记得他曾经对白塔的评价——联邦的遮羞布。
明明纯白无瑕却又密不透风。
明明是个笑话却又屹立不倒。
就像一块摇摇欲坠的遮羞布，数它的优点都讨人嫌。
江波拿着书回到自己的房间，大脑放空地把笔记本丢到书桌上，然后把自己丢进床里，双手枕在脑袋下。
“如果……不是附属品的话，还能用什么形容这种关系呢？”
“共生关系。”
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毫无防备的江波心脏一抖，险些惊慌地从床上摔落。
他的宿舍虽然是个双人房，但自从上一任室友离开白塔之后已经有好一阵没有人了。然而此时此刻，江波却看到隔壁的床上睡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背对着他，从身形上看并不算太强壮。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有什么目的？更关键的是，他为什么之前对此人毫无察觉？
一时之间，江波的脑中划过无数个问号，最后化为了实际行动：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害虫，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边，和他的白兔一起十分警惕地看着对床人的后背。
“步调倒是挺一致的。”
那人坐起身，伴随的震动让他背后的小家伙们藏不住了，纷纷张开翅膀探出头，一部分落在那人的肩上，一部分落在江波这边，甚至还有一只胆大的，竟然一步步挪向江波的白兔。
蜂鸟虽小，但却胜在数量。江波紧紧地盯着男人，一只手却护在自己的兔子前。
江波：“你……你是谁？”
颜安用手托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打量江波：“新室友，宿管没跟你说吗？”
江波狐疑地看着颜安：“不，我刚下课……还……”
“啊，小江波！我给忘记了，今天中午宿管让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宿舍的大门就被撞开，于霞的大嗓门陡然冲进房间，异常响亮。她十分尴尬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两人——小姑娘就算傻得出奇也看出里面的氛围不太好。她一双漆黑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最后干笑着说：“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第63章（）
颜安向江波伸出手：“我叫颜安，你好。”
他本就长得清秀； 与秦轩接触过之后更是多了一点和以往不一样的气质； 使得本身就对气味特别敏感的江波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还没等江波回应； 于霞率先握住了他的手：“我叫于霞，今年18，本地星球江城北人。这位是江波。我们俩都是三期生了； 你是刚进白塔吧；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们。”
向导们进入白塔前后不过四年时间，一年为一期； 待到第四年结束； 白塔会根据每个向导本身的情况； 为他们引见适合的哨兵。
这一套体系原本就是从教国星系沿袭下来的，如今只是变得更加具有“联邦特『色』”，被认为是公民必须履行的义务，是保护向导的特殊手段； 而不是强制『性』地进入军队编制罢了。
江波显然因此而松懈下来； 他此刻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 没看到你。”
没有多余的话，好像方才两人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颜安没有介意； 他象征『性』地回握了一下； 然后十分随意且自然地说：“没事； 我初来乍到； 有很多事情还需要你们多指点。”
这话一出，于霞率先给出了反应：“好啊！这事儿我在行。现在有时间，我带你到处逛逛吧！”
说着，这活力四『射』的姑娘就拉起颜安，然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拽起江波：“江波，你跟我一起。”
江波被人一把拉起，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就连小白兔都沿着肩膀滑落。眼看着就要扑倒在于霞身上的时候，旁边的一双手将他稳稳当当地托住，还顺手接下了半空中的兔子。
他好不容易站稳，从颜安手里接过兔子，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说完，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罪魁祸首。
“没事，”颜安收回手：“就麻烦你们了。”
一句话把江波本欲说出口的拒绝封死在嘴里。
“每天上基础课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到十一点，基础课的范围很广，从向导理论基础、伦理、向导法，到『药』理学、工程学等等，除了一些必须完成的必修课，其他都可以做选择。”于霞在两人面前一边倒着走一边给颜安做讲解，以至于险些撞上路过的其他学生。好在她的精神兽帮了她一把，在快撞上的一瞬间把马虎的主人牵引到另一边。
颜安好奇道：“你们选了……？”
于霞回答：“我选的是向导法！”
颜安看向江波。
江波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回答道：“哨兵向导起源。”
颜安：“那是历史课，我的理解没错吧？”
江波点头。
于霞『插』嘴道：“说到这个我就觉得很气，颜安，你敢相信你面前站的是个曾经和我一样在私底下为向导人权做斗争的人吗？自从他上了这个课之后，就声称要退出我的‘向导起立’反抗运动，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江波：“喂！”
颜安倒是饶有兴趣：“‘向导起立？’”
“我们计划在走出白塔之后共同发起的反抗运动，我相信如果你是从未来过来的话，一定会意识到它是个多么伟大的行动。”
颜安：“嗯，所以两位伟大的发起人现在却在白塔里？”
“只是暂时的，”于霞回答道：“听过‘卧薪尝胆’吗？听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我是说，虽然我们两个目前身在敌营，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认同白塔的做法，只是需要暂时蛰伏在此处，好掌握敌人的弱点。”
江波不忍直视地捂起耳朵，说句实话，这段发言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挺好的，”颜安评价道：“祝你们成功。”
他转过头，一个奇怪的教室落入眼底。
这个教室并不像大部分教室一样拥有直排的教学课桌，而是整齐地摆放着成排的虚拟装置。它们在外观上并不像颜安熟悉的虚拟仓——事实上，从体型上看，它们就比虚拟仓大得多——与其说是虚拟仓，不如说是一台又一台带有虚拟头盔的床。
颜安：“这里是？”
于霞撇了一下嘴：“哦，万恶的保守主义洗脑装备。”
颜安：“什么？”
这次轮到江波『插』嘴了：“只是虚拟仓而已。”
“我知道，”颜安回答道：“我只是没见过这样的虚拟仓，是干什么用的？”
于霞不屑：“我说了，洗脑。”
“并不是，”这次轮到江波『插』嘴解释道：“只是用来帮我们模拟疏导过程的，是必修课。”
颜安：“必修课？”
江波：“嗯，上午的课结束之后，就会安排大家在这里做疏导练习。”
颜安点点头，他看着那些虚拟仓，陷入了沉思。
蜂鸟们在他的肩膀上一字排开，还有一些聚集在脚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里面的仪器，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于霞忍俊不禁，弯下腰逗了逗其中一只『色』彩艳丽的小黄鸟，说道：“说是疏导练习，其实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工作罢了。我可不想一辈子都被养在一个哨兵家里，就为了做一个‘心理医生’。”
颜安笑道：“心理医生，我喜欢这个说法。”
“没有自由的心理医生，”于霞站起身，纠正她的新朋友，然后问道：“说起来，你想好要选什么课了吗？”
“原本还没有，”颜安回道：“现在想好了。”
于霞：“什么？”
颜安看了一眼江波，笑道：“哨兵向导起源。”
*****
“他认罪了？”秦轩坐在病床上，一脸惊讶地看着郑星云：“你确定？”
郑星云点头，他看上去有点憔悴，下巴上似乎多了点平时难得一见的胡渣子。
下一秒，秦轩的面前就张开了一张新闻投影。
“喏，”郑星云说道：“你不如自己看。”
“神秘向导当庭认罪，承认其杀害叶瞳上校的罪行。”
“军事法庭法官长格鲁克先生称，这是前所未有且令人震惊的事实，如果不给予特殊的刑罚，将难以保证联邦法律体系的权威『性』。”
“保守党声称本次案件证明了向导的危险『性』，且再次强调白塔的必要『性』。有学者指出，这次事件很有可能导致原本下滑的保守党支持率逐渐回升。”
“军事法庭新闻发言人称，该向导在认罪后有明显的精神领域失控现象，考虑到其他哨兵的安全『性』，目前已交由白塔接管。”
秦轩皱着眉头把面前的投影关了，他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这不合理。”
郑星云：“这没什么不合理。”
“你不明白，”秦轩抬头道：“叶瞳是我杀的，没道理由他认罪。”
“准确的说，是你们一起杀的。”郑星云说道：“听着秦轩，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他这是为了保住你而做出的牺牲。你知道的，你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秦轩摇头：“他比我重要多了。我真不明白林淼他们在想什么。”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郑星云深吸一口气：“我们或许可以失去一个向导，但我们不能失去一个哨兵。”
更何况是一个3s级的哨兵。
“去他妈的哨兵，”秦轩大声说道，一旁的雪豹如实地呈现出几近炸『毛』的状态：“你根本没法想象他……”
“秦轩。”
秦轩的话停在半空中。他望向来人——身边的豹子在看到那人身后的美洲豹之后逐渐怂了下去，慢悠悠地转向墙，背朝门口，双爪交叠地蹲了下来。
秦轩：“父亲。”
秦哲辉站在门口，向自己的儿子点头示意。尽管年纪不小，但或许因为心态年轻的关系，这位父亲的脸上并没有呈现出多少与年龄相符的风霜。
秦轩『摸』不清他的来意，只能象征『性』地说了一句：“您的新眼罩看上去不错。”
让他意外的是，秦哲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犯起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中二病，而是完全地无视了这句话。他走到郑星云面前，与儿子的好友说道：“接下去就交给我吧。”
郑星云会意，他走的时候，顺手把断了电的自动门带上。
秦哲辉站在病床旁边，他看了一眼秦轩床边的监控仪：“看上去恢复地还不错。”
“如果您确实认为不错的话，”秦轩回答道：“我建议您检查一下另外一只眼睛。”
秦哲辉双手『插』在裤袋，回了一句：“不太欢迎我？”
秦轩摇头：“没有。”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都没睡好的关系，秦轩觉得眼睛有点酸痛。他用掌心『揉』了『揉』，说道：“我只是……”
“只是和自己的向导分开了而已，”秦哲辉的话语中有些不屑：“真没想到你能这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