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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屿净心中微动,他叹息地俯首看着宋渺,那张摄人心魄的俊美面容,离她很近,宋渺不动,她稳稳地站定在他面前,轻声道:“他”
尚未说完话,耳边便有雷霆之势轰隆响起,自那琅嬛秘境已然全数打开的门间,凌空破出一道明丽光箭,众人惊骇,那雷霆之势又有隐隐降落之感,劫云在这琅嬛秘境上空沉浮团聚,如同一尾咆哮的恶龙,要将这片天地笼罩住,并将之碾为灰烬。
赤霄红眸一眯,不自觉喃喃道:“谁在突破合体?”
他已是大乘,便万分清楚明白这劫云代表着什么,因此有此发问,语罢再细细思索一番,却是知道这琅嬛秘境内恐怕有一合体期修士在内,因着突破而引来雷劫。但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赤霄看向那群人族修士,懒散地随口道:“今年的琅嬛秘境恐怕不能进了,带上你们的弟子们先行离开吧。”
这个情势之下,就算是修为再低的人也明白在此处久留并非好事,那些各门派的长老们本想着今年带这些新生力量来历练,却没想到遇到这事,各个蹙眉汇报门派,又匆匆将带来的弟子们领回。
天显门的弟子也是如此,各个被为首长老带回,有一长老询探地问白屿净是否要将宋渺一并带走,白屿净摇了摇头,他长睫一抖,下意识就将宋渺揽在怀中,这距离可不是师徒间该有的。
长老面上露出明晓之色,那传言又一次被证实,他伶俐地将弟子带回天显门内。这年琅嬛秘境的历练被迫停止,在界内却是另一番后话。
琅嬛秘境之外,便只剩下赤霄、白屿净与宋渺三人。
——再加上一个在琅嬛秘境内突破的,张显阳。
宋渺凝眸看着那琅嬛秘境,便不由想起那在秘境内的两百年。
彼时他们两人关系并非幻境内做夫妻时亲密无二,事实上,自从幻境破碎,他们齐齐错过离开琅嬛秘境的机会后,待到苏醒,张显阳就像是癞皮狗一样要跟在宋渺身边,怎么说都不肯离开。
关于这具身体的所有背景,宋渺了如指掌,而张显阳在幻境内的经历刺激下,对她更是如珠如宝地看着。昏迷后苏醒,她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眼神恍惚失神的张显阳,他跪坐在她身边,长指细细抚着她的面颊,看她转醒之时,软软地唤了一声“珍珠”。宋渺就知道,这珍珠的兄长恐怕是有了从前的记忆了。
但幻境内的经历,对他们这人间界做过兄妹的一对来说实在算不得好事,她装出一副在幻境内毫无现实记忆的模样,在苏醒后,所有记忆归之脑内,念头急转,便苍白了脸。
一字不发地望着张显阳,然后躲过他抚她面颊的指,不肯他再碰她。
张显阳一愣。他先是眨了眨眼,试探地凑近,轻轻地喊她“真真”,宋渺听不出他究竟是喊“真真”还是“珍珍”,她以珍珠的身份,在经受了与兄长成婚怀孕的经历后,备受打击那是妥妥的。于是她惊跳起来,防备而无助地避开他,可是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张显阳便一下子明白了。
他的点漆般乌黑的眼瞳在秘境内天光下,仿佛一簇簇星火,淡唇毫无笑意地抿着。宋渺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关于幻境里的事,但是她没有想到,张显阳先说的话,不是那些,而是缓缓的,带着悲怆的,解释了当年那场灾难缘何而起。
男人说了很多,关于在她被白屿净带走后他才苏醒,却总也找不到她,巨大悲恸压抑之下,他几近神魂崩溃,迫不得已且无可奈何地,只能选择用凌霄诀副诀将自己的那段凡人界记忆全数封印。
但他最后说,“我庆幸当年心中还留有希望,才会在如今见到你,想起你。”
他从头到尾,毫无隐瞒地将事情始末说清楚,末了,以那种痛苦恳切又饱含复杂的目光看她。
宋渺所有情绪都哽咽在喉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因他而使得珍珠无父无母,受了这些年苦难的,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存的至亲。
“珍珍。”
这回宋渺明白他究竟喊的是什么了,不仅仅是幻境内的“真真”,更是他从小珍爱捧在手心长大的“珍珍”。张显阳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想要像以前那样,在凡人界那样,以一个兄长的臂膀拥抱她,宋渺沉溺在他告知的信息里,竟一时茫然,随着他张开怀抱,并不自知地,看似顺从被他拥在怀里。
下一刻,张显阳下意识地,且万分自然地吻了吻她的眼。
温软的唇在她的眼尾烙下一个印子,他的呼吸带着柔软与爱意,他拥抱她的力度紧紧,像是将她揉在怀里,永远也不愿意再松手。
这不该是兄妹之间有的动作,他做完以后,也愣住了。
旋后,反应过来的宋渺就冷着脸狠狠推开他。
在琅嬛秘境中的两百年时间,对于宋渺来说,是增进修为的好时机,恰好那幻境破碎后,她从中得了不少益处,神魂愈凝,修为大涨。因为这秘境内只有他们两个修士,再加上张显阳的合体修为,他总看护着她,生怕她出点意外,因而宋渺在这秘境内如鱼得水,修炼的速度若是放在外界,必定使人惊骇。
张显阳自然也在琅嬛幻境内得了不少好处。但不知为何,他的修为却迟迟没有进展,在那初醒时,宋渺推开他,并问他究竟将自己当做什么时。他哑口无言,久久不曾回答。
宋渺的质问也是情有可原,他们这对毫无血缘的兄妹,在斩断凡人界的因果后,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切只是因为张显阳为求突破而在凡人界酿下的因果,珍珠作为一个无辜的凡人,被迫进入这修真界,难免没有他的缘故。
那十多年来,在白屿净身边做炉鼎的经历,更是她本不该得来的。
张显阳神情恍惚地看着不远处静默打坐修炼的宋渺,他看到她那张如春花秋月般,精致绝伦的面庞,心下的柔软与爱意就掩饰不住。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疯了。
——或者说,是那幻境的经历,让他疯成这般模样,他作为霍生阳时,爱宋真真入骨,在那些记忆重归,作为张显阳时,他也同样爱她。
他本不该这样的。
张显阳沮丧地想。
但是,他实在无法制止自己的念头在心间疯长。他一面告诉自己,她是自己在凡人界宠爱长大的小妹妹,虽然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他当年确实是没有任何绮念地疼爱她,但如今——
张显阳垂下眉眼,难忍困苦,又难忍爱恋地望向她。
凌霄诀的修炼需要在凡人界以烟火气度日突破,他从前少有念头动身去凡人界,而少有的那次去,却生生毁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张显阳失魂落魄地想,他已经很久没能和宋渺说上话了,她在那日推开他后,就冷脸寡语,甚至不愿意他跟在她身后。还对他说过万分锥心的话,她质问他究竟是作为合体期修士太过无趣,才想着入人间界玩弄他人情感,还是想着像别人那样瞧中她的纯阴之体,想着睡她睡回本,以偿还他当年在凡人界对她的关照疼爱。
他怎么可能抱有过这样的想法?
张显阳满心惶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他向来不善言辞,连最简单的阐述事实都废了好大劲。而她说完那些话后,又不再看他,只是神情更加寡漠,冷冰冰的,毫无人气。
他这些日子缀在她身后,看她日复一日地修炼,又多次尝试寻找契机突破自身,便暗悄悄地为她解决掉许多麻烦,只希望她能在这两百年间过得更顺遂间。
宋渺阖眼修炼,口中念念有词,她隐约听到张显阳的叹息声,面上的表情更加凝肃。
176在耳边道:“他在看你哎。”
她不动声色,微抿唇,倏忽间睁眼,就撞进他的眼里。
张显阳有着一张冷峻潇然的脸,望着她时却总目光柔软,连五官都是温柔的。他被她捉到,面上的笑顿了顿。
“珍珍。”
他小心翼翼地道,从乾坤袋里取出刚从秘境里摘取的灵果,递给她,“给你。”
和霍生阳一样的情态,殷切深情,他弯唇,眼中泠泠放着光彩,如星河,如火焰。
自推开他的那一刻起,自张显阳无法明确回答她的问题起,宋渺就以这张寡淡漠然的脸对着他足足数月,但他毫不气馁,以在幻境内对待宋真真的态度,再加以过去珍珠回忆里兄长的关切,热烈温柔地紧跟在她身后。
就算是后来,宋渺直言说自己不想再看到他,他都不听,依旧跟着她。
“张显阳,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宋渺记得自己的再次发问大概是在秘境之门关闭后的一个月,她已经完全将在幻境内提升的修为收敛为己身。而张显阳的修为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神魂更加不稳,那段时间里他总是面色惨白,望着她的眼神如困境猛兽,本该是咆哮狂啸的种类,却不忍心冲她大喊,只敢嘤唔几声。
这一回,张显阳说:“我把你当爱人。”
宋渺脸色一僵。她惊愕地瞪视着这个凡人界毫无血缘关系,却一同生活了十数年的兄长,最后冷冷地,嘲讽地笑了下。
她的心中依旧存有念想,更深的却是怨恨恼怒,宋渺闭了闭眼,想着若不是他,珍珠不会最后沦落到这般田地。
可是,她也清楚知道,若没有张显阳为珍珠掩盖体质,她早早地就会被恶人掳走,更早地变为炉鼎。珍珠的那双凡人父母,根本无法保护这身有珍宝,貌美如花的女儿。
竟不知究竟是谁对谁错了。
宋渺内心有两股念头在交织,她一面觉得,珍珠本不该有这样悲惨的人生,一面却也想着过往张显阳对珍珠的好。
两两矛盾之下,她选择性忘了幻境内的经历,只愿意将张显阳当做一个害了珍珠全家的,无血缘关系的兄长。
但她这样想,张显阳却从没有打算忘却掉那些在幻境内的记忆。显而易见,对他而言,作为张重阳时,他与珍珠的经历很重要,而作为霍生阳时,他与宋真真的经历也同样重要。
灵果宋渺没有接受。
张显阳早有预料,他勉强笑了笑,将那灵果收回,又暗暗地注意着她。在她受伤时匆忙送来草药,又在她修炼时默默专注看她。
就这样过了百年。
宋渺发誓,自己本来替珍珠恼怒愤恨,也只恼怒了一段时间。她毕竟不是珍珠本人,这记忆也只是主神空间为让她更好完成任务加褚给她的,对她而言,这相当于旁人观看电影般获取信息,只不过她感受得更深一些,更能明白其中人物凄苦些。
早在几十年前,她就全身心浸入修炼中,根本顾不上张显阳做了些什么。
于她而言,张显阳仅仅只是珍珠的凡人界兄长,再加一个凌霄殿殿主身份的人罢了。在幻境内的情爱,她早就抛之脑后,而转去专心于百年后出琅嬛秘境时,该如何面对白屿净。
直到宋渺在秘境内从金丹突破到元婴,雷劫隆隆落下时,她这才注意到张显阳成了什么模样。
本是俊美绝伦的男人,一身玄衣,束腰长发,最为英姿潇洒,但在她几十年来寡言相对下,变得苍白很多,他明明是合体期的修士,几乎半步踏入大乘,却憔悴阴郁得不成样。只在看她时,脸上才会流露出真切的温柔笑意。
她这时候才知道,张显阳修炼的凌霄诀,以及她的冷漠相对,对他有多大影响。
凌霄诀于张显阳而言,是最适合不过的功法,他以凌霄诀入道,后又主修这功法,可以说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而凌霄诀修炼者,向来在凡人界以烟火气度日突破,这诀需得的便是——
情。
凌霄,凌霄。
看似最寡淡无情,浩然不羁的两字,却缠绵于人间情感。
张显阳这般看上去无情漠然的男人,谁也没想到他会以情入道,他自己都未曾想过这情感对他的影响——直到那次灾难后,他因大悲大恸,神魂不稳,几乎陨落时,才明白这凌霄诀难修之处。
无情人本最适合修炼凌霄诀,最初的张显阳便是如此,他不知情爱,少有为此忧心担虑之时,修炼速度自然快。而在遇见珍珠以后,一切都变了。他有了在意的人,因而凌霄诀的修炼有了桎梏,有了弱点。
她便是那个弱点。
若是他当时没有恢复记忆,顺由凌霄诀副诀将所有记忆洗去,他如今就不会有这般情状——神魂不稳,修为停滞,若不是尚存生息,宋渺几乎以为他要死去。
过去神魂不稳,张显阳选择以副诀忘却封印自己,而这一次,张显阳却放任了自己百年时间。百年时间神魂不稳,百年时间因她的漠然而觉心神不宁,痛苦万分,却不曾告诉她。
而那次金丹突破元婴之时,宋渺一时不察,被雷霆生生击中吐血时,张显阳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抗下了她这个纯阴之体的浩大雷劫。
待雷劫后,他才精疲力竭,万分狼狈地冲她莞尔一笑,伸手在她额间点了点,软软地,倦倦地,唤了她一声“珍珍”。
却是,固执到,再也不愿意以副诀封印掉自己的记忆。
“我不愿意再一次忘掉你。那对我来说,比神魂不稳还要痛苦啊,”他就这样笑着,“珍珍,你能懂吗?”
懂他那澎湃的,因她而永远无法停歇的动心;懂他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离开她的卑微祈望。
宋渺懂了。
于是,在最后的那一百年里,她终于不再让他心如刀割,不再让他因这痴望无法达成而痛苦不堪。
她只是稍微给了他一点点的笑,一点点的关照。他便在百年时间里,稳住了修为,修复了神魂,并——将要突破大乘。
真是容易满足的男人。
宋渺望着那琅嬛秘境,漫不经心想着张显阳在她踏出秘境时,温柔含笑,又可怜巴巴说出口的那句话:
“珍珍,等我突破了,就带你离开天显门,好不好?”
她当时没做任何回答,只是抱臂看他,扯出一丝算不上和煦的笑,道:“张重阳,你能不能别这样黏糊吧唧的?”
那是她头一回在秘境内喊他做“张重阳”。她自从幻境逃出后,从来都喊他“张显阳”,而那一声唤,无疑让他展颜,眼睛亮得像星子,谁看了都会觉得实在心动。
想到这里,宋渺眼里掠过几分笑,却是不自觉放松了心,那劫云在空中炸迸出骇人电闪,白屿净依旧在揽着她,将她护在怀里。
宋渺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些,她动作轻微,白屿净有所察觉,可低眸只看到她漠然的脸,他顿了顿,什么话都没说。
那雷劫云更加躁动起来,琅嬛秘境甚至开始动荡,有更多明丽的光箭自琅嬛秘境之门迸出,宋渺知道这是秘境内张显阳的剑气,他主修凌霄诀,却也旁修了不少杂学,皆是精通。
上下波动皆更大了。嗡嗡嗡响,有破空之戾,传入耳中,使人心神皆震。
白屿净搂着宋渺,并赤霄一同退至百里开外,凝望那突破动静。
赤霄红眸紧眯,他望着那劫云,缓缓而又意味深长道:“开始了。”
第125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十二)()
雷劫大势之下;所有事物都将碾为虚无。
大乘本就临近此界力量最高点,这雷劫也就因此态势浩大;宋渺的眼被那电闪雷鸣刺痛,她的眼角几乎要滴落血珠。
但她没曾挪开眼神;只定定望着那雷劫之下;万物匍匐,她听到白屿净在她耳边低叹一声,以掌盖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