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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哑着声音,忍不住道:“是我的错。”
他看透自己的心意太迟太迟,以至于无法补救。崔嘉学茫然失落地环视一圈这宅子,他尽心尽力为她选下的住址,这么放眼看去,心中悲意更深。
一花一木,都不是崔府中的名贵可比;一桌一椅,都是平淡如水家中才有的布置。显然,宋渺在搬进这里后,将许多贵重物品都收入库房,却将一些普普通通的物件摆在外面。
若是从前,他恐怕会觉得是不是她不喜欢那些,他是不是需要再为她布置些。作为一个疼爱邻家妹妹的兄长,崔嘉学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但如今再看,却能明白这里变更的东西,无一不是告诉外人,这家的主人有多渴望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
他给她的家,是她想要的吗?她是不是只想要和他在一起有一个家,而不是亲眼看他成家,妻子却不是她。
崔嘉学想了很多很多。
但想了再多,再怎么悔,再怎么痛。
一切终是镜中花月。
男人僵直的手垂在身侧,他用力地攥紧,像是想把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抓住。
奈何奈何。
终究是妄想。
宋渺听到霍生阳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怔怔地拿开盖住眼皮的手,因为阳光刺眼而晃出的泪便一下子被他瞧见。
他慌了。
“怎么了?”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她的手,男人俊美的脸凑上来,她被他漂亮的黑眸给瞧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你哭了吗?真真,你哭了吗?”
霍生阳声音变得冷下来,他用大拇指擦去她眼角挂着的泪,有些不解又有些怒意,问她怎么回事。
“谁欺负你了?”
宋渺沉默地盯着他,总不能告诉他是太阳欺负她了吧?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怒意更甚,那一双黑眸里,挂了使人惊骇发抖的凉意,男人像是安抚她一样,轻轻地收回手指,又忍不住摸摸她的发顶,哄她:“真真,你别哭了。别哭了。”
宋渺这才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湿漉漉的。便又是那幻境卯住机会,洋洋洒洒用什么手段使她掉泪了。
她不动声色地瞪了眼那太阳,幻境的太阳张牙舞爪地尽情扬撒着刺眼昭光,她看他最后差点为难地也要一块掉眼泪,才出口解释说:“只是太阳太刺眼,我眼儿有些受不住。”
霍生阳有些不相信,他那双乌黑黑的招子,眼睫浓密,认真看她。他凑得很近,鼻息递来,她能够感觉得到,这样亲昵的距离,她有点不适应,却没有退后。
宋渺下意识觉得,她要是退后了,他会很伤心的。
说到最后,见她依旧是这副说辞,霍生阳这才有点信了,他思索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霎时生辉,往袖中一摸,旋后往她手中塞了一条柔纱,这纱触手生暖,宋渺抓起一看,就明白这并非凡物。她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便听霍生阳温柔说:“下回若觉得眼睛不适,就拿这鲛人纱蒙眼,会舒坦许多。”
“这是宫中新供的玩意,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也恰巧今日她眼儿蒙泪。霍生阳就送了出去。
宋渺接受了,她握着这鲛人纱,就知道这恐怕是幻境内的宝物。放在修真界里,对于高阶修士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这玩意向来是男修追求女修时要送的,鲛人纱,触手生温,蒙眼也依旧能阚清万物,甚至能看清迷障。
霍生阳没有张重阳的记忆,却能凭直觉将这玩意送给她,怕是对她真用心了。
她道谢。两人对视着,宋渺就看着霍生阳眼里的光芒一点点亮起来。
她将鲛人纱收进袖中,紧接着,霍生阳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过半月便是帝姬成婚,届时你要与我一同去宫中吗?”
他强装镇定,笑着问她:“帝姬出嫁,宫中虽说不会有盛典,但隔日她需得回宫一趟,你要是愿意的话,大婚后一天,随我去宫中玩一趟?”
他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她若是去,以什么身份?还是说,只要她去了,在众人眼中身份地位便成了他霍生阳的某人?
宋渺差点就被他的试探给逗笑了。
霍生阳想得挺多,想看她会不会答应,若是答应了,他就能明白她对他是否有意,但这试探的话,对于他而言,这样说出口,实在是将自己放得太低太低了。
简直是将自己放在尘埃里,眼巴巴的,痴痴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宋渺心下一动,她觑着这幻境,此刻的幻境稳稳牢固,而她知道,在崔嘉学来宅子见她当天,她刻意以那样的姿态与他说话交谈,生生将整个幻境给晃了好几下。
可以说,崔嘉学的“五味六欲七情”已经利用的差不多,现下只差霍生阳罢。
她要如何做,让他能够心存悲意,让他失魂落魄?
试试让他以为她有点喜欢他了吧。
宋渺这样想着,她对上他的眼,看出他满心期待,便扬了扬唇,握紧手中鲛人纱,她点了点头。
只是霎时间,霍生阳的眼睛就变得如同星辰般。冷峻而好看的脸上,因着那双晶晶亮的眼,生生柔和了好几分。
“到时候,我来接你好不好?”
她答:“好。”
帝姬大婚当日,崔嘉学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宋渺。
他一面心存侥幸,想着她不来真好。一面却又心有痛楚,想着她是不是在暗地垂泪,因而选择不看免得触景生情。
崔嘉学穿着鲜红新郎装,在骏马上,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整个京城,沸鼎嘈杂的人声,扰人安宁。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宋渺,傲人容颜在众人眼中,简直如谪仙下凡般,不知有多少闺中少女就在这迎亲之时,见之为其倾心。
霍生阳是霍娇澜的兄长,需得亲自送她出门,将她背出宫中,放在轿内时,他正欲脱身,就听到那盛装的霍娇澜在帘子里,唤了他一声,“太子哥哥。”
今天是她成婚的大好日子,霍生阳虽然不是很喜欢她,倒也淡淡地应了声,耐心等她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刻,他就听到霍娇澜哑着声音,带有哭腔地道:“太子哥哥,我以后还是你妹妹吗?还能像以前那样找你帮忙吗?”
“为什么这么说?你当然是我妹妹。”霍生阳随口应。
霍娇澜在帘子内,眼睛是红的,她靠在轿子里的壁上,妆容美艳精致,泪水落颊,她听到霍生阳的声音,冷冷清清,一如往常,并没有太多温度。
而她想到了他在宋渺面前,与众不同的声色。
还有崔嘉学。也是如此,对那“故人”态度不一般,她心中酸涩,忍不住就想了许多,她知道今日是她大婚,霍生阳不会那么容易动心动气,于是试探的话,随着那满腔真心的嫉恨说出。
“若是太子哥哥以后成婚了,还会这般对我好吗?”
霍生阳严肃地想,他对霍娇澜好吗?
想了想还是没打击在轿子里,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自拔的霍娇澜,他镇定地将那帘子扯好,听到一旁喜娘低声说吉时将到。他摆摆手,示意稍等片刻。
霍娇澜后面的话,便使他听了个全。
霍娇澜擦了擦眼泪,她恨恨地将一些不堪念头收起,有些东西自然是不敢在霍生阳面前袒露,她道,“哥哥,你从小看我长大,我的很多想法你都知道,我是真的喜欢嘉学,他那样好我嫁给他,真的很开心。”
霍生阳不言不语,心中却说,他也有喜欢的姑娘。
只要一想到她,他也就很开心。
霍娇澜说:“但我还很惶恐,就算知道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总担心着哥哥以后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疼爱我”
他淡淡地,“会的。”
这话听上去满是真心,霍娇澜觉得感动极了。
两兄妹,一真心一随意,在众人眼下完成了这个对话。最后,霍娇澜心满意足,霍生阳却想起了宋渺来。
他将霍娇澜送入崔府,看这大婚进行到最后,却终究没能瞧见宋渺在哪里。
霍生阳皱了眉,回忆昨日他去找她时,悄悄试探她这场婚事时,看到的,她那张平静万分的脸。
昨日她看上去明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甚至笑了笑,说会去庆祝崔嘉学的大婚。
“毕竟是他的大婚,我作为他的故人,总还是得去为他们庆贺一番。”年轻女子说的话,还在耳边,霍生阳往外走去,没管旁人的行礼与询问,他冷着脸,驱马便往宅子去。
而在宅子外,他敲门久久,却迟迟不得回应。
霍生阳心生不安,他重重地砸开门,撞进门的那一刻,就觉得宅子里平静得过分。仆人们大概都去外头见识帝姬大婚的场面,家中没有任何人声。
心脏嘭嘭地剧跳,他的头颅像是被什么碾碎过,霍生阳咬着牙,忍着那翻滚的,让他茫然失措,又痛苦不堪的东西在脑中沉浮。
他总觉得这安静,这默然好似从前也有过。
明明并非危机后的寂静,灾难后的缄默。却让他心慌意乱起来。
这熟悉的感觉,好似灾难来临后死亡的寂静。他想知道自己何时见识过这类似场面,却总也想不起来。
霍生阳想不起来,脚下却不停,跌跌撞撞往宋渺卧室走去。
他越走越近,心便奇异地慢慢安定下来,因为他好像听到了宋渺的声音——非常轻微,可是他那样喜欢在意她,将她的声音记得牢牢,便是脚步声都能一下子分辨出。
“真真”二字吐出,脑中的疼意也缓了许多,霍生阳推门对上宋渺的眼。
她在梳妆台前,惊愕地看着他一身喜庆的衣服,霍生阳为了这帝姬大婚,特意找了件浅绯衣穿着,他以玉带束起的长发在匆忙中有些散乱,脸颊微红,身上还带了酒味。
“太子殿下?”
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些醉了,但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方才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恐慌什么担忧什么害怕,这时候都不见了。
因为他看到了她。
男人高大的身影往梳妆台走来,他问她:“今天怎么没见到你,你没去吗?”
宋渺郁闷地盯了眼梳妆台,她将发髻散下来,解释说:“不是不想去,只是今天脸上起了红疹子,我不好意思去了。”
是真的不赶巧,脸上出了疹子。宋渺疑心这又是幻境搞的鬼,怕是想让她别去,然后让崔嘉学心生苦楚悲意。她今日一早,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就觉得要完。
不过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幻境不让她去,那便不去好了。只是她没想到,霍生阳会这样着急地来找她。
“你怎么来了?”
脸上带了红疹,看上去却丝毫不影响美貌的女子仰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霍生阳站在她面前,实在忍不住。
下一秒。伸手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咕哝道:“好想你,今天一天没有见到你了。”
那黯淡的,灰败的情绪,终于在看到她后,生生不息为柔软与明艳的花。
他喃喃,咕哝,酒意弥漫,“真真,真真”
一时间没能站稳,就连人带她,一同摔到了椅子上。
第122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九)()
宋渺看到霍生阳朝她笑;他的眼里有光;像是一团火焰;灼热的体温将她压在身下,他久久没了动静;脑袋搁在她的颈窝,湿热的吐息,她总觉得脖颈有一阵温软拂过,像是一朵云一朵花亲吻般。
椅有软垫,他们并没有摔疼;等到宋渺将他推起,霍生阳才支起身子,低低抱歉道:“对不起。”
是万分羞愧;小心翼翼的。
宋渺不浅不淡地弯唇笑了下;她以一根手指头推他,顶在他的胸口;温声道:“喝醉酒了是吗?”
“要不要喝点醒酒的?”
她得到了含糊不清的一声答应,起身为他去取了茶;他生生灌了很多杯;才压下去心中莫名的火热。这火热他一点也不敢让宋渺瞧见;只敢偷偷藏在心里,用冷茶压下去;脑袋逐渐清醒;他望着她平静的脸;那呼之欲出的爱欲恋慕怎么也遮不住;他匆忙低下头,试图掩盖自己,宋渺却没有看漏。
她双手互相抵着,指尖微凉。宋渺望着这幻境,现下十分稳固,但是却只剩几分完好。她只需要让他痛苦生悲,便能顺利逃离这里。
转瞬而逝的情绪在眸中明灭,宋渺冷下心念,她面上却温柔小意,眼中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万千星河。
“是怕我难过吗?”宋渺说,“这么着急来找我?”
霍生阳说:“是,也怕你”怕你因着这婚事而心存黯淡,沉浸在这悲楚情绪无法自拔,那他将会万分心疼。
他没说下去,却认真地朝她笑了笑。
宋渺刻意极了,她松软了手指,将之轻轻搭在桌沿,好像一朵娇嫩的花悄然绽放,他的目光忍不住就随着这手指去,不能挪开。
两人坐在屋内,已经是春夏交接之际,薄衫着身,霍生阳看着她的手指,白皙粉润的指捏着茶杯,他心中炙热,不自在地舔了舔唇。绯衣玉带,他在今天喜庆得过分的日子里,不穿玄衣,看上去也像个新郎人,放眼看去,这俊美男人鼻尖冒汗,脸有羞怯,眼神也是装出来的镇定,他起身走动两下,说着明日来接她,便想匆匆走离。
宋渺没拦着他,她看他走后,思忖着明日在宫中将如何做,把剧情往下走去。
而也并不需要她去思考,幻境便为她考量许多,剧情已经自然而然地走了下去。
翌日霍娇澜回宫之时,崔嘉学挽着新妇同来,帝姬面上满是春意与爱慕,她扭头看向崔嘉学时,浓浓爱意谁也无法忽视。
宋渺的手是被霍生阳牵着的。美貌绝佳的女子与英俊冷然的太子齐齐携手,宫中上下男女都明白这是何意,燕获帝在看到宋渺之时,也不动声色地挑唇笑了笑,颇为欣慰。
他们两人也同样心知肚明,宋渺一旦答应了来宫中,那她的身份就必然将要与霍生阳牵扯上。
她乐于见成这个发展,因为这样才有益于这个幻境的破碎。
迎见帝姬等人,仅仅是几眼便罢,崔嘉学在看到她与霍生阳时,面露恍惚悲意,她看到幻境又象征性地掉几片碎渣滓,也就止了,更多得便没有。此刻宋渺晓得,崔嘉学的利用价值全无,眼下只有霍生阳才能打碎这幻境。
帝姬霍娇澜对于看到宋渺与霍生阳携手而来,面上的喜色也淡了淡,但她到底算聪明,没有当面说些什么,但在对严贵妃抱怨之际,情绪却很是愤然,新妇归门本该面带喜色,绝不该忧心忡忡,怒意冲天,可她那管得了这么多,气呼呼地说了一通话,直到严贵妃无奈道:“你气又有什么用,太子殿下的意愿才是首要,你与我,便就只看着吧。”
“知道你不喜欢宋真真,但她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昔,你父皇也很是满意她,于是便是母妃也没法为你做些什么了。”
这几句话一出,霍娇澜颓然万分,她回崔府后,又见到崔嘉学一副失魂落魄样,忍不住直言说了霍生阳与宋渺在不久后的婚事,眼睁睁看着他失意之下,情绪恍惚,眼有热泪。霍娇澜也是满心委屈与愤怒,那从来在崔嘉学面前伪装得绝佳的嚣张跋扈性子原形毕露,摔了不少贵重什物才算罢了。这一对怨偶天成,却也不知是谁的错。
镜花水月,如梦一场。但此刻却是真实感受,在幻境看来,却是最美滋滋的戏剧养料
在幻境内,这凡人界景象与现实并无不同,时间流逝速度也是一样。转瞬间,宋渺便在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