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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卿冷脸收回手,他无奈至极地回身看了眼宋渺,“我原是武旦出身。”
“后、后来呢?”
这眉眼如画,清美迷人的男子慢慢挽起戏服袖子,露出一截皓玉般白皙的手腕,他的声线平稳,这时候真的有了几分武旦的铿锵有力,宋渺睁大眼,没料到他连声音都能操纵自如。
“武旦赚钱不多,还是做花旦演点伤春悲秋骗骗你这样的姑娘家家来钱快。”
贺云卿淡淡道。
似乎瞧见她满眼惊愕,他叹气笑了声,指头碰碰她的额头,“骗你的,赚钱快是真,但招惹男人”
“我果然还是忍不了啊。”
贺云卿说着,一脚踢过洪涛苏的腰,便见洪涛苏又是一声嗷,疼得他满地翻滚几圈。
宋渺:“”
第34章 戏子与傻夫人(六)()
洪涛苏还在地上哀叫;贺云卿只踢了一脚过去;就止住;但这生得清正俊美的男子,看上去却有些苦恼。
他看了两眼地上的洪涛苏,转身对宋渺说:“朝二小姐,赶紧回去吧,别摊上这烂事儿。”
他说着;便欲让她先走,却是想自己一人将这事当下来。
宋渺看着他,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摆;地上散落的银钱也不管,她小声说:“我怕你会被他欺负。”
男人容颜精致;粉黛妖娆;他高她许多,身形高大清俊;修长白皙的指尖却又嫩又美;看上去真的不像是武旦出身,然而这一身功夫确实不假。
贺云卿弯起眼眸;眼睫浓密低垂,他半是无奈半是温和地瞧了她眼,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行了;回去吧;我能解决的。”看她还不走;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麦芽糖,塞给她,“乖些,下回来,我再给你唱戏听。”
他哄她,口吻像是哄个稚童,宋渺却不依不饶,“你要怎么弄他?”
“他很坏的,我听别人说,他很不好,想纳你为妾呢。”
“你还打他了,他肯定要你嫁给他了。”
“我可以帮你,帮你”
一口说不拎清的话,贺云卿却听懂,他用冷淡的眼神看地上洪涛苏,低声道:“他倒是敢?”
这声音一口匪气,宋渺听得一愣一愣,她仰头,就撞上他含情凝睇眸中升腾出的冷漠与森然。
有那么一瞬间,宋渺觉得他好酷。
贺云卿还想让她先走,他苦心劝了片刻,她纹丝不动,死活不走,最后,他对着这晏城有名的傻姑娘也实在没辙。
只能妥协,问她:“你说说,你倒是有什么办法?”
“能让他不娶我——做妾?”贺云卿说着,一脚还又踢过洪涛苏的腰眼。那容长脸狐狸眼的混账玩意更是动不了,哀嚎两声,又被贺云卿弯腰随便拿块破布塞嘴里。
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如花似玉地站在她面前,轻轻扯开她紧攥他衣摆的手,与她隔开段距离,温声问。
宋渺盯着地上涕泗横流的洪涛苏,她仰脸又重新拽上贺云卿的袖子,他想再挣脱,却没挣开,只好任由她去。
“找我哥哥,他会把他打得哭出来!”
不知哪来的信心,宋渺眼里放光,她笑嘻嘻地强调一句,“我哥哥最厉害!全晏城最厉害,贺云卿,你别怕!”
贺云卿心中说:我可从没怕过。
但他到底接受了她的好意,贺云卿看着这脑中缺了根弦的傻姑娘,慢慢说:“行,谢谢朝二小姐了。”顶多,若是处理的不清楚,他便趁哪天闲了,找些朋友将这洪涛苏打一顿罢。
——在最初,他也是抱着这想法,想着与洪涛苏周旋后,待哪天得闲,就使唤朋友揍他顿出出气。他贺云卿认识的朋友虽说没钱没势,但各个精壮有力,虎背狼腰。这点事还是能做到。
他没将这想法露出,只冲她展颜笑了下。
清美迷人的男子,白皙面庞上醉人的妖娆笑意。
他冲她盈盈笑。
笑得她心里舒坦极了,宋渺便开心,她乐滋滋应声:“嗯!”
朝云刚到梨园没多久,就气得想破口骂街。
他一双细眼冷漠地看着洪涛苏,他狼狈地扶着腰,面色青肿,由他家下人搀着,一句话都不敢吱声,狗一样站在他面前。
他阴测测地冲他展颜,斯文温柔地抬了下金丝眼镜。紧接着,就看到洪涛苏打了个寒战。
朝云怀里塞着个捧在心尖儿上的宝贝蛋,宝贝蛋还泪蒙蒙地呜咽说:“哥哥,那洪涛志的弟弟欺负我!”
“他骂我,说宛宛傻子,说宛宛傻子,我才不是傻子!”
换回姑娘装扮的妹妹,又漂亮又聪明,还会因为委屈告状了——这叫做傻子?
谁家傻子有他妹妹可爱?!
朝云气得肝颤,他强压下内心咆哮的怒意,将声线压到最温柔最和蔼,他问宋渺:“宛宛乖,和哥哥说清楚,这男人还说了你什么?”
宋渺头埋在哥哥的怀里,眼泪鼻涕一块流,她委屈极了,委屈得几乎要满地打滚。
先前被洪涛苏嘲讽讥笑的话,重新翻起来,又是一刀锐利的疤痕,她虽是傻子,却也明白他说得没有好话。
朝云在这,她索性全盘倒出,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她眼泪也不擦,仰脸对着朝云哽咽说:“他还说什么,我不孕,和离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笑话宛宛来看戏,说宛宛大傻子。”
“他说的是‘大傻子’!”
这个“大”字却是无中生有,作为唯一的旁观者,贺云卿自然不会说宋渺所说有什么错。他心想,或许是因为傻姑娘心中自有一杆秤,对外人的恶意明白得很,而她也并非纯粹的傻,至少她懂得在一心疼爱她的兄长面前,添点油加点醋,让自己看不惯的人吃点苦。
他面上的妆容已经卸掉,但戏服仍旧未换。因为要带宋渺来找朝云的缘故,他匆匆洗净脸便使人将倒地不起的洪家小少爷带到这梨园主子特意给的包间。
这场闹剧被梨园主子压在这包间里,风波倒不大,可包间里的虎啸猿啼真真要骇吓心肺。
哭着的朝家二小姐,面色冷凝的朝家大少,还有狗一样怯弱难堪的洪涛苏。
贺云卿隐身匿在角落,他颇有忧心地看那傻姑娘在她兄长怀里哭得几乎要厥过去,红彤彤脸蛋上满是泪水,她哭得很惨,又委屈又难过:“哥哥,哥哥,宛宛好难受啊。”
“宛宛明明这么聪明,这么聪明,才不是大傻子!”
“哥哥,哥哥,打他,打他!他欺负宛宛!”
宋渺用手抹泪,她头发微乱,泪意蒙蒙,鼻头也哭得红红,一点也没有平常女人注意形容的样,但这却更加凸显心智不全。
贺云卿当心她哭得狠,伤了身子,便在她将歇时,慢声出言道:“朝先生,洪少爷是我出手打的。”
这声音清正平和,没了唱戏时的柔媚腔调,朝云转眸就见到,一位年轻清俊的男人身穿戏服,温文尔雅冲他道。
朝云面上的冷漠收敛些,他朝他点了下头,凉薄的唇紧抿,他说:“你是这里唱戏的?”
这话显然有些看低,贺云卿却没因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点头称是,“我是这的新旦,前些日子来园里,承蒙朝二小姐青眼。但今天这事,绝大部分还是因我而起。”
他垂了垂眸,没有隐瞒:“朝二小姐是跟着我进堂后,但没料到洪少爷也跟进了”
贺云卿简单几句,将事情经过介绍后,终于瞧见宋渺不哭了,只睁着眼看他,红通通的眼眶里还充盈着泪水,但很乖地,一点也没掉下来。
他不由莞尔。
宋渺在朝云怀里,直起身来,她朝他轻轻努了下鼻子,酒窝深深的两泓,她抿了抿唇。
下一刻,却是又呜呜咽咽地嚎哭起来。
贺云卿几乎要被她这孩子般的情绪起伏给惊呆,他一时哑然,连话都不知该说什么,愣着片刻。
她哭得这般厉害,眼睛通红,泪水噗凌凌掉,话说得却异样清楚,“哥哥,贺云卿他打他,是因为洪涛苏想打我!”
“他想打我!”
“宛宛从来没有被人打过呜呜呜呜”
洪涛苏这时候却也忍不住,他道:“那不是没打着你么?”
宋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哭唧唧地又要往朝云怀里钻,“哥哥他又凶我!”
朝云从一开始,面上的表情便冷峻漠然,凶狠地像是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人的猛兽般。
他安抚着拍拍她的脊背,哄她别哭。然后,下一刻,他扬唇冲着洪涛苏冷笑起来。
朝家大少慢条斯理地一顿一字道:“洪涛苏,这事,我会和你大哥说的。”
“你们洪家,这事别想完。”
再也不看洪涛苏空衔脱臼的手腕,他抱着自家宝贝心肝妹子,往外走去。
一面走还一面冲在外等着的梨园主子道:“那个戏子,你护着点,我妹妹喜欢他唱的戏,别让不长眼的人碰着。”
梨园主子与朝云再说的什么,贺云卿没听见,他只瞧到被朝云抱在怀里走,下巴靠在兄长肩上的貌美姑娘,冲他笑眯眯地咧嘴。
那双酒窝又深又甜,她还美滋滋地做了个口型,贺云卿一下就看懂了。
这傻姑娘说的是——
“我厉不厉害?”
贺云卿情不自禁就笑出声,摇头止住唇角弥漫的笑,想着她收得比谁都快的眼泪。居然不由自主想起,这会不会是这朝二小姐家中的常态。
以眼泪做筏。惹得人心生怜爱。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傻,在这种事上。
朝云将宋渺抱到车上,他揉着妹子的发,低声问她:“刚才那个就是你说的,比哥哥好看的戏子?”
宋渺“嗯”了声,她吸了下鼻子,泪痕被她蹭在朝云身上,她仰脸乖乖说:“是不是很好看?我觉得他可美了。”
“比蒙嘉殷还美?”
四年前,她也这么说,说蒙嘉殷太美太好看,她想嫁给他。
朝云不太想自己的妹子再离开她,也担忧她这见美色就沉迷的习惯。只能暗地里慢慢调整她的“唯有美丽即正义”的观念。
宋渺看着他,眼睛眨了两下,她说:“为什么还要再提嘉殷?”
说着说着,眼泪又想冒出来。
“哥哥,你是想让我哭吗?”
压抑着的声,蒙蒙的泪意。朝云慌了,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该再提的。”
宋渺埋头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原谅你了,哥哥。”
朝云松了口气。
旋即再听,就看到妹妹笑嘻嘻地抬头,面上才没有难过悲伤,她说:“骗你的啦!我才没有因为嘉殷哭呢!”
“现在,有了更好看的人,才不喜欢他呢!”
言之凿凿,落地有声。
她一点没哭,但朝云却愣住,久久地,长叹一声。
男人的温柔与无奈,低声细语在她耳畔响起:“这样很好。”
“我的宛宛就永远不会因为这些受伤了。”
第35章 戏子与傻夫人(七)()
贺云卿再见到宋渺;是在那事结束的半月后。
彼时;他正拿腔作势在台上含情脉脉,以越腔唱着,声色昳丽美艳;一双眼清润似含有泪意;美不胜收。也正因为那戏服掩盖住清俊高大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曼妙清美。
宋渺穿着新裁的衣裳,带有蕾丝边的漂亮裙摆;让她甜美得像个西洋洋娃娃。她身后随着几个下人,这精致姑娘打扮让大厅内众人不由侧目;待一看来人;窃窃私语便起;无非不是什么;“朝家二小姐又来看戏”;“那蒙二少与她和离”的八卦消息。
贺云卿在台上瞧到她;动作不停;腔调不改;温柔惬意地曼声喊出一句迤逦缠绵的戏腔。这一声吸引了在座的注意;众人齐声叫好。
宋渺慢慢走进;她扬唇,冲贺云卿展颜甜笑,旋即转身上了包间;要从包间看他唱戏。
倒不像过去毫无忌惮;坐在大厅里瞧。她脚步轻快;玉珏挂在腰带上,叮叮当当,银铃清脆,贺云卿垂眸听见,他唇角微弯,心觉这朝家二姑娘做派着实喜人隆重。
哪儿喜人,他也确切说不上来,但毫无疑问,这一派“隆重”作风让贺云卿很是莞尔,他在台上唱戏,更加投入这一浮水袖,情调柔曼的越腔中。
宋渺在包间里喝茶吃东西,她嘴里鼓鼓囊囊,看上去活像只小鼹鼠,梨园主子还特意给她送来新做的糕点,据说是学西洋那套的,叫什么——蛋挞?
宋渺自然明白这蛋挞是什么,但朝宛可不懂,她苦恼地看着面前黄灿灿,含着甜蜜蛋液的糕点,伸手戳了下,不意外摸了满手蜜糖。
“噫!”
嫌恶地喊出声,然后她下意识舔了下手指头,就被这甜蜜蜜的味道迷住。宋渺舔干净手指头,颇为心虚地环视了下跟来的朝家下人,颐气指使道:“不许和我哥哥说,听到没?”
朝云疼爱妹妹,但也不准她平日里吃东西没讲究,尤其是个人卫生问题上,哥哥总是严厉极了。
宋渺稍微有些担心他们告状,威胁一番后,才放下心来,用手帕包着蛋挞吃。
她这头吃着,那头台上戏儿即将落幕。她赶来的不算是时候,贺云卿这一场将要结束,但好在她能将他喊上包间,也就不在意能不能多看几刻。
等她吃饱喝足,在包间里四仰八叉地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听着外头的叫好声时,门被轻扣两声。
是个贺云卿的声音,青瓷般剔透清雅,“朝二小姐?”
宋渺让他进来。
贺云卿才一走进,就瞧到这穿着洋娃娃般衣服的漂亮姑娘,鼓着腮帮子,乐呵呵地朝他说:“你来啦,要不要吃点好吃的?”话音刚落,她像是才注意到般,沮丧地拍拍自己的脑袋,愧疚道:“只剩下一个了,你不嫌弃的话就吃吧。”
贺云卿坐在与她相离半米的椅子上,他拒绝了她用手帕托来的蛋挞,“谢过朝二小姐,我不饿,你吃吧。”
宋渺“哦”了一声,紧接着就听他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云卿弯唇看她,语气清和,和朝云对她说话时极为相像的语气。
都是看着孩子般,柔和温雅。
但宋渺知道他与朝云格外不同的一点在于,他的体格可要比朝云强多了。
——坏妹妹又在心里默默贬低着哥哥。
宋渺说:“找你来玩,顺便问问看,洪涛苏有来欺负你吗?”
贺云卿说:“没有。”
“朝大少将事都解决了,我在园里也过得很安稳,倒是你,怎么这半月都没来?”
后面的问句,却是因为宋渺过去平均两天来一次梨园的习惯使然,贺云卿在这园里呆的时间不久,但也清楚朝家二小姐有多么热爱看戏,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她,笑问道。
这半月之所以没来的缘故,是因为宋渺在朝家看洪家的笑话。她瞧着那洪涛志领着洪涛苏前来谢罪,甚至连那留洋回国不久的洪家小姐洪巧玲都给带来,就为了解朝云心中怒火。她把下巴靠在桌上,贺云卿见着,不由蹙眉,让她抬起来。
她不动,眨巴眼,笑眯眯地看他,说:“我在家里看洪涛苏的笑话呢,洪涛志送了好些东西来,我哥哥没收”她兴奋地想要和他分享在家中的趣事儿。
贺云卿却没心思听,他拧眉,实在看不惯她宛如小狗将脑袋支棱在桌上。于是伸手,修长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尖,让她抬起来。
“桌上脏,你别靠着。”
贺云卿说道。
宋渺对上他的眼,看他温吞清美的眼尾,深邃柔亮的瞳孔。她目光纯粹热烈,贺云卿被她看得一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