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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母亲,怎样苦苦等着我的出现。
风从远方吹来,窗外的梧桐依旧屹然站在那里,粗大的枝丫上残雪覆盖,像数条灰白相间的龙,蟠在梧桐古老的枝干上,月光中闪着银灰色的光。
“小妹,你就是不见他,也该明确的写封信给他。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件事毕竟是儒林做的主,不是还有两日才到生日宴吗?”
我苦苦一笑,的确还有两日才到宴会,我宁愿此时什么都不知道,等那日真正来临,或许我们还可在这五日好好的见一面。他临走前说,会到绣楼找我,可时间仓促间我并未来得及告诉他我已经不在绣楼居住。或许这就是错过,我们总在时间的交错中错过最佳的机会,从没有告白到渐行渐远,仿佛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姐姐,还有什么意义呢?都不重要了,我很喜欢斐小姐,你知道吗,她就是斐姐姐的小妹,也是我同学。我很喜欢她,而且她与师哥也确实是郎才女貌。”
“郎才女貌?”姐姐反问道,“你与顾少顷也是郎才女貌,阿昭,你到底是怎样想的呢?你难过,就去大堂问他啊!”
“问什么呢?问我们的关系从开始就不被看好?问以后我做你姨母大人怎么样?姐姐,你不是说我还有大好的时光可以遇到更多的人吗?现在我把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解决了,你和顾先生的事不是更加水到渠成吗,你应该高兴才是。”
“阿昭你”姐姐被我噎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又热又冷,一时无法再说什么。
而我自己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也呆呆地坐在那儿,好半刻才醒悟过来:“姐姐,我并不是那样的意思!”
“我知道,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确是此事的受益者”
有小丫头蹑手蹑脚送了粥来,看到我与姐姐皆不说话,低声回道:“大小姐,老爷让您过去。顾先生送来了请帖,邀请咱们全家去参加他的生日宴,老爷已经答应了。”
姐姐看了我一眼,把手里拿着的云英织衫丢在衣架上起身便走。那织衫本是她要我穿着去见顾少顷的,此时被她丢在衣架上随意挂着,一霎时有种萧索孤寂的绝望。至少,姐姐有一点说对了,我该给他去封信,不为别的,只为我爱他。
默默想了会,披衣而起,坐在窗下开了灯,拿起自来水笔持笔而书。
师哥:
我想了多日,决定写这封信与你,原谅我没有勇气见你,或许从那****走开始,我们的情和谊就已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分开吧,带着已经说出和还没有说出的话分开。我知道你有事瞒我,你的神秘从见闵爷开始,或许还要更早。我知那是一种危险却崇高的事业,就像你与世珂在东洋就已结识一般。很多个日夜我躺在绣楼精巧的床上一遍遍想着“你到底是谁”这样的问题,我怕,怕听到真相后的震动,也怕我自己绞痛着的感情。姐姐与成韵哥哥的先例摆在那里,我的懦弱是这样明显,我怕那危险的漩涡,怕它将你引至不可回头的境地却不能阻止你,也不能扯着你的衣袖不让你离开。
你和世珂是同样的奋战者,社会的喧嚣与匪难,国家的风雨与飘摇,我知道你谋的是我够不到的世界。那片海里无限自由,有花香,也有无尽希望黑暗。而我,注定要在家庭的羁绊下降了帆,拒绝大海的诱惑,逃避那浪涛的拍打
我说过,看了太多古代与西洋的传奇,我已不再惊异人生的遭遇。
不过这是诳语,一个自大者和懦弱者的诳语。实际上,我很脆弱,脆弱得像一支暮夏的柳条,经不住任何风雨。
所以,我选择离开,忘掉我们的爱情。
记得上次我说过的英树吗?听闻她得偿所愿,真要与你订婚了,我是该高兴你的造化,还是可叹我们的命运?我承认自己听闻消息后身体的颤动,也绝望地心痛顾先生的动作如此之快,却明白我们的问题不仅仅是姐姐与顾先生,我与你。
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韩妈也差点让人毒死,我被抓去了警局走了一遭,接下来呢?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等着我?
我忘不了在警局呆过的漫长一夜,其实也仅仅一个时辰罢了。那一声声女人的叫骂,一声声绝望的呐喊,那黑暗如漩涡吞噬着我坚定的意志,也叫我生出无尽惧怕。我颤抖了,我要逃避,逃得远远的,让浓荫如盖的梧桐、幽深的古宅来庇护我,庇护我这颗不安宁的心。
祖母要我做主自己的婚姻,所以我肆无忌惮毫无悔意地爱了你,然而现下,从此刻开始,我将不再任由自己而放弃家人,我要反击,我要找出隐藏在家里多年的坏人来保卫刘家,而这个决定,却不再有你的帮助。是的,我怕赭红袍的事件再次上演,比起爱你,我更希望你在这个世上好好活着,哪怕它的代价是离开你。
我对姐姐说,我愿成全她与顾先生,她是反对的,她为你说过话,她了解我,她永远是我的好姐姐,所以相比她继续呆在家里与我们一起承担未知的未来,我愿意她脱离出去,尽管我觉知她也有未告知我的隐瞒,但相比性命的堪忧,其他一切总是抵不过命的。所以我不想去探究姐姐嫁先生的原因,只希望你不要记恨她。
对不起,这样的信件是悲伤的,因为我决绝的缘故,枉害了你时间地利的人和。所以,我留下这唯一一封紫信——紫色,这个我喜欢的哀愁、忧郁、悲剧性的颜色,就是我们生命邂逅的象征吧。
那些曾经的欢愉与年少时的乐观,通通在世事的无奈中走远了,也散去了。
最后,就让我再任性一次。
我爱你,前所未有的爱着你,可是这份爱注定是绝望的桔梗花,如果那时我们能不顾一切的离开,在所有事情尚未发生时,或许,我们又是不同结局了吧?可惜,注定要被诅咒的人生终将没有如果!
罕昭字
民国九年冬日
心中泪水连连,本已将信纸折好封印,却在叫人寄出时有了犹豫,也许,我该再见他一面再交出也不迟,就一面,只一面!
第五十八章()
顾先生四十三岁的生日宴注定是高朋满座的,傍晚十分,一辆辆小汽车纷纷从山下的盘山公路上往半山里开去。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宁园。第一次,这个地方对我与姐姐而言仅仅是一个需要拜访的地方。而今日那幢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建筑风格的白房子里,却住着对我与姐姐都至关重要的人。
宁园主屋的建筑是一栋流线型的二层洋楼,几何图案式的构造,与城郊英菲尔曼教堂的设计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就是私家庄园的楼层没有教堂那样的威严。
隆冬的傍晚,山上难得的晚霞投映在巨型的落地窗上,配上宽阔挺立一道乳白边的框。屋子四周绕着宽绰的沙石路,从正门进去是大厅,一盏椭圆形的玻璃天灯随着人流的移动泛着橘黄色的光,几件雅俗共赏的西式摆设印入眼帘,处处彰显着主家顾氏不同一般的品味爱好。
大厅的另一侧,已经辟好的舞会场所已经有人在跳着舞,作为政府新任的教育部长,顾先生无非是得天独厚的。南京城今年有两个重要司埠,一个是前不久刚刚从次长升为正部的贺九铭所在的交通部,另一个,就是今年刚刚从北平转来南京的教育部。两位部长一个在官场浸淫多年不倒,一位则是享有江南一带有名鸿儒气质的顾府当家主人。所以今晚代表南京最高地方长官的聚会一定是非比寻常的,也必须非比寻常。
所以那日当我把写好的信件封进信封的一刹那,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我,再见他一面,哪怕是亲眼看他订婚也是好的。一旦心里有了动摇,想要见到那人的心就愈发强烈。姐姐说的对,我要见他,我要听他说,哪怕是分手也该把所有未完的话做一个了断。所以我来了,与父亲母亲姐姐一起再次来到了宁园。
炉台上陈列着各色明清时期的景德镇瓷器,象牙色的博古架上,西洋琉璃瓶与东方鼻烟壶交相辉映。
从进大厅开始,我的视线就在搜寻着顾少顷的踪迹。可惜我找遍大厅的每个角落,依旧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他怎样了?去了哪里?今日不是顾儒林要为他宣布订婚消息的日子吗?姐姐说,顾先生并未打算提前告知少顷这个消息,可是他却间接告诉了我。
他呢?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瞒着他做了什么吗?这几****不理他,他有去刘府的绣楼找我解释吗?
心下想着事情,并未注意到眼前的动静,只听“哎呦”一声,却是莽撞撞了一人。
被我撞的女子一手捂着额头,一手端着法国红酒,艳丽的面孔满是诧异:“刘罕昭?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我也想不到很快就见到了事件的主人公之一斐英树。
“斐小姐。”
“你原先不是叫我英树同学吗,怎么今日反而这样客气了?”
我心中苦笑,原先只当你是我众多同学中的一人,现今你一语成真,我却独自苦闷忍受分离的痛苦,如何不叫我心中难过。
而人一旦难过,语气的客气疏离又怎么在乎?
“我该恭喜你吗,为你的愿望成真?”
斐英树先是一怔,转瞬明白过来:“看来你是知道了,听少顷说的吗?好像不太可能,因为我父亲说这是他与顾伯伯私下议定的,就是少顷也蒙在鼓里等着今晚宣布后才可能知晓。刘罕昭,对不起我失约了。我说过要与你公平竞争的,可是眼下却是我先抢了他,不过你放心,既然我先下了手,你也是可以反击的,我们俩谁得到他,我都不会失望生气,真的,你相信我!”
她这样说,我还怎么生气呢?心里原有的一点闷气也被这几句话给疏通了,我有什么理由怪她呢?她只是喜欢他而已,又恰巧与顾府是门当户对可堪佳配的对象,而我在最开始就是顾先生顾虑和阻碍的因素,况且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放弃,我该说些什么呢?
“是,我知道了。谢谢你这样说,我也是真心的。可惜我从前没有好好在学校与你结识,不然的话,我们该是很好的朋友,真的,我说的也是真心的。英树同学,你很坦诚,也会直率,我仅有的一点对你的怨气也消除了,现下我只想找到师哥,问问他,听他怎样说。”
“如果你找少顷,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在花园,他似乎这两日一直在找你,所以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与当日在学堂里完全不同。他和我说他不同意我们两家的订婚,他事先完全不知他父亲的打算,所以他暂时想不出很好的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他很苦恼。所以你去花园吧,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看到他这样我很不开心,所以你去找他吧,哪怕是安慰也很好。”
第五十九章()
顾家的花园是一个空阔的大草坪,夜幕降临,花园四周的矮从里亮起了灯,园子里有一排修剪整齐的常青树,借着灯光看过去,两排火红的杜鹃正在开着,花朵儿红里带黄,是鲜亮的虾子红。
因为不是夏夜,又连着下了几场雪,花园里人烟稀少,大部分来宾都等在室内,享受着温暖如春的室内宴会。
顾少顷站在一株老桂树的背面,拿着半杯香槟斜斜倚着。几日不见,他仿佛瘦了许多,孤寂的背影在夜色的映衬下越显寂寥。
我慢慢走进他,越到跟前越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该怎么开口?是问他这几日过得好吗?可斐英树明明说他不好,一点也不好。
还是问他我听说了你要和斐家小姐订婚的事,你有什么解释?可是我明明知道那是顾先生故意瞒着他进行的。
那该说什么呢?
我们分手吧?我已经写好了分手信,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你,我想当面和你说?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跳梁的小丑,搭着无法拆除的戏台,自编自演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独角戏,却又生拉硬拽出几个可有可无的观众。
我更像一只迷途的糕羊,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爱人,想着他念着他,却又自掘坟墓的推开他,只为虚无不可理喻的现实。
斐英树说,她喜欢他,所以不在乎他和谁在一起,得到她幸,不得她命。
这是一个多么洒脱大方的女子,我真的自感不如。
心里不由后退几步,问出原因有什么用呢?结果不是早让我自己确定了吗?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想到这里,我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父亲母亲既决定了姐姐的婚事,此时待顾先生的眼光又格外不同。
那天二叔来到家里,气冲冲的向父亲禀了顾家与斐家七小姐私下商议订婚的消息,父亲惊讶之余也惊叹二叔这几年惊人的消息力。
顾儒林将事情瞒得如此严密,就连南京最具探知力的小报事先都无一点儿风声,偏偏二叔就提前知晓了消息。如果不是顾先生有意将信息透露给姐姐,大概我们家也会像今日到场的诸位一样需得等到主人家正式宣布才能知晓。
父亲本对我和姐姐的事心痛不已,他其实早下了决定要我们两人谁都不许嫁进顾家,顾儒林与家里几次谈判无疾而终,却在最近的事件里扭转了局面。父亲开始重新审视他与姐姐的这层关系,而我的主动退出,无疑又给父亲的动摇添了一份保障。而我更忘了一层至关重要的砝码,那就是最开始我和海朱提到的,重振刘府的门楣。所以此时父亲和老师由顾先生陪着在人群中寒暄,好像也就理所应当了些。
只有我自己,走在衣香鬓影的宴会间,却有种置身荒野的错觉。
“阿昭,你可是不舒服?要不要紧?”母亲本和姐姐陪着一位我不认识的太太聊天,见我过来忙止了寒暄,走来握了我的手去摸我额头,“有些烫,你这两天发着烧,本不应强撑着要来。不如,我陪着你先回去罢,让你父亲和姐姐留着,反正他们愿意参加。我们娘俩也好回家清净,眼不见心不烦。你看怎么样?”
“好啊,我本就是找您说想先回去了。”
“那姆妈告诉你姐姐一声我们便走罢。”
“好,我在门口等您。”我说着,便往门口去。
乐手们在此时拉起了几个音符作为今晚舞会的前奏,紧接着,一首狐步圆舞曲便由小提琴低沉曼妙的声音开启。
狐步舞起源于美国,此时并未完全进入中国的社交圈,不过是几个国外归来的名流们在自家的宴会上小范围流行的一种舞曲罢了。只因其舞步自由、动作流畅、仿如行云流水,恬静优雅,才被作为开场热身的第一支舞。
“来都来了,不跳一曲才走吗?”忽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去,就见世珂含笑站在我的面前,一身浅色西装温文尔雅。“上次大哥婚宴上丢下我就跑了,这次也该补偿一下吧?”世珂说着,目光在我脸上仔细扫视了一圈,随即皱了皱眉。
“阿昭,你病了吗?”
我摇摇头,强笑道:“哪有,我不是好着吗?你怎么也会来?”
世珂指指不远处站着的童伯父解释道:“你知道的,父亲一直想将医院开到南京,今晚城里最大的两位人物都在这里,父亲能不来吗?我看你脸色确实不好,不如去运动运动,跳跳舞,出出汗,气色好些了我送你回去,你看怎么样?”
我本想拒绝,来这里是为了见师哥,现下人已见到,留不留下已然不重要。
刚要回答,就看到贺叔同陪着贺部长向我们这边走来,情急之下拉起世珂的手,往舞池中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