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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闺名胜男,人如其名,其英姿飒爽、豁达疏朗完全巾帼不让须眉,甚至远胜大多数男儿。
可是现在,嫂嫂看上去却仿若一个无枝可依的失群孤雁,往日飞扬的神采再不可见,只余眼底浓重的哀痛与茫然。
“嫂嫂!”我心中一酸,出声唤道,走上前去,接过婢女手中的木梳,“我来给嫂嫂梳头可好?”
仿佛被什么惊醒,嫂嫂这才回头看向我道:“阿洛”
“母亲让我来陪嫂嫂说话,还让我往后好生照料嫂嫂,若是嫂嫂的伤一日不好,那阿洛就一直赖在嫂嫂这儿,蹭吃蹭住。嫂嫂可别嫌弃我?”
嫂嫂灰暗的眼神蓦地一亮,她握紧我的手,哽咽道:“不嫌弃,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阿洛”
那一日,我陪着嫂嫂说了半晌的话,好生宽慰了她一番之后,又杂七杂八的说了许多,却始终没有问她当年的宛城之战。
嫂嫂此时正是最最脆弱的时候,我怎可在这个时候再去烦扰于她。
那天晚上,听着嫂嫂匀长绵静的呼吸声,我却在想着我的心事,想着心中那个未解的迷题。
不能问母亲,也不能问嫂嫂,那么我要如何才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再去问温媪?不,她不会再多说什么的,她能说出宛城之战这几个字,就已是对我最大的提点。
那我还能问谁呢?
等等,我虽不能问人,但可以问书啊!
卫畴虽是武将,但却是爱书之人,不但喜读楚辞歌赋,亦喜读史书兵法。
为此,他在将落难的雍天子迎到许都后,特意在许都重建了洛阳帝都被毁于战火的兰台石室,收藏各种典籍文书。由御史中丞管辖,置兰台令史,令史官在此修史。
当年的宛城之战,必定有史官记其详情,载于竹简之上,我若是能进到兰台里面去,得以翻阅历年来卫畴的战事行纪,多半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只是我要如何进到那兰台里去呢?
很快,我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我虽不能直接去问卫玟当年之事,但我可以让他带我进到兰台。这个表弟对我一向是有求必应,他又是颇得卫畴疼爱的公子,带我进到兰台里面,应不是什么难事。
既已想到了大体的法子,我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怕万一睡得迟了,明日气色不好,会让母亲担心,嫂嫂自责。
虽说母亲昨日免了嫂嫂的晨昏定省,但嫂嫂一早还是和我一道去给母亲请安,服侍她喝了汤药,又一道吃了早膳。
这一餐饭是到了卫府之后,我们一家四口吃的最祥和的一餐饭,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用过了早膳,跟母亲说了一声,我便去给姨母问安,本想若是能见着玟弟,便要他想法带我出府到兰台一游。
不想,姨母身边却只有表妹卫珠一人,卫玟和卫璜都不在。
“他们两个被司空叫到演武场去考校射艺了。”见我问起,姨母答道。
“阿洛,你来的正好,益州牧刘产给天子敬献了五车蜀地的蜜桔并五车蜀锦,天子各赐了三车给司空,司空都只留下一车,其余的皆分给了诸位臣僚。我已将它们都分好了,过一会儿便给你们送去。”
我道了谢,姨母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跟姨母这般客气。”
她转头对服侍她的郑媪道:“吩咐下去,按着我分好的份数,给各房姬妾及各位公子女公子们送去。记着,恒儿和华儿那里要送双份,万不可怠慢了!”
“喏!”
见郑媪领命而去,卫珠不高兴道:“母亲为什么总是偏心三哥和长姐,回回都要给他们双份?您待他们再好,他们还不是不把您当母亲看待,从珠儿记事起,就没见他们来给跟您问过几次安!回回见了我和六哥、八弟,也都是冷着一张——”
姨母立时沉下脸来,“住口!长幼有序,你身为幼妹,岂可妄议兄姊?他们乃是你父亲的原配所出,又幼年丧母,我自当多看顾他们。家和,方可长保兴旺!我先前教你的那些道理都忘了吗?回你的房里去,将女诫抄上一百遍。”
自从住进卫府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姨母动怒。
姨母平日无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便是最得卫畴宠幸的赵姬公然对她无礼,她也仍是淡然处之,不想,对自己的儿女,姨母却是这般严厉。
我正要开口求情,姨母已按住我的手道:“阿洛,你若是替她求情,虽免了她现下责罚,却会害她将来受苦。”
我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姨母的良苦用心。
姨母跟在卫畴身边十几年,自然深知卫畴的性子。虽然行止放荡,一日不可无美妇人,却又极重礼法尊卑。若是不守礼数,再得他宠爱的美人也会被扫地出门。
那位仗着一年专房之宠的赵姬,便是因对姨母不敬,被卫畴知道后,恶其无礼,任她如何悔过哀求,还是将她遣送回娘家,听任其父母再嫁。
若是卫珠这番言论传到卫畴耳中,纵然他对原配所出子女不过平平,但对小女儿只怕也会心生不满吧!
更何况,一旦卫畴不在了,那卫珠所能倚靠的便只有她的这些兄弟。而卫恒乃是卫畴所有儿子里,年纪最长者,若无意外,卫畴百年之后,当会接管家业,成为一家之主。
若是得罪了卫恒姐弟,只怕卫珠将来
想来就是因为这些顾虑,在这件事上,姨母才会对自己的孩子这般严厉。
姨母抚着我的手,叹了口气,“阿洛,你是个聪明孩子,当能明白我的苦心。后母难为,毕竟再怎么样,我也不是恒儿和华儿的亲生母亲,他们不愿同我亲近,也是自然。我只盼着大家能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往后你觉得你华表姊待你有些冷淡,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忙点头道:“姨母放心,阿洛也曾在府中遇到过华表姊两次,她待我虽不亲热,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何况恒表哥还从黑山贼人的手中救了我,想来他们对您,也是当母亲一般敬重的。”
姨母又叹了口气,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从姨母那里回来,我心中更加烦闷,却又不敢在母亲和嫂嫂面前表露出来。
不想,到了下午,我正在教嫂嫂学做刺绣,就见卫玟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子文,你怎么来了?”
“谁让我今儿早上没能在母亲那里见到姊姊,自然要找补回来!”
嫂嫂打趣道:“阿洛,你这表弟可真够粘你的,这么些日子下来,就没有一天是不粘着你的?”
卫玟听了这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道:“谁让阿洛姊姊生得美,宛若天仙,不但能解我诗中之意,琴又抚得好听,乃是我的知音之人,我自然喜欢同姊姊待在一处。”
姨母的这三个孩子里,除了卫珠外,卫玟和卫璜都喜欢同我亲近,有事无事都喜欢往我这里跑。只是卫璜因是卫畴最宠爱的幼子,整日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来找我玩的次数便比不上卫玟多。
卫玟凑到我跟前道:“好姊姊,我新得了个琴谱,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人前他倒还能规规矩矩地喊我一声“表姊。”私下里,却是“姊姊”、“好姊姊”的乱叫一气。”
我正要同他商量去兰台查阅典籍之事,便答应道:“那咱们到外头去抚琴吧,别吵着我嫂嫂。”
那琴谱略有些难,花了小半个时辰,我方才完整弹了出来。
一曲终了,卫玟很是期待地看向我,“姊姊可喜欢这首琴曲?”
我摇了摇头,“初听动听,但余韵不足,不过是首平平之作。玟弟,你写诗作文天赋一流,可于这琴乐上,却实在是眼光平平。”
卫玟的脑袋立刻耷拉下去,闷闷地道:“我已经在琴乐上狠下了一番功夫,每日都要抚琴两个时辰,可还是比不上姊姊。我千挑万选的琴谱,没一个能入得了姊姊的法眼。”
我心中一动,忙道:“既然你帮我挑不出合我心意的琴曲,不如带我自己去挑如何?”
卫玟迟疑道:“我这些琴谱都是从坊间所得,若是带姊姊去到那些地方去,只怕不大好吧”
我笑道:“谁说我要你带我去坊间了?我是想去兰台挑些琴谱。你帮我找来的这些谱子都是新制的琴曲,虽然新奇,但我还是更喜欢古曲。不如,明日你陪我到兰台去一趟,如何?”
第8章 荀渊()
作者有话要说:
特殊提示,因为有读者反应这章看不了,再更新一下试试能不能解锁,不是伪更哈
今天加更一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一是为了修改前头几章的bug;怕你们以为我伪更,二是为了凑足申榜的三万字。求表扬!
今天文里提到的西极石蜜,是汉代时印度人发明的蔗糖,通过张骞通西域进入中国。在此之前,中国人是吃不到蔗糖的,只有麦芽糖可吃。汉朝人把这种比麦芽糖甜得多的美味称为“西极石蜜”,着名文青魏文帝曹丕(算是本文男主的原型吧)曾点评道“南方有龙眼、荔枝,宁比西国葡萄、石蜜乎?”在他看来龙眼、荔枝完全比不上印度进口的蔗糖。崇洋媚外!
女主怼荀渊那段,也是根据史书改编的,史载甄后“年九岁,喜书,视字辄识,数用诸兄笔砚,兄谓后言:“汝当习女工。用书为学,当作女博士邪?”后答言:“闻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
最后,有喜欢三国的亲们可能已经看出来女主姨母的原型之一是谁了,没错,就是三国里张绣的婶婶邹氏。曹老板拿下宛城后,某虫上脑,就问手下人哪里有漂亮mm呀,手下人就把邹氏献上去,然后的然后,曹老板就把自己的长子和侄子还有爱将典韦全给祸祸死了。邹氏的结局史书上没写,老版三国里那一段拍得超赞,特意给邹氏安排了一首插曲淯水吟:
我本飘零人,薄命历苦辛,
离乱得遇君,感君萍水恩。
君爱一时欢,烽烟作良辰,
含泪为君寿,酒痕掩征尘。
灯昏昏,帐深深,
浅浅斟,低低吟。
一霎欢欣,一霎温馨。
谁解琴中意,谁怜歌中人。
妾为失意女,君是得意臣,
君志在四海,妾敢望永亲。
薄酒岂真醉,君心非我心,
今宵共愉悦,明朝隔远津。
天下正扰攘,四野多逃奔,
须臾刀兵起,君恩何处寻。
生死在一瞬,荣耀等浮云,
当君凯旋归,能忆樽前人。
灯昏昏,帐深深,
君忘情,妾伤神。
一霎欢欣,一霎温馨,
明日淯水头,遗韵埋香魂。
词写得很赞吧,诉尽女子身处乱世的悲酸辛苦,曹老板听完这曲子,本来因为张绣打进来想杀了邹氏的,到底没下得去手。老版三国对女性形象的塑造真的是很走心了,对貂蝉的结局也是很大气,没让她跟吕布,而是大功告成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并没有瞒着母亲和嫂嫂我要去兰台之事。
她们素知我的性子,又对我疼宠有加,知道我闷在宅子里久了,是必要出去逛逛的,从前在洛城时,便是如此。因此我只说想去兰台挑几本琴谱,卫玟会陪我前去,姨母也答应了,她们自然不会反对。
卫玟本想瞒着姨母和卫畴,偷偷带我去的。我却不答应,趁着卫畴来同姨母一道用晚膳时,拉着卫玟上前,说出了我想去兰台借阅琴谱的请求。
毕竟我和家人如今是靠着姨母寄居于此,总不能私自行事给姨母惹出麻烦来。这件事,我做的越光明正大,反倒越不会让人疑心到别的事情上去。
我也并不怕卫畴会拒绝我的请求,父亲当年虽极为鄙视他的为人,送他“奸雄”二字。
但我在这卫府住了两个月,观其行、听其言,不得不说,卫畴此人,奸虽奸矣,的确称得上一个“雄”字。
这等雄才大略之人,当不会拘泥于小节,况且听闻他因喜读书,亦喜爱读书之人,无论男女。因为欣赏才女蔡昭所作的离乱诗,曾不惜重金将她从匈奴赎回。
姨母亦替我言道:“阿洛自从到了许都,整日都是闷在府中,还不曾出去四下走走,还请夫君允了我这甥女之请?”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姨母是知道我去兰台真正的原因的。或许有些事,她不便直接告诉我知道,却不反对我自己去找出真相。
卫畴捋了捋胡子,笑道:“便是夫人不开口,吾也定会答应阿洛之请。子玟,明日好生陪你表姊在许都逛逛,顺便再在兰台替为父挑些书回来。阿洛也别光挑琴谱,若有喜欢的书,只管取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便换了一身男装,和卫玟一道乘马车往兰台而去。
若只是在许都街头随意走走,便是身穿女装也无妨,但若是去兰台,还是穿男装方便些,也少些麻烦。我向卫畴提出所请时,便表明我会女扮男装前往。
卫玟见到我时,呆了片刻,方道:“表姊,想不到你穿男装,竟是这般好看!”
“姊姊穿女装时,清丽如神女降世;便是改穿了男装,亦是俊俏的不似凡人。”
我微微一笑,“就你话多,咱们快些走吧。”
他本想先带我游览许都,我却只想快些到兰台去,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兰台名义上乃是皇室的藏书室,寻常人等是进不去的。卫玟若非是卫畴之子,凭他一个身无一官半职的小小少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见我们拿出司空府的令牌,小吏忙给我们上茶,又请来了兰台令史。
卫玟一见来人,惊讶道:“伯昭兄,你什么时候做了这兰台令?”
“昨日刚刚上任。”来人淡淡道。
“甄表表兄,这位是荀渊荀伯昭,乃是荀军师之从子。”
卫畴麾下人才济济,军师十数位,但最得他器重的军师却只有荀煜一人。
荀煜出身颍川荀氏,年少成名,被人赞为王佐之才,自从卫畴得他为军师后,听其建言,迎雍天子以令不臣,一统大半个北方,深得卫畴倚重,称其为“吾之子房。”
他的从子荀渊亦在许都颇有才名,有神童之誉,难怪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就已被卫畴任命为兰台令史。
对着卫玟这位司空疼爱的公子,荀渊的脸上不见丝毫笑容,疏离冷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让两名小吏陪侍我们,便自去忙他的公务。
卫玟一边领我往藏乐谱的书室走去,一边小声抱怨道:“这个荀伯昭,往常对着我总是一张木头脸也就罢了,怎么见到姊姊这样神仙一般的人儿还冷着张脸。”
“难怪他只肯和三哥亲近,两人都是天生的一张冰块脸!”
我心中一动,荀渊若是和卫恒相交甚厚的话,那他待我和卫玟如此冷淡,该不会也是因为
渴望知道当年之事的心情越发急切,我匆匆挑了一卷琴谱,便催卫玟道:“司空不是喜欢看史书吗?咱们快些去替司空选上几本,早些从这里出去,就能在许都多逛些时候。”
到了存放史书之处,我借口也想挑几本书看,自去找我要找的史记。
宛城之战是建兴四年间的事,按照书架上注明的朝代年份并不难找,关于整场战事亦不过百余字,我却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难道这就是我想要找寻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