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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合卺酒如今在我眼中犹如毒酒一般。
“我方才头晕,想是将那匏瓜中的酒尽数洒了,此举颇为不祥,或许”
婚礼之时,这合卺酒须夫妻二人同时一饮而尽,最忌倾倒打翻,视此为大不吉。
卫恒将我重又抱回喜案边坐定,“夫人多虑了,这匏瓜中的合卺酒不曾洒出分毫。”
喜案上没有丝毫水迹,两片匏瓜仍是好端端地摆在上面,想是卫恒眼疾手快,接住了它。
“夫人是怕你我这桩姻缘不得善终?”见我迟迟不肯端起那片匏瓜与他共饮,卫恒问道。
我想了想道:“将军娶我,不过是父命难为、迫不得已。我这个妻子于将军而言,便如同踏板,若他日将军得为世子,只怕我这块踏板”
趁着他现在并不敢对我如何,有些话倒不如说开了好。
“原来夫人是怕我过河拆桥?”卫恒冷笑道。
“夫人也太小瞧我卫某为人。我卫子恒堂堂七尺男儿,岂是那等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小人。”
“我既允下这桩婚事,便是与你订下今生盟誓,只要你——好生做我的夫人,我会待你好的!”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会待我好的!”
他前世定也是这么许诺我的,可是结果呢?赐我毒酒一杯,连我的三个孩儿也不放过!
梦中陪在我尸体边上的三具小小尸体,应该是我同他的三个孩子。
那三具尸身一大两小,大的那个,想来就是替我挡剑,哭着求他不要杀我的琮儿,而另两个小的,只怕还未出生,尚在我腹中,就已然
一想到我那三个孩子,我便恨意难平。他恨我杀我便罢了,我的命是他救的,就当还他一命。为何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那亦是他自己的孩子!
我再也无法冷静,冷笑道:“对我好?他日将军大可——”
激动之下,我险些就要脱口而出“赐我一杯毒酒”几个字,忽听门外一道尖细的嗓子高声道:“卫贵人特来为五官中郎将贺喜!”
我心中一凛,看向门外那锦衣华服、头戴副笄六珈的美貌女子,忽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三年前,我被嫁与程熙不久,卫华便被卫畴送入宫中。我那天子表哥再是不情不愿,终究还是封了卫华为贵人,仅次于皇后之位。
时隔经年,她再见到我时,仍是粉面含霜,目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怨憎之色。
“甄弗,倒是我小瞧了你!这样白净的一张面皮竟比城墙还厚,明知你那好姨母欠我们姐弟良多,居然还有脸硬要嫁给子恒?”
“阿姊,今日是我大喜之日。”卫恒面色有些不虞。
一母同胞之亲,卫华自然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柳眉微竖,恼道:“大礼还未成,你就开始维护她。莫非子恒你也被这婢子的美色所迷?”
“甄氏她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什么婢子。阿姊如今在天子身边伴驾,不比从前,更须谨言慎行才是。”
我心绪复杂地看了卫恒一眼,前世似乎也有这样一幕,卫华在我新婚之夜前来贺喜,毫不顾忌地出言羞辱于我,而卫恒他是否一如此刻这样暗中维护于我?我却一想不起来。
卫华亦定定地看着卫恒,愤怒之色渐褪,更多的却是失望。
“子恒,我宁愿你终身不娶,也好过娶那个女人的甥女。咱们的好后母千方百计逼着你娶她,能安什么好心?可你却还是娶了她,你口口声声说是父命难违,难道你对这个女人就半点不曾动心'番外卫恒知姐看出他心动,因他从小固执,若他不想做的事,谁逼也没用。'吗?”
“自然不曾!”卫恒沉声道,气息微微有些不稳,“她只是我名份上的妻子,仅此而已!”
卫华又盯着他瞧了半晌,直瞧得卫恒避过她的目光,看向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阿姊既已道完了喜,还请早些回宫,免得陛下挂念。”
他这句逐客令,让卫华脸色更是难看,反朝室内走了几步,端坐在上首,唇边挂着一抹冷笑,“贺礼还未送上,阿姊怎好这就回宫。”
“我知道子恒是盼着早些和你这千娇百媚的新妇洞房花烛,但再是心急,也最好先看过阿姊送你的这份贺礼再说。”
她抬掌轻拍两下,温媪带着一名府中的青衣婢子躬身走了进来。
“这婢子曾是母亲院中的女婢,如今在府里后园专司洒扫之责。前几日,她无意中听到了些话,子恒不妨听上一听。”
那婢子已有些年纪,恭恭敬敬地朝卫恒行了一礼,跪伏于地道:“老奴前日洒扫后园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婢女闲话,议论三公子您和六公子的亲事。”
“一个说,明明她家六公子对甄夫人倾慕已久,两人情投意和,几番求丞相许婚,丞相不许也就罢了,为何偏要将甄夫人许给三公子?还有那甄夫人,明明心悦他家六公子,竟能舍却心悦之人,反去嫁给三公子,做了心上人的嫂嫂。”
“另一个道,正因甄夫人心悦六公子,才甘愿嫁于三公子为妻。她心知自家姨母为了给六公子找个强势的妻族好谋夺世子之位,定然不会让她做六公子的新妇,倒不如先嫁到三公子这边,亦能为六公子谋求世子之位出上一份心力。”
“头一个又道,王后为了能让她亲生的儿子立为世子,操碎了心。只怕还是王后亲自这样劝甄夫人的,只要六公子被立为世子,说不得有朝一日,那甄夫人仍能回到六公子身边,反正她已嫁过两回人了,不在乎再多嫁这一次。”
那青衣女婢看上去已有了些年纪,口舌却极是利落,“想必公子也听出来了,这两个婢女,一个是金乡郡主的贴身侍女,另一个则是六公子书房侍候笔墨的女婢。”
“这些话老奴是五日前听到的。若是三公子觉得婢子们的话不可信。三日前,老奴还听到了甄夫人同金乡郡主和四少夫人何氏的几句对答。”
那老婢直到此时才转过眼珠,好似终于发现这室内多了一人,看了我一眼,
她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因这些时日,金乡郡主和何夫人同甄夫人过往甚密,老奴便留了个心,那日果然听到甄夫人向她二人求教。何夫人便向甄夫人传授了些房中之秘,教给她好些侍候男人的法儿,说只消在卧榻之间将男子迷的神魂颠倒,那便等于将他牢牢拿捏在手心一般。”
“金乡郡主则教甄夫人如何从夫君口中套话,打探公子这边公务上的隐秘,日常和丞相帐下哪些臣子走动过密,再如何将这些打探到的消息传递给六公子那边知道。”
这老婢瞧着相貌平平,不苟言笑,如个木偶人一般。一开口,却是功力不凡,硬生生将这番谎话描摩的足可以假乱真。
金乡郡主和卫玟身边的婢女是否那样乱发议论,我不知道,但这老婢后来所说,什么我主动求金乡郡主和何氏对我面授机宜并欣然道谢,却全是信口开河的污蔑。
卫华这是怕卫恒会被我这女色所迷,才故意在我们新婚之夜,送了我这样一份贺礼,她要在卫恒心里再种上一根刺,让我这个心怀二心、私通外人来算计亲夫的女人,在他心里再翻不起丁点浪花来。
其实她大可不必自降身份,用这等下作手段来诬蔑于我,无需她添油加醋,我在卫恒心里早已永无翻身之日。
许是曾经经历过一次,当这盆脏水再泼到我身上时,我竟没有多少愤怒,一脸平静地看向卫恒。
他的脸上阴云密布,黑的似能拧出墨汁来。可当他开口时,他仍在维护他的妻子。
“这是子恒的家事,就不劳长姊费心了。既然这老婢耳朵这般有用,待在府中,实在是屈才了,长姊不妨将她带到宫中去洒扫宫院,只怕能替长姊偷听到更多隐密。毕竟长姊如今的战场在宫中,而非我卫府。”
“长姊这就请回吧,恕子恒不送!”
“你——”卫华气得指着他鼻尖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卫华连说三个好字,“这就是我一手带大的亲弟弟。”裙裾一甩,愤然离去。
温媪看着她的背影,又转而看向我和卫恒,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躬身行了个礼,快步追着卫华而去。
我抬手理了理衣领,指尖轻轻掠过咽喉处。下一刻,卫恒那双大手便会扼住我的脖子了。
第26章 温酒()
前一世,卫恒亦是这般维护于我,让我又惊又喜,不敢置信。
他不信那些对我的污蔑之辞,他信我!他居然会为了我,不惜反驳他的亲姐姐。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初遇时的卫恒,心中对我毫无芥蒂,只有温柔关切。
我终究没有错看他,他到底是个君子,一旦决定与我订下今生盟誓,便视我为他的妻子,与他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只要我好生做他的妻子,他的夫人,孝敬长辈、体贴夫君、管家理事、操持内务,让他无后顾之忧,他会待我好的,一如初见。
可是下一秒,我满心的欢喜与热望便被一盆冰棱砸得锥心刺骨,冷彻心肺。
卫华一走,我满目含情地看向他,正欲谢他对我的维护之情。他已经一步跨到我面前,双手卡住我的喉咙,将我提了起来。
“甄弗,我不管是你存了什么心思嫁给我,若还想做我卫某的夫人,便收起你那些鬼祟伎俩。”他目中怒火翻腾,手下渐渐收紧。
我完全呼吸不得,肺中渐觉痛楚,似是被他目中怒火灼出无数伤口,再难愈合。
“我说过,若你安心做我的夫人,我会对你好的。但你若是再敢和外人勾结,背叛于我,我不介意做一回鳏夫。”
他丢下这句狠话,摔门而去,我踉跄着坐倒在地,看着一室烛影摇红,还有喜案上那一杯尚未喝完的合卺酒,泪流满面。
我的洞房花烛之夜,没有郎情妾意、鱼水之欢,有的只是被污蔑而无法辩白的委屈,还有独守空房,彻夜难眠的冷寂与绝望。
前世的伤痛漫卷而过,我微一闭眼,再抬首看向卫恒时,已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无波无澜地看着他,静静等着他的翻脸发作。
他果然伸出了手,却不是伸向我的脖颈,而是端起喜案上那两片匏瓜,径直放到烛火上方。
“耽搁了这许久,这酒都有些凉了,待我为夫人温酒。”
我不由一怔,有些回不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拿烛火温酒,“方才听了那许多话,这酒已凉,将军的心就不发凉吗?”
前世因为卫华的这份“贺礼”,不光搅了我和卫恒的新婚之夜,之后整整一个月,他都与我分房而居,独宿在书房。
我几次三番带着点心膳食,去书房送饭给他,他虽将膳食留下,但却不容我多说一句,我每每开口想替自己辩白,他便道“旧事何必重提,是非定论,人心自知。”
竟是连分辩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全然信了卫华的一面之辞。
对他而言,我这个名份上的妻子,和他的嫡亲胞姐,到底亲疏有别。重来一次,我不信他听了卫华对我那一番加油添醋的污蔑,会没有丝毫想法,还能这般平静地温酒。
卫恒仍旧一丝不苟温他的酒,缓缓道:“我知夫人心性,素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必不会做此举动。”
我不由冷笑,“我同将军自相识以来,所见次数寥寥无几,将军便深知我的为人了?”
卫恒略一迟疑,只得道:“这些时日,金乡和何氏确是每日都去陪伴夫人,且提出些非份之想,但均被夫人一口回绝,卫某又何需心凉。”
不错,即使是这一世,我仍是拒绝了金乡郡主和何氏所请。
一来,这般私相勾结,帮着旁人谋算自己名份上的夫君,这般行径实是有悖于我的心性。
二来,纵然我不忿前世卫恒对我的恶行,当真有心帮她们,亦不会直接开口答应,以防隔墙有耳,落人话柄。免得像上次和嫂嫂密谈时,被人偷听了去。
不想,这次果真仍是隔墙有耳,不然卫恒怎会知道我一口回绝了她们的非份之请。
“原来我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将军的耳目?”
他当我是什么,竟暗中派人监视于我?可若非他知晓我的一举一动,又如何知道卫华是在污蔑我?我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卫某此举,确是失礼,但恐夫人又生出什么逃婚之举,只得命人多留意夫人举动。”
他轻轻晃动手中匏瓜,“实不相瞒,不光夫人这边,就连我那后母处,我亦花了些心思费心打探,若非如此,我竟不知长姐她她竟会骗我!”
“自到了邺城后,长姐总让我提防后母再将夫人嫁我为妻,我亦觉心中颇不踏实,便派人费心打探了一番,不想却和长姐所说,很是有些出入,我再一细查,这才发现这些年来从她口中无中生有出许多事来”
“原来后母从不曾苛待于她,亦不曾苛待于我;我同你的婚事,是父亲执意如此,后母并不赞同;后母甚至数次劝父亲立我为世子”
说到最后,他语声已有些凝涩。
看来卫华并不是第一次在她弟弟面前中伤我和姨母了。卫恒常年在军中,对内院之事知之甚少,卫华若时不时地对他说些姨母的坏话,纵然姨母再如何疼惜他们姐弟,这份善意都到不了卫恒身边。
难怪无论姨母如何对他们姐弟示好,他们都不领情。
卫华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任姨母待她再好,也都是视而不见,只是一味痛恨姨母的存在。
而卫恒,则是被卫华的片面之辞所蒙蔽,亦对姨母一直耿耿于怀。
在发现被最亲之人所欺骗,发现他一直视为恶毒后母的杜夫人实则心地良善,不但从未想过替自己儿子争世子之位,反而一直想要尽力弥补他们姐弟,这显然让他心中并不好受。
他将匏瓜放回喜案,回身看向我,罕见地面有惭色,“长姐她想是对夫人有些偏见,又生怕我会,这才多疑敏感,做出这等过分之举,还请夫人见谅!”
“若我不肯见谅呢?”我淡淡问道。
卫恒似是有些意外我会如此答他,顿了顿才道,“那夫人大可去父亲面前求他做主,将卫某买通婢女打探后母身边消息等事一并托出,无论父亲如何裁罚,卫某绝无怨言。”
类似的话,前世卫恒也曾说过。“你若是觉得我这个夫君不肯与你同房,冷待了你,大可一状告到父亲面前,让他为你做主。”
他明知我一心想同他修好,断不会做此斩断夫妻情份的不智之举,才故意激我,可是这一次,他怎么还有这个自信这般激我?
毕竟上一世,他除了冷待我之外,再无别的不智之举,可是这一次,他竟将他最大的把柄直接告诉给我知道。
他这是在故意试探于我,还是
“将军如此坦率,倒让我怀疑将军是否真想要这世子之位了?”
卫畴猜忌心极重,便是午间小睡片刻,亦借口他会梦中杀人,为免伤及无辜,从不许人近身,替他披衣盖被。
若我当真去卫畴那里告他一状,以卫畴的疑心,见卫恒身为人子,居然敢打探自己枕边人的言行,别说世子之位再和他无缘,只怕他连卫畴的公子都再也当不了。
他此举,所冒风险实是太大,不得不让人疑心他到底想不想要这世子之位,可若是不想?他又为何要违背心意答允娶我?
“父王的世子之位,卫某自然肖想。何况,我若是不能被立为世子,那么他日等着我的便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