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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彦齐还不曾在网上围观过她的微博或是直播。但有些时候,人是能一眼望穿的。
在来的路上,在街边,在商场过道,在电梯,在餐厅大堂,他确信,和彭嘉卉打扮无二的女孩,起码已见过一打。不一样的脸孔,一样的特征:白净、甜美、柔弱。
凌彦齐也不是一点不接受,很多女孩子天生就带这样的相貌气质。但一个正常人在同质化的框架下,也应该流露出一点我是不一样的意思,别人才有打探交流的欲望。
明明是更自由更平等的21世纪,人人都恨不得是流水线上下来的标准产品,如同会转动眼眸的芭比娃娃。
只是真正的富家千金,凌彦齐也觉得他还没见过。
少年时期被卢思薇囚在一座花园小岛上,这世上许多的人物风情,他都没有历练过,也不打算去历练。
但若从他身边的人物论起,比如表妹卢聿菡,比如回国后曾交好的同学老友拉他进的小圈子里的那些女生,再比如工作接触到的一些白富美,他觉得,富有,她们算,但富家千金,还不够分量。
可能是他定义中的“富家千金”和别人不一样。
他想,富家千金的爸爸,总不会把女儿按照瘦马的标准来培养,希望她将来要去迎合某一个男人。
富家千金的起点,已站在许多人的头顶上,但又无“继承人”之累。
她无需为生计担忧,喜欢某样事情,就敢去尝试,不用考虑它是否能带给她金钱和名气。
在无畏和关爱的环境里成长,她要比许多人有勇气,也比许多人善良。她还懂得,富有不代表自己高贵,贫穷亦不意味着他人低贱。
她不需要那么柔软的女性魅力,她自信爽朗,并不过多在意自己的容貌和穿着。
她懂海明威所说的“开始在内心生活得更严肃的人,也会在外表上开始生活得更朴素。”所以,她无需在社交网络里收集旁人的点赞,也无需在一个又一个的宴会里醉生梦死,她甚至不需要一堆的朋友,或是什么事业来证明自己。
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富家千金应该是活得最从容不迫的那类人。也是他真正想携手相伴一生的人。可是他身边有这样的人吗?他又配吗?
说到底,都只不过是一群倚靠父母福荫的纨绔子弟罢了。
凌彦齐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卢思薇对他的评价——过度不现实。
即便他研究生毕业两年了,卢思薇依然不满他当初要去中文系的忤逆。
这样的饭局也实在是无聊。他们聊的话题他丝毫不感兴趣,但他也懒得起个感兴趣的话题。好在还有手机给他解闷。
今日,他的微信新加了两个女性好友。
他点开司芃的详细资料,头像只是一朵太阳花,似乎就是在卢奶奶的墙根下取的景。个人相册里亦只有一张照片,点开一看,文字简短——“新手机,测试下。”配图是她常穿的黑白帆布高帮鞋。
凌彦齐还以为加了微信,能多了解她一点。但是也正常,没道理看上去那么冷酷的人,在微信上活得像个话唠傻逼。
黝黑的窗外,突然现出司芃的脸。凌彦齐诧异他竟把她的轮廓记得那么深。
搭在眼前的几缕额发干净利落,不经修饰的粗眉,还有宽而深的眼眶,都是为那眼神而生的。那眼神大多数是不经意的,可当它定在某项事物上时,平静而专注。
那是一双没有欲望的眼睛。
凌彦齐还未见过有深邃眼神的年轻女孩。这不是个可以具化的词语,这是个被滥用的词语,可当他第一次见到司芃时,原谅他学那么多年的中文系,竟也只能从脑海里调出这个词。
他走到窗前观看。他们所处的餐厅,在“天海壹城”最西侧的双子塔楼顶,隶属于天海公司旗下的五星级酒店。簇拥它们的是无数霓虹灯火。圈子再大一点,灯火稀散,是成包围态势的城中村。越过这片杂乱无序的村子,是宽度延绵数百米的荒草与废墟,然后就是海了。
论海景,s市的西部历来不如东部。这边没有白浪细沙,也没有常年青绿的红树林,只有嶙峋的乱石和呼啸的海风。景色已是单调乏味,偏偏它是人口稠密区,且这三十年来还是制造业重地,工业污染和生活垃圾,不断从河流汇聚到入海口。
除了难闻的海腥气味,海水也是异常深重的褐绿色。
已经靠环境污染和人口红利,赚到第一桶金,没必要再在制造业的红海里翻滚,s市的上个十年,正不断的把制造业迁出本市,引进更高效率更多利润的金融业和高科技产业。
即便白天来到海边,也不会看见多少的游客。偶尔有几个钓鱼客不顾海浪风大,立在礁石上头,拿路亚竿钓石缝里的小石斑鱼。
更不要说夜晚了,那是漆黑的所在。只有很远处的海岛上立有灯塔。
这朦胧微小的灯光,立在浑若一体的天海之间,无言又冷清。海面不是静止的。起风了。海风翻滚着夜里的海浪,像墨汁,一层层朝岸边推进。
第10章 010()
奥勃洛莫夫里曾写到这样一种人:人不坏,甚而很好,可是一味的懒,有思想,没行动,连女人,爱情也刺激不了他,只想躺在沙发上。
说的不正是我吗?这般毒舌。字字戳心。
——某人日记
桌上只剩卢聿宇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附和久了,难免无趣。他也走到凌彦齐旁边。外头窗景并不美好,这是他姑姑卢思薇的憾事。她曾说过要是这周边配套齐全,夜景绚烂,“天海壹城”的单价还能再往上窜一万元不止。
当然,恰恰因为有不美好,才有天海地产接下来十年的使命。
今年他们已和灵芝区政府签立合作备忘录,公司将大力支持灵芝区旧改工作,当然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实质是,区政府只和天海地产一家签订了备忘录,也只打算和它一家签订。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s市那么多的房地产开发商,曾对灵芝区视如敝屣,嫌它是旧工业区,污染严重,且土地性质难以转换;嫌它本地村民太多,动迁太麻烦;嫌它风光不好,乱石和滩涂太多,还嫌它是入海口的冲积地带,数条河流把它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谁也没想到,政府会大规模填海,把那些早就污染干涸的河流也一并填了。他们还没想到,曾经是领头羊一般难以撼动的电子制造大鳄也会搬离灵芝区,依附于它的数千供应商数万打工族,全都得跟着离开。
地就这么空出来,地就这么多起来了。他们想来灵芝区,为时已晚。
天海地产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就扎根灵芝区。前期生存之艰辛,卢思薇从不向外人诉说。她就像传说中的貔貅,只吃不拉,盘下了无数的工厂土地。
放眼国内,又有哪家房地产公司,如天海地产,在一线城市拥有广量的土地储备。
正因为此,卢聿宇很难理解凌彦齐。
卢思薇只有他这个独子,以她独霸专横的性子,富可敌国的财富和事业都将留给他。他只需要好好表现,当个称职的继承人就可。
虽说因为十年前的一场早恋,凌彦齐与他母亲之间的罅隙,难以冰释雪融。但是那又怎样?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应该懂得趋利避害。
他相信凌彦齐也懂,所以这么多年,他才会乖乖地听卢思薇的话。只是在他看来,凌彦齐做得不够,表面敷衍而已。
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止是听话,他对事业要有野心,要有主动去做的欲望,独断专行都没问题。偏偏他这个表弟,对成功对事业对女人,都无甚特别的欲望。
难怪卢思薇越来越失望。
他不懂,所以他要问:“你在看什么?”
凌彦齐只回头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笑,似乎也没有多大兴趣和他交谈。
卢聿宇不甘心,招呼吴碧红过来看:“今晚风是大,你看,掀起这么大的浪,难怪彦齐这么有兴致。要不要当场做首诗?我还记得当年姑父,一壶小酒,一碟小花生,看窗外落了满山的雪,即兴而作,那首七言可真是有水平。”他望向两位客人,“彦齐就更不用说了,子承父业,中文系都念了七年,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凌礼是凌彦齐的生父,卢思薇的前夫,高中语文老师,斯文又软弱。倒是卢思薇胆子大,勇于冒险,二十六岁那年,停薪留职,出来单干。二十多年风雨过去,已是家大业大。卢家挨得上边,挨不上边的亲戚,全都簇拥过来。
而凌礼,仍是那个自己眼里安贫乐道,他人眼中有如孔乙已的高中老师。
今年夏天凌彦齐去看望过他,瘦小的个子,稀疏发白的头顶,站在讲台上唯唯诺诺。
教了半辈子的书,连高一那些嘴上无毛的家伙都降不住。
有这样的前夫,真的不光彩。更让人不安的是,她所指望的人身上,还有这人的一半血统,甚至更多。不需要他人一而再、再而三来提醒她这样的事实了。
凌彦齐转身过来,果然看到卢思薇的脸又沉下半分,他只想,老是这样拉着脸,那些玻尿酸都白打了。
历经两小时,这饭局终于结束了。
凌彦齐去拿西装大衣,听见卢聿宇轻微的松气声,不禁好笑。都道伴君如伴虎,既是如此的不乐意,偏偏还要在卢思薇面前扮演忠仆家臣,忙前顾后的,真是委屈他了。
金莲母女要告辞,卢思薇说:“太晚了,风又大,就别回d市,在酒店歇下算了。”她想了想,招呼外甥过来:“你下去安排,帮金阿姨订间套房。”
这种事,自然是凌彦齐去更好,但她见人已急不可耐地拿起大衣要走了。算了,一个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耗光,小事情上也就无所谓了。
卢聿宇领了圣旨,想都没想就拿手机出门,三分钟后回来,说:“金阿姨,嘉卉,房间开好了,我陪你们下去。”
彭嘉卉向卢聿菡递眼色,卢聿菡起身拿包,也要一起走:“回国后都是各忙各的,难得有时间聚聚,走,去房间接着聊。”
卢思薇一行人把她们送到电梯,再乘坐另一部电梯下。电梯门一关,她的脸就僵了,问凌彦齐:“今晚为什么迟到这么久?”
凌彦齐早就想好说辞:“去姑婆那里取份文件,昨天落在那里。”
“什么文件?重要不?非要今晚去拿?再重新打印一份不就得了?”卢思薇也不是那么好容易糊弄的人。
“不重要。”凌彦齐也学卢聿宇,轻微地叹口气,“就是定安村b区的拆迁方案,也不是最终定稿。就是怕姑婆不小心拿起来看了。”
“哦,她看到了没?”
“没有。我压在书桌杂志下,她没留意。我的东西,她一向不动。”
卢思薇这才作罢,又说起今日相约的女子。“你觉得嘉卉怎样?”
“你的眼光,历来都不错。”
“我眼光再好又怎样?要你满意才行。”
凌彦齐觉得时间过去五分钟,这电梯还在缓缓下行,空气凝结不动,他也靠着墙不再做声。
很好,卢思薇也懂她自个生的孩子,无言即是反对。
“曼达鞋业这两年发展是不太好,年初还退了市。金莲是继母,但你也看到了,两人关系还不错,她也没孩子。彭嘉卉既是彭光辉的独生女儿,便也是曼达唯一的继承人。”
凌彦齐这才问起:“她们不是亲母女?看样子还有几分像呢。”
一直在旁边当陪衬的吴碧红说了句:“我听聿菡说起过,嘉卉的亲生母亲是马来西亚的华侨,好几年前病逝了。”
又是马来西亚,凌彦齐有点懂卢思薇的心思。
他心里也有些异样,没想这么娇滴滴的小姐也是个孤儿。说孤儿不合适吧,她还有爸爸,还有待她不错的后妈。
这也就难怪了。有些深情款款的人,难以抵挡爱人消失的悲哀,会再找一个伴侣,找一个和逝者音容笑貌都接近的人,也不是没可能。
“我看彭嘉卉的性子柔中带刚,比起那个主持人的咄咄逼人,你能呆得更舒服一些。”
凌彦齐抬了抬眉毛,丝毫不意外卢思薇知道尹芯的存在。没准咖啡店外就有她的人,没准咖啡店内也有她安插的人。
“试着交往看看,不要因为是我安排的,对她有什么偏见。”
电梯终于到一楼,卢思薇迈开步子走出去,电梯里的空气刚流转开,她扔下一句话,“那个主持人,就分了吧。”
酒店套房内,卸下妆的彭嘉卉更是柔弱动人。
她和卢聿菡同在萨凡纳艺术与设计学院,同是一省人,年纪相仿,兴趣相近,玩到一起是很自然的事情。这次和凌彦齐的相亲,也是卢聿菡大力促成。
女孩子做闺蜜做久了,总觉得不够亲,还要亲上加亲。
卢聿菡偏着一头俏皮可爱的短发,问她:“怎样?我说得没错吧。放眼国内,比我哥有钱的没我哥帅,比我哥帅的没我哥有钱。”
“这,你倒是没撒谎。”正待往下说,门铃响起,开门一看,卢聿宇西装革履,露出标准的男士笑容:“嘉卉,你看是不是你要的?”
他递过化妆品袋子,彭嘉卉打开一看,“啊,你买的,比我想要的还齐全。”
她没想今晚要宿在酒店,并没准备随行护肤品。在电梯里和卢聿菡稍一提起,卢聿宇便问她用的是哪个牌子。她说了,人安排她们住妥,转身就去了一楼专柜,帮她买回来。
卢聿菡也一改吃饭时不敢放肆言语的神态,倚在墙上朝哥哥挤眉弄眼:“哥,你真有心。”
彭嘉卉转身去拿手机,“聿宇,小票呢,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
“应该要给你。不然,下次再也不敢麻烦你,连话都不敢说了。”
撒娇又认真的口吻,看来是个名副其实,养得很好的千金小姐。卢聿宇不由得朝这张清秀的脸看两眼,从兜里掏出小票来。
彭嘉卉只顾着转账,也没招呼他进来。金莲刚从洗手间出来,“聿宇,是你啊,还帮我们买东西上来,真是不好意思。你进来坐会吗?”
“不了。”卢聿宇手心朝内,垂在裤侧,“小菡,你和我一起走,还是晚上,就呆这儿?”
“走什么走,才刚聊呢。”
等门关严,彭嘉卉若有所失地放下袋子:“凌彦齐,就没你哥哥这么殷勤。”
卢聿菡一屁股坐在大床上:“他要殷勤什么?殷勤,那都是因为地位不够,好比我哥,好比我妈,也好比我。富贵悠哉的生活全靠着我姑姑,才不得不小心伺候。他好好的太子爷身份,无人能动,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我觉得他对我,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回想凌彦齐在宴会上的不冷不热,彭嘉卉头一次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对谁都那样,不针对你。”卢聿菡说,“就是因为他条件太好了。虽然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但不一样,从小我们想要什么东西,得在爸妈面前表现好,煞费苦心的要,他从来不需要。那些玩具模型啊,都是成堆成堆堆在他面前的。不骗你。上初中时他好像对天文感兴趣,我姑姑愣是在她家房顶上加盖了一个全玻璃的房子,买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最贵的望远镜。我听我妈说一台就得几十万,就那样摆在她家楼顶上。然后还没半年他就出了国,再也没有碰过那望远镜。你懂我意思不?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