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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话的声音,凌彦齐听出来了,是小静。称呼flora,无疑关系更好,是网络时代之前就认识的同学或朋友。
别讲,凌彦齐觉得,这英文名取得真心不错。芙罗拉,罗马神话中的花神,与她的中文名“嘉卉”相得益彰。
“微微调,都是有的嘛。不过那人说,她以前脸型没有这么尖,下颔骨这块要硬朗些。她不会磨下颔骨了吧,那可是四级的大手术。听说,是她喜欢的那个男生,中意的女生,出车祸死掉了,她故意整成那样子的。”
“不会吧,编排得这么厉害,太恶毒了。”
人红是非多。凌彦齐不想听墙根了,抬脚想走。那人像是故意要留他,突然就转话题:“你觉得,这凌公子怎样啊?”
小静说:“什么怎样?”
“印象啦。还有,”那人稍有停顿,“他对花花怎样啊?”
小静哼哼笑两声:“这凌公子是真的,项链也是真的,不过对flora,不是真的。”
“你也这么认为?”语气中有惊喜,因为所见略同,还夹杂着那么点幸灾乐祸。她接着说,“怪不得,说是交往三个月了,都还不愿意带出来见我们。反正我今天是看不到一点所谓情侣的热恋感觉。花花真是精到底了,凌彦齐跑过去和那个小服务生说话,她都不吃醋,琳达还笑话她,说她真有当少奶奶的觉悟。你说是不是曼达要破产倒闭了,,”
凌彦齐想破脑袋,也不能从那些略同的脸蛋里,将一门之隔的这位女郎,认出来。
算了,还是好好听八卦吧。
小静说:“和那小女孩说两句话,有什么问题?他还是很有教养。今天在场这么多靓女,穿得又少,他眼神没乱瞟,手也没乱放。”
那人点头:“莫说色眯眯的,连点风流劲都没有,很丧哎,一点都不像个富二代。”
“你见过几个真正的富二代?”小静的语气有点轻也有点冷,“个个都是国民老公?我只是不明白,flora又不傻,这凌彦齐同她的关系,分明没好到,”
“你真不知花花家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
“亏你还和她一起念了四年书,她这都不告诉你。她二叔出狱了。”
“那又怎样?”小静突然觉得自己和好友之间,其实也隔着太平洋的宽度。
“你不知道也正常,都是d市生意圈里的事,我舅舅知道点。”那人哎呀一声,“我们站这里讲什么,我俩睡一间房?慢慢讲给你听。”
高跟鞋“蹬蹬”地朝凌彦齐逼来,门被拉开,洒出大片的光。凌彦齐轻轻退回男洗手间。等到走路声在这长廊里彻底消失,他方才走出,朝另一侧的别墅走去。
路上给卢聿菡发信息:“你回房了没?”
“回了啊。你还没回来么?小心被白骨精们抓走。”
“就回来。”凌彦齐用房卡开门,心绪还停留在“二叔出狱”的传闻里。他真是个信息孤岛,什么事情都得由人讲给他听。
窗边站立,正好可以看到即将落幕的派对现场。宾客走得差不多,服务生在收拾。今日来的都是柳弱花娇的女生,吃相一个比一个好看,餐桌上一点都不狼藉。
扫尾工作后,厨师服务生一字排开,彭嘉卉向他们鞠躬道谢,给他们每人都发红包。然后她进大厅,落地窗前抱着胳膊发呆。
凌彦齐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二十分,她的小腿笔直、背脊挺立,好似没有一丝倦意。
他想起刚才那个蘑菇说,彭嘉卉比她还要工作狂。昨晚还在库房里盯着打包发货到凌晨三点,今日便亲自操刀来办生日趴。连服务员都要亲自照拂,自然也没吃上什么东西。
等等,他和卢聿菡刚来时,她还说什么,好像说——这套礼服太紧了,饿了三天才穿进去。啧啧。他不由得赞叹。也越来越肯定卢思薇的眼光。
她的生日派对,她真是彻头彻尾的主人翁。既没有男朋友,也没有闺蜜,替她打点各项事宜。好像他们都格外相信,她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圆满出色。
这么一个完美主义的女人,真的会喜欢上一个平庸到连野心都没有的富二代?
他曾以为,不需他去反抗卢思薇。凭彭嘉卉的见识和情商,好快就能从他的疏离冷淡中看出他的态度。她会替他去回绝卢思薇。一个心高气傲的富家小姐,宁可将拒绝的主动权握在手心,也不会说——是你儿子在敷衍我。
偏偏到今天,连旁人都看得如此透彻——说他对她不是真的,当事人还会不知?这个挺立又落寞的背影,给了凌彦齐一部分答案。另一部分答案,也许在“二叔出狱”的传闻那里。
她和他一样,都无法自由地呼吸,自由地选择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和生活。
彭嘉卉只在窗前落寞一分钟,转身消失,过会又在长廊出现,手里还拎着东西。她竟是朝着他住的西楼过来了。
静寂的深夜,高跟鞋踩过木地板的声音异常清晰。凌彦齐听着这脚步声,从楼下到台阶,一点点靠近他房门,陡然停住了。
没有敲门也没有按门铃。半分钟后,这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再响起。她去到隔壁,敲卢聿菡的房门。五六分钟后才回到他的房门口。
门铃声响起。
凌彦齐打开门,彭嘉卉冲他一笑,“嗨”,还是那般明亮动人。他侧身让人进来。她在门口踌躇那么久,肯定还有话要说。
彭嘉卉晃晃手中袋子:“你和聿菡走得早,我都忘记给你们回礼。明天一大早,你们又要回去上班、见客户。只好现在打扰,送过来。”
“多谢。”凌彦齐接过袋子,打开礼盒,是一条真丝几何印花领带。倒真用得上,彭嘉卉的眼光,比他自个去挑,还要好。
“那其他人呢,你回送什么了?”
“天鹅款的水晶胸针,或坦桑石的小耳坠。”彭嘉卉坐到单人沙发里,“正好我前段时间,和一家做天然水晶的珠宝商有合作,反正商务送礼也多嘛,便订制了一批。”
做人优雅得体,又相当有生意头脑。
凌彦齐端一杯水过去:“看你都忙一整晚了。”
“多谢。”彭嘉卉接过,“搞派对最累人了,倒不是要做很多活,而是心思累。真是不知怎么会有人——我没有贬义,特别中意去搞这些事情,大概也是天生就愿意和人交际应酬。”她望向凌彦齐,“你还好吧。”
“好啊。”凌彦齐心想,再累也没你累。
“多谢你,送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还一直留下来陪着我。”彭嘉卉偏着头,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在一起,“其实我有小许的担心,担心你半途就离开,多少会有点没面子。”
她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姿态,一半是吐露心境的不自然,一半是还好你在的小侥幸。说得凌彦齐都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过会陪你过生日。我只是,”他坐在床沿,将领带扯松,“有点懒散,不怎么喜欢应付这些事情罢了。”
彭嘉卉点头:“我知道,你是个要自由的人。”她嘴角噙笑,靠在沙发背上,望着窗外,那个刚才还精致旖旎的派对现场,如今只剩彩灯闪烁和静寂湖面。
“其实谁都想要自由,大多数人想的是财务自由。不缺钱的,也无非是要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自由。”
说得凌彦齐心底一颤,突然间觉得,如果不是被卢思薇安排着相见,他和她就算发展不成恋人,也该是能畅谈的知己。
“本来我今天有那么点——做壮士的打算,以为你会请很多人,不止是家里人,还有世交,发小,再是姐妹,生意伙伴,七七八八的,起码也得五十六号人吧。”凌彦齐说,“没想只有十来个人。”
“我去美国念书后,跟以前的同学、朋友都很少接触了。家里人?除了照看爸爸,还有莲姨,其他亲戚也不怎么来往。”
“为什么?”
也许周遭太过安静,彭嘉卉的声音突然变轻了:“那几年家里发生太多事了,所以,算是变了一个人吧。”
凌彦齐静静等待着她的诉说。彭嘉卉却问了另外一件事:“姑婆身体怎样?”
“撑着拐杖,能走一阵子了。”
“有时间你陪我去看看她。那栋小楼,好多年都没回去了。”
“你在小楼长大的?”
第34章 034()
有时候;回忆不是件开心的事;而是不可避免的事。它指向我们的来处,更指向那些不想被打扰的内心深处。
——司芃日记
这是彭嘉卉第一次和凌彦齐聊起她逝去的母亲和外婆。
她和他交流却不看他,只看着窗外,像是发呆又像是神游:“那时我外婆超开心,想一家总算能团聚。但是我爸忙厂里的事,住在d市多。我妈呢,又嫌外婆把我带野了,不是朝她大吼大叫,就是同男孩子打架。还不会念书,连练习本上的班级姓名都不会写。”
她低声说:“想不到吧,小时候的我一点也不乖,难怪她会那么生气。”
她陷入回忆:“她想培养好我;她说外公总有一天会重新接纳我们;我得学着弹钢琴、画画、跳芭蕾,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可我一样都不中意。她逼着我在钢琴边坐一整天;不好好练就打手心。也不知被打了多少的手心;我也练了几年琴。可一过十岁;她就管不住。我瞒着她改课,去学架子鼓;芭蕾也不练,就跳街舞。到后来还学会抽烟喝酒;连学校的课也不去上了。”
凌彦齐错愕;抬眼看她精致的脸;怎么也不像是个不良女生。
彭嘉卉也笑。偶尔她也会糊涂,到底以前的那个——是她,还是现在这个——才是她。“总之,我和我妈的关系糟到极致,还连累外婆,也看不顺眼好几年。”
“可没过多久,我妈就病了。我还没见过,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生一场病会带走所有气数,走得那么猝然。要等她走好久之后,我才想通,是我爸和我击倒了她。莲姨那时在厂里做事,他们很早以前就在一起了。”
“我早就知道,可能比我妈还早知道。去厂里找我爸要钱时,就见过他们。我一点也不恨莲姨,还和她的女儿玩得很好。我妈死后,我爸可以名正言顺娶她,我也不反对。当然也谈不上喜欢,我只是无所谓。”
凌彦齐想,大概也是所谓青春期的残忍,心里没有一丁点对他人的温柔,只有狂啸的自我。彭嘉卉突然转头过来问:“你是不是也很奇怪,我对自己妈妈那么无情,为什么又对莲姨好?”
“大概吧。世人都会这么想。”
“有个暑假,她提议一家人去欧洲玩,还想带上自个女儿。但没想,我和她女儿正在吵架。那时的女孩子多是这样,今天好得能在一张床上睡觉,明天因为一点闲言碎语,就能反目成仇。我冷冷和她说,你女儿姓什么?难不成阿姨你还想让她改个姓,也管彭光辉叫爸爸,和我做真姐妹么?”
“我妈和外婆走后,我的个性有收敛一些,但还是一个挺混的人。金莲怵我,就没敢带她女儿去。她女儿自然不开心。她瞒着我和我爸,掏私房钱让前夫陪着女儿去欧洲玩,我们刚走两天,他们后脚也跟上了。”
凌彦齐看见她的脸色变得铁青。原来她不笑时,确实会让人发怵。
卢思薇讲过,金莲没有孩子。如果她还有亲生骨肉,未必肯这么拽紧彭嘉卉。无疑,那个女孩子在游玩时出事了。
“比我们晚两天回来,半夜抵达s市国际机场。她前夫想省钱,打/黑的回d市。那条路到了夜里,大型货车特别多。司机还开快车,撞到重卡,小洁还没系安全带,直接飞出去,当场就死了。”
“那天我在外面玩滑板,也不知道几点才回到家,早上四五点吧。经过我爸的房间,看到阿姨坐在床沿上,跟个石雕一样。我觉得奇怪,一脚就把滑板踢飞到走廊尽头。她听到声音,回头叫我一声,我说什么事?她说,嘉卉,小洁死了,好平静地。”
“我没有反应过来,她又说,嘉卉,小洁死了,死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你满意了吧。你说是我害死了你妈,如今我女儿替我还债了。”
“我就那样站在走廊上,听着她说,看着她哭。我好难理解死这个字。我妈妈我外婆死时,我都在身边,我也不知道悲不悲伤,只觉得心空空的。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至亲死了,也是会悲伤的。”
“我觉得抱歉。如果不是我非要阻拦,小洁跟我们去了,就不会搭上那辆送命的黑的。”
凌彦齐听着,觉得荒谬,又觉得真实。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毫无理性可遵循。她与妈妈隔阂太深,所以毫不愧疚。她与小洁情同姐妹,自认是她的一念之差,害死对方。
她和金莲,一个没了妈,一个没了女儿。怨恨和不满都放下,还把对方当成人生残缺后用来弥补的那块补丁。
金莲不限制她。她想学架子鼓还是街舞,都没问题。没了那份与之对抗的心气,学不到一年,她就放弃了。学别的,也行,不想学什么,也行。
彭嘉卉就这样回归了正常人的行列,重回学校,课程跟不上,只好高三出国,先过语言关,再考萨凡纳艺术学院。
怪不得,凌彦齐想。那些愤世嫉俗的诗人,能活到最后的,都得知足常乐。年少轻狂过的人生,叛逆疯狂自然对她毫无吸引力。
但人是不会变的,就像晴天山冈上站着的一颗树,某一年开花,绮丽多姿,天空因它别样生动,某一年突然就蛰伏,只剩一两个花苞儿,衬着灰蓝色的天空,单调乏味。
留在人印象里的景色,截然不同。但树还是那颗树,结出来的花,也还是那样的花。
也不是说彭嘉卉对金莲有多深的继女之情,她就是她,不为他人所动。谁也逼不了她。
可这冷冰冰的神/韵,怎倒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来了。
他还感到意外,彭嘉卉今晚会吐露这么多的心声。
也许和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湖畔古灯的心情有关,也许和她在派对上所感知到的——姐妹们对这段关系暗地里的猜忌和奚落有关,更也许,她对这段缓慢推进的关系,终于沉不住气。
她试着主动出击。
夜还是深了。再精致的人儿,也会偶然露出一丝疲惫。
彭嘉卉将沾在脸颊上的散发捋在耳后,冲凌彦齐浅浅一笑。看来她已荡过回忆的河流,恢复那迷人的神色。这熟悉的面目让凌彦齐顿感舒适,他觉得还是这种带点距离感的社交方式,更适合他。
哪怕他认同她今晚想要表达的所有:“她不仅有傲人的家世和容貌,也有丰富的内心,她表里不一,她曾受过伤,也已痊愈,”依旧改变不了那抹底色——她是个过分追求目标的人。
她若是发力,他就是目标。
夜真是好深了。屋里屋外站了半宿,站得他腰酸背痛。凌彦齐想,就算被人当成gay,也还是送客好了。
第二日清晨,驱车离开西山湖,凌彦齐气色不错,一点也不像只睡五六个小时。堵塞的车流中,放了一张霍洛维茨的玛祖卡舞曲,节奏轻快明了,心情也格外的好。
卢聿菡半瘫在副驾驶位上:“用得着这么开心嘛,好似从盘丝洞里出来。”
“一大早的,还不许人开心了。”
“堵成这样,看来又要迟到。”卢聿菡半眯着眼看他,“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钻石项链都送了,还把女神推出门去。你到底怎么想?昨晚我都被微信里的信息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