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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个知书达理、秉性温柔的潇潇,她清楚地知道,刀哥很迷恋她,但真要在一起过日子,潇潇那温吞、凡事都礼让三分的柔软性子,是正触了刀哥的霉头。
明蓁放下了窗,将榴红的帘拉上,掩去了窗外半明的光,薄暮冥冥,压得窗台外婆娑的紫薇花影如誊画于其间,曳起一波细浪。
她挨着冉烟浓坐过来,“你莫管着旁人的事儿,二姑娘,你与世子近来”
冉烟浓脸颊一红,搁膝头的小手便缠住了指头,“他总是不见人”
近来容恪似乎在忙着什么事儿,几乎不怎么回侯府,曲红绡嘴巴严,只说是军中的事儿,明蓁姑姑费了老大劲才撬出来一句,世子有比买卖要做。
说是买卖,但明蓁心眼多,怕容恪这么快在外头有了艳遇,自然要提点冉烟浓多留心防着点儿。
但是她反倒毫不怀疑,对容恪是放心到了骨子里,明蓁便纳了闷,但冉烟浓一听到“世子”便脸红,又看着像动了凡心的,明蓁一阵奇怪,冉烟浓忽地攥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掌心烫得吓人,明蓁纳罕着,冉烟浓咬唇道:“姑姑你心思细,你帮我把把关,要是容恪真的是个好人,我就”
原来是小姑娘动了心,却犹豫了,不知该不该继续放任自流地走下去,蜻蜓点水的,却是在试探。
明蓁笑道:“好,我替姑娘看着。”
这样冉烟浓便放心了。
至于哥哥的婚事,她瞟了眼书桌上的红笺,鞭长莫及,她现在很难对魏都的事插上手了,只能回信时又安慰了他几句,劝嘱他,试着接受公主,忘了潇潇。
香料()
入府数日;徐氏除了差人送来几匹帛、几朵绢花外;对蘼芜苑之事不闻不问;大抵是为着曲红绡守着戒备森严;徐氏也不甘愿自讨没趣。
冉烟浓没乐趣;除了看书写字;便与明蓁出去游玩。
陈留汇聚了来自各方的能人异士;街头叫卖的人很多,冉烟浓与明蓁下了马车,曲红绡就在一旁持剑跟随;她见街头小玩意儿多,顺手掏出几枚铜板给明蓁买了一支钗。
明蓁自是欢喜的,难为姑娘待她好;以往她见着自己便逃;明蓁还觉得姑娘不体恤下人,冉烟浓替她在鬓边比划了一番;笑道:“姑姑配这个正合适。今天我带着钱;就由我做主了!”
明蓁收下了钗;见冉烟浓要走;忙摁住了她的肩膀;“难得出来一趟;姑娘不寻思着给世子也买些物件儿?”
这个冉烟浓倒忘了,一经提起,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我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她睡得早;醒得却晚,容恪时常不归,即便回来也是早出晚归的,两人碰面都少了,冉烟浓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刚开始还疑心是否北边又有了骚动,后来觉着,倘若是夷人可汗要作乱,那不会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放不出来,也便打消了顾虑。
渐渐地,一提到容恪,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姑姑,我们去别处看看罢。”
明蓁被她牵着衣袖,穿梭在潮水似的人群里,各色各式样的衣衫晃得人眼晕,明蓁走着,便在冉烟浓背后头道:“不论是什么东西,但凡只用钱便能买得到的,心意便不诚了。”
冉烟浓想了想,“我会调香,等会儿我去找外商买点儿香料”
话一出口,冉烟浓那尖鼻子便钻进来一股浓郁的熏香味,像是白芷、芳椒用火熏了,以松针清露泡出来,然后与日光化在一起的香味,冉烟浓面色一喜,便松开了明蓁的手,在曲红绡握着弯刀要上前时,那朵明红的娇花便窜到了一行外邦人面前。
曲红绡要跟上去,但是熙熙攘攘的人忽然撞了上来,将曲红绡隔离在外。
明蓁也被阻隔了,底下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狗呆头呆脑地围着明蓁晃,她怕狗,瑟瑟缩缩地后退了好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冉烟浓和那帮异邦人攀谈了起来。
冉烟浓没想到这几个人是上次与容恪在一块儿说话的红胡子商队,见到他们,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你是”
“在下穆察。”红胡子弯腰,满脸都是惊艳,和气地笑道,“我们来自月满,姑娘长得真好看。”
没想到月满人说话这么直接豪爽?
冉烟浓背了背手,假意当这句是真话,笑了几句之后,她问道:“大叔身上的香味可是用白芷、芳椒、豆蔻,并配檀香二两,麝香、丁香各半两,用松针上的露水熬火慢蒸了,再用日光晒得八成干,在以油封浸在泥土里藏上一年所成?”
穆察眼睛雪亮,“小姑娘好眼色。”
这句话是月满语,冉烟浓听不大懂,但是她想月满盛产香料,她能买些回去给容恪做香囊,另送一些给父母留作念想。
她露出茫然的神色,穆察见状,回头与身后藏蓝衣裳的、留着长须的人都交谈了几句,叽里咕噜地说着月满语,冉烟浓谨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因想到他们是容恪的朋友,倒没想太多。
穆察取出了一包香料,递给了冉烟浓,和蔼可亲地笑道:“与小姑娘有缘,这个便送给你。”
冉烟浓觉得这个红胡子大叔很客气,想必容恪也很欣赏他,她便笑着收下了,“我给您钱。不过今天带得不够多。”
穆察摇头,“不用不用,下次你还有要的香料,可以到我们店里来买。”
穆察伸手往街衢北一指,“前头右转,走个一里远就到了。”
冉烟浓又道了谢,拎着香料包得意洋洋地冲明蓁她们招摇,明蓁见状才算放了心,这时人正好都散了,冉烟浓朝着明蓁跑过去,将包袱打开,露出里头各式名贵的香料原料。
“你看,这时那个红胡子大叔送给我的。”冉烟浓一回头,那群月满人已经湮没在了人海里。
她微微怔了一下,道:“他们走得好快啊。”
明蓁叹了一口气,“好在是没事儿,那些月满人,你离他们远着点儿才好,非我族类”
这话才说了一半,身畔忽地抬起齐刷刷十几双眼睛,两人囫囵一看,竟都是异邦装束的月满人,有男有女,明蓁这话便死死地咽回去了。
这陈留鱼龙混杂,加上世子这半个月满人的身世,月满的国人在陈留有不少做生意的,明蓁没想惹事,沉默着拉着冉烟浓便往外处逃了,没想到一贯不饶人的明蓁姑姑竟会怕些外邦人,冉烟浓在她背后直笑,“姑姑,不过就是几个生意人,姑姑何必说得好像要生吞了我似的?”
曲红绡握着弯刀跟上来,压低声音道:“世子妃,明姑姑此言在理,在外头须谨慎行事。方才你离我太远了,要是他们藏有凶器拔刀动手,我来不及救。”
冉烟浓疑惑地挑起了眼睑,“可是你见过的,他们是世子的朋友。”
曲红绡不解其中缘故,只道:“世子在外头是有些生意,但是那与世子妃无关,属下的职责是保护你,因而不得松懈。”
有这么个武艺高强寸步不离的高手保护,原本冉烟浓该荣幸才是,只是曲红绡为人过于板正严谨,事事不露笑容,也不怎么爱说话,与她同游便很无趣,虽然此时人还在街上,冉烟浓便已经在计算着下回不带曲红绡出门了。
回府之后,冉烟浓拆了床帐上缠绕的几条金线,这是月满上供的金丝,柔韧而细,且色泽鲜亮,她想着母亲教的女红,用稍显难看的针脚将其罗络而上,攒入了一只菖蒲纹的秋香色香囊上,再挑拣着香药给父母装了一只,请陇头人拿去了寄回魏都。
明蓁看着她忙活,不忘了笑话一句,“看来还是姑爷最重要,他的便放在最后。”
冉烟浓红着脸反驳,“我又不晓得他的习惯。爹娘的香囊,还有哥哥的,素日里都是我做的,我做多了,对他们喜欢什么嫌弃什么都了如指掌,容恪说到底是外人,我认识他才几天”
容恪正巧停在轩窗外,映着竹帘婆娑斑驳的影儿,身姿修长,朗润如玉。
他拨开竹帘,筛在窗边美人脸颊上的绿光影影绰绰的,冉烟浓惊慌地抬起头,撞了个正着,忙将东西收到了桌下边,容恪挑眉微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那感觉竟像是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揪住了小辫儿,冉烟浓明艳白皙的脸颊一时红得像一团枫火,她将未成品塞到了抽屉里,一脚将针线篮也踢到了镜台底下,然后笑吟吟地扬起头,“恪哥哥在忙,我不好打扰,你家嘛,你什么时候过来都行。我一没偷人,二没行窃,不怕你什么时候来视察。”
容恪弯下了腰,笑得有些厉害,“浓浓,蘼芜苑除了我没有第二个男人,你要上哪偷?”
这个还真是。
冉烟浓想了很久,今日犹如醍醐灌顶,终于想透彻了为何连守在她跟前最厉害的护卫都是个女流这个问题,不禁瞠目结舌,“原来是你在未雨绸缪。”
容恪不否认。
明蓁躲在窗内笑着,姑爷心细如发,想必是觉着,既然是夫妻要培养感情,那必然是要日日对面着,不能让别的男人打扰捷足先登了明蓁想着想着,为这成熟稳重的姑爷头一回少年性子觉得好笑。
冉烟浓见他一身月白珠玉锦纹长袍,十分光鲜,不像是在外头风尘仆仆奔波过的,诧异地扶住窗探出了一只脑袋,“恪哥哥今日休沐么,军中无要事?”
容恪道:“一直无事,只是有些私事要处理,至多再有两日便处理妥当了,烦劳夫人久等。”
他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夫人久等”,说出去还让人以为冉烟浓难捱寂寞呢,她红了红脸,啐道:“我可一点不急,我近来也有点儿事呢。对了,我哥哥也要大婚了,我总得替他备一份礼。”
“不如夫人挑了列出名目,我让人去寻。”
容恪对冉横刀没太多印象,除了迎亲那日与冉横刀说了一些话,尽是关于他妹妹的话,对大舅子倒没留心,冉烟浓才出嫁不久,另一道赐婚圣旨便下来了。
容恪想来,倘若当日皇帝赐婚,将浓浓许配给齐咸,今日冉横刀想必不会沦落到娶公主的地步。
冉烟浓点头,“不用太隆重,刀哥他不想娶公主的,我怕他多心。”
虽说信笺往来,她也道明了心意,但怕刀哥如今四面楚歌,容易胡思乱想,将亲妹妹的好意也曲解了过去,说起来当日赐婚圣旨上说,到了今年年尾之时,他们夫妻要到上京给齐野贺寿,与家人还是要团聚的,到时候她对刀哥再负荆请罪罢。
容恪抚了抚她的发,冉烟浓也不躲,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看了许久,最终是容恪先破功,笑了起来,“夫人近来变了许多。”
那是,喜欢上你了啊。
冉烟浓看起来占尽上风,其实心跳得飞快,要是再被容恪这么看下去,这绝对是种折磨,她怕自己的心飞出喉咙口,在他眼前摊个分明。她还是侧过脸躲了躲,“嫁人了就会长大了,姑姑说的。”
容恪松开手,笑吟吟道:“晚膳我不在此用了,夫人不用等我,特意来说一声。明日会留下来,所以让下人准备几条活鱼,浓浓喜欢喝鲈鱼汤。”
他对她的喜好,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容恪的手掌扶住窗,临走之际又笑道:“对了,夫人喜欢秋千,所以我找了几个工匠在院里扎秋千,夫人记得叮嘱他们,地方你挑。”
冉烟浓彻底败下阵来了。无法言喻的颓败。
他怎么就那么要命呢。
被劫()
目送着容恪绕过花篱墙;冉烟浓气馁地翻出了香囊;继续琢磨该往里头投些什么;一回头去见着明蓁躲在墙角跟偷笑;不禁懊恼;想必让明蓁姑姑看了她的笑话了。
明蓁道:“姑娘;我后悔了;我就该递封家书回去,姑娘在侯府一切安好,与世子相谈甚洽;情意甚欢云云。”
“姑姑你笑话我!”
冉烟浓羞得险些将一盒朱砂扔了过去,还是在掌心掂了掂,觉着太重了;又讪讪地放下来;脸颊晕着两团红。
明蓁笑罢,又蹙起了青柳眉;“有句话我还是想说;姑娘莫顾着面子;有些话早说穿早好。”
这话冉烟浓如何能不知;她只是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藤萝紫薇的花影;轻声道:“先前与他模糊着打太极我觉着挺好;现下却装不下去了。我连那些话儿都不会说了”
想到娇滴滴地唤他“恪哥哥”,顺带着小鸟依人要她牵手的事,冉烟浓恨不得那个矫揉做作的女人不是自己;但是木已成舟;她在他心底已经是这么个人了,这戏还得悠着往下演。
傍晚,吃了一盏茶,冉烟浓搁了一张席在厢房的床上,枕着花木婆娑的影,睡了个酣畅的觉。
梦中见到了容恪。
她不爱做梦,从小到大做过最多的梦却是个噩梦,梦到她掉进冰冷的湖里,无论如何往上游都见不着顶,梦有时会中断,她惊叫着醒过来,有时会做完,梦到一双手臂托举着自己上了岸,可是醒来时,四面无人。
梦里见到的第一个男人竟然是容恪,他们在野外,穿着一身红裳交拜天地,合卺酒下,十指纤长,她握杯一饮而尽,头纱落地,容恪带着他习惯的慵懒而清润的笑意,似一朵谷中幽兰,梦里的冉烟浓要胆肥多了,竟上去吻了他的嘴唇。
容恪笑着箍着她的腰,两人就势躺在五月如霭似烟的花丛里,衣衫尽褪地滚来滚去,滚了一整晚。
原来是个
春梦。
冉烟浓被自己龌龊的心思吓醒了,一摸脸,滚烫得吓人。
“我、我对容恪,心动到了这个地步?”说出来自己都怕,冉烟浓羞涩将脸埋进了被子里,但羞了很久,才察觉到一丝凉意。
被子从膝头滑下去了,陈留的昼夜譬如南北两地,即便入了夏,夜里也是冷的,清凉的月光从窗外筛入房内,宛如素色的纱帘,冉烟浓看了几眼,红烛昏沉,原来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什么合卺酒,什么洞房花烛,全是假的。
他人都不见影儿!
说不上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教他知道她的梦,还是懊恼,他愈发不落屋,深更半夜也不回来。
冉烟浓没了困意,便起了个大早,从蘼芜苑出门去散步。
锦云与明蓁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外头,锦云给她说着院里养的花,“这花都是世子让人布置的,从里到外皆是,不同的花都依着时令开,所以即便是寒冬腊月,花棚里那些也是能开的。”
冉烟浓的指尖挑起一朵芍药,满不在意地曼声道:“你们世子真是有雅趣。”
锦云低了低头,“奴婢多嘴一言,奴婢以前在芝兰院当差时,听夫人埋怨过,这些花一年四季都有落红,清扫起来十足的是不便,前世子便厌倦花粉,一闻便浑身起疹子,他走了后,世子将花都移栽到芝兰院去了,夫人便很是不喜。”
她远眺一眼,重檐叠瓦,高低错落的整片屋舍,被绿柳粉花攻陷,近乎湮没了。
冉烟浓低下头想了想,好半晌后,忽地灵机一动,“姑姑,我知道他该配什么香料了!我们出去买点桃花籽回来!”
明蓁愣了个神儿,今日右眼皮一直跳,便隐约觉着不妥,但没想到冉烟浓真个要出门,她又拉她不住,心想着买点花籽,让曲将军跟着,想必不会出错,便答应了,几人轻车出门。
陈留郡的街衢不若上京,四通八达,而是排列得很有规矩,大抵如矩阵,不易走丢。冉烟浓记着红胡子穆察指的路,沿着街道马儿驱策得有条不紊,下了车,冉烟浓脱了外披,与明蓁姑姑走进了店铺。
香铺外头挂着四角香囊,雕镂着月满的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