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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椰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别动!”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华能的马飞速地向她靠近。
在两匹马并驾齐驱的一刹,华能灵捷地自马镫中抽足,腾身跃落在椰儿的身后。他随即护住她的身子,一手稳稳地抓住了椰儿手中的缰绳。
马儿在华能的手中变得乖顺了,速度慢慢缓下来,最后在一带树林中驻足了。
华能下马,一把将全身发抖的椰儿挟了下来,皱眉道:“怎么回事?你以为骑马这么好玩吗?”
椰儿苍白着脸,本就惊魂未定,经华能这么一质问,眼神闪过难抑的愤怒,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华能在后面扶住了她,她使劲一甩,恶狠狠地喊了一声:“走开!”
华能没想到温柔的椰儿有如此动作,一时错愣地松了手。
椰儿只顾走着,风吹得树叶乱舞,弄得满天的飞花都成了一簇簇的红粉,千朵万点地撒在她的身上。缕缕阳光倾泻而下,而寒意却透入心骨。
他在后面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边走边说道:“阿秋随本王三年了,她的父亲对本王有救命之恩,你别拿自己与她一般对待。”
椰儿冷笑:“臣妾知道。臣妾从来没拿自己与别人比!”
还有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反正她遇上影颜只能自认倒霉。而跟另外一个人比起来,更算不了什么。
华能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面上的冷鹜愈加阴沉,两眼凝视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椰儿迅速地冷静下来,神情镇定地说:“臣妾想说的是,请新王以后别拿臣妾当赌注。”
华能顿时哑口无言。那双暗黑的眸子,在阳光下愈发显得幽深。
“你站在那里,真让本王以为是她来了。”此时华能转眸看向远处椰儿站立过的山坡,声音极细,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臣妾不是。”椰儿定定地望住华能,说话清楚。
风渐渐吹得紧了,一阵一阵的,好像在催着两个人快些回去。这样的山色中,椰儿近在咫尺的容颜渐渐模糊,只有两泓清澈的眼眸留在他的眼中。
他抬手想触摸那份灵动,又似犹豫。看过了太多的幻灭,当初的梦已无迹可寻,这世间没有再美的事物了,那些美好早已被无情的现实一截截割断了。
椰儿始终未曾移动双目,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华能,明亮如雪的眼眸逼得华能败下阵来,他首先挪开了眼。而在垂下眼帘的同时,他缓慢地放下了手,径直往前走。
椰儿跟在后面,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慢,袍角瞬间展开,又瞬间抖落。
她在心里呐喊道。
华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从隐秘的角落里出来,主动扯出那段往事的。
湖畔,吴勇哥哥正在怒气冲冲地训斥着,所有的人都跪在地面上,影颜正抽泣着抹眼泪。
椰儿过去时,听见吴勇对一众侍卫道:“你们也是,都如何守卫的?这皇家禁苑,竟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声音很大,眉宇间的神色宛如出鞘的刀剑。他本是亲切而温和的吴勇哥哥,对这样的发火是极为少见的,于是众人都被骇得噤若寒蝉。
狩猎结束了,因为椰儿事件,华能没猎上野豹子。众宫人侍卫抬着战利品上路,椰儿坐在马车内,正看见几名侍卫抬着一只四肢朝天的公鹿经过。那公鹿浑身抽搐着,背侧被矛头刺中直插鹿心,一缕血沫从嘴角流出……
她疲惫地斜倚在车框边。
太阳慢慢往西边移动,鼓号声中,通往王爷府的道路重新肃穆起来。椰儿挪了一下困倦的身子,感觉身上、脚上、手上都是酸涩涩的疼,望帘子外已经看见了王府恢弘的门楼。
车轱辘声停止了,好像前面的马匹都停止了行进。隐约还有人的吵闹声,她惊疑地往府门方向望去。
府门外一抹粉红的身影在闪动,那熟悉的人儿正在理直气壮地跟守卫争吵着什么,此时华能已经下马走了过去,门外的人都齐齐跪下了。
椰儿的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暖流,她惊喜地唤出声来。
“笑笑!”
跪在地面上的笑笑听到呼唤声,只扫了一眼,依稀瞧见椰儿因步态微快略显蹒跚的身姿,就羞涩地朝着华能垂下眉去。
“椰儿笑笑……”站在面前的华能沉吟,看笑笑突地茫茫然抬头,嘴角不禁挑起一丝笑意,“本王想起来了,你叫笑笑,可是来见你家姐姐?”
“笑笑。”笑笑刚想回答,椰儿又叫了她一声,这让她不情愿地咽了口。
华能转眸对椰儿叮咛一句:“既是女眷进来,尺妃会安排的。”说完,回身朝侍卫示意,大踏步地进了府门。
椰儿拉起笑笑,连声问道:“你怎么会来?家里好吗?爹的腿怎么样了?”
笑笑的目光一直凝住华能修长的背影,等那背影消失在府门内,似才醒悟过来:“我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出来找你躲些日子。”
“发生什么事了?”椰儿关切地问。
笑笑漫不经心地回答:“刘家想娶我,送了聘礼来。你知道爹一向贪财,竟然收下了。我不肯,爹说家里已经有一个王妃了,不想再指望我了。我一生气,对安然说去都城找你,就过来了……”
刘家是岖村一带有名的财主,笑笑不为钱财所动,椰儿自然支持她。可是她进王宮也不是长久之计,王宮不会允许女眷随随便便地住进府内,其他的人又会怎么看待?不知道笑笑对上次的事情是否还在耿耿于怀,可是她的心里依然内疚,这次她做姐姐的得为笑笑的将来想得周全点才是。
笑笑见椰儿沉默着,脸色就阴沉下来。
门外驱车的、牵马的、抬鹿的,又有宫人挽了步辇出来迎接各院的主子,场面一派忙碌。尺妃由侍女搀扶着,缓步朝姐妹俩走去。站在欣妃面前的那小女子身量苗条,五官精巧绝伦,一双秋水明眸更是妩媚动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姿绝色。那套粉红虽显得她柳腰纤纤,因为粗廉反而俗气了,让明眼人一瞧便是村姑装束。
此时她正冲着欣妃生气道:“你不接纳我就算了,我自己找地方投宿去,就是讨饭我也不来求你!”
“我不是这意思,”欣妃好像很怕她,失去了往常的淡定,急急解释着,“这里是王府,不是自己的家,不能……”
“怎么不是自己的家?”尺妃脱口道。
椰儿见是尺妃,让笑笑见了礼。尺妃打量笑笑,笑道:“都城离都城远着呢,你妹妹这趟来不容易,你做姐姐的理应好生招待才是。你那楚香宮虽小,腾个厢房出来还是有的,等会我差人收拾去。”
笑笑见尺妃这般亲切,便甜甜地谢道:“娘娘人好心好,奴婢恭祝娘娘洪福齐天。”
尺妃笑出声来:“看这小嘴长得抹油似的,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你冰雪聪明,自会一点就通。”
椰儿谢了,姐妹俩目送尺妃进去。椰儿见笑笑的脸色缓和下来,便含笑牵住笑笑的手,笑笑也没拒绝,姐妹俩并排进了府门。
刚跨过门槛,就听后面关门声哐啷响起,笑笑不禁回头去看,见那朱漆大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寂静中,里面的侍卫腰系长刀,威武森严地把守。这样的架势笑笑已经领受过了,但此时她的心仍忍不住蓬蓬地急跳。
坐在步辇上,椰儿和笑笑一前一后走回楚香宮。周围层楼叠檐,曲径通幽,奇花异草掩映在或高或低的树林间,天空中鸟来鸟往,各种幽香扑面,笑笑看傻了,眼光迷离流转,脸上毫无掩饰的兴奋。
“姐,你的楚香宮在哪?怎么还没到呢?”她的心情一放松,声音带了愉悦。
“快了,前面就是。”椰儿听到笑笑叫她姐,满心喜悦地抿了抿嘴。
珠儿和浅画早候在屏门外,笑笑下了辇,左右环顾,心中的失望直直地冲口而出:“这一路走来,你住的地方最寒酸了,新王待你不好?”
椰儿淡淡地一笑,拉她进了卧房,吩咐珠儿给笑笑倒水,自己去橱柜里替笑笑找衣服。
珠儿提了水盆进来,浅画又端了一盏茉莉的香茗放在笑笑的面前。笑笑气焰向来极盛,虽知道她们都是椰儿贴身侍女,却也不怎么把她们放在眼里,冷冷地扫了一眼,自顾端起喝了一口:“看你过得真写意,在宫里有人伺候,出去还前呼后拥的,哪像我?活着真受罪。”
“笑笑,姐姐的衣裙不多,你来看看哪件你喜欢。”椰儿讨好地唤她。笑笑一听,放了茶盏过去翻橱子。
珠儿和浅画面面相觑,两人悄然退到外室,便小声地嘀咕开了。
“这姐妹俩性情怎相差那么大呢?”珠儿有点纳闷。
“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吧?”浅画吃吃一笑。
珠儿抬指嘘了一声,轻声自语道:“娘娘这么在乎妹妹,可妹妹好像并不在乎娘娘……我怕娘娘要吃亏。”
浅画被珠儿认真的样子惹笑了,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人家是亲姐妹,谁吃亏谁啊?”
“这倒是。”珠儿点头。又听得椰儿在卧房唤她,忙拉了浅画一起进去了。
晚膳后,笑笑巴巴地盼着宫里的更漏声响。
秋天的夜晚,屏门寂静,有少许的树叶开始凋落了,夜风摇曳间杂兰草的清香。笑笑梳洗完毕,换上荷色缀碎花的纱裙,从厢房里出来,一路张望着进了椰儿的卧房。
椰儿一脸恬淡地坐在几案旁,火炉子已经准备好了,她将茶盏放在了几案上。自己盘膝端坐着,披散的黑发用绸条打了个结,懒散地垂在胸前。
四下里一片静,极柔的烛光笼了轻纱般,又如梦如幻地铺陈开去,满室氤氲。
笑笑有了些须的恍惚,不由得轻咳一声。
椰儿闻声抬起头来,见是笑笑,莞尔一笑:“笑笑,你等会,姐姐煮茶给你喝。”
“我不要喝茶。”笑笑咬了咬下唇,眼珠一转,无声地飞到椰儿的身边坐下,问道:“姐,今晚新王来不来?”
椰儿一愣,随即浅笑道:“新王想上谁的宫中没人料得准,你姐只是个普通的妃子。”
“那你可以主动去找他啊。”笑笑口无遮拦的样子,“换了我,可不想这样干等着。”
椰儿嗤笑出声:“这里是王宮,你以为是岖村?”她一手抚住了笑笑的头发。
她就喜欢笑笑坐在自己的身边,姐妹俩闲闲地说着话,浓浓的亲情充溢周围。笑笑长得风娇水媚,心比天高,在岖村那个贫穷的地方真是委屈她了。如今两人难得在王府相聚,可也是短暂的,笑笑还是要回都城去,而自己,继续在这里当她的欣妃。
一年后,什么都会改变。那时笑笑不到十八岁,正如看相先生所言,她定会过上珠围翠绕的好日子的。
也许,正是因了那道白色的身影和那双温暖的手,对赤睿涛,她始终盼望,甚至想念。虽然,他们对下次的见面须谨慎再谨慎的。对那块玉帛的进展一点都没有,华能对自己若即若离的,她只能在暗地里沉沉叹息。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被身边的笑笑捕捉到了:“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夜公子?”
她吓了一跳,脸色突变:“笑笑,莫乱说!”
笑笑见椰儿失魂的样子,心里掠过一道残酷的笑,脸上却平淡如往常:“我只是随便说说,看你吓成这样。”又用一只手拍拍椰儿的手背,“我知道这种话若被别人听到,那是要闯弥天大祸的,我会那么傻吗?一旦被新王知道,对我们全家有什么好处?”
椰儿苦笑:“笑笑,你明白就好。”
笑笑垂着眼眸,伸出自己的双手在烛光里欣赏着,纤纤柔荑上染得甲粉浓艳:“姐送来的胭脂粉盒真的好看,可是,没人欣赏涂着也是浪费。”
她的笑靥愈来愈深,抬眼时,望定椰儿的一双明眸在烛光下如薄雾流动:“一个女子怎可一颗心掰成两半?这对所有的人都不公平。姐姐若是心系夜公子,我没话说,可对新王就不公平了。”
椰儿苍白了脸,她第一次感到天真的笑笑会是如此的陌生,她的唇片抖动了些许,呢喃道:“笑笑,你……”
“跟你说话就是费神、费劲!”笑笑不耐烦了,霍然起身,袖子正好甩在放茶末子的瓷碗里,瓷碗摇晃了一下,茶末子撒了出来,椰儿慌乱地扶住。
正在这时,屏门口传来宫人的唱和声,天青的纱窗外有琉璃纱灯在绰动。
“他来了,你先回厢房去。”椰儿的声音虽依然轻柔,却毫无生气,甚至透了丝冷意。
笑笑垂首离开时,望见几案上的茶末子像一瓣一瓣被扯碎的花珠,无声地滚落在青砖地面上。
椰儿望着笑笑艳丽的背影消失于屏风,手中一粒粒地拣着茶末子,心里的那抹惊慌还未安定下来。
笑笑,单单是因为抗拒刘家娶亲才进王宮的吗?
转过外室朝南,便是碧油屏门。笑笑促促走过,唇畔的笑意亦渐渐加深。
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洞悉了椰儿心里的想法,这太好了,她才不愿意姐妹共侍一主呢。
屏门外已有宫人持灯守候,笑笑一时进退两难着,只听外面辇舆的轻响,早在垂花门迎候的珠儿和浅画又低头跑过来齐齐地跪下了。
笑笑入眼就是华能那一身月白的休闲袍衫,清风明月下飘逸潇洒,只是步态缓慢,像是装了什么心事。很快地,华能看见了恭立在屏门旁的笑笑,稍一迟疑,走至笑笑近前,道:“第一次进府,可是吃得习惯?”
秋夜清薄的月光下,华能目光幽静,略带了一丝的笑意。笑笑在这样的目光下并未垂头,而是大胆地迎视着,面如桃花:“谢新王,奴婢吃得很好。”
华能略一颌首,转眸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径直踩着原先的步伐进去了。笑笑没料到新王只问了一句就走了,她感觉自己还有千言万语充塞心头,不觉惆怅地站着不动。
更鼓催得夜色深深,厢房里的笑笑尤其无法入睡。碧油屏门关上了,外面一带树荫下,垂花门边,值夜守卫的不知有多少。一片沉寂里,只闻得清风沙沙轻拍窗子的声音。坐在床榻上的笑笑呆呆地望着摇曳不宁的烛光,想像着卧房里的两个人现在干什么。
她越想越坐不住,索性在厢房内反复徘徊,回想刚才与华能的对话,每个细节一一掠过,自己的穿戴打扮,包括自己的言语动作,她都一一分析着,然后自信地笑了。
她离开家,曾抱定不再回头的决心。单靠死等无法预料的宿命,就会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带来几许繁华富丽,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有些事、有些时,既然来了,她就不能让它们轻易溜走。
她还真等到了,屏门开启的声音忽然响起,撞得她的心差点跳出来,她赶紧扶住心口,掀了厢房门的一角,紧张地偷眼望去。
几名宫人手执琉璃纱灯在外面等候着,有束甲佩刀的侍卫恭立两边,一名侍卫正站在厢房门口,听到吱嘎声警惕地回过头来,笑笑慌乱地将门闭上了。
夜色阑珊,门外步履声渐渐消失了,有落叶伴随虫吟声悉悉梭梭地轻响。笑笑开了门,往四处张望一下,踮着脚轻轻走到屏门口。屏门虚掩,卧房里的灯早就熄了,只余了半点红烛昏昏蒙蒙,淡淡的绯红透过琐窗,掺着无法明喻的谧静,映在笑笑的眸子里。
笑笑想像不出椰儿自新王走后的那份安然,新王真的走了?不留宿吗?待明日再好好细问。她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