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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的中式灰色建筑物出现,不少醒目的白色花圈摆在路边。
我看到钱唐的肩膀略微动了下,但他很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本来以为车就要在第一个房子前停下,车却还在继续往那些建筑群里开。又开了五分钟左右,建筑物越来越密集,几乎每个房子前都摆着花圈和挽联什么的。不少穿着黑衣服的人在路边,老的少的都有,表情肃穆,就这么凝视着我们的车最终停下。
钱唐面无表情地下车。直到现在,他的举止依旧镇定。而原本四处闲望的人,看到来人,也就呼啦围上来。我记得自己过年回奶奶家姥姥家是这种欢迎阵势,只除了现在气氛不对,而钱唐和别人交谈的话都是方言。
我有点羞耻到不想下车。要到现在,我不得不情愿地承认,钱唐之前对我的顾忌和隐瞒可能也有点道理。我跟钱唐耍赖还行,也无非仗着他让着我。但我自个儿确实没做好准备见钱唐的家里人,更别说,我是完全没准备在这种特殊时候跟着钱唐回家啊。
但现在想走也来不及。我不得已的推开门,感觉围着钱唐的人群目光都不由之主地集中在我身上。然而,也没有人主动问我是谁,他们都先簇拥着钱唐离开了。
我只好和那开车的女的一道走。
“呃,怎么这里到处都摆着花圈啊,”我没话找话,“……你们村还有人过世了么?”
那女的闻言诧异地看我一眼,她有点鄙夷,但依旧没有感情的答道:“不,那都是送来纪念钱老的花圈。”
说完这句后就不肯再说,我知道自己说多错多,只好默默地跟着她进入那个中式的大拱门。
这真是尴尬又混乱的时刻。
我呆呆地跟着那女的走到钱唐家老宅,她可比我熟门熟路多了。不过现在也不是吃醋的时候。别看钱唐家从墙外看上去特别寒酸,但宅子里面土豪得简直出乎想象。估计旧社会的乡绅地主也就这规模。反正,我是目瞪口呆地走过水塘、假山,假桥和长亭,边走边怀疑钱唐真实身份别是什么迪拜小王子之类的。
在以前拍戏的时候,也见过古代假布景,不过那里东西都是用塑料泡沫做的。我戳了戳身边的东西,感觉都像真东西。但这依旧太他妈吓人了!本来中式建筑就有点阴沉,更别说不少人正在为柱子和房檐边绑黑黄相间的布,白色纸灯笼随着风寒嗖嗖地摇摆。
土豪大宅上下里,完全是办丧事的隆重气场。
再见到钱唐,我是跟着之前那女的东绕西绕走进一个小院。院外黑压压聚着一堆人,但真正走进院子里的人又不多。
我先看到中间搁着一口高耸的黑黝黝的棺材,上面还挂着巨大的黑白照片。不用说,那肯定是钱唐的父亲的遗照。而钱唐本人正站在棺材前扶着一名穿旗袍的女,我估计那肯定是钱唐的母亲。她很瘦,戴着黑纱,除了手上的青筋暴露年龄,感觉模样挺年轻也挺厉害的。
等被带到钱唐母亲面前,她已经松开儿子,正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红肿的眼睛。尽管十足悲伤崩溃的模样,但依旧不失锐利地扫了我一眼。
我终于知道钱唐偶尔喜欢审视人的习惯遗传哪儿了。
我鞠了一躬:“钱阿姨,您好!”
她先用方言轻声问了一句话,我没怎么听懂,赶紧望着钱唐。他却还站在方才的位置,正在凝视那口高大的棺材。
钱唐母亲便改了普通话,居然就直接叫出我的名字:“你就是李春风?”
“呃,是,是。我是李春风。”我一边回答,一边还在继续跟她鞠躬。
钱唐的母亲略微扶住我胳膊,她沙哑地说:“你跟着阿唐回来的?可惜今天没法招待你。”
我简直太佩服这家人的家教,只好搜肚刮肠地先想自己的礼貌用语:“没事,钱阿姨,我……我,我实在很抱歉。您节哀顺便。真的,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
她居然还能冷淡打断我:“我并不姓钱。”
院子里本来就特别静,钱唐母亲这句话说完,也没人替我圆场。我的脸不由微微涨红,自个儿张口结舌了会,再喃喃地说:“我见到过一次钱伯伯,当时他在超市买婴儿三段奶粉。后来钱伯伯没喝完的奶粉,我都拿回家喝了。”
本来是胡乱的扯开话题,但钱唐母亲扶着我胳膊的手好像慢了那么半拍才放开,等重新开口,她语气依旧那么客气,但也仿佛亲热了点。
“好孩子,”钱唐母亲举起手帕拭重新流出的眼泪,语气很轻很轻地说,“这也算是一场缘分。你先在家中住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补~
第29章()
我曾经问过钱唐很多问题,他对我玩笑过敷衍过认真过恼火过;但很少听钱唐承认不知道。
他这人总有套说法;记得以前跟我解释为什么总晚回家需要应酬。他说因为影视行业的老总和普通公司不一样;财务行政可以做到业术有专攻,艺术相关的领域却难做到百分百职业化。而处理导演、编剧这两种个性强的人物;往往需要本人亲自出马。
但我对钱唐总是半信半疑。他平常对接人处事又富有耐心,自己又有点不显山露水的狡猾和疏离。我就一直觉得他也挺享受应酬这事的。
现在不是了。
钱唐家住的那么偏远,他父亲去世这事居然还能传播范围不小;省电视台立刻有记者专门派来采访;而上门凭吊的人今晚就开始源源不断。钱唐是独子;父母和谐就从来没让他费过心。此刻事发突然,钱唐不得不安慰母亲;再亲力应付很多杂事。他能给自己找的唯一消化噩耗时间;也就是晚上独自站在空棺材前几个小时而已。
但我甚至没让钱唐自己清净太久。
被钱唐抱了会,我虽然在他怀里,还是全身发凉,小腹开始绞痛。
终于,我忍不住抬头用很委婉的方式告诉钱唐:“我觉得自己period来了。”
钱唐一时没出声,估计此刻他头脑里都乱成浆糊了,不然怎么能随口回答我:“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吃吧。”
“啊?”我因为肚子疼而扭曲的脸不由更苦了。
等我终于努力说人话才把钱唐说明白,让他知道我在生理期。但平常总能给我出馊主意的钱唐,居然也想不出任何招数。我只能让钱唐带我去这附近的超市买卫生巾。
刚踏出小院门,那个粟色头发的女的突然就跟锦鲤一样无声地冒出地面。
“哎呦我靠啊!!!”
等问明了我俩去哪儿后,那女的抿着嘴没说话。她只是冷冷转头问我:“你怎么不找我要?阿唐明天早上要赶医院。他想独自清净会,你怎么还来强行打扰他。”
其实今天我折腾得可不比钱唐少,从下火车起,脑壳就开始晕晕乎乎的,完全是凭着八卦的灵魂来支撑身体重新回到这小院。但从刚刚跳起来的时候,我察觉自己八卦的灵魂已经全部燃烧完,而且很可能还来了例假。
粟发女还在瞪我,我小腹越来越疼,赶紧松开钱唐的手,问她:“你有?那你给我好吗!”
跟着她走了没几步,我回头却发现钱唐还站在拱门前原地不动。
于是我就朝他喊:“我住在你家客房,叫什么‘靓室’的!要不,你先去房间里等我?”
不知道钱唐听没听明白我的话,反正他还站着,不知道是出神还是发呆。我这时候确实也管不了他,急急地先走了。
粟发女一路上倒是保持沉默,没有再凶我。她给我找来卫生棉,再喂了我点红糖桂花热水。
除了送我回客房前,倒是最后警告了一句。
“住在别人家,不随地乱走是基本的教养,尤其是这种时刻。”
我双手捧着汤婆子,暖烘烘的,也不跟她翻嘴。等她伸手帮我推开门的时候,我看到她手一滞。我也不禁抬头,发现屋里还有一人。
钱唐正靠在我房间的沙发上抽烟,听到后面声音,慢慢回过头来看我们。他眼睛里还是那么深不见底,但里面熟悉的光彩好像都没了。如果有什么情绪,也只是平静郁悒和绝望。
我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
粟发女侧头深深看我一眼,然后她亲自进房间为钱唐端了杯热茶。而等她走了,房间又剩下我和钱唐两人的时候,他伸指头蘸着茶水盖上滴落的水珠,在桌面上来回划着。
我走过去看一眼,他写的是个字。
“你门匾上的那个字念‘静’。”他轻声说。“这间房是‘静室’。”
那天晚上,钱唐没再和我交谈。我洗完澡后,他依旧开着窗户抽烟,我只好自己先睡。南方的空气有种阴涔涔的冷,裹着被子只靠汤婆子取暖。鼻尖闻到钱唐那熟悉的雪茄味飘过来,感到什么都特别不真实。
到了半夜,我迷迷糊糊听到门响了声,是他离开。
再往后几天,我只能隔着很多人见钱唐,也没有再和他有任何独处的机会。钱唐父亲的葬礼规模不小,每天送的花圈得卡车拉出去(我甚至都看到我妈我爸送来的)。
我也没仔细算这葬礼持续了多久,因为那几天我自己也非常不好过。这种“不好过”不光是心疼钱唐失去至亲,还因为我开始连续经历例假、低烧、肚子疼外加水土不服的症状。
实际上钱唐家伙食特别好,清淡又讲究。尤其是那些发给吊丧来客的小点心,都做成梅花形状,特别精致。但架不住我吃一个吐一个,再吃再吐,还差点虚脱在厕所里。
要不是亲眼看我还处在生理期,粟发女八成觉得我怀孕了。她这人说话有点冷淡,但做事滴水不漏。钱唐母亲对她很亲热,其他所有人都管她叫“小表姐” ,挺有地位的样子。而小表姐也是钱唐家里唯二一个对谁都只说普通话的人,就凭这个,我从心里就觉得她靠谱。
小表姐冷眼看我吃点心上吐下泻,但检查食物又没问题。在准备把我送到医院前,她先问了句钱唐的意见。
等回来后,她语调有些奇怪:“阿唐让我问你,你用那些点心前都洗手了吗?”
“洗了。”
“你看着我眼睛回答。”
“没洗。”
直视她的时候,我发现小表姐是个美女,而且显然是个脑子很好使还懂点医学常识的那种美女。靠着小表姐喂我吃的肠胃药,我不吐了,完完整整围观了之后几天钱唐捧着他父亲照片回家、和尚低沉地念经、以及钱唐的母亲哭昏在盖棺前的这些心痛场景。
别的还好,我只是为钱唐的遭遇深深难过。等进行到烧纸钱的环节,那股随着风刮过来的熟悉味道,以及四周各种低沉压抑的哭声,我突然间只能回想起自己的经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想的。你也知道,我从特别小的时候就陪着父母(更多的是我爸),为我哥烧祭品。从家里搬出来后,我再也没做过这件事,甚至也越来越少想起我哥和家里那堆烦心茬。但是,有时候,很偶尔的,就像现在,我还是会从心底里深深感到一种无来由的愤怒、委屈和难过。
我出神地盯着燃烧的火苗。直到听到小表姐在旁边轻声问我还好么的时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鼻涕和眼泪都流到腮帮子旁了。
自己居然哭了。真他妈傻,还是泪流满脸的那种哭法,还不知道什么原因。?
“没事,”我嘟囔说,“我就觉得,钱唐他爸怎么突然就去世了?唉,人生还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表姐却在旁边愣一下:“这话是阿唐告诉你的?”
“他告诉我什么了?”
她用同样哭红的红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才说:“真奇怪了。阿唐今天早上跟我说了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的话。”
这我倒不知道了。不过钱唐说这话也不稀奇啊,他很难被什么触动,但坏消息除外。唉,我和钱唐还真是悲观人生二人组啊。
作者有话要说:没跑哈==,冥王星虽然缺乏操守,但更一次就跑的作者应该被砍死。我说过自己不想在连载期间被砍死的。。。
顺便八卦一下,双十一是个节日对吧~钱唐戴的眼镜是gunnar,这是打游戏的人总戴的眼镜,缓解眼部疲劳。当初我设定里,钱同学不是在游戏公司干过吗,所以他就戴这眼镜保护眼睛的。这眼镜可以订制度数的,有眼睛不好的同学可以买一个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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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小章未完,这么丧的章节争取尽早完事。以及不管我写了什么鬼,我爱大家~~~~~~~
第112章 壹是一生的壹()
钱唐倒是很清楚记得自己父亲的葬礼持续了足足十二天(有那么久?我暗自想),远远近近的各门亲戚都纷纷的赶来参加。刚开始我还混在人群中,不太显眼。但是在失控哭完加生病被钱唐送去医院,我的“每个毛孔又开始显露出热爱惹麻烦的本色”。
钱唐和他母亲被人慰问和接受慰问时,免不了也要开始向人介绍我的来历。根据事先商定;介绍的时候;我“并不算钱唐带来的人”,只算“钱唐父亲旧属下赶来参加葬礼的女儿”。这样;能“少惹点麻烦”。
当然,每个引号都是钱唐的原话。
“春风;这是我三姑婆。”他就这样把我介绍给别人;有时候他再多余对来人补充一句,“春风还是个大学生。”
我一般狂点头;好像我能听得懂他们说话似得。
钱唐的亲戚们都说些特别轻软的南方话,穿得也很体面。在听完钱唐的话;互相间你看看我,我捅捅你。葬礼刚开始几天,大家沉浸在悲伤当中。等处理完下葬的后续事宜,就开始交头接耳,甚至公然猜测我和钱唐的关系。
然而他们可探不出任何点明确的意思。钱唐的脾气,不到不得已很少发火。但大概回了自己老家,他也就生冷不忌了。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钱唐就向椅背一靠,冷淡看着来人。我当时又在病床上发着烧——钱唐他妈那里,自然也探听不到消息。钱唐他妈说不上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但如果能不讨论我,我看她还是挺乐意的。
到了葬礼举行完,钱唐和他母亲就得去上海处理一些剩余事宜。我依旧留在他家昏昏睡着。在吞了他家不少燕窝和参汤后,终于感觉回点神来。
已经临近年关,南方气温冷,且总有股潮气,手脚发凉。虽然钱唐家有地暖,但总感觉不给力,缺点什么。我醒来后又冷又寂寞,找小表姐借来根充电线,打开手机发现里面满未接来电和信息。
萧磊发来的居多,而且基本全是废话。他中心思想是问我究竟死在哪个旮旯里。
我也觉得自己快死了:“我翘了那么多节课,你帮我答到没有?”
萧磊现在做人添了个坏毛病,说话越来越不痛快,他在那头冷笑了好几声,在我不耐烦的催促声才说:“你‘亲人’不是替你请假了?”
原来萧磊见我多天没上课,发短信和电话都不回,差点报警,甚至还找到了程诺。但程诺比他机灵多了,她先跑去辅导员那里要到我紧急联系人的电话——钱唐接到电话时估计分心无术,直接去系里帮我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课错过就算了。你再不回来,期末至少挂三科。”萧磊倒也没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阴沉地警告我。
我听到后头皮发麻,产生了紧迫感。但放下电话,那紧迫感又消散了。翘课不厚道,刚入大学挂科也可怕,但放假总归爽啊。
等几天我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