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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叫陈曦,是个女人。
她的镜头很黑很冷,卫薇望过去的时候,总觉得透着深深的寒意。
她不怎么说话,只告诉卫薇站在哪个地方,或者坐在哪儿。
幸好卫薇现在也变得沉默,不喜欢说话,这样子让她舒服。
拍了一下午,最后落日的时候,卫薇站在高高的天台上,站在圆圆的一轮落日中央,是个单薄消瘦的侧影。
她微微仰面,脖颈纤长,黑发在风里飞扬起来,美的不可思议。
陈曦特别满意,最后多给了卫薇一个红包。
揣着钱,卫薇在外面随便吃了一些回去。
今晚陆崇文有一个饭局,卫薇讨厌这种需要应酬的场合,更不愿意面对旁人的异样眼光,所以当然不会去。
说起来,前两天陆崇文难得带她去一个朋友聚会,卫薇回来就跟他怄了好几天的气。
陆崇文的那帮子朋友一个个衣冠楚楚,斯斯文文,见到卫薇的时候,都笑了。
那笑意不算坏,只是戏谑。可卫薇不喜欢,尤其那些人打量过来的视线,更加令她不自在。
陆崇文倒是淡定,领着她在牌桌边坐下来。他打牌,卫薇就在旁边安静的坐着。陆崇文在她面前是不抽烟了,他穿着灰色毛衣,身上是一股若有似无的男人的味道,闲适而惬意。可其余那帮人却一个个吞云吐雾。整间屋子飘着难闻的烟味,卫薇直皱眉。她坐不住了,于是冷着脸对陆崇文说:“我想去外面吹会儿风。”
“去吧。”陆崇文点头,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提醒道:“外面风凉,把大衣穿上。”
卫薇没有再回话,她只是拿起大衣,脚步匆匆的往露台走,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身后,有人对陆崇文调侃道:“陆哥哥,你对这位小女朋友真够可以的。”
那几个难堪的字眼鼓噪着耳膜,刺得人心头难受,卫薇步子顿了顿。
“行了啊。”陆崇文淡淡回了一句,头也不抬,只是说,“再废话都滚蛋。”
那帮人笑着噤声了。
卫薇站在露台吹风。外面空气冷冽,风是真的大,卷着枯叶漫天飞。卫薇抱着胳膊静静看着,被风吹起满身的鸡皮疙瘩,冻得瑟瑟发抖,可她也觉得这样比在里面看那些人脸色强。直到陆崇文出来找她,卫薇才勉强跟着他重新进去,但也没有多少笑意。
那些人吃了饭,还是凑桌打牌,其他的人或是聊天,或是在包厢里唱歌。
卫薇坐在沙发边,喝着果汁,还是格格不入。
有人起哄:“卫小姐唱个歌呗。”
说话的就是先前在牌桌上说她是陆崇文小女友的那个。
卫薇不待见他,这会儿蹙眉,摇了摇头说:“我不会。”
“怎么可能不会唱?”那人说,“卫小姐不给面子?”
卫薇冷着脸,抬头看他,硬邦邦的回道:“跟你们有代沟,所以不会。”
那人被她一噎,无奈的转过脸对陆崇文说:“陆哥哥,你这个小女朋友脾气够大的啊。”
陆崇文抬起头,明亮的灯下,眉眼间蕴着浅浅笑意。他说:“你都一把岁数了还跟她计较这些?”
陆崇文解了围,卫薇却也懒得看他。她偏过头,只觉得浑身难受,就想早点离开。
卫薇根本受不了这些。
这天晚上陆崇文开车回家,等红绿灯的时候,车里开着广播,正好在放一首老歌。陆崇文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
他偏头问卫薇:“这歌听过吗?”
这首老歌旋律很耳熟,卫薇是知道的,可她还在生他的气,所以直直告诉他:“没有。”
陆崇文听出来她的不高兴,好脾气的问:“还在生气呢?”
“嗯。”卫薇倒也坦白。
陆崇文笑了,跟她道歉,又讨价还价的说:“你给我唱首歌,我以后再也不带你去了。”
卫薇皱眉嫌弃道:“你这种年纪的,我都不会。”
陆崇文哈哈笑,“那你会什么?”
闻着自己满身的烟味,卫薇没好气的呛他:“当你老了。”
“什么?”陆崇文不解。
卫薇望着他,又说了一遍:“当你老了啊。”
陆崇文沉默的怔了怔,片刻,还是浅浅的笑:“行啊,你唱给我听听。”
卫薇才不唱给他听呢。她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放给陆崇文听。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刚听这两句歌词,陆崇文就又笑了。
男人好看的眉眼舒展开,笑意隽永。
“卫薇,”他十分笃定的说,“你语文成绩肯定不行。”
卫薇不服,瞪着他,越发生气。
陆崇文对她说:“去了解下这首诗的意思。”
“诗?什么诗?”这回轮到卫薇诧异了。
“当你老了。”陆崇文说着,眉眼淡淡的笑。
卫薇才不理会他的话呢,她只是继续跟他生气。
后来,陆崇文答应又保证再也不带她去外面任何场合,哪怕是最最私人的聚会也不去,卫薇才勉强消气。
这天拍完照回到公寓,陆崇文果然不在。
卫薇洗了个澡,先开始记账。
赚到的钱跟欠陆崇文的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卫薇叹了一声,闷头复习功课。
到夜里十二点,陆崇文还不回来,卫薇看了看时间,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自己先睡下了,再醒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主卧浴室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他应该是在洗澡。卫薇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看到时间的刹那,还是重重拧眉。
水声止住了,浴室门推开,陆崇文没有开灯,只有一道剪影。
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擦过,有些凌乱,有些不一样。
卫薇坐起来看他。
陆崇文怔了怔,才说:“忘了你在。”
又问:“吵到你了么?”
“嗯。”卫薇这样直直的回答他,一点都不加掩饰。
陆崇文坐到床边,看着她,眉眼里还是笑意。
他身上是淡淡的清爽,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里,慢慢徜徉着,萦绕开。
揉了揉卫薇的脑袋,陆崇文问:“今天干什么去了?”
卫薇如实告诉他:“上午去看我爸,下午兼职当模特,拍照片去了。”
“男的女的?”
“什么?”卫薇疑惑。
“摄影师啊。”
卫薇有些好笑,她说:“女的。”
陆崇文也笑,黑暗里,他捉起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指尖还沾着微凉的水意,她的手被他包裹在软软的掌心里,这种感觉令卫薇极度不自在,也很不舒服。
卫薇喜欢牵付嘉的手,那样会让她安心,令她悸动,可卫薇却不喜欢陆崇文这样做。
她抽回手,也问他:“崇文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盘腿坐在那儿,身上是格子睡衣,仰面看着他。
陆崇文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句话:“小丫头问这么多呢。”
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先前那些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起来,有些疏远。
他起身,顿了顿,说:“很晚了,快睡吧。”
卫薇看了看陆崇文,那人没有看她,他只是沉默的背过身,又沉默的走出去。
卫薇有点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首歌。
当你老了。
她拿出手机百度。
上面的资料很详细,卫薇看着看着,耳根子忽然开始发热。
难怪陆崇文要取笑她呢,原来这是一首爱情诗!
在无望的爱情苦海里,最最卑微的诗人只能依靠手中的笔,写下这首诗,献给他衷爱了一生、却求之不得的女人。
卫薇原来彻头彻尾弄错了。
她还想借此取笑陆崇文年纪大呢,没想到把自己绕进去!
手机屏幕烦着荧荧的光,卫薇只觉得格外丢脸。
她沉默安静的躺着,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可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陆崇文好像深深陷入这种黑暗里,悄无声息,也不知他去了哪儿,也不知……他是不是生气了。
第二八章()
这夜之后,陆崇文一连不见了好几天,也没有任何消息,卫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大年三十这天,樊云珍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十分热络。卫薇知道樊云珍无非是想从她这儿拿钱,卫薇自己都欠着陆崇文债呢,怎么可能有钱给她?
“我没钱。”卫薇坦白告诉她。
樊云珍却说:“薇薇,你问问陆先生啊,反正你都跟了他,他又对你好……”
卫薇气的发抖,啪的一声,将电话狠狠挂掉。
她抱着膝盖蜷坐着,头埋在里面,有一丝无力。
良久,手机又响了。
卫薇摸过来一看,是猴子发过来的拜年消息。她怔了怔,才点开来。
猴子说:“卫薇,新年好呀,开始吃晚饭了么?做什么好吃的啦?”底下还附送了一张大闸蟹的照片,红的诱人。
卫薇这才浑浑噩噩的抬头。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偌大的公寓里空空荡荡,除了她,哪儿有丁点人烟?
卫薇穿上外套,下楼去买晚饭。
现在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道路两旁全是挂着红彤彤的灯笼,过年气氛浓郁。
可她却形单影只,面无表情,走在喜庆的街上都像是给这个节日来添堵的。
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今天也难得要提前打烊。卫薇要了两个饭团,坐在便利店的餐桌旁。
她没吃,只是静静看着外面。
很久都没有人来,只有她和一个店员在。
卫薇沉默的撕开包装纸。饭团有些烫,刚咬下一口,她的眼圈便有些红了,鼻子微微发酸。
她吃不下,于是把饭团揣回口袋里。
走到街上,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又有哪儿可去的。
卫薇不得不回陆崇文的公寓。
开门的时候,门廊上的那盏灯居然亮着,细碎的灯光落下来,像神的指引。
卫薇愣了一愣,恍恍惚惚走进去。
陆崇文已经回来了。
穿着柔软的毛衣和笔挺的黑裤,袖口随意的挽上去,在厨房忙碌。
卫薇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定定望着里面那人的背影,很是意外。
她不知道陆崇文会做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数去外面吃,偶尔在家叫外卖。
卫薇怔怔看着,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以为他回北京回家过年了,没想到还在……
陆崇文在煎牛排,全熟的那份给卫薇。
又开了一瓶红酒。
难得允许卫薇抿上一口。
卫薇依然有些怔忪,他不说话,她也不好打破沉默,只安静的吃完饭。
电视里是老套却热闹的歌舞节目。灯都关了,两个人陷在沙发里,背景后面,只有电视屏幕荧荧的光。在这样幽暗的光里,陆崇文吻她。他的唇齿里还有红酒醇厚的香,温柔又轻软,卫薇觉得自己要醉了。她坐在他的腿上,浑身无助又无力,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两个人像是在黑暗里滋生出的罂粟,不可示人,唯有彼此才懂对方的滋味。
深深的纠缠,是一种迷醉,也是一种毒。药。
这天夜里陆崇文破天荒的抱着她睡觉。
他一直沉默,不发一言,哪怕是先前的亲吻,也是抱过她,直接吻下来。
卫薇还是害怕。
在他的怀里,全是成熟男人的气息,他不动,克制而隐忍。卫薇眨着眼睛,不受控的战战兢兢。
想到年后父亲就要开庭,还有那么多欠他的债,可这人却这样阴晴不定,又对她爱答不理的……卫薇咬咬牙,小声的说:“崇文叔,我今天已经十八岁了。”
陆崇文阖着眼,“嗯”了一声,淡淡回道:“虚岁。”
卫薇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脸开始红了,还很烫。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有些难堪,还有些气恼。
陆崇文安抚的亲了亲她的脊背,说:“睡吧。”
他的唇好软,吻在她光滑如玉的脊背上,又像是烙铁,煎熬的要命,卫薇身子猛地一绷,突然好想战栗。
她又转回去,无助的看他。
那人只是阖着眼。
卫薇心里忐忐忑忑的,主动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她只能握住他的指尖。
陆崇文终于睁开眼。
黑暗里,女孩的那双眼湿漉漉的,委屈而可怜,还小心翼翼的,试图讨好他。
他叹了一声,抽回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手中蓦地一空,卫薇心头一怔,有一点慌。
“崇文叔……”她喊他,声音小小的,轻轻的。
陆崇文倾身过去碰了碰她的脸颊,又说:“薇薇,别胡思乱想。”
卫薇的脸腾地一下越发热了——她的那些小心思陆崇文其实通通都知道,所以,他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抚她。
……
年后,陆崇文还是不经常回来。他很忙,其实在上海这边呆着的时间很少。卫薇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能看到他一回。偶尔给他打电话,旁边都是热热闹闹的,偶尔还有女人的声音。
卫薇猜,这人的红颜知己真不少,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标准的花花大少!
她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只觉得好脏。
学校在元宵节后开学,卫薇到教室的时候,付嘉已经在了。他在擦黑板,新年的第一天,这样显得格外郑重。
见到他的刹那,卫薇步子一顿,付嘉就望过来。
四目相对,他的眸子里还是那么干净和清澈……卫薇重新低下头,匆匆回到座位上。
付嘉偏过头去,继续擦黑板。
那些陈旧的粉尘扑面而来,呛的人好难受,付嘉眨了眨眼,身体站得直直的,没有动。
卫薇坐在座位上,垂着头,也没有动。
四月底,卫岱山正式被起诉,张岩是他的代理律师。
第一次开庭审理的时候,卫薇请假去了,樊云珍居然也在,外面还有不少前来报道的媒体。
两个人沉默的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的听完全程。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太阳有些刺眼。卫薇抬起头,眯了眯眼,樊云珍在后面喊她:“薇薇!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啊?”
卫薇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的问:“看什么?”
樊云珍为难的说:“小苒最近生病了,还一直吵着学钢琴,我又没什么固定收入……”
卫薇一声轻笑,她冷冰冰的说:“对不起,我没钱。”又说:“给小苒找个好点的继父,这样可以供她学琴。”
樊云珍有些尴尬。她和卫岱山的离婚手续刚办下来,要钱的立场确实不够。她讪讪笑了笑,说:“带个女儿,我哪儿还会再找?”
卫薇没再搭理这人,她转身匆匆走了。
樊云珍站在那儿,叹了一声,阴影底下樊平过来,抽着烟,皱眉问:“那小丫头还是不肯给钱?”
看了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眼,樊云珍说:“哪儿有钱?”
樊平吐了口烟:“实在不行……去学校找她啊,看这丫头还嘴硬,死扛着。”
“行了行了!”樊云珍蹙眉,“别光想着你那点钱,上次都已经碰了钉子,还去!姓陆的不是好惹的,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他们关你几天,现在不是也给了你一笔钱吗?”
樊平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