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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也替他高兴,对他说那什麽时候带到我这儿来,让我看看。
第一学年下半年,也就是开学後一两个月,廖敏轩说请邱景岳到他家吃饭,特意嘱咐他带上张宁。邱景岳带著张宁去廖敏轩家,张宁一见廖敏轩就问好:“廖叔叔好。”
廖敏轩当时的表情很难以形容,笑容勉强,但是又强作微笑。
那之後邱景岳才知道,张宁是他们医院头儿的孩子。邱景岳震惊过後,问张宁为什麽不和他说,张宁的说法是不想因为父亲的缘故,被别人特别对待;特别是不想被他这样对待。
邱景岳相信了张宁的说辞。
廖敏轩在那之後变得很奇怪,他开始对邱景岳发脾气了。邱景岳难过之余,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什麽地方得罪了廖敏轩。邱景岳和廖敏轩的太太关系也不错,他终於忍不住向师母打听老师为什麽最近对他态度和以前不一样,师母说你还是自己问问他去吧。
那时邱景岳年轻气盛,加之一向和廖敏轩无话不说,他就直接杀去问廖敏轩老师你为什麽对我发脾气,廖敏轩什麽也没说,只是说:张宁和你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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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景岳没有问出究竟,心里对廖敏轩开始有了一些想法。他不理解他喜欢张宁,和她是院长的女儿有什麽关系。他对张宁说出这个想法,张宁淡淡地说廖老师当然不喜欢我,他和我爸关系不好。
邱景岳认同了张宁的说法,对廖敏轩有些失望起来。老师成为了不祝福不赞成他爱情的人,而这种不赞成还是出於私心。因为这种失望,张宁後来说爸爸想见见你,邱景岳也没有什麽挣扎。
张宁的父亲母亲人很和蔼,丝毫不计较邱景岳的家世背景,笑呵呵地说宁宁喜欢就好,完全没有官架子。邱景岳对他们的好感日增。那段时间,廖敏轩不太搭理他,邱景岳找他商量实验,他也变得不太耐烦起来。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
邱景岳被张宁的父亲说服,转了他的博士。当时他拿著表格去找廖敏轩签字,廖敏轩皱著眉头问他:“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
廖敏轩显然生气了,他把表格丢在一旁,说:“你是我第一个学生,你走了我课题怎麽办?”
邱景岳的愧疚只存在了几秒锺,被“我课题怎麽办”这句话打消了。他於是认定,事实上,他对廖敏轩的意义也只在於做课题。他曾经以为亦师亦友的那种关系只不过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
邱景岳的坚持让廖敏轩第一次对著他破口骂了起来,廖敏轩说他不识好人心,还说你那个娘们不会喜欢你的,你太蠢了,他家的事我还不够清楚吗?
娘们这个词彻底激怒了邱景岳,他对廖敏轩说:您不签名我一样转,您又能怎麽样?
邱景岳没办法忘记廖敏轩当时的眼神,失望、伤心、愤怒。邱景岳当时觉得痛快,但多年後,他只要想起这个眼神,就觉得这个眼神开启了自己所有失败的人生。
邱景岳转博後,把先前做的实验原始数据和统计数据都发给了廖敏轩,向廖敏轩交割清楚,也给他写了篇论文,但没署名作者。发到廖敏轩邮箱里後石沈大海,两年後了廖敏轩让自己在澳门的一个技术员做了第一作者,补充了部分内容後,让这篇文章发表了,那篇文章上并没有邱景岳的名字。邱景岳想也许这正是廖敏轩和他断绝关系的表示。
最奇怪的事情在於他转博之後,张宁对他的态度开始变得有些不冷不热。她越是这样,邱景岳越是著迷。以为自己对她不够好,恨不能掏心给她看。
邱景岳以往谈过两三次恋爱,和张宁在一起之後,他觉得从前的恋爱都是儿戏。那些女孩和张宁不同,她们不求上进,喜欢著重一些太细节的地方,缠缠绵绵,从来交谈不到真正深邃的地方。他觉得张宁可以理解他,他对她说起科研的事情,充满乐趣,她都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和他探讨。她鼓励他积极上进,而不是像其他姑娘一样,听见他的宏伟蓝图就开始犯困,只是考虑什麽时候结婚生孩子,孩子该叫什麽名字。
张宁变了态度之後,邱景岳时常找不到她。那段时间院长交代他同时做好几个课题,他也没有太多闲暇去找张宁。张宁从不主动找他,接到他的电话轻轻柔柔的,好言软语的,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诉他:事业很重要,她不会无缘无故就去烦他的。邱景岳说我想见你。她就会出现,出现之後又识趣地走开,说不打搅他忙实验的事情。
邱景岳以为世界上存在一种爱情,名为成全,名为委屈,名为牺牲,或者名为独自忍耐,而这种爱情正发生在张宁身上。他想起自己的念头,有些自惭形秽。那段时间,他经常用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服自己──而完全忘记她的工作地点和他只不过隔了一百米。
16
张宁没有读博士。她硕士毕业之後说想结婚,并且开玩笑地说结婚了,她就不想工作,有他养著了,她可以去发展自己的兴趣。邱景岳知道张宁不喜欢医院,她曾说过讨厌这种充满人间一切绝望的地方,可能的话,她真不想工作。她爱好艺术,喜欢唱歌,会弹钢琴,还喜欢画画。他没空陪她去写生,她就时常自己去。
张宁说要结婚,邱景岳说好,他要问问家里人,张宁说有什麽关系呢,不过是我们俩的事情。
邱景岳想著如果要结婚,家里可能要准备一大笔钱。他是个穷小子,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这种落差势必要让家里人为难。张宁安慰他说真的没必要大动干戈,只是想在法律上证明他们的关系罢了。他们可以在一起最重要。
院长对此事十分赞同,他早就准备好了房子、车子给女儿结婚,他催促著自己的爱徒和女儿去办手续,至於婚礼,他认为必须等邱景岳毕业留校之後大办一场。张宁不想工作的念头通过邱景岳传达给了她父亲,她父亲沈默了很久,勉强答应邱景岳毕业後如果能养活张宁,张宁就可以辞职。
於是邱景岳在二十六岁时就打了结婚证,他尊重了张宁的意思,没有告诉自己家里。张宁说反正不是办婚礼,先不告诉他们,免得他们等婚礼等急了。
邱景岳在遇见张宁前自认为是个聪明人,遇见她之後脑子就不灵光了。结婚後,为了做实验,邱景岳不大住在他们在芳村的家里,张宁则住家中,邱景岳忙到夜里给她打电话,她总是轻轻说老公,我好想你。邱景岳说那我回家吧。她却说我不想耽误你做实验。
她那麽平静,他自以为得到了深明大义的妻子,对她的爱恋与日俱增。
廖敏轩在邱景岳转博後一年去了澳门。邱景岳有时听人说起他,觉得做他学生那段日子恍如隔世。他有时做梦会梦见廖敏轩,在廖敏轩家吃饭,和他以及他太太谈天。醒来时有些伤感,但仅仅只是伤感。
到那时为止,对这件事他只是有些後悔。
邱景岳真正发现张宁的问题是在工作後第一年。那时他在轮科,四天五天值一次班。张宁也要值班,但周期较长。有一天值班没什麽事,他心血来潮往家里打电话,却没有人接。他平常会打张宁的手机,但那天也不知为什麽就打了固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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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隔了一个小时又打了一次,依然没有人接。於是他打她的手机,她接电话了。邱景岳问她是不是在洗澡,没接家里电话?她说是呀,赶出来的时候电话都停了。邱景岳说你今天洗澡花的时间真长,都一个小时呢。她说一个小时前不在洗澡,可能是在阳台上坐了会儿,没听见吧。
邱景岳没往心里去。半个月後,他值班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有个进修医生忽然问他可不可以今天和他换班,他周五临时有事,要回家一趟,并且说周五中午他可以值了还他。邱景岳答应了换班,就想打个电话给妻子,让她做自己的饭。
那天张宁没有接他的电话,他以为她在厨房里忙著,就直接回家了。可是家里没有人。邱景岳认为她可能去买菜,回来得迟了些,於是又打了电话,这回她接电话了。她的周围很安静,邱景岳不能忘记当时和她的对话。邱景岳笑著问她:“你在哪儿呀?”
妻子柔和地笑著回答他:“我在家里啊。”
邱景岳愣住了,愣了一会儿之後指尖开始发冷,他勉强地笑道:“在干什麽?”
“在看电视,看人与自然。”她的声音同往常一样,让人如沐春风,“你吃饭了吗?别饿著了。”
“还没吃,你呢?”邱景岳走到厨房,声音有些僵硬起来。
“我刚吃了啊,我做了个土豆烧鸡,全吃光了呢。”
“你在哪儿做的烧鸡?”厨房里干干净净的,一点油烟味也没有。
“当然是在厨房里呀,傻子,我还能去哪儿做呢?”她咯咯笑起来,“不和你说了,你好好上班吧。”
邱景岳说:“你在和我捉迷藏吗?我现在在我们家厨房。”
张宁那儿不说话了。邱景岳问:“你到底在哪儿?”
张宁挂了电话,邱景岳不死心,又打给了她,那时她的手机已经变成了关机状态。
邱景岳不记得那天晚上他是怎麽过来的。清晨的时候,张宁还没有回来,客厅的烟灰缸里躺著几十只烟屁股。他洗了澡,洗了脸,换了件干净外套出门。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那一年的三月份,他们登记结婚後的两年半,正式婚礼前的一年半。他去上班,交班之後,上手术之前去了趟妻子工作的超声科,找到了正在换白大褂的张宁。
当场人很多,张宁对他笑:“你怎麽来了?”
很多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来,邱景岳看著四周的人,只是说:“没什麽,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
“是啊,没电了。啊,有什麽事回去说吧,你今天有手术的吧?”
邱景岳後来终於发现那个违和感的来源了。张宁从来不慌张。她做事从容不迫,她说话有条不紊,她走路仪态端庄。
对著这样的她,邱景岳表现出哪怕一点烦躁和焦急,似乎都是自己错了。
他那天不断地想她到底去了哪儿过夜,和谁在一起,为什麽手机关机。他上手术时强迫自己不能想,不能出错,但只要稍有休息,他就开始想。
邱景岳感觉到一种灭顶的痛苦。不仅仅因为妻子夜不归宿,也是来源於对一直以为的幸福进行否认的幻灭感。他想起廖敏轩的话,怀疑他当时是不是有什麽不方便告诉自己的话,他用了那样的方式试图传达给他什麽信息,却被他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妻子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没有落红,她说可能是小时候练习舞蹈,运动强度太大,给弄破了。因为是学医的,邱景岳对这种说法也没有进行过怀疑。事实上,就是有不悦,他还是说服了自己不管她有什麽过去,他都不打算计较。女人之所以隐瞒过去,也是为了让丈夫爱她罢了。
当晚他接张宁一起回家,妻子坐在副驾驶上神色自若,邱景岳问她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张宁说我在我爸那儿。
邱景岳说我打电话给你爸,他说你不在。
张宁於是说:“你别问了,问了不痛快。”
她直到那个时候仍然不慌不忙,邱景岳在过马路时闯了红灯,差点和侧面来的车撞在了一起,她依然一点儿也不慌张,倒是邱景岳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表情平静,甚至闭目养神起来。她的嘴角含著微笑,所谓仪态的那种笑容。邱景岳想起不知多少次她对他露出这样的笑,他开始觉得可怕。
他对她毫无办法。他不知该怎麽让她开口。他在家里喝了很多酒,没喝醉,却借酒装疯摔了瓶子,指著她问:“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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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把碎玻璃渣扫到撮箕里头,看著邱景岳烦躁的样子,有些不可思议:“我一周陪你五天,你还觉得少吗?”
那时候邱景岳记起从前对她的那些美好印象:温柔贤淑、端庄大方、识大体、体谅人、见识广。他觉得独独少了什麽。
那天他终於想明白了,她对他从来没有占有欲。她不会主动打电话找他,不会询问他的行踪,不会缠绵於感情──他以为那是因为她识大体,他从来没想过那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那天张宁同往常一样温柔地说:“夜深了,睡觉吧。”
那段时间邱景岳觉得自己的价值观被毁灭了。张宁的夜不归宿开始大方起来,从每周一天变成了两天,变成了三天。邱景岳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质问她,她总是一脸平静地说你累了,需要休息。邱景岳无法发泄自己的愤怒,他也无法把这件事向他人倾诉。他摔东西,张宁就收拾,他们家永远干干净净的。他有时摔了东西就和她行房,她也不反抗,她的方式变得大胆,不像先前的样子了,像个熟於此道的妇人。
那样过了一个月,不论张宁在家不在家,他都没办法睡著。看见她心里就堵得慌,她对他笑他就开始头皮发麻。於是在医院附近的单身公寓租了间房,每天回到单身宿舍,吃著泡面或外卖的时候,会想起他毫不知情的那几年,幸福得好像天上的神仙。
17
那年五月的时候外婆病重了。早先家里人就说过外婆腹痛,邱景岳当时觉得可能是肾结石,只是让家人带她去当地的医院检查。她前後住了几次院,也有一定证据证明是结石,但是影像学一直没检测到石头。因为不是邱景岳的专业,他对著家里寄来的资料,也以为是结石,家里那边的医生说可以做输尿管镜取石,邱景岳安慰了父母和外婆之後,认为当地医生的做法可行。
在外婆住院进行手术的时候发生了妻子的那件事,同时家里打电话告诉他输尿管镜没取到石头,医生认为可能石头已经掉出来了。外婆在电话里说要出院,说她这辈子从来没这麽难受过,说受的这种痛比起生孩子还要痛上几十倍。邱景岳听外婆喘著气这麽说,心里十分难过,他和父母讨论,认为住院後她的精神反而更差,不能耐受治疗,怕年纪大了再住院反而会出什麽问题,就让她出院了,按医生的说法,一个月後复查。
他被妻子的事情折磨,工作也异常的忙,那时他睡得很差,一天能睡四个小时他就觉得很多了。家里没有来电话,他以为结石出来後外婆就好了,也没再留意这件事。一个月後家里来电话,说外婆的疼痛一直没有缓解,原以为是术後的疼痛,也就只是吃吃非甾体抗炎药镇痛,复查依然有镜下血尿,那边的医生说没办法,不知怎麽好,做B超还是看到肾积水,但还是没看见石头。
邱景岳意识到外婆的问题可能有些复杂。他把资料拿给泌尿外科的同事看,对方也觉得蹊跷,建议她到好一些的医院继续检查,并说腹痛查因倒不一定是泌尿系的问题,最好住到消化科去,那儿搞腹痛查因最有一套。
邱景岳对父母说可能要让外婆到广州来,查个清楚。父母有些犹豫。他们问了外婆的意见,外婆不愿意离开家乡。父母只好把她又送回去住院,但他们说当地医院的医生已经不乐意收她了,她进医院後也没有得到什麽治疗,只是被一再劝退,让他们去大医院,他们医院没办法查出来。
到五月时,外婆的精神已经不好了,疼痛变成了持续性的,彻夜难眠。邱景岳对父母说无论如何都要送过来,不行的话他回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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