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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后院,正好空寂无人,金狗没有立即爬起来,泪水肆流,呜呜泣哭。哭声中,麻子铁匠的形象,小水的形象,过去的一幕一幕全出现在脑海里,他感到无限的悲伤和内疚。觉得麻子的死,小水的结婚,是对他的一种残酷的报复和惩罚,使他背上了偿还不清的罪恶负重。当他与英英确定了关系之后,他清楚小水是会另嫁别人的,他也盼望小水能很快嫁了别人而减轻和解除痛苦,但一旦事实如此,金狗却无论如何受不了!现在,死的永远死了,走的彻底走了,这一切的遭遇全都是因他而致啊!为了他金狗,为了他金狗的事业,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但英英竟是那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英英的形象在金狗的心目中变得令人厌恶。
这天晚上,金狗在胳膊下夹了厚厚一沓稿纸,又去街道商店买了一串鞭炮,一个人走到了县城后的山坡上。月光迷蒙,树影憧憧,金狗将稿件放在地上,掏出十元一张人民币,在纸上拍打了,给麻子铁匠焚化,他诚心地祈愿麻子铁匠平安走过阴路,灵魂得以安宁。接着就鸣放了鞭炮,这鞭炮是他为小水放的,他遥祝她往后的心身健康,家庭幸福。鞭炮很脆,一个一个爆着巨响,但他听不见其声,只看见火光中纸屑散了,飞了,直到最后一个在手中爆裂,打飞了手心一块皮肉,才感觉到手和心像剜去了一般灼痛。
夜里回来,他给小水写信了,他以为小水还住在白石寨铁匠铺,信上陈述了他的心情和祝福,希望她永远仇恨他而又能理解他。随后将钉在衣服上的小水送给他的那枚纽扣轻轻从第三个纽眼上撕下了,用红绸布包起来装在口袋里。连夜上街将信塞进邮筒,回来就动笔写关于东阳县的报道。题目是:“不要忘记还有一部分山区农民没有解决温饱问题”,副题是:“东阳县调查纪实”。金狗深感到一个记者,一个从州河上来的年轻人的责任。麻子铁匠和小水为什么如此结局,他们都是为了他,为了他成为一个有权有势的而为百姓说话的人。金狗现在是记者了,能说话了,他金狗就要说!
金狗一直写到天亮。
翌日中午,县委书记从乡下挂电话给金狗,询问金狗几时回县的,在下边看到了些什么,这批报道准备怎么写?末了很关切地问:“生活适应吗?让你多受委屈了!想吃什么,你就告诉办公室主任,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会尽力而为的!”
金狗说:“书记,这里什么都好,文章也开始写起来了,只是材料还不十分充足。”
书记说:“你找那几个干事吧,他们都是写材料的,就说是我讲的,一切满足你!”
金狗就一一找那些干事,索要了一切材料,但他极需要那类有关困难户的属于东阳县绝密的材料,他就向那位赢过他棋的干部交涉,以书记的指示要挟,这干事便交给他了整整十二份打印的困难户调查表。金狗为自己的策略而小小得意了,他学到了用不正当的手段来制服不正之风的这一妙着,于第二天就搭车回州城去了。
第十五章
金狗一回到报社,总编就说他黑了,瘦了,问他任务完成得怎么样?金狗将书写得整整齐齐的长篇调查纪实交付上去,总编乐不可支,直夸奖金狗辛苦了,要他去洗个澡理个发好好休息几天。但是第二天一早,总编却着人将金狗叫到办公室去了。
总编说:“金狗,你觉得你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
金狗说:“我觉得是我写得最有分量的一篇,当然,文字上还有点粗。”
总编说:“报社请你下去的任务是什么?”
金狗说:“反映东阳县农村经济改革情况的。”
总编说:“那你写成什么了?”
金狗说:“这正是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应该说这不是某一地区的个别事情,它在山区农村是普遍存在的现象。这一问题不引起足够重视不予以切实解决,那改革又会从何谈起?!”
总编用指头弹着桌面,严肃而庄重地瞅着金狗,久久之后方说:“我们的报纸是干什么的?是党报,是党的喉舌,它区别于香港的私人报馆,愿意写什么就可以写什么了?香港的私人报纸也是为本集团阶级的利益说话啊!金狗同志,这事我们不必再扩散,我们也不给你作任何处分,这怪谁呢?怪你,也怪我们,我们做领导的没有抓紧报社工作人员的政治思想工作,也不应该将这一重要任务交给你去完成,你毕竟是新记者,一切还没完全成熟嘛!”
金狗早就估计到这篇文章总编是不会通过的,但他却仍怀着侥幸心理,所以当总编问他情况的时候,他极力表现出单纯和虔诚,正儿八经地回答着总编。到了此时,他知道争取几乎徒劳,强压了冲动,说:“那你的意思是这篇文章就不宜发表了?”
总编轻轻地将文章推到金狗面前,金狗看见红笔在上边的批示:“对于农村经济改革的形势,我们要端正看法,看到它的本质和主流!前一段到处流传政策要变的风,说明社会上是有人不满改革的,作者是否明白这一点呢?”金狗突然嘴角闪动了一下笑,将稿件卷起来装进口袋里,说声:“谢谢领导的关怀!”就返回宿舍去了。
金狗并没有将稿件烧毁,他连夜将文章投寄了《人民日报》。
文章投寄出去了,《人民日报》能不能用呢?一个月过去了,毫无音讯。总编几次见了他,也要问起那篇文章是烧毁了还是保留着?并说东阳县委来了数次电话,催问那篇文章写得怎么样,几时能见报,报社只好重新请一名老记者再去东阳县采写了。说罢,还拍着金狗的肩头,让他多读读理论教科书,说:“金狗呀,你这种精神很好,可太浮躁了,不能将这种浮躁也带进稿件中去嘛!”金狗对于这篇文章的发表差不多已经彻底失望了,却觉得窝火和痛心,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吃酒,吃得闷闷的,几次就醉吐得一塌糊涂。
这个时候,他急切盼望小水能给他回信。但是,在东阳县发走的那封信,经过好长时间却又退回来了,上面批示为“查无此人”。金狗好生疑惑,以为是小水拒绝收他的信了,偏又书写了三封寄去。但三封信竟是一起退了回来!
金狗一下子就病了,脸色发黄,浑身乏力,早晚不思饮食,腹胀,且动不动就发火。同部的同志说:是不是患了肝炎了?医院一抽血化验,果然转氨酶180,诊断为乙型肝炎。金狗翻了医书,医书上对此病描述得很可怕:乙型肝炎百分之七十会转化为肝硬化,肝硬化百分之七十会转化为肝癌。金狗不是怕死的,但他总怀疑自己是否是肝炎,且自信他不会立即就死掉的,难道他活到人世什么事也还未干就要死掉吗?他开始吃中药,一日三碗苦水,喝得龇牙咧嘴地难受。到了夜里,却常常惊醒,醒来就感到莫名的恐慌,再要闭眼,奇异的现象就出现了,飞禽走兽,人物鬼怪,牛头马面全在眼前飞动。有人说,这是房子的邪气,解放前这里是一块空地,正在这所房子的下面,有一口深井,伪州城警备队当年在不静岗后山上围困巩宝山,巩宝山的手下拼死救护首长,结果巩宝山走脱了,手下四个战士负伤被俘,挖眼掏心丢在这口井里沤了。金狗不在乎这些,鬼有什么可怕的吗,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他发熬煎的是怎样发落英英,这个在他生活中摆脱不掉的鬼!
英英很快收到了金狗的第二封信,信极短,意思是他患了病,病是不治之症,为了不至于拖累英英,他让她可以离弃他。英英收到信后,就哇地哭了。
这天田中正正好到英英的宿舍里来,瞧见英英哭得伤心,问时,英英将金狗来信给他看了,田中正也当下如雷轰顶,闷坐在一边了。
英英和金狗定婚之后,田中正表面上虽没洋洋自得,但心中暗暗高兴。多少年的交道,他看出金狗不是一个平地卧的角色,老实巴交的矮子画匠竟能生养出一个金狗,他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当他与其嫂“熟亲”之后,知道原来是金狗从中挑拨煽动而使自己就范了英英娘,他对金狗恨得咬牙切齿!但是,金狗偏偏借着自己的手又被州城报社招收去,他一是拗不过报社人,以为凡是州上的人都是巩家的势力,他田家的势力只能在白石寨县上。二也是趁机将金狗从两岔乡拔走,也便顺水推舟落了人情。待到英英看中了金狗,执意要嫁金狗之时,他先是极为生气,随后却满口应允,甚至还主动去托蔡大安保媒。他不能不感谢英英,庆幸英英竟完成了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金狗是除了巩家之外仙游川唯一在州城有地位有声名的人了,化凶为吉,田家竟有一个记者,一个文墨最深的人了!他时时询问英英,金狗来信了没有,信上谈到了报社的什么情况,能不能让他写写两岔乡的河运队。末了更免不了问来信中问候没问候到他?英英是瞒着这位叔叔的,她胡诌着支应他,且编造着金狗问候他的言词。田中正也时不时在乡政府的大院里说起金狗女婿,脸上甚是几分光彩。
如今看金狗的来信说是病了,且要让英英离弃他,他就说:“这金狗,人吃五谷谁不得病,患了肝炎怎么就是不治之症?!”
英英说:“叔叔你不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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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正看着英英,突然问:“你们是不是在闹矛盾?”
英英没有回答田中正,却哭得更厉害了。
田中正越发狐疑起来,他马上追问英英在谈恋爱时到底是怎么谈的,是她主动,还是金狗主动,金狗进了州城后每一封来信中又都是如何说的,是真心实意地爱她还是变了心肠,这一场新的矛盾又是如何产生的?他担心的是金狗是不是像当年耍了自己一样而耍了英英,达到去州城报社的目的呢?如果真是那样,就要与金狗及早一刀两断,且出主意说金狗耍了我们,我们就也要叫他活得不自在:给州城报社去信,揭露他,控告他,使金狗在报社臭不可闻,再也当不成记者!
但英英却疯了一般地跳起来,对着田中正吼道:“你不要说了,你也不要管!没有你我也不会到了这步田地!”说罢,就又大声号哭,哭她的娘,哭她的爹,叫着她爹的名字,哭得没死没活。
田中正听见英英直哭她爹,心里就发虚,发软,一句硬话也不敢说了。他默默地看着英英哭,哭得最后没声了,才说:“英英,你不要哭你爹了,你嫌叔叔我不关心你的婚事吗?叔叔哪一件事没依了你?叔叔也真心盼你和金狗成哩!如果金狗真没有那坏心,你也不必这么伤心,年轻人病还不好治吗?报社工作忙,治病效果不好,你可以写信让他回来治疗,叔叔去白石寨请名老中医给他看嘛!”
英英却说:“我要到州城亲眼看看他去!”
果然,英英就在第二天搭船到了白石寨,第三天又搭车赶到州城。她穿了一身新衣,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打问着路程去了报社。但是报社里却没有金狗。
她问门卫:“金狗人呢?”
门卫说:“××招待所召开通讯员会议,金狗到会上去了。”
她又问:“金狗没有病吗?”
门卫说:“有病,不要紧的。你找他有什么事?”
她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门卫就差人去会议上叫金狗了。
金狗一听到消息,不觉吃了一惊,英英竟能亲自到州城来见他,他不得不承认英英的厉害!参加会议的人立即都知道金狗有了未婚妻,而且未婚妻又来了,皆大呼小叫,逼金狗买糖庆贺,那些风度翩翩的女通讯员直戏谑金狗竟一直保密,金狗哭不得笑不得,病恹恹地走了回来。
一进报社,金狗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英英了。她穿了一件外套,领口和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烫的鬈发似乎使她的脸面有了几分老,同州城姑娘们的随便而风度翩翩的衣着和发型比较,金狗觉得她是那样的粗俗!她明明显显是胖了,侧面酷似她的娘……
金狗说:“你怎么来了?”
英英说:“我怎么不来呢?”
金狗说:“你应该事先给我来个信。”
英英说:“来信你能及时回信吗?我几百里赶了来,你就是这个态度?”
金狗说:“你嚷嚷什么呀,嫌别人听不见吗?”
英英说:“就是让人听着!看你像不像个未婚夫的样子。我实话说吧,我不是傻子呆子,知道你心里没我,你来信说病了,我偏来看看,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是假的,我屁股一拍就走了!”
两人回坐到宿舍,只是无话。
报社的同事们听说金狗的未婚妻来了,都来敲金狗的门,金狗无奈,开门问:“有事吗?”来人就说要借本书的,有来问壶里有水没,倒一杯,边倒就边觑眼瞧英英。金狗很难堪,英英却将门大开,说:“你们报社的人好不大方,要来看就看吧,我又不是一枝花!”同事们就嘻嘻哈哈起来,坐下和英英说话。英英热情异常,将带来的山土特产全掏出来让大伙吃,倒埋怨金狗病了,这些同事们没有好好照顾:“我们金狗单身在这儿,不靠你们靠谁呢?我拜托你们了,你们就代我多照管他吧!”同事们就说:“瞧金狗这未婚妻,多体贴金狗啊!”
金狗气得越发不言语,脸色铁青,待同事们走了,就说:“你多逞能!你怎么不把咱们的那些事也说给别人呢?”
英英说:“我想说的时候我就要说,你觉得丢了你的人了吗?”
金狗说:“你好,你赢人了,把人赢到州城里来了!你到州城里来,不是来关心我的病来的,你是来捉我的谎来的,现在怎么样呢?”
英英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英英是没出息的,几百里路跑了来,饭没吃上,水没喝上,倒叫你来奚落一场了!我知道你现在的金狗不是过去的金狗,是州城的人,是大记者了,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嘛!可我来还要给你说一件事,小水已经结婚了,她睡在福运的热炕上,做了福运的老婆了!”
一迭声的“小水”,“小水”,像机关枪一样向金狗压来,指望金狗大发一顿火,而金狗却看着英英怪声怪气地冷笑了,说:“这你已经给我说过了!你还要说什么吗?小水结婚,这消息好啊,我没有和小水结成婚,你不是比小水还大一岁吗?唄?!”
英英立即嘴唇发抖起来,用两只手使劲地抓揉膝盖,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了。
金狗却站了起来,冷静地说:“你不要哭了,哭有什么用?抽屉里有饭票,六点钟报社食堂开饭,就在这座大楼的后边,吃多少你买多少。这房子里也有开水,渴了你喝。要困了你就在床上睡觉。我该到会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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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狗顺手带了门向外走,甩开双手,那步子矫健得像个将军,他听见屋子里有拳头击打桌子的声音,一声尖锐的爆裂,是什么摔碎了,英英呜呜地哭起来了,且大声叫骂:“金狗无耻!无耻啊!”
去会场的路上,金狗肝区疼得厉害,一到招待所,就钻进会上安排给自己的房间里睡下了。吃晚饭的时候,一位通讯员来叫他,瞧瞧他脸色难看,就问:“金狗老师,你是病了?”
金狗说:“老袭,你比我大五六岁,叫什么老师呀!你去吃饭吧,我不想吃,肝不舒服。”
叫老袭的就叫道:“是肝炎?找医生看过吗?”
金狗说:“吃了三十服中药,病情毫无好转。”
老袭就说:“我给你找个大夫治治,专治这号病的!”就开门冲着过道斜对面的房间喊:“石华!”旋即跑来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