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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农夫。
我想起在另一处山洞里举行的古怪仪式,不禁驻足观察了他们许久。这些老实巴交的人一天到晚身穿雨衣,头戴塑料布,从来没露出过真面目,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世上有何意义。
但我也不比他们强到哪里,生活的含义对于我来说,也是永远无法破解的谜题。每次看到这些呆傻青年,我总会生出一种自怨自艾的悲凉之情。
“你说他们是天生呆傻呢,还是拉赫玛尼诺夫把他们变傻了?”我问动物般的女孩。
“说不好。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不仅仅是被老流氓收养的那么简单,诺夫大叔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必有用意。”
我趁老流氓不注意,到一堆废铜烂铁后面拉住一个呆傻青年。
“爷爷好。”他正弯着腰,感到有人拉他,便顺从地站起身来说。塑料袋上当然毫无表情,只有被风吹的波澜滚滚。
我问他:“每天都在山上拣破烂,你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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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袋里瓮声瓮气:“不累。”
我说:“对了,你的编号是几?”
他响亮地说:“六!”
“那么,六,”我说,“卸下塑料袋和雨衣,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模样。”
他好像没听懂一样愣在原地。我揪住他头上的塑料袋往上揭,露出一张茫然失色的脸。脸孔没有任何异常,而且五官长得还挺顺眼,双眼皮,鼻梁高耸,由于常年不见阳光,皮肤又白又嫩;只不过眼神空洞,下嘴唇像一切智力有问题的人一样松弛耷拉。
我又扯开他的雨衣,露出胸膛。也是正常的男性胸部,繁重的劳作使他胸肌发达,捅一捅弹性十足。
那天晚上看到的蓝光和吞下去的金属块又在哪儿呢?可我也没办法把这个可爱的小青年给解剖了。
“还想看下面么?”他说着往下解雨衣的扣子。
“不用了不用了,这儿有异性。”我阻止住他。
“六,你丫这孙子干嘛呢?”山坡上,老流氓往下喊道,“还不快干活。”
“知识爷爷扒我衣服。”“六”朝上喊。
老流氓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对我笑道:“吃傻子豆腐,你丫太没人性了吧?”
我点上颗烟没理他,他像惧怕我一样哆哆嗦嗦地转过身,给“六”系好扣子套上塑料袋。
他们要往山上爬去时,我一把抓住老流氓的肩。他讪笑着问:“干嘛?”
“收拾了这么长时间破烂,你一共赚了多少钱?”
“也就五十多万吧。你问这个干什么?该给你们的钱我都给了。”
“不是钱的事儿。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帮你做这事儿吧?”
老流氓依然嬉皮笑脸,但笑容已经僵硬:“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他这么帮你的条件是什么?你给他做了些什么?”
“不好意思,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不能告诉别人。”
我和他碰了一下眼神,感到追问他不太合适。他像受了欺负一样默默往山上走去,我和动物般的女孩去找张彻他们。
集装箱山洞里,黑哥在给张彻演示甲壳虫的《黄|色潜水艇》一曲。琴声在黑黝黝的洞壁之间回荡,美妙绝伦,余音绕梁,让我再一次领略到了魔手的力量。既可以给人带来超凡脱俗的艺术才能,又会产生令人生畏的特异功能,魔手具有这样的双重特性,它的本质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呢?哪一种特性才是它应有的呢?
18夜袭(2)
成就美丽的艺术同时,又激发了无穷邪念,魔手实在是符合人类本性的一柄双刃剑。
黑哥的琴技让张彻五体投地,可能正是黑哥的激励,才使他屡败屡战,始终没有放弃成为吉他手的理想。看着他眼神迷离的陶醉的样子,我不忍心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多弹两首。”黑哥弹完后我对他说。他笑了笑,又弹了几首甲壳虫的早期作品和老鹰乐队的变奏版本。之后我们坐下来聚餐,喝了两瓶马提尼酒,我试图忘掉巨大的谜团和即将到来的危机,强作欢颜。没过多久,老流氓也从山上下来,好像没事人一样和我谈笑风生,大讲龌龊笑话。
晚上回到筒子楼时,张彻和黑哥早已酩酊大醉,口齿不清地叨咕着回屋睡觉。
“别以为哥们儿高兴了就不自杀了,哥们儿必死无疑必死无疑。”黑哥满嘴酒气地诅咒发誓。
张彻搂着黑哥的肩膀,一边找着台阶一边说:“自杀这事儿,不带吹牛的,你吵吵了多长时间了,要死赶紧他妈死,别老让哥们儿替你操心。”
我由于要开车,没喝多少酒,头脑还算清楚。想起拉赫玛尼诺夫曾说过异乡人的身份与师范大学登山队有关,我对动物般的女孩说:“这么晚了,有办法进图书馆么?”
“当然不成问题。”她说。
我们把车开到师范大学里,此时学校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图书馆大楼一片漆黑。
“不想用催眠术骗值班的管理员了,还是简单粗暴点儿吧。”她说着走到图书馆大门前,竖起右手食指凝视了几秒钟,指尖再次发出雪一般的白光。随着她的手指划过,钢铁铸成的门锁竟被生生从内部割断,并且无声无息。
我们推开门,尽量压低声音,走上四楼的资料室,打着打火机,寻找各校园社团的活动记录。登山队的材料都放在一个小型铁书架上,全是一些打印装订好的小册子。我一本一本地看着封面上的标题和日期,有一本关于“希夏邦马山难”的经过记录吸引了我的注意。作为登山队历史上的大事件,那本册子也格外厚,封面上的日期为1998年6月。
事故的经过很简单:师范大学登山队经过周密计划,从北京出发后,取道云南进入西藏,前去挑战海拔6000多米的希夏邦马山脉。先遣队上山后仅一天就与大本营失去了联系,后续部队搜索了一个星期也没找到踪迹,最后动用了空军的直升机,才查明在他们的前进路线上曾发生过一次小规模雪崩,不出意外的话,先遣队员已经全部遇难。
先遣队员共有两男一女,他们被誉为“当代最可歌可泣的大学生”。文字记述旁,还附有遇难者生前的照片,是一张全体登山队员的合影,两男一女的头部被红笔从人群中勾勒出来。
由于是大合照,每个人的头像都很小,我把打火机凑近,几乎烧着头发才看清那三人的面貌。
最中间的是一个姑娘,长得浓眉大眼,棕色皮肤,赫然就是异乡人的首领。另外两个不用看,必定是那两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
“就是他们。”我悄声对动物般的女孩说,“可明明已经死于几年前了嘛。”尽管我的嗓音很小,但声音还是在黑暗空旷的资料室里回荡,不免令人胆战心惊,我差点儿被自己吓着。
“当日你看到的,已经不是那几个登山队的学生了。”动物般的女孩看到我嘴唇发抖,嘲笑般地吐吐舌头,然后抓住我的手腕摇了摇,“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途经云南的时候就已经被异乡人的组织给盯上了。在山上也许是偶然碰到雪崩,也许是异乡人制造了一次人工雪崩,总之全被埋在雪里了。在此之后,异乡人借用了他们的身体。”
“怎么借用?是像鬼魂附身那样么?”
“也不完全一样。所谓灵魂附体只是一种想像,没有依据。真正的借用方法是,将死者的大脑沟回完全抹平,再利用特殊的手法将异乡人原有身体大脑的沟回一丝不差地复制到死者脑中,如此一来,死者就算有了异乡人的思想、欲望和记忆。只需要在细胞彻底坏死之前给死者注入足够的能量,使身体里的各器官像机器一样运转起来,就能令他起死回生,成为一个外表不同、想法一样的克隆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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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夜袭(3)
“听起来再造头脑和救活尸体的方法并非超能力,而是现代科技,就算有这种技术,异乡人又从那儿找来仪器和实验室呢?”
“异乡人可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简单,他们本身就掌握远远高于当下水平的科技。即使是超能力,在他们的理解中也是科技的最高层次。”
“还有一个问题,复制出克隆人以后,原有的异乡人怎么办呢?多了一个精神上的孪生兄弟,不会导致人格分裂么?”
“不能有两个自我,在复制工作即将完成的时候,原有的异乡人会服毒自杀,从而保证复制出来的新的自我独自存活。改变身体之后,复制出来的异乡人能够利用死者以前的身份,很容易地混入社会。”
制造一个新“我”再杀掉旧“我”,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发麻。她拽拽我说:“走吧。”
我们摸着黑往楼下走去,我忽然问她:“那么你呢?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复制出来的?”
“你说呢?有谁的身体是这样?”她抓起我的手放进上衣里,让我摸到她Ru房间的小鳞片。
“不是复制的就好。”
“为什么?复制成一个大美人不是更好么?”
我紧紧抱住她说:“那不行,否则你的存在就会变质了。我只想要你现在的样子,一毫一发也不想改变。”
我们溜出图书馆大门,开动波罗乃兹,慢慢返回筒子楼。此时已经入夜,大概是十一二点的样子,街上人丁冷落,仅有的几个行人表情警觉,行色匆匆,只有饭馆里还有两桌糙汉喝得意犹未尽,脸红脖子粗地表示“真把你当哥们儿”。
走到住宅区围墙外,我刚要拐进门时,动物般的女孩忽然说:“靠墙停车。”
“怎么了?”
“停下再说。”
我把车停到墙角,她拉住我的手,浑身上下又散出白光。我们下车来到院门口,她指着两百米外筒子楼的楼顶道:“看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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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踮起脚尖眺望过去,隐约望到楼顶上站着一个人影,头发和衣襟被风吹得飘然欲飞。好像是棕色皮肤的姑娘的身形。
“他们来了。”动物般的女孩在我手上写道。
“来找我们?”我也写道。她没回答。
棕色皮肤的姑娘站在楼顶,凛然望着大地,我们在隐身术的保护下眺观察着她。没过一会儿,从我所住那层楼的窗户里爬出两个人影,大概是那两个小伙子。他们像吊了钢丝一样几个起落,便沿着筒子楼外侧的墙面爬了上去,最后一跳,落到棕色皮肤的姑娘身旁。
他们在楼上说了两句什么,竟然纵深从楼上跳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半秃顶的老头也从楼道里窜出来和他们汇合。
他们悄无声息地走到停在楼下的一部“别克”轿车旁边,棕色皮肤的姑娘举起发白光的右手朝车门猛击一下,汽车报警器叫了半声,戛然而止,他们依次钻进车,一个小伙子驾车缓缓开出来。
动物般的女孩赶紧扯着我回到波罗乃兹旁边,一手拉着我,一手按在汽车后保险杠上。波罗乃兹也和我们一起被白光所笼盖。别克轿车大开着车灯,毫无察觉地从我们面前开过。
动物般的女孩示意上车,我们钻进车里,发动汽车,跟在别克轿车的后面。这期间我们整个车都笼罩在雾蒙蒙的白光之中,波罗乃兹荧光闪闪,假如看得见的话,一定异常美丽。
“现在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了,”我和别克车保持着两百米的车距,动物般的女孩对我说,“用了隐身术,他们也从后视镜里看不见我们。我想他们决定今夜就对什么诺夫大叔动手,临行之前先解决我。即使死在敌人手下,也要先拿叛徒歃血祭旗,这大概是他们的想法。”
“那我们怎么办?”尽管距离很远,汽车高速行驶的声音也很大,我还是压低声音说。
“跟过去,视情况而定,假如有可能的话,我们和诺夫大叔一起干掉他们。我们从暗处偷袭,尽量做到一击毙命,不留活口,把事情彻底了结。”
18夜袭(4)
别克汽车果然朝城北的郊区开去,我跟在后面,与他们保持着适当距离。使用隐身术后,不仅异乡人,就连路上其他车辆的司机也看不见我们,一辆大卡车轰鸣着从后面开过来,眼看就要和我们追尾,我连忙转动方向盘让开。
“小心点。”动物般的女孩惊叫。迎面又开过来一辆丰田牌轿车,我只好把车开下公路,在野地上行驶了一段。
这么下去早晚得跟丢,我一横心又开上公路,在夜间飞驰的车辆间穿梭,几次险些和看不见我们的汽车相撞,终于又跟到别克车的后面。
还好驶出城乡结合部后,路面上的车明显少了,在一段时间里只有我们和别克车一前一后地行驶。相安无事地开出不到二十公里,破烂山的轮廓在黑夜中遥遥可见,它犹如预示着城市的未来,看上去分外悲凉。
别克车在破烂山脚下稳稳停下,棕色皮肤的姑娘和两个小伙子下了车,被风吹得几乎像纸片一样飞起来,但他们仍然低着头弯着腰向山谷走去。
我将波罗乃兹开到别克车旁边停下,往那部车的车窗里看了一眼,车里空无一人。
我指指别克车,又伸出三只手指,向动物般的女孩示意少了一个人。动物般的女孩拉着我下车,四下凝望一番,然后指着山上。
半山腰上,一个年老体迈的人影正在向上攀登,正是那半秃顶老头。原来他们是想兵分两路,棕色皮肤的姑娘吸引拉赫玛尼诺夫的注意力,再由半秃顶老头暗中偷袭。
我和动物般的女孩不约而同地跟了过去,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垃圾废品往上爬。由于我们熟悉地形,爬得远比半秃顶老头快,不一会就和他只差五六十米的距离了。他步履维艰,又兼在呼啸的狂风中站不稳,覆盖在头顶的头发被吹得飞扬起来,脑袋犹如一颗飞行的彗星。等到完全看清他的身影,动物般的女孩让我慢下来,我们像志愿军战士一样匍匐着跟踪过去。
半秃顶老头摇摇摆摆,摔了两个跟头才越过山顶,爬到我第一次来时摔下去的地方,俯下身来,鸟瞰山谷。我们找了个废弃的滚筒洗衣机作为屏障,躲在他视线之外,看着他的动向。
他那所剩不多的头发猎猎飘扬,一动不动地看着山谷深处,犹如饿了三天、想要最后一搏的的老年猛兽。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山谷里看了一眼,谷中漆黑一片,被吹动的垃圾碰撞声间或响起,就像史前的巨大爬行动物在梦中磨牙。
山顶的风像瀑布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我趴了一会儿就开始瑟瑟发抖,再看动物般的女孩已经嘴唇发紫。我往她身边靠了靠,紧紧搂住她,用脊梁给她挡住风。半秃顶老头形单影只,处境更加不利,他被吹得紧紧抱住一只没有盖的电饭锅,好像锅是热的一样。
我数着自己和动物般的女孩的心跳,假如每一次心跳就是一秒种,那么我们足足趴了有半个小时。山上是空无一物的大风,谷里是空无一物的漆黑,让人想起几十亿年前地球刚具雏形时的模样,那时没有树木森林山川河流,有的只是亘古不变的大风和黑谷。
而棕色皮肤的姑娘一行的出现,可谓具有史前的天外来客登陆地球的效果。他们几乎是猛然出现在谷中,毫无预兆。而从其走路的姿势来看,他们已经战战兢兢地在山谷里摸索了很久。
最开始,我看到的只是山谷深处的一团耀眼白光,后来才看清白光里笼罩着三个人影,两男一女。虽然谷里风不大,但棕色皮肤的女孩鬓发飞扬,好像周身笼罩在某种物质形成的漩涡里一般,她伸着右手,白光似乎就是从手心发出的,每走一步,近前两米处的塑料袋、报纸、易拉罐、烟盒等等杂物都会飘然而起,浮在半空中,如同突然失重。但只要他们走过去,身后的杂物就会颓然落地,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