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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兄妹二人都猜想不到何以这种例行公事的国书也要如此珍藏的缘故,谷中莲隐隐感到这国书和那些情书之间大约有甚关连,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还未想得明白。
唐努珠穆笑道:“反正这些人都早已不在世间,咱们也无须费神推究了。”随手将那首饰盒子藏了起来,便走出宝库。这次他们在宝库里找寻了半天,非但是一无所获,反而添了一重疑云,一重恐惧。对那些信件怀疑,为那些宝物失落而恐惧。两者相较,宝物的失落和他们有切身的关系,当然是更重要得多。
谷中莲出了宝库,心头怅惘,想去找江海天解闷,但想了一想,却又改变了主意,转过方向,去见她的师父谷之华。
谷之华正在凭栏遥望,若有所思,谷中莲叫了一声:“师父。”谷之华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莲儿,你这两天好像憔粹多了。”谷中莲道:“这两天是稍为忙一点,但我的精神很好。师父,你在宫中还住得惯么?”
谷之华笑道:“太舒服了,我真是有点感到不惯呢。莲儿,我不打算住下去了。”谷中莲怔了一怔,说道:“师父,你不是要等待金大侠回来吗?”她屈指一算,说道:“日子过得快,不知不觉又已经五天啦。不过,师父你反正没有什么事情,何不多等几天?”
谷之华道:“正是有一件事情,仲帮主今日来过了。”谷中莲道:“哦,这老叫化来了么,怎么不见我的哥哥?”谷之华笑道:“这老叫化大约是为了华姑娘的事情,对你们甚为不满,他不愿意进宫,是叫卫兵传话进来,要我到宫门之外和他见面的。
不过你也别怪他,这老叫化的脾气一向耿直,为人倒是很热心的。”
谷中莲黯然说道:“我当然不会怪他,他责备海哥,其实也是一片好心。我心里只是觉得难过。”谷之华道:“你也不必难过,你的心情我很明白,你是没有一点过错的。许多看来难以解开的结,常常会在时光流转之中,不知不觉的解开。哎,话儿又扯得远了,还是说回来吧。”
谷之华接着说道:“仲帮主今日倒不是为了你们的事情来的,他是替你的翼师伯带个口讯给我的。你的翼师伯是南丐帮帮主,他是北丐帮帮主,他们二人为了南北丐帮合并之事,上个月曾经有过一次来会。翼师兄尚未知道我的行踪,使拜托他探听我的下落。据说朝廷对咱们的邙山派以及丐帮又有不利的企图,留守邙山的白师兄、路师兄见我久无音讯,都很焦急,因此希望我早日归去。”
谷中莲道:“即是如此,那我就不便多留你了。师义,师父……”她抬起头来看着师父,似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来。
谷之华道:“你是舍不得离开我么?我也正有一件心事,要和你说。”谷中莲道:“请师父吩咐。”谷之华道:“我先问你,你可愿意放弃做个公主的富贵繁华么?”谷中莲道:“我不愿意做什么公主,只是想跟随着你。”谷之华心头快慰,说道:“我也料到你是会如此回答的了。我做了十多年的掌门,早已想卸下这副担子,现在你已长大成人,回去之后,我想把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你了。”
谷中莲吃了一惊,说道:“弟子只是想永远在你的身边,却不想做掌门人,弟子年轻识浅,这样重的担子也挑不起来。”谷之华笑道:“我当年做掌门人的时候,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也是几乎甚么事都不懂,但慢慢也就学会了。嗯,你在想些什么?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对师父说么?”谷中莲道:“我是想永远跟随着你,但我又怕——”谷之华道:“怕什么?”
谷中莲低声说道:“有时我也在想,不如就在这远离中原的山国度过此生,免得、免得再招烦恼。唉,但我又舍不得离开你。”
谷之华是过来人,不用谷中莲细说,立即懂得了她的心情。
江海天迟早是要回去的,谷中莲说要在山国中度过此生,那就是要与江海天隔开,避免和他再见面了。这种少女的心情,谷之华当年也曾有过,心里暗暗好笑:“你不但是舍不得离开我,其实更是舍不得离开江海天。”
谷之华道:“莲儿,你和海天的事情怎么样了?”谷中莲双颊晕红,低头说道:“他为了华姑娘突然飞走的事情,很是难过。”谷之华道:“这个我早已猜想得到。我是问他对你怎样?”谷中莲道:“我,我不知道……”谷之华微笑道:“怎会不知道呢?我一向把你当作女儿,你在我的眼前,也用得看害羞么?”
谷中莲道:“他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他心里是喜欢我的。”谷之华道:“他没有说过半句请你原谅的话么?”谷中莲道:
“没有。他并没有做过对不住我的事情,又何须要我原谅?”谷之华吁了口气,说道:“这就好了。”谷中莲道:“什么好了?”谷之华道:“他对那位华姑娘的确完全是兄妹之情。”
谷之华是将她们两代的遭遇,连起来想的。她们两代人的遭遇,看起来相同,但把每一个细节比较,却又可以发现许多不同。当年金世遗在厉胜男死后,走到她的病榻之前,请求她的原谅,那是因为金世遗确实是对厉胜男有难以忘怀的感情,因而对她感到内疚,要求她的原谅;而现在江海天对谷中莲却是一片坦然,可见他对华云碧的感情,就大大不同于金世遗之对厉胜男,因而他也就无须乎请求谷中莲的原谅了。这种爱情中的微妙心理,谷之华是早已懂了,但谷中莲却还是未曾明白的。
谷中莲忽道:“师父,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情。”谷之华道:
“你要问什么,尽管说吧。”谷中莲道:“金大侠当年离开你的时候,你难不难过?”谷之华道:“最初难过,后来也就不难过了。”谷中莲道:“为什么?”
谷之华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明白他的心情,他倘若不那么做,心里就不能自安,我懂得了这一点,我也就不愿再给他增添烦恼了。嗯,到了双方都能以心相见的时候,那么一切烦恼也就消除,也就不会有所难过了。”
谷中莲若有所悟,说道:“所以你现在也就不必一定要等待金大侠回来了?”谷之华道:“不错,他要来的时候就会来的。”说到此处,谷之华也不禁脸上微微发烧,心里想道:“我和他已是二十余年如一日,我已等了他二十余年,也不争在早一天或迟一夭和他见面。”这话她当然没有对谷中莲说出来,当下轻轻抚徒弟的头发,喟然说道:“莲儿,你放心,我走过的路,你是不会重走的了。你去安歇吧,明天你还要收拾行装呢。”她抬起头来,只见月亮正从一片乌云里钻出来。
谷之华叫她回去安心睡觉,但谷中莲却并没有听师父的吩咐,她离开了师父,仍然在御花园里徘徊,渐渐,不知不觉的便向江海天的住所走去。
谷中莲还未走到江海天的住所,忽见有个人影,也正自分花拂柳,向她走来,定睛一看,可不正是江海天?
谷中莲道:“海哥,你怎么还未睡?你去哪儿?”江海天道:
“正是想上你那儿去,谁知你已来了。”
两人在凝碧池边停下了脚步,月亮下睡莲摇曳,更显得分外清幽,江海天伸手想摘一朵莲花,荷时覆盖下有对鸳鸯,似是被他惊动,忽地分开,游了出来,江海天若有所思,把手缩了回来,低声说道:“莲妹,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谷中莲也是茫然若有所思,过了半晌,方始说道:“我见了你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了,还是你先说吧。”
江海天拨了拨池水,说道:“这睡莲真美。”谷中莲:“噗嗤”一笑,道:“你想了半天,就想到了这一句话和我说么?”
江海天道:“这凝碧池里只是一泓止水,没有风波,所以池里的鸳鸯也可以优游自在,我可真羡慕它们呢?可惜我明天已不能看见它们了。”
谷中莲抬起头来,说道:“你这样快就要走了么?”江海天道:“我爹爹离家多年,妈一直盼望他回去,我也记挂着妈,所以我准备明天和他一同回去了。”谷中莲道:“游子思乡,这是人情之常。但除了惦记着你妈之外,可还惦记着旁的人么?”
江海天道:“莲妹,你是知道我的心事的,我不瞒你。在回家之前,我可还得到水云庆走走,看看华姑娘。你……”谷中莲笑道:“我正是要劝你去看看她,你倘若不去,我还要骂你呢。”
江海天忽道:“我心中很是不安,总是觉得有点对不住,……”谷中莲想起师父刚才和她说的话,心头一震,说道:“你感到对不住,对不住……”一个“谁”字还未出口,江海天已接着说道:“华姑娘这样走了,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谷中莲松了口气,说道:“华姑娘对你是一片痴情,你、你去看她,甚至,甚至……嗯,总之我是不会怪你的。”江海天道:
“莲妹,我有个古怪的念头,你不要笑我,我是想,是想……”谷中莲道:“你想什么我部不会笑话你,你说吧。”
江海天道:“我是从咱们的师父想起的,你说他们是不是一对最要好的朋友?”谷中莲道:“天下恐怕再没有另外一对,是这样的二十余年始终如一的友情了。”江海天喟然叹道:“这本来不是人人做得到的。”谷中莲抬起头来说道:“海天,你走吧,我可以做得到的。”江海天道:“不,我不是要你一个人这样做。”
谷中莲笑道:“我明白你的念头了,要是大家都似至亲的兄弟姐妹,高高兴兴地同在一起,没有猜疑,没有妒忌,没有烦恼,那岂不好?这念头并不古怪,我也曾经这么想过的。可是,别人不见得和咱们一般想法。”
江海天道:“人事难料,比如欧阳姑娘和大哥突然缔结鸳盟,这在事前又有推料想得到?”谷中莲道:“哦,你是盼望华姑娘也是这般?”随即摇了摇头,笑道:“天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事情,你别想得太如意了。我和华姑娘虽是刚刚认识,但我也已隐隐觉得她的性格和欧阳姑娘大不相同。”
欧阳婉是个任性而为,爱与恨都很强烈的女子,但却又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这性格不但与华云碧大不相同,与厉胜男也并不完全一样,厉胜男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手,欧阳婉却比她多几分豁达,几分超脱。和欧阳婉比较起来,华云碧则更是“执著”得多了。
江海天叹了口气,说道:“我把我所想的都对你说了吧。要是华姑娘另有了着落,或者她能够原谅我的话,我就回来,回来……”谷中莲轻说道:“做什么?”江海天道:“陪你天天在这里看鸳鸯。”谷中莲笑道:“那腻死人了,要是她不呢?”
江海天黯然说道:“我不愿她太难过。我就学我的师父一样,今生今世,浪荡江湖,以四海为家,与梅鹤为友。若然如此,我也但愿你和她都是一样,将我当作哥哥。”
江海天的意思已说得很明显,他爱的是谷中莲,但却先要求取华云碧的谅解,才能娶她为妻。若得不到谅解,则他只能和谷中莲、华云碧都保持着纯洁的友谊。
要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女子,听了这话,一定大不高兴,但谷中莲却是个心无渣滓、纯真之极的姑娘,听了之后,既无失望的表示,却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笑道:“我是欢喜和你在一起的,但我也决不愿意有人为咱们难过,所以只要你觉得怎样做对华姑娘好些,我都毫无怨言。”
江海天看看池中的花,又看看眼前的人,心中想道:“莲妹当真是名副其实,就似这莲花一样的纯洁无瑕!”
谷中莲摘下了一朵莲花,说道:“你喜欢这花儿,你就带一朵去吧。明天我不送行了。”江海天道:“你哥哥事忙,明天我也不准备去辞行了。你给我说一声吧。”两人执手相看,眼中都有晶莹的泪珠,过了半晌!谷中莲低声说道:“好,你走吧!”她始终没有说出她也要与师父离开此地,因为她所想的都是为了江海天。正是:
情似浮云无障碍,心如明镜不沾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竟有使臣甘做贼 何来妙策解兵戎
月色澄明,荷塘泛影,但却是只剩下谷中莲自己的影子了。
谷中莲目送江海夭的背影没入花树丛中,回过头来,再看看荷塘里自己的影子,只见微波荡漾,那对鸳鸯游回原来的地方,将谷中莲的影子搞乱了,谷中莲心头帐触,暗自想道:“这对鸳鸯无须优虑受人干扰,可以永不离分。但我却不能不与海哥暂时分手了。不过。这却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应该与他同行,免得影响他的心情。对,就这么办。我与师父的行期可以压后一天。”
谷中莲独自在凝碧池头,悄然凝思,月移花影,斗转星横,不知不觉已听得四更鼓响,谷中莲这才回去。陆睡之前,还写了一个字条,吩咐宫女,明天一早,送给她的师父,禀明这件事情,将行期压后一天。
一觉醒来,已是将近中午时分。谷中莲吃过午餐,便去见她的哥哥。唐努珠穆已经知道江海天走了,问道:“江师兄为什么这样勿匆忙忙地离开,连我也不告诉一声,你可知道么?”谷中莲道:“他是怕你事忙,已经托我向你道歉了。”唐努珠穆诧道:“你们的事情究竟怎样?怎的你就放心让他走了?”
谷中莲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要说的话都已对我说了。”唐努珠穆笑道:“这么说来,你与江师兄已经是心心相印了。大约你们不愿这样年轻就结婚吧?但却为什么不订了婚才让他走?”
谷中莲杏脸飞霞,说道:“哥哥,你怎么一想就想到结婚上头,难道男女之间,就只有夫妻的关系吗?说不定我与海哥这一生都不会结婚的。”
唐努珠穆道:“咦,你怎么有这个想法?难道你也要学咱们师父的样子?他们是无可奈何才这样的,你们却又为了什么?难道江师兄也另外有人,像我师父当年和那厉胜男一样?”
谷中莲道:“有些类似,但却并非一样,哥哥,我都对你说了吧。”当下将华云碧的事情,以及江海天昨晚对她的话语,一一对哥哥说了。屠努珠穆黯然不语,过了一会,这才说道:“江师兄是个心地纯厚的人,他不会负你的。你相信他,我也一样相信他。”
谷中莲道:“明天我也要和师父走了。可唐努珠穆道:“我知道你迟早都要离开这儿的,但咱们兄妹难得相聚,为什么不多住几天?难道你心里就只有一个海哥?嗯,我是和你说笑的,你的海哥走了,你跟着走也是应该。免得你们离开得太远了。”
谷中莲道:“我倒并不是只是为了海天,我师父是为了本门的事情要赶着回去的。”唐努珠穆忽地笑道:“你早走也好,免得麻烦。”谷中莲诧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嫌我在这里给你增添麻烦么?”
唐努珠穆道:“不错。这麻烦的确是你惹来的,也是我从前没有想到的。”谷中莲道:“到底是什么麻烦?”唐努珠穆道:
“你现在是公主了,而且人人知道,这位公主又美貌,又聪明,又懂得武艺……”
谷中莲嗔道:“哥哥,你今天怎么的老是拿我开玩笑?”唐努珠穆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呢,就因为你的声名已似长了翅膀,飞过了草原,周围的部落也知道了,刚才就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向我提亲呢。”谷中莲道:“哦,有这样的事?”
唐努珠穆道:“这是布尔沁旗的使者,来为他们的王子求婚的。他们送来了贵重的礼物,还附了一份盟约,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