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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这时,我才敢跟你说笑话,我问你,大娘,你就不想男人?
你“嘿嘿”笑得前仰后合地说,你看你老了还浪成这个样。真把个刘罗锅给你,在坑上你还不跟烙饼似的,几下就把他颠出去了?
你把我都说得脸都红了,这话要叫你儿媳妇听见,她得骂你三天“老不带彩”。
可你一点也不脸红,还要逗我说,嘿嘿!10年前大国就说得给我介绍个对象……你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问,那你怎么不嫁?
你说,怕人笑话哩!再说俺那个对象,谁能比上……你寻思什么人俺就看上了?
就是,你有个好男人,才养了这么个好儿子。
唉!什么样的男人也比不上大国啊。大娘,你可真养了个好儿子,当那么大的官,对女人还那么细心,我来身上来的流那么多血,他就不让我多动凉水,还说这是更年期,过了就好了。唉,这么好的男人,你说张桂云她怎么就整天使脸子出模样呢?我要有这样的男人,伺候奉承还来不及呢,我就爱这样有文化的男人,我想了一辈子这样的男人,可是我的命不好啊。大娘,咱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守了一辈子寡,我现在是捧着热饽饽没法下口,比守寡还难受啊!……
杏花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趴到老太太身上,抓着她没有知觉的手哭出声来。
她何尝不明白,老太太一走,她就再没有在徐家呆下去的理由,当然就再见不着徐治国。最主要的是,她这么多年察颜观色,徐治国马上就要和那个母夜叉离婚了。她的美好愿望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让她如何舍弃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她就要变成张桂云了,老太太喜欢她,徐治国关心她,再低头看看身上的韩国花衫,她觉得她就是张桂云了。
她把头埋到袖子上,仔细寻找着徐治国的气味,闻到的却是一股屎臭味,老太太又拉了,肯定是。
杏花先从暖瓶里倒了开水兑进脸盆里,然后拧了热手巾晾着,掀开被单,将老太太身下的尿布收拾了,用热毛巾给她擦屁股。小护士进来量体温,一见就啧啧称奇:
“老太太真有福,儿女这么孝顺,你看看,擦屁股都用热毛巾,老太太有你这样的媳妇,闭上眼都是笑的。”
杏花心花怒放,心里像灌了蜜,她仔细收拾完秽物,又手脚麻利地去打了壶开水,关上门,她要给老太太把身子擦擦,住院这么多天,老太太也该洗洗了。
老太太衰老但不失白皙的躯体一览无余地展现她眼前,杏花当了这么多年保姆还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观察她。她像个园丁,一点一点修剪手里的花枝,她知道花枝已枯,干枯了60年,再浸进水里也鲜活不起来了。但老太太干瘪的胸膛却在那儿有力地跳着,她提醒杏花记起了最让她难以理解的事。
老太太一辈子爱干净,手脚不灵便也无法阻止她十天半月必须洗澡的愿望。洗澡周期必须经过缜密计算,因为徐治国必须在家里。老太太隔着屋子叫她儿子:
“大国,扶我洗澡。”
“杏花,你干什么去了!”张桂云在厨房里没好气地叫。
“大国,大国!”老太太急了。
张桂云和徐治国同时跑过去,老太太一把推开张桂云,说:“你忙你的,叫大国来就行了。”
徐治国为难,直冲张桂云眨眼,张桂云就问老太太:“妈,你这是干什么?家里保姆、孙女一堆,怎么偏叫儿子来帮你洗澡。”
“我养的儿我不能支使?”老太太口气强硬。
“他好不容易在家歇一天,你不能让他歇歇?杏花,别站着,来。”张桂云白了杏花一眼,杏花赶快过去扶老太太,被老太太一推几乎倒退到墙上。老太太发了狠:
“大国,就叫你,你也该伺候伺候你老娘了,我自己拉扯大了你不容易,现在叫你出这么点力就不行了。”
徐治国面有难色,扶着颤微微的老太太来到卫生间,杏花早在里面浴盆里放好了水,徐治国尴尬地站着,机械地帮老太太把一件件衣服脱下来,再把老太太抱进浴盆里。
老太太躺在热水里,满足地闭着眼,只要有她儿子大国在眼前,她也不再赶杏花。徐治国手忙脚乱地和杏花给老太太搓澡。杏花羞得满脸通红,她觉得露在徐治国眼前的身体不是老太太的,而是她自己的。她偷眼看看徐治国,他也是满脸不自在。
卫生间外,张桂云一边剁土豆丝一边随着剁菜的节奏骂:
“老不要脸,娘不像娘,儿不像儿,家里净是女人,偏要儿子给她洗澡,传出去叫人笑话。”
老太太沉在热水里,浸在水气里或者浸在60年前的回忆里,她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对迎面走来的熟人视而不见。当然对她儿媳妇的骂声置之不理。
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了和她的婚姻和爱情有关的宝石金锁,还是看见了在她等待中依然活着的男人?
杏花想起来就脸热心跳,因为一看见老太太的身体,就好像她的身体被徐治国偷看了一样,使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她胸口又捧了热饽饽,身上燥热难耐。
第八章 《大话西游》结束了
王淼一大早就把徐海燕吵醒了,赤身裸体爬起来去卫生间冲了淋浴,又回到床边,在海燕额头上亲了一下,海燕朦胧中问:“你去哪里?”
“回宁波上班呀。”王淼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头。
那只飞倦了的海燕蜷在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又抓住了王淼的手,欲言又止。其实徐海燕是想问金锁的事,她的夙愿已经实现了,她要办正事了。但脱口而出的竟是:
“什么时候回来?”
海燕站在快乐的浪尖上,她现在余音绕梁、余震未散,怎么忍心打破这种局面。
王淼没有回答,在镜子前仔细地扣好衬衣扎好领带,又把腰带紧了紧,擦干净皮鞋,穿戴齐整地走了。
走之前,王淼跟她说,男人应以事业为重,他现在是业务部负责人了,今天去杭州出差,两天后再来余姚看她。
门关上了,徐海燕的心房却打开了:多么好的男人,把自己的事业看得这么重要。这时,她想起了她的丈夫丁文革,在厂里干了快20年了吧,怎么还是个科员。凭徐治国的关系,丁文革现在恐怕连厂办主任也当上了,但丁文革就是不上进,连提拔他两次都不行,他的经典笑话至今让销售处当作培训新员工的活教材。
那年靠徐治国和他厂长的交情,丁文革被安排到销售处干销售。江处长对徐局长的女婿不敢怠慢,将手上一个现成的客户交给他去做。在酒席上,江处长在卑躬屈膝,殷勤地为客户斟酒,好话说得满嘴流油。丁文革也异常兴奋,他一见客户,马上热情无比,先说了句:“哎!马科长,我认识你。”江处长大喜,连说:“好,好,好,熟人好办事,来,和马科长干一杯?”马科长也举起了杯,等待丁文革的恭维。丁文革开口了:“我想起来了,你忘了,上个星期,你在南山买蛤蜊,没给钱就拿着走了,打起来了……”马科长的脸“呱嗒”拉下来,把酒杯“咚”地往桌子上一墩,头也不回,拂袖而去。江处长一杯啤酒“哗”地泼过来:“丁文革,你他娘的会说话,这个客户我盯了3个月,眼看就签合同了,60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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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革灰溜溜回了质检科,从此再不敢闯荡江湖。近10年间,丁文革除了随厂里去邯郸钢铁厂取经出过一次差,再没离开过青岛一步。
而一下了班,他钻进市场却八面玲珑,跟小贩讨价还价毫不眨眼,从来不会出差错。更绝的是,一旦进了徐家的大门,马上钻进厨房操持“满汉全席”,乐得全家人狂啃大咬。每到这时,最开心的是他岳母张桂云,笑得心花怒放,这个家带给她的眼泪太多了,只有小女婿带给她莫大的安慰,她以海燕为骄傲。
可徐海燕一点儿也没感到家里的幸福时光是她带来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年一同分到学校教书的女同学现在一个个变成了“王处长的夫人”、“张经理的太太”,更多的是正处于热恋中的女孩子,拥有更加光明的选择空间。而她徐海燕,现在还是徐局长的千金,她爸58岁了,让她揪心的是这个桂冠戴不了两年了。因为这件事直接影响到职称问题,一级教师还是二级教师问题,能否教高中问题……在微妙的社会关系中,她一个不到27岁的小女子单凭能力扭转不了乾坤,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唉!丁文革呀,丁文革,你什么时候才能像王淼这样有出息。
徐海燕流下眼泪,那不是对不起她丈夫的眼泪,这样窝囊的男人,她心里早已觉得就应有这样的待遇了。那是一种嫉妒,一种无奈,她现在嫉妒阿彩,这个可能成为王淼妻子的女人,凭什么让她一个海蛰皮一样单薄的女子,拥有一个如此优秀的丈夫?
又想到自己,如果不是处在父母婚变的特殊时期,那她现在就是王淼的妻子。他带给她地位,带给她荣誉、带给她肉体的快感,她可以是“王经理的太太”了,还可以随着王淼事业的发展,一路坐到“王总夫人”的位子上。她完全可以把辞职报告往校长手里一塞,当什么班主任,她想看逼她当班主任的女校长失望的样子。她要过出有车、食有鱼、相夫教子的生活,那是怎样的共产主义日子?
海燕越想越伤心,嗅着枕上刚刚离去的这个男人的气味,趴在枕头上哭够了,又沉沉睡去,打从见到王淼起,精神和肉体都累,她太乏了。
王淼两天没有音讯。
徐海燕突然有了种犯罪感,因为王淼不在身边,她冷静了很多,她又想起此行的重任来了,现在不知奶奶的死活,万一……她赶紧打电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她妈一接起来她又赶紧扣上,还是打给她爸比较合适。一来徐治国忙,不会通太久电话;二来她爸对她的事不太关心也搞不明白。这些年来他们父女间因为忙见面机会很少。果然,徐治国只简单告诉海燕她奶奶一切正常,连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都没问,海燕松了口气。
打电话给王淼,手机关机,想出去看看,又怕王淼打来电话,她只能在房内开着电视机苦挨。她用历史上最伟大的情妇波伏娃的名言激励自己——“等待中的女人才是恋爱中的女人。”这种崭新的感觉并不好受。徐海燕像是等待皇帝宠幸的妃子,一会儿梳梳头,一会儿补补妆。有人小声敲门,欢欢喜喜跑过去开门却是服务员来打扫房间。
徐海燕实在待不住了,趁着服务员整理床铺,她出了宾馆,在街上瞎转。县城其实很小,徐海燕半天时间就又转回通济桥了。阳光下的古桥和古楼显出破败和腐朽,失去了夜幕下的神秘和浪漫。因为漫无目的,她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午后转到一排小吃店前,一溜小门头无非开洋馄饨、牛肉粉丝一类小吃,而且门面脏得不敢进去坐。
这时,她隐隐听见周璇在唱:“卖汤圆、卖汤圆,这里的汤圆圆又圆……”顺着声音找过去,前面一个精致的小吃店好像比较干净些。走近了一看,叫作老李记宁波汤圆,门头排匾上方一边一个音箱,周璇就在那两个小盒子里面唱。音箱下面是一幅对联:“甜甜蜜蜜到心,团团圆圆回家。”更让她惊奇的是,阳光下一道紫光“唰”地一闪,远远的,一个白色的小影子在向她微笑着招手。海燕定睛细看——天哪,是阿彩。
阳光下的阿彩像个透明的小仙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情万种,向徐海燕挥舞手里的白真丝手绢。
“海燕妹妹,是王淼让你来找我的吗?”阿彩热情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又是王淼,听阿彩的口气,俨然已是王淼的妻子了。海燕的脸拉下来,但随即就换了笑容。她想,5年了,想了解王淼不妨从阿彩开始,这个跟王淼关系不凡的女人又排斥又吸引地诱惑着她。
“阿淼出差了,到杭州去了,3天才能回来。”阿彩一边给海燕张罗午饭,一边坐下来。这是间很普通的店堂,40多平米的样子,因为过了中午吃饭时间,没有客人,白桌白椅显得干净清爽。
“这个店是你的?”海燕开始吃小姑娘阿惠端过来的蛋花圆子,她问。
“是我们李家的。老李记汤圆店是连锁经营的,在宁波两个店,二百那里一个,火车站一个,在其它地方也有。这里这个店是我负责经营的。”
阿彩一边说一边在摆弄眼前的针线笸箩。
“王淼经常出差?”海燕盯住阿彩脖子上的金锁又发了阵呆。
“经常呀,他宁波、余姚、杭州、绍兴哪里都跑,到了哪里也不告诉我,他公司的下属厂都在乡下。”阿彩边说边翻出线穿上针眼。
阿惠又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黑芝麻汤圆,清汤上漂着桂花。海燕无心再吃,盯着阿彩出神。阿彩却像没看见她,拿起一只深灰色的男丝袜,又和手里的线比了比颜色,把手套进袜筒,开始缝大脚趾上的一个洞。阿彩的手指细得像一把筷子,动作却飞快,一会儿补完了,又拿起另一只。她发现海燕没动汤匙,突然抬起了头,脸上飞红,笑着说:
“海燕妹妹,你吃啊,吃,我这样不雅,当着你的面补袜子。”
海燕咬了一小口汤圆,又香又甜又软,味道独特,但心里翻醋,很快就变了味。阿彩笑呵呵地说:
“阿淼的脚穿袜子蛮厉害的,穿一次就能顶破前面的脚趾,43号的脚,那么大。”
缝完了,就把两只袜子一边一只套在她小小的手掌上,调皮地向海燕勾了勾,嘻嘻一笑说:“呶,你看,每次我还要告诉他两只错开穿,别再顶我缝的位置,可他就是不听,他脚趾头上带锯。”
“上学时他代表区足球队参加市里的比赛,他踢前卫,就是贝克汉姆那个位置,专门传递致命的球,还爱在禁区外远射。”海燕吹着热气喝了一口汤,果真香甜到心底。
“是吗?那你知道很多阿淼的事吧,你和我说说。我和阿淼说过多少次,我想去青岛看看,见见他的家人,看看他上学的地方,可他总是太忙,没时间带我去……唉!也不可能带我去……”阿彩满腹心事地收了笑脸。这一来就没有她笑起来好看了,竟有些楚楚可怜。海燕放下汤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
“你爱王淼吗?”
阿彩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嘴角浮上一丝甜笑,像刚剥了皮的西湖嫩菱角,清香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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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爱。我早就把阿淼当一家人看待了,他身上穿的、用的,全是我给他收拾的,你看他的内衣全都是宜而爽和三枪牌的,领带是皮尔卡丹的,衬衣最次也是七匹狼的,都在银泰商厦那样的高档地方买的。他现在做业务,就得像个样子,何况人又长得那么高大,那么帅。”阿彩甜甜蜜蜜地告诉海燕,手里又在用线连王淼开了边的裤角。
海燕再也吃不下去,心里堵得难受。阿彩没注意她脸色的变化,只顾自言自语:“阿淼真的好棒,去年我给他12万块钱炒股,他说今年至少能赚1倍,比我开店强多了,阿淼真的很能干,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难找。”海燕强忍着眼泪,打断她:
“那么王淼爱你吗?”
阿彩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想了想,伸手把脖子上的宝石金锁摘下来,递给海燕。海燕浑身一抖,金锁就在眼前了,她可以一把抓过来,跑出店门,那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她盯着送过来的金锁,酝酿着一触即发的时辰,全身顿时僵硬起来。千钧一发之即,阿彩又缩回了手,抚摸着金锁,含情脉脉地说:
“这件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