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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地为你端来的,你这是什么话!”康晴说。
“没关系啦。”雪穗小声安抚丈夫,尴尬的沉默笼罩着餐桌。
一点都不好吃,美佳想,连她最爱吃的妙子做的火腿蛋都吃不出滋味,而且,用餐一点都不愉快。胃的上方还有点疼。
“对了,你今晚有没有事?”康晴喝着咖啡问雪穗。
“今晚?没有。”
“那我们一家四口出去吃个饭吧,我朋友在四谷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叫我一定去捧个场。”
“哦,意大利菜呀,真棒。”
“美佳和优大也听到了吧,有什么想看的电视,要记得预约录像。”
“太棒了!那我要少吃一些点心。”优大开心地说。
美佳横了弟弟一眼,说:“我不去。”
夫妻俩的视线同时落在她身上。“为什么?”康晴问道,“你有什么事?今天没有钢琴课,也不必上家教啊?”
“我就是不想去,不去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不想去?”
“这有什么好问的。”
“你这是什么话?想说什么就说啊!”
“老公,”雪穗插话进来,“今晚还是算了吧。仔细想想,我也不是完全没事。”
康晴无言以对,瞪着女儿。雪穗显然是在替美佳说话,这反而让美佳更加焦躁难耐。她粗鲁地放下叉子,站了起来。“我去上学了。”
“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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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佳对康晴的叫声充耳不闻,拿起书包和上衣来到走廊。她在玄关穿鞋的时候,雪穗和妙子走出来。
“路上小心哦,别只顾着赶时间。”雪穗拿起放在地上的外套,递给美佳,美佳默默地抢了过去。雪穗对她微笑着说:“这件深蓝色的毛衣真可爱。”然后加了句“对不对”,征求妙子的同意。
妙子也笑着点头说:“是啊。”
“最近的制服都做得很漂亮,真好。我们那个年代的都很呆板。”
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美佳脱掉外套,在雪穗等人的错愕之中,连拉尔夫。劳伦毛衣也一并脱掉。
“美佳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妙子慌忙说。
“我不想穿了。”
“可是会冷的!”
“我说不用。”
或许是听到声音,康晴走了出来。“又在闹什么脾气?”
“没事,我走了。”
“啊!美佳小姐!小姐!”
“不要管她!”康晴的怒斥声像是要盖住妙子的呼唤。美佳背对着父亲的斥骂,跑向大门。从玄关到大门是一条花木扶疏的甬道,向来是她所喜爱的。为感觉季节的变化,她有时甚至会刻意放慢脚步。但是,现在甬道的长度却让她痛苦万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反感,美佳自己也不明白。心里的另一个她冷冷地问:你是哪根筋不对?对于这个问题,她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很生气!我有什么办法……
第一次见到雪穗是在今年春天。康晴带着她和优大两姐弟到南青山的精品店,一个令人惊艳的美女来招呼他们,那正是雪穗。康晴对她说,他想为孩子们添购新衣,她便命店员接二连三自后面取出衣服。这时,美佳才发现店里没有别的客人,整家店都由他们包下来了。他们姐弟俩仿佛成了模特儿,在镜子前不断换装。没过多久,优大便苦着脸说:“我累了。”
美佳正处于爱美的年龄,穿着精选的名牌服饰,当然不可能不开心。只是,有件事她一直很在意,那就是,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同时,也感觉到她与父亲多半有特殊的关系。在挑选美佳的小礼服时,美佳怀疑她可能将与自己和弟弟产生特殊关系。
“有时全家会受邀参加宴会吧?这时美佳要是穿着这件衣服,一定会艳冠全场,做父母的也有面子。”雪穗对康晴这么说。
她亲密的口吻也让美佳感到刺耳,然而更刺激美佳神经的,是她的说法带有两种微妙的含意:一是她本人当然也会参加那场宴会,再者便是将美佳视为自己的附属品。
看过衣服后,开始讨论该买哪些。康晴问美佳想要哪几件,美佳犹豫了,她都想要,很难取舍。“爸爸决定好了,我每件都喜欢。”
听美佳这么说,康晴说着“伤脑筋”,挑了几件。看着他选的衣服,美佳想,果然是爸爸的风格,选的多半是千金小姐气质的衣服,不暴露,裙子也很长。这样的偏好与逝去的母亲相同,妈妈仍不脱少女情怀,喜欢把美佳当作洋娃娃打扮。一想到爸爸毕竟受到妈妈的影响,美佳不由得有些欣喜。
最后,康晴询问雪穗:“你认为这样如何?”
雪穗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衣服说:“我倒是认为,美佳小姐可以穿稍微再华丽、活泼一点的衣服。”
“是吗?如果是你,会选哪些?”
“如果是我的话……”说着,雪穗选出几件衣服,大多是较为成熟,却也略带俏皮的风格,没有一件属于少女风。
“她才初中,会不会太成熟了?”
“她比你以为的大多了。”
“哦?”康晴搔搔头,问美佳怎么办。
“爸爸决定就好。”她说。
康晴闻言向雪穗点点头。“好,那就全部买了。要是穿起来不好看,你可要负责。”
“放心吧。”对康晴这么说后,雪穗朝着美佳笑,“从今天起,就别再当洋娃娃了。”
那时,美佳感觉心里某处似乎被践踏了。她认为把她当作洋娃娃打扮的亡母遭到了侮辱。回想起来,那一刻可能就是她第一次对雪穗产生负面情感。
自那天起,美佳与优大就时常被康晴带出门,与雪穗一起用餐、兜风。和雪穗在一起的时候,康晴总是异常兴奋多话。美佳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偶尔休假出门,康晴多半闷不吭声。他在雪穗面前却滔滔不绝,而且无论大小事他都要征求雪穗的意见,对她言听计从。每当这时,父亲在美佳眼里便化身为蠢到极点的丑角。
七月的一天,康晴告诉她一个重大的消息。那不是商量,也不是询问,而是知会。他说,他要和唐泽雪穗小姐结婚。
优大愣住了,看上去虽然不是欣喜不已,但对于雪穗将成为新妈妈似乎并不排斥。美佳认为那是因为他还没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母亲过世时,他才四岁。美佳直言她不太高兴。还说,对她而言,七年前去世的母亲是她唯一的妈妈。
“这样很好,”康晴说,“我并不是叫你忘记死去的妈妈。只是这个家会有新成员,我们会多一个新的家人。”
美佳没有说话。她低着头,在内心嘶吼:她才不是我的家人!
然而,她无法阻止已经开始转动的齿轮。一切都朝着美佳所不乐见的方向进行。康晴为了能够迎娶新欢而乐不可支,她打心底瞧不起这样的父亲。一想到父亲竟变得如此俗不可耐,她更加无法原谅雪穗。
若问她究竟不满意雪穗哪一点,她也答不上来,到头来,只能说是直觉。她承认雪穗的确漂亮,也佩服她的聪慧。她那么年轻就一手掌管好几家店,必定有过人的才干。然而,一旦和雪穗在一起,美佳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她心里不断发出警告:绝不能对这个人掉以轻心!她感到这女人释放出来的气韵中含有一种异质的光,是他们生活的世界中不存在的。而这种异质的光,绝不会为他们带来幸福。
但是,也许这种想法并不是美佳独自酝酿出来的。但可以确定,其中有几分的确是受到某个人的影响。
那人便是筱冢一成。
自从康晴向家族表明要迎娶雪穗,一成便频繁造访。他是众多亲人中唯一坚决反对这桩婚事的人。美佳好几次偷听堂叔与父亲在客厅的对话。
“那是因为堂兄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至少,她不会是个安于家庭、以家人幸福为第一的人。拜托你,可不可以重新考虑?”一成以恳求的语气说。
然而康晴的态度却显得不胜其烦,根本不把堂弟的话当回事。渐渐地,康晴对一成心生厌恶,美佳好几次亲眼看到他佯装不在家,拒见一成。
就这样,三个月后,康晴与雪穗结婚了。他们并没有举行豪华婚礼,喜宴也很低调,但新郎新娘显得极为幸福,宾客也相当愉快。唯有美佳暗自担忧,她认为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不,也许并不止她一个人,因为筱冢一成也出席了。
家里有新妈妈的生活开始了。表面上,筱冢家并没有太大变化,但美佳感觉得到,很多事情确实在改变。过世母亲的回忆被删除,生活形态也变了样,连父亲的个性都变了。她的生母生前喜爱插花。玄关、走廊、房间角落等处,总是装饰着与季节相呼应的花朵。如今,这些地方放置的花更为华美,其气派豪华的程度,任谁都会为之惊叹。只不过,那些并不是鲜花,全是精巧的人造花。
会不会连整个家都变成|人造花?
5
搭营团地铁东西线在浦安站下车,沿葛西桥通朝东京方向折返,走上一小段,在旧江户川这个地方左转,一幢接近正方形的白色建筑矗立在小路上,门柱上写着公司名称“SH油脂”。没看到警卫,笹垣直接进了大门。
穿过卡车并排停放的停车场,一进建筑物,右边便是小小的接待台。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在写东西。她抬头看到笸垣,惊讶地皱起眉头。
笹垣出示名片,表示想见筱冢一成。看过名片,那人的表情并没有缓和下来,没有头衔的名片似乎无法打消人的戒心。“你和董事有约吗?”她问。
“董事?”
“对,筱冢一成是我们的董事。”
“哦……有,我来之前和他通过电话。”
“请稍等。”
女人拿起身旁的电话,拨内线到筱冢的办公室。说了几句,她边放下听筒边看着笹垣:“他要你直接进办公室。”
“啊。请问,办公室怎么走?”
“三楼。”说完,她又低头写东西。是在写贺年卡的收件人住址。从一旁摊开的通讯簿看来,是她私人的东西,贺年片显然不是以公司名义寄出的。
“请问三楼的什么地方?”
听到笹垣这么问,她露出老大不耐烦的表情,用签字笔指了指他后方。“搭里面那部电梯到三楼,沿着走廊走,门上就挂着董事办公室的牌子。”
“哦,谢谢。”笹垣低头道谢。她早已埋头做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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笹垣照指示来到三楼,便明白她为什么懒得说明。这里的空间配置很简单,就是一道口字形的走廊,所有房间都面向走廊并排。笹垣边走边看门上的标示,在第一个转角后,写着“董事办公室”的牌子便出现了。笹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请进”,笹垣推开门。筱冢一成从窗前的位子站起来。他穿着棕色双排扣西服。
“您好,好久不见了。”一成满面笑容地招呼笹垣。
“好久不见,近况可好?”
“好歹还活着。”
办公室中央是一组沙发。一成请笹垣在双人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单人扶手椅上。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啊?”一成问道。
“去年九月,在筱冢药品的会客室。”
“是啊,”一成点头,“已经过了一年多。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段期间,笹垣与一成都以电话联络,没有碰面。
“这次我也是先致电筱冢药品,他们告诉我,你被调到这里来了。”
“嗯,是啊,从今年九月开始。”一成稍稍垂下眼睛,似乎欲言又止。
“听到你当上董事,吓了我一跳。真是高升啊!才这么年轻,真了不起!”笹垣惊叹道。
一成抬起头,微微苦笑。“您这么认为吗?”
“是啊,难道不是?”
一成一语不发地站起来,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谣“送两杯咖啡进来。嗯,马上。”他放下听筒,站着说:“上次我在电话里提过,我堂兄康晴终于结婚了。”
“十月十日,体育节,”笹垣点点头,“婚礼想必非常盛大豪华吧?”
“不,很低调。他们在教堂举行婚礼后,在东京都内的酒店宴客,只有至亲出席。据说因为双方都是再婚,不想太招摇,更何况我堂兄还有儿女。”
“筱冢先生也出席了吧?”
“是啊,亲戚嘛。但是,”他再度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后接着说,“他们两个大概不太想邀请我。”
“你说你直到婚礼之前都持反对态度?”
“是啊。”一成说着点点头,注视着笹垣,眼里充满认真与迫切的神情。
笹垣一直到今年春天都与筱冢一成保持密切联系。一成寻求找出唐泽雪穗真面目的线索,笹垣则想设法找出桐原亮司。然而,双方都无法得到关键性线索。其间,筱冢康晴与唐泽雪穗订了婚。
“难得结识了笹垣先生,到最后却仍然无法查出她的底细,也无法让我堂兄看清真相。”
“也难怪,她就是以这种方式骗过了无数男人。”笹垣接着说,“我也是其中之一。”
“十九年了……对吗?”
“是啊,十九年。”笹垣拿出香烟,“可以吗?”
“可以可以,请。”一成将玻璃烟灰缸放在笸垣面前,“笹垣先生,我以前在电话里也恳求过您好几次,您今天愿意将这长达十九年的故事,将这一切告诉我吗?”
“啊,当然。我今天可说是专程为此而来。”笹垣把烟点着。这时,敲门声响起。
“正好,咖啡送来了。”一成站起身来。
喝着咖啡,笹垣开始述说。从那栋半途停建的废弃大楼里发现尸体开始,嫌疑人一个换过一个,直到最后被专案组视为重点人物的寺崎忠夫死于车祸,使调查宣告结束的这段过程,时而详细、时而简要地加以说明。筱冢一成起初还拿着咖啡杯,听到一半便放在桌上,双手抱胸,专心聆听。当西本雪穗的名字出现时,他才将跷着的脚换边,做了个深呼吸。
“这就是当铺老板命案的概况。”笹垣喝了咖啡,只剩余温了。
“就这样成为悬案了吗?”
“并没有一下子就被当作悬案,但是新的证词、线索越来越少,所以有迟早会成为悬案的气氛。”
“可是,笹垣先生并没有放弃。”
“不,老实说,我也放弃了一半。”放下咖啡杯,笸垣又继续述说。
笹垣是在寺崎忠夫车祸死亡后大约一个月才发现那则记录的。专案组未查获足以证明寺崎为凶手的物证,也没发现其他嫌疑人,这种状态持续下来,专案组内部充斥着一股倦怠感,小组本身也即将解散。石油危机使得整个社会充满一股杀伐之气,抢劫、纵火、绑架等暴力事件陆续发生。不能为一件凶杀案无限期地投注众多人力,这或许是大阪府警高层真正的想法吧。而且,真凶可能已经死了。
笹垣本人也产生打退堂鼓的想法。在此之前,他曾经手三件悬案,这些后来成为悬案的案子,往往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有些是一切都如坠云里雾中,令人无从着手,但比起这类案子,一些乍看之下认为可以迅速缉凶,最后却以悬案告终的例子反而更多。当时的当铺命案,便具有这种不祥的味道。
笹垣在那时重新审视以前的所有调查报告,其实只是一时兴起。因为除此之外,此案已别无他事可做。他以近乎浏览的形式翻看为数众多的调查报告。资料多并不代表线索多,反而可以说因为调查始终没有焦点,使得毫无意义的报告一味地增加。
笹垣翻阅文件的手,在看到记录发现尸体的男孩的调查报告时停了下来。男孩叫菊池道广,九岁。男孩首先告诉上小学五年级的哥哥,哥哥在确认尸体后,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