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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想当弟弟不想当妹妹!」一叶也是闷闷地道。
「好,你当弟弟。」两个人屁股都受了重伤,这时一剑也不想和妹妹争什么。
他环视周围,发觉自己躺在柴房的木板床上,窗外阳光透了进来,洒在地上形成漂亮的光影。
屁股疼得厉害,娘没让他穿裤子,光溜溜地暴露着,对门的一叶大概也和他一样这般屁股朝天躺着,感觉有些好笑。但一想及从他怀里被抱离开的小娃娃,心里一疼,眼泪又掉了下来。
「一叶。」一剑问道:「你怎么回来的,姐姐的尸首呢?娘来给你上药的时候有没有说娃娃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真的被带回去了?」他哽咽了几下,而后哭出了声。
「哥你别哭啊,你一哭俺也想哭了!」一叶吸了吸鼻子。
「那俺不哭,你说。」一剑忍住眼泪。
「那天你走没多久俺和姐姐就被他们搜到了,陆家那个女人知道姐姐的孩子没死,逼着俺问你的下落,俺当然什么都不肯说,后来他们就把俺带回来。那女人真是贼坏的,居然说爹当初不认姐姐,姐姐生下的娃娃自然也没有俺们家的事,俺们两个又盗尸又偷了人家的孩子,绝对会被江湖上耻笑,还说爹教子不严教出了两个偷儿来,爹气得脸都发青,差点要把俺打死。后来还是娘跑出来求情,把俺领了进去,俺才只打十大板。可你就惨了,娘赶不及,让你三十大板都打全了。」
一叶越说越同情哥哥,她打十大板都这么痛了,哥哥打三十板铁定痛死,难怪会晕了两天。
「接下来呢?」一剑焦急询问。
「后来的事情娘不肯说,不过福伯旺伯带大夫来看俺时通通说了。他们说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大家闺秀的模样,没想那天见你被爹打晕过去,气得站出去对爹说:『女儿你不要,那便算了;她命苦嫁到陆家没享到福,我这娘也认了。可现下两个孩子好好的,你却一个个往死里打是怎么着?非得三个孩子相偕黄泉作伴,你才称心吗?』」一叶一口气讲一大段,那语气是得意洋洋的。
一叶续道:「跟着娘又转头对那个陆家大夫人说:『铁剑门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可竟是这么欺负手无寸铁的孩子!我外孙是两个孩子救回来的,这孩子的命,也是他们的。没听过救人反倒要偿命,这又算哪门子名门正派所为?我夫君狠心和女儿断绝关系,但我可没有。一花那孩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苦所生,如今在你们铁剑门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妳这般堂而皇之上门要公道,凭的是哪点理?』」
一叶讲得太喘,吸了口气又说道:「哥,你都不晓得福伯旺伯两人一搭一唱说相声似的,把娘那时候的神情动作演得活灵活现,爹没见过娘那么生气,整个人都傻了,那个铁剑门的大小姐更是说一句话就被娘堵一句回去,听得俺都快笑死。」
两间相隔只有一步之遥的柴房里同时传来爽朗畅快的笑声,屁股痛全抛到脑后去,同仇敌忾的二人乐得不得了。终于有人叫铁剑门的人吃了亏,而且那人还是自家娘亲。
过了好一会儿,一剑突然想起:「那姐姐和娃娃?」
「姐姐的尸首被带回来安葬,可娃娃给送回去了。」一叶的声音顿时萎了下去。「不过,」她又大声了起来,「不过娘有告诫他们一定要好好对待娃娃,还说有空就会让俺们去看娃娃。娘说娃娃也是延陵家的人,延陵家真心想和陆家和睦相处下去,还说陆家想必也希望如此吧!」
「嗯?娘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不把孩子要回来?姐姐过世后姊夫伤心欲绝离开陆家,陆家那女人哪会对姐姐的孩子好,更别提会真心和俺们和睦相处了。」一剑十分恼火。
「欸,哥,你没听出来吗?娘这是在威胁他们,要是他们敢对娃娃不好,被俺们抓到把柄,俺们就可以明着和他们呛,说不定还能趁机名正言顺地把娃娃带回来!」一叶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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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一叶你真聪明。」一剑由衷赞叹了声。
「哼哼,一些些聪明而已。」一叶得意地笑。
兄妹俩在柴房度过了大半个月,延陵家的爹这回真是铁了心,任凭延陵家的娘再怎么恳求,也不肯把两个孩子放出来。
屁股好些能站起来以后,两兄妹常常将头伸出窗外,面对着面聊天讲事儿,一剑绕来绕去都是讲抱着娃娃一路跑回来的事,说到最后惹得一叶掩着脸呜呜地假哭,哭说:「哥哥不要俺了,只要小外甥!」
一剑往往被弄得手忙脚乱,只得不停解释道:「两个都要,两个都要!」一剑手足无措的神情,总是逗得一叶笑不可遏。
被关满一个月的时候,福伯打开两间柴房的门,把他们领到大堂。
大堂上爹坐在左边,娘坐在右边,爹还是一副端肃威严不苟言笑的模样,娘则是拿着绣花帕子掩嘴咳了几声嘴角隐隐有些血丝。
一剑和一叶紧张地看着娘,慈眉善目的娘和蔼地说了句:「不要紧的,天凉咳个几声罢。」
延陵冀瞧两个小的也没正眼瞧过他,就只担心妻子的病势,忍不住咳了一声,将这二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爹。」一剑和一叶低声喊了句。
「知道错了吗?知道爹为什么罚你们在柴房面壁思过了吗?」延陵冀声如洪钟,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之上。
「知道。」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别再犯。」延陵冀对一剑说:「你是哥哥,妹妹不知轻重,以后别跟着她一起疯,延陵家将来可是要交给你和妹妹的,你不以身作则,怎么让妹妹学好。」
一剑点头。
一叶吐了吐舌头。
「明天开始,一剑你和叔叔伯伯们去铸剑坊学铸剑和管理生意,一叶妳……」
延陵冀还没说完,一叶就抢着说道:「爹我不要去铸剑坊,那大炉子烧起来热的呢,我要去天香阁。」
一叶句句字正腔圆咬字清晰,没法子,在延陵家里不能开口格老子闭口格老子,连说个俺也不可以,爹管得可严了。
延陵冀瞪了一叶一眼,一叶的头马上缩了回去,低低的,不敢再多话。
「爹。」一剑喊了声。
「何事?」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姐姐的孩子?」一剑抬头,视线笔直往厅堂高位上的父亲望去,目光坚定不容动摇。
「还想着看孩子,你们两个之前闹出来的事情还不够吗?」延陵冀本以为一剑已经想通了,没料这儿子根本就没放弃过。延陵冀一气,怒得一掌碎了身旁放着茶盏的小几。
「可是娘不是说……过一阵子可以……」一剑急了起来。
「老爷,别对儿子发脾气了。」徐凤儿握住夫君的手,悠悠叹了声,而后对儿子说道:「小剑你还小,不懂这些利害关系,陆家与咱向来交恶,若真的立即去看了,只会落了个话柄给人说不信任对方会好好照顾孩子,像刻意去监视似的。」
「永远都不能去看娃娃吗?」一剑眼眶都红了。
「倒也不是永远不能,但要耐心的等,等待适当时机。」徐凤儿心疼地看着儿子。
「那适当时机是什么时候?」一剑哽咽道。
「哥,擦擦。」一叶从怀中拿出帕子给一剑。
她这哥哥从小就这样,总是为了别人的事情红眼睛,以前他们在外头当小乞丐没饭吃,她饿到肚子疼时,一剑也没少为这件事情哭过。
「男子汉动不动就掉泪,你这模样将来怎么带领延陵家!」延陵冀气到一个不行。
「俺担心姐姐的娃娃。」一剑一急,浓浓的北方腔又跑了出来。
「哥这叫真情流露!」一叶答腔。
「那俺可以过几天先去看娃娃,跟着再等娘的适当时机吗?」一剑大力擤过鼻子后又连忙道。
「不行!」延陵冀怒道。
「哥,我们可以偷偷去看……」一叶小声在一剑耳边建言。
「偷偷去也不成!」延陵冀再度怒吼。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让他头大,但瞧大儿子目光坚定、小女儿低着头不知算计着什么,延陵冀终于抬掌又碎了另一张小几,怒道:「你们若敢自作主张,我就把你们两个都赶出家门!」
两个孩子噤声不语。
「老爷!」徐凤儿惊慌地喊了声。
「妳要再敢帮这两个兔崽子,我……我连妳也休了!」延陵冀气得不轻。
「爹!」这回,一剑和一叶可都吓着了。
第二章
岁月悠悠转眼过,这一年,秋季冷凉,由北方快马赶回的「赤霄坊」一行人急着将寻获新铁矿的消息带回兰州延陵府,然而带头马匹却在途经奉城时缓了下来。
「大少爷?」身后的汉子驱马向前,疑惑问道。
「连续赶了五天路,大伙儿也累坏了。咱们今日便先在奉城落脚,休息一宿,等明日精神饱满再出发吧!」延陵一剑拉下覆面挡沙尘的罩子,露出张刚毅的脸庞来。
一剑从无刻意打理的脸上布着细碎胡髭,身上穿着略显破旧的粗布袍,一眼往下属望去,眸内坚凝,那历经风霜的模样让他看起来着实不像十八岁的少年,而像个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豪迈汉子。
「……大少爷,」下属显然不赞同,「奉城是铁剑门陆家的地盘,咱在此落脚有些不太妥当。」
一剑爽朗一笑,只道:「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只休息一夜,哪惹得出什么大事来!」说罢,马鞭一甩,胯下骏马犹若流星射出,和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早早地先进了奉城城门。
奉城这地一剑来过几趟,走了不下数次,可这里的大街小巷他还是不熟,唯一晓得的,只有从城门口到铁剑门的那段路。
五年了,五年里陆家和延陵家僵持不下,从未和解过。
曾听娘说,陆家与延陵家先祖原是师兄弟,后来分成铁剑门与赤霄坊两派,几代以来皆想证明自己锻造的兵器更胜对方一筹,为此而付出的代价与伤亡,可说是不计其数。
再加上后来他的姐姐延陵一花爱上入赘铁剑门的苏解容,不顾父亲反对嫁给对头人,又丧命铁剑门中,终于使两家势成水火,从此再也容不得对方。
一剑在客栈里稍做歇息,随后换上夜行衣便从小窗潜身离开。
他蒙着脸潜入铁剑门,迂迂回回地寻着,寻找那个他惦记的孩子。
经过一个有些破败的小院落,他稍做停歇,而后讶异地发现名门大派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此处花草稀疏零落,鲜少人迹,而且粉墙斑驳,窗纸破烂,模样看似无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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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视片刻,一剑凝了心神,踏着干草树枝往内走,离了开去。
娃娃周岁时被过继给陆家大小姐陆玉,取名莫秋。听说那莫字原本是作「漠」,意味十分不好,后来不知怎么去了水字边,才成了莫秋。
当初娘还在的时候,他和一叶来看过莫秋几次,那时莫秋不是正熟睡,就是窝在奶娘怀里警惕地睁着大眼不让人靠近。
有一次他想抱抱莫秋,还叫莫秋咬了一口。
几次看莫秋,发觉娃娃除了瘦些,锦衣美食看似十分优渥。一叶说娃娃好得很,他们多担心了,陆家毕竟还是顾忌延陵家,定不会为难这个孩子。
但是一剑心里头不安萦绕。
稚气的莫秋眼里有一抹警戒,对谁都不亲近,相较之下家里头福伯和旺伯的孙子活泼好动,跟莫秋完全是两个样。
后来娘的病情加重,缠绵病榻几年走了。
娘走后爹消沉了一阵子,铁剑门选在这时机压制赤霄坊,家里铁矿更出了意外,矿坑坍塌死伤无数,叫府衙封了。
爹不想他同一叶留在兰州,便把一叶送往天香阁,再派他同几个叔伯到南方寻新矿,而这一去又是几年,莫秋的事情,竟就此被耽搁了下来。
傍晚,应该是一家和乐准备用晚膳的时候,小院子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锅铲碰击时发出的声响,一道又一道的菜名被喊着盛盘,传出的食物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一剑左思右想,不如就等人送饭给莫秋,自己再跟上去。小孩子膳食清淡肯定与大人不同,照着做应该不会错。于是一剑迅速翻上屋脊,摒息等待。
其实他来铁剑门也不为什么,只是想看看莫秋,看看陆家人有没有好好照顾他罢。他只看一眼而已,没想要惹事。
突然的一声斥喝,吸引了一剑注意。他瞧厨房里头昏黄的烛光溢出门口,洒在一个拿着菜刀的厨子和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
那厨子长得尖嘴猴腮,直不起来的背驼着,用稍嫌尖锐的声音怒斥着:「我的小少爷,你竟敢跑到前头来,要让夫人发现,这怎么得了,你要累得我们都没办法在陆家待下去吗?」
刺耳的嗓音听得一剑皱眉,几乎想要掩起耳朵来。
小小的男孩手中紧握着一双筷子,丁点儿大的身体又瘦又小,挽成髻的乌发散乱了几缕下来,他微微地发着抖,不说话,抿着惨白的小嘴唇,眼泪汪汪地看着那名厨子。
「快回去!」厨子说。
「吃饭!」小男孩突然迸出的声音响亮清脆,但其中却带着些许哭腔。
「滚回你的小院去,你听不懂吗?」
「我饿,要吃饭!」小男孩又喊。
那喊饿的声音几乎已是声嘶力竭,听在一剑耳里,叫一剑几乎晕眩昏厥。
孩子穿着上好的织锦,但凹陷的双颊和惨淡的脸色却与这身荣华搭不上边。
一剑激动不已。他以前一直以为孩子脸色不好是因为不足月就出世,先天有损的缘故,怎知今日来看,才发觉竟是被饿出来的。
原来莫秋在铁剑门,过得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一切假象,是陆玉那女人刻意营造。
「夫人吩咐下来,小少爷你写字不用心,打拳也不用心,她要罚你两天不能吃饭,小少爷你忘了吗?」有人嗤笑着。
「小少爷你除了说吃饭和饿这三个字以外,还会说什么!」里头的厨娘端着菜出来,巨大的身形一挤,便将莫秋撞到了旁边草地上。
莫秋被庞大的身躯撞飞了出去,跌在柔软的草坪上。他吸了吸鼻子,趴在地上本来要哭了,可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于是他又爬了起来,手里紧紧握着那双红筷子,眼睛死死盯着厨房里飘着香味的食物,垂涎着不肯移开眼。
「快回去、快回去,要让夫人知道你跑到厨房来喊饿,她不知又要怎么罚你了!」一个厨子走了出来,将莫秋往外头拱,边拱边偷偷在他身上塞了点东西,莫秋伸手要拿出来,那厨子又连忙低声道:「别让人看见,回去吃。」
莫秋眼睛一亮,展开笑容,拼命用小手压住胸口的东西,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院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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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造孽。」莫秋走没多久,厨房里的三姑六婆开始嚼舌根。「功夫没练好、字没写好就三天两头不给饭吃,小少爷才几岁啊,哪捱得住?」
「啧,别看那孩子长得水灵灵的就心疼他,说可怜,谁会比咱们家大小姐可怜。当初那姓苏的入赘咱家,却又勾搭了咱家死对头的女儿,大小姐忍气吞声让姑爷娶了那女的入门,那女的不安分学人争宠,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真的吊死了,姑爷却把错全怪在大小姐身上,还跑了个不见人影。大小姐心里的苦,找谁说去!」
「是啊,那没良心的姑爷还留下这个棺材子给大小姐,大小姐念在夫妻一场,肯养这个命中犯煞、没出生就克死娘的孩子已经是慈悲为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