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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了。我走到隔壁的房间,老虎和王东正在摸几张扑克牌,像是在算卦。我把王东喊到了堂屋,吩咐他:“你带着家伙马上出去一趟,去老唐家,跟着大光的车,万一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就去救大光,没有威胁到生命的情况下别开枪。大光那里有几十万块钱,你救下他就走,先别回来,找个地方跟我联系。如果一切正常,你就远远地跟着大光,大光到了安全的地方会给我打电话,到时候你们两个直接回去等我和老虎,去吧。”
王东一走,我回了唐一鸣的房间。屋里很冷,唐一鸣冻得直打哆嗦,我把挂在窗上的棉被拉下来给他盖在身上,关了灯,静静地看着他,如同猎豹欣赏拖到树上的猎物。唐一鸣躺了一会儿,开口说:“张先生,事到如今我不想说什么了,你拿到这部分钱应该好好过你的日子了……干这样的事情是不会长远的,可能我说这些话你不喜欢听,可是我必须对你说出来,你想想,有哪个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得到善终的?”我笑了笑:“唐先生,其实咱们两个人干的事情差不多,无非是你干在明处,我干在暗处罢了。如果你的生意很正常的话,你凭什么拿钱给那些当官儿的呢?呵,咱们是彼此彼此啊。”
唐一鸣不以为然:“我这么做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我打断他道:“我就不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吗?我看你还是别跟我罗嗦这些了。”
唐一鸣叹了一口气:“是啊,我跟你罗嗦这个干什么呢?唉。”
老虎搓着脖颈进来了:“我操哎,老唐又变成上磨的驴了。”
唐一鸣讪讪地说:“这位兄弟,我发现跟你谈事情没有什么感觉,还是跟张先生谈痛快。”
老虎哈哈笑了:“你说对了,他是我们的老大啊……听得出来,你放松多了。”
唐一鸣苦笑道:“能不放松吗?一百万买了一条性命。”
我换个话题道:“听说唐先生也是个苦孩子出身,能讲讲你的创业史吗?”
唐一鸣无聊地哼了一声:“是啊,我出生的那个年代跟你们不一样……我以前叫唐建国,是我爸爸给我起的名字,后来他老人家死了……大学毕业以后,我取了现在这个名字。一鸣,我想要一鸣惊人啊……”接下来,唐一鸣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对我们讲起了他从大学毕业到闯荡商海的经历。他说,他先是开了一家修理电器的门面,那时候电器很少,也很贵,修理电视机的费用到现在都可以买一台电视机了。干了不到两年他就扩大了门面,开始卖电器了,从卖电器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其中的酸甜苦辣让他不堪回首……说着说着,他慷慨激昂起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钱财乃身外之物,有了很多钱就活得舒坦吗?非也……正如我现在。如果我是一个穷光蛋……”我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唐先生,你还是别发感慨了,我一个初中生听不懂你说的这些大道理,眯一会儿吧,一会你就该走了。最后我要嘱咐你一句,想活就别打扰我了。”
妈的,我还真不是个好人,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另一个声音却在脑际回响,好人?好人早就死绝了,世界上有好人吗?有的话那也是鳄鱼和王八杂交的品种!刚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就响了,我以为是大光的,一把按开了接听键。
那头传来来顺的声音:“爸爸,你在哪里?”
我没有直接回答,问他找我有什么事情。来顺说,他正在回家的火车上,问我穿多大号码的鞋。
呵,这小子可真有孝心,我说:“关于鞋这个问题你不要问我,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穿新鞋。”
来顺没大没小地跟我开玩笑:“爸爸你也就是个穿破鞋的脚。算啦,我估计着给你买吧。”
挂了电话,我冲老虎哈哈一笑:“娘的,有儿子的感觉还真是不赖。”老虎说,别不赖啦,我看来顺那小子就是一个当年的你。我刚想踹他一脚,唐一鸣蔫蔫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没有消息呢?”我拍了拍他的被子:“别急,有人比你还急。”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这次我很沉稳,生怕接了类似来顺这样的扯皮电话,仔细一看号码,我长吁了一口气,大光!我有预感,成功了!屏一下呼吸,沉声问:“怎么样了?”大光的语气比我还要沉稳:“我擅自做了个主张,拿了这里的三十万。没办法,我不敢太拖拉……赵淑燕回家了,我在路上。”我叹了一口气:“也好。回来吧。看见王东的车了吗?”
大光不解:“王东的车?”我说:“你回头看看,也许就在你后面。”大光顿了一下:“看见了。宽哥你行,太精明了……我这就跟他联系?”我想了想,开口说:“你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跟他联系。给赵淑燕打电话,把车给她,让她放心,她先生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挂了电话,我的脚下轻飘飘的,一推唐一鸣:“唐先生,起来,你可以回家了。”
唐一鸣驴鸣般“啊”了一声,一骨碌爬了起来:“我走了,我走了,谢谢张先生。”
我笑着把他拉下了炕,竟然在他的脸上啵地亲了一口:“走吧你。”
老虎早已经准备好了,揪着那个还在迷糊的司机,眼睛放射出血色的光:“放人?”
我点了点头:“放人。”
老虎得令,连搬带扛地把唐一鸣甩上肩头,风一般闯了出去。
看着他们出门,我站在堂屋里来回走了两步,心竟然莫名地跳了起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心跳得发痒。在最紧张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心跳的感觉,事情基本成功了才开始心跳,仿佛一个行人被人一棍子打懵,当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直到打人的走远了,才觉察到疼。我挨个房间检查了一遍,除了一地的烟头,和几个空酒瓶子,没有什么异常。我关了灯,轻轻锁上门,站在院子里冲天吐了一口气,挺起胸脯走了出去。走到唐一鸣的宝马车上把老虎喊了下来:“把他们送到单行道上,你就下来,让他们自己走,唐一鸣的手没绑,他会帮司机揭开胶带的,然后咱们就回王东家,把钱分了,各奔前程。”
老虎激动得话都说不连贯了:“钱呢?大光在哪里?钱全部到手了?”
我推了他一把:“罗嗦个**,走你的吧,我在后面跟着。”
老虎嗖地窜回宝马车,车一下子就没影了。
我回身一把抱住了王东:“哥们儿,不管钱多钱少,现在咱哥儿俩终于可以松口气啦!”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忍无可忍
更新时间:2008…10…7 18:05:21 本章字数:6644
来顺回来了,剃着跟我当年一样的光头,嘴角也是叼着半截香烟,只不过是他的烟带了两指长的过滤嘴。他给我带回来一双棕色的皮鞋,样子很结实,估计不会太便宜,我穿上试了试,有点儿大,不太跟脚,让我想起了杨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我说声“你忙就不用陪我了”,挥挥手让他走了。现在我已经不再奢望来顺能够帮我支撑起这个家了,我只希望他自己能够安安生生地娶妻生子,安安生生地活下去。来顺整天呼朋唤友地在街上呼啸而过这倒没让我有太多的担忧,我担忧的是他身边的那些朋友,粗看一眼,不就是一群当年的张宽、王东、林志扬、金龙、家冠、郑奎嘛。
抽了一个时间,我去照相馆给我爸我妈和我哥哥洗了一张很大的黑白照片,三个人是合起来的。我哥夹在我爸爸和我妈的中间,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装,胳膊上戴一个写着红卫兵的胳膊箍,他在笑,他的年龄看上去比来顺还小。我把照片装在我跟杨波的结婚照那个框子里,端端正正地摆在客厅正面的桌子上,下面放着香炉。我每天都给他们上香,再忙也上。只要我在家,那三柱香就不会断,家里整天烟雾缭绕。我爷爷的小照片在我的那屋,我给他也上,只是没那么勤,时断时续的。
过了元旦,我带着来顺去了一趟公墓,给我爷爷和我爸我妈磕了头,我让来顺去给我哥磕头,林宝宝来了。
林宝宝似乎又有了犯病的前兆,车轮般穿梭在几个坟包前磕头,额头上全是泥土,有丝丝血迹渗出。
她不哭,只是不停地念叨:“爸爸,妈妈,张毅……”最后她坐在我哥的坟头边念叨扬扬,好象在说她弟弟死得冤枉。
我有些纳闷,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问她,扬扬怎么了?
林宝宝说,昨天夜里我做梦了,梦见我弟弟死了,被几个人堵在宝宝餐厅的门口砍死了,漫天鲜血。
我说,你别这样诅咒扬扬,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在外面做大买卖呢,他很快就来看你了。林宝宝浑身一哆嗦,受惊的孩子一样抱住了我的肩膀:“你别让他来看我,我害怕他,我从小就害怕他……他从小就不让我省心。他打我,他骂我,别人骂我是破鞋,他也骂。后来他被警察抓走了,我过了好多年安稳日子。这次他又回来了,还是那个样子,要钱,不给就要动手。大宽,我怎么这么命苦呢?我以为他会变好的,可是他还是那个样子。你别让他回来,咱们家就你和来顺还有我就够了,他不是咱们家的人。”我拍拍他的后背,柔声说:“嫂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去咱们家住的,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几天,我接过林志扬的一个电话,他好象喝酒了,在那边一个劲地嘿嘿:“大宽,你很幸福啊,你很幸福啊……”
这话亲口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怎么听怎么觉得味道不对,我说:“有话你就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林志扬不嘿嘿了:“大宽,你是不是把我姐姐给上了?如果那样,你得跟她结婚,不然一哥会不高兴的。”
我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林志扬,你给我听好了,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碎。”
林志扬咦了一声,接着嘿嘿:“这年头有几个不杂碎的?嘿嘿,我就杂碎了,我打从一下生就是个杂碎……”
这还是人科动物吗?我一把关死了电话,阴冷的感觉从脚底冒上来,让我几乎变成了一块冰。
我问林宝宝,是谁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林志扬的?林宝宝说,上次他来,要你的手机号码,我没告诉他,不会是来顺告诉他的吧?我打电话问来顺,来顺连他还有个舅舅都记不起来了,一个劲地嘟囔,谁是林志扬,谁是林志扬?估计是王东告诉他的,我直接去了王东家,问他知不知道林志扬回来了?王东说,知道,他来找过我,很落魄的样子,说了一大通感激当年咱们冒死支援他的话,然后就开始哭穷。王东问他找没找过我?他说,我欠了人家张宽这么多,哪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王东可怜他,就给了他一千块钱。临走,林志扬要走了我的手机号码。我胸闷不堪,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低着头回了家。
林宝宝也确实够苦的,她这是摊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弟弟啊……我想要安慰她几句,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林宝宝还在嘟囔他弟弟死得冤枉,我想,这种人死不足惜,他实在是没有值得别人留恋的地方。
我打算好了,抽时间去找林志扬一下,告诉他离我的生活远一些,不然我就让他横尸街头。
我示意来顺过去架他妈走,来顺不动,悻悻地说:“她难受就让她磕,我难受的时候也这样。”
我半搂半抱地把林宝宝拥到一棵松树下,脱下自己的大衣盖住她,转身来找来顺,我想训斥他几句,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妈妈这个态度?可是来顺不见了。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从远处的山坡上传来,我绕过去一看,来顺趴在那儿,脸蹭着地上的积雪,双手不停地拍地,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就像野兽护食:“爷爷,奶奶,爸爸……爷爷,奶奶,爸爸……”我忍住泪水,蹲到他的身边,一下一下地拍打他宽阔的脊梁:“顺子别哭,你这样,张毅爸爸会不高兴的。”来顺忽地站了起来,我蹲在下面往上看,他就像是一座铁塔,他在笑:“爸爸,我没哭。我不像你,你心里装的东西太多,那样会绑住自己的手脚……”
他心里装的东西还少?二十多年的往事哗啦一下全都聚集在了我的眼前……我看见幼年来顺吃着指头蹲在宝宝餐厅的大门口,呆呆地望着天空中飞翔的小鸟,满眼都是迷惘;我看见十岁的来顺扛着一只比他还要粗壮的煤气罐吃力地走在煤气站到我家的那条土路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软又长,像一根拖在地上的鞭子;我看见那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来顺站在下街的街口,从怀里摸出一个鸡蛋,他在叫我,爸爸,爸爸,阳光把他照得就像一个金人……我的眼睛模糊了,两条腿软得就像泡了三天的面条。我站不起来了,我很纳闷,我还不到四十岁,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全身疲塌的老人了?
来顺扶起了我,一脸灿烂的笑容:“爸爸,以后你就歇着吧,这个家有我呢。”
我歇着?我他妈有什么理由歇着?我不老!我还想做那只在暴风里穿行的老鹰呢。
我用力捅了他一拳:“少废话,老子还没到让你养活的地步!”
来顺收起了笑容,我蓦然发现,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十几年前的样子,茫然、冷酷、满腹心事。
来顺没有跟我们一起回家。路上接了一个电话,嗯嗯两声,回身抱了抱我:“爸爸,这几天我就不能在家陪你和我妈了,钢子叔让我出差呢。”我说,有事儿你就忙,别忘了回家过年就好。来顺说声“我知道”,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呼啸而去。
刚回家坐下,我的手机就响了,那边喊了好几声宽哥我才听出来,这家伙竟然是段丰。我问他找我有什么事情,段丰期期艾艾地说,他又吃不上饭了,想要继续跟着我干。我苦笑一声挂了电话。老哥,不是我不想帮你,兄弟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啊……刚从劳改队回来的时候我就听说,段丰从市场走了以后混得很惨。先是找了老虎手下的那几个兄弟,联合起来在他们家附近的几个娱乐场所收保护费,后来被人打跑了,正犯着愁就被街道上的人喊去了,街道上安抚失业人员,给他报名当了城管协管员。有一次他跟一个沿街叫卖蛤蜊的小贩发生冲突,被人家一刀捅破了肚子。从医院出来以后他又失业了,整天在家躺着,没饭吃就去他的父母家蹭……这家伙确实够惨的,我想了想,按照那个号码又给他拨了回去,接电话的是一个老人,我问段丰在不在?那个老人说,刚走了,说是要去下街找一个叫张宽的。挂了电话,我打开窗户往下一看,段丰正跟一个路人在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估计是在打听我家住在什么地方。我伸出脑袋喊了一声:“段哥,往上看!”
站在门口的段丰让我吃了一惊,不仔细看他就像一只捋直溜了的大虾,脸瘦得整个是一根指头。
我拉他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摇着手不让他说话:“我想好了,如果不嫌弃,你就过来,我重新开个卖水果的摊子。”
段丰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我就是这么想的!宽哥,不瞒你说,我连支个水果摊子的钱都没有。”
我搓着几天没刮的胡子说:“年前先这么凑合着,来年等‘非典’没了,咱们还回市场。”
段丰献媚似的冲我一竖大拇指:“宽哥英明,宝刀不老啊。”
“这些年你一直就这么凑合着活?”我点了一根烟,笑道。
“不凑合还能怎么着?总不能去抢银行吧?人老了,跑不动,抓起来就是一个死。”
“知道当年我那十万块钱是被谁抢的了吧?”
“谁不知道?没人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