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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开始滴在地板上。要是我用血将这个故事画下来,那会怎样呢?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我取出一个夏天用来存放香料的小瓷碟,把它放到伤口下面。血滴在皮肤上汇聚成血流,然后重重滴在碟子上,很快它们就形成了一个窄窄的血池。这是生命的液体(上帝的墨水),对画纸来说太珍贵了。疼痛很快会随之而来,很快……首先我得挑选一支画笔,用最肥的貂尾制成,它的末端就和阳光一样轻灵。抛光的镜子反射出我的身体,冒汗的皮肤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现在,我的丈夫和我的哥哥贪婪地缠绕在一起,我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的身体对我来说还是一块Chu女地,未经触碰;没有人来抚摸我的皮肤,或者赞叹它的美丽。我将毛刷的末梢浸在血液中,从左肩到Ru房,划出一道冰冷潮湿的线条;色彩猩红,如同一面旗帜贴在我的皮肤上。
“……我的天……”
她一把抓住我,瓷碟在地上摔得粉碎,血液溅得四处都是。
“别管我。”
她把画笔从我手中抢走,抓住我的手臂,把它举高。她的手指像老虎钳一样钳在我的肉里,止住血流。
“别管我,伊莉拉。”我又高声喊起来,声音充满了愤怒。
“我不会管你。你还在做梦吧。你伤得很重,我去替你拿些药来。”她另一只手抓起睡裙,紧紧地缠住伤口。
“你弄痛我了。别管我。”
“我没事,我没事。”我一次又一次地说,笑声变成泪水滑下来,伤口像被烙铁烙伤般疼痛,这吸引了我的意志力,使我顾不上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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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第二十八章(1)
那晚之后,我病了一段时间。伊莉拉十分担心,把我的小刀和毛刷都拿走了,等到我恢复理智才拿回来。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对食物也没有胃口。伤口肿胀开裂,我因此发烧。伊莉拉替我敷好药膏,伤口慢慢愈合,病情这才有点起色。不过我的手臂留下的一道伤疤,从猩红色逐渐变成白色,直到今天仍在。她像地狱的恶鬼一样,无时无刻不守护在我门口;头一天稍晚的时候,我丈夫进来问候我的健康状况,他出去之后,我听见他们在门外吵起来。但毫无疑问,他们两个永远都不会战胜对方。
不久,我恢复了平静。我开始问她,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描绘很生动,把我逗乐了。
“他想要一个孩子。现在他开始明白了,他光顾戳你兄弟是生不出孩子的。”
“但是……”
“没有但是。像你所说的,他和你达成了一笔生意,你允许他执迷不悟。托马索只是个兼职的妓女,而你是这房子的女主人。他最好像对待女主人一样对待你。”
她耸耸肩。“你应该去听听他们怎么谈论你,他们既希望你是圣母,又希望你是荡妇。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喜欢哪个。”
我们两个都知道,和他作对不是获得自由的捷径。
“好吧。”我说,“我想,无论你心里在想什么,上帝都会看到的,他会知道你是个好人,他会用仁慈的眼光看待你的。”
她瞪着我说:“哪个上帝?你的,还是那个修道士的?”
她是对的。我小的时候,一切都很简单,只有一个上帝;虽然他愤怒的时候声如响雷,但当我深夜向他诉说的时候,他的慈爱也会让我温暖起来。我学到的越多,这个世界就变得越复杂异常,他也越来越宽容,接受我的知识,和我一起快乐。因为无论人们取得什么成就,最直接和最深层的原因在于上帝。但这似乎不再正确了。现在,取得最大成就的人,看起来和上帝,或者说这个统治了佛罗伦萨的上帝最是对立。这个上帝被魔鬼绊住了,没有时间来欣赏美丽或者奇迹,我们所有的知识和艺术被指责为供魔鬼藏身的地方。现在我不知道哪个上帝是真的,只知道哪个上帝更加大声。
“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我等这一刻好久了。”
她拉着我,走出我那洞|穴般黑暗的房间,摸着墙壁来到一个小房间,那是计划当婴儿房的。
她从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把锁打开,推开门。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新潮的工作室:一张书桌,一个石水槽,旁边有几个小桶;窗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排贴有标识的瓶子、盒子和包裹;接着是各种大小的画刷。紧挨着的是一块斑岩砚台,两大排各种尺寸的木板,上好了油漆,随时可以开始在上面作画。
“你生病的时候,他布置了这些东西。我把那些从你的箱子里拿过来。”她指着我那本卷边的切尼尼的札记,“是那本,对吧?”
我默默地点头,走到桌子旁边,撕开几个盒子的贴条,把手指伸进那些粉末中去:深黑色、托斯卡纳的藏红花提炼成的金黄|色,还有一块深黄|色的铅锡矿石,有了它,可以调配出画上百棵树和其他植物所需要的绿色颜料。这么多颜料就像风雪后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这个冰封的城市上,让我震惊。我微笑着,眼里噙满泪水。
如果我丈夫和我之间没有爱情,那么,至少我能拥有这么多画画用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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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冰雪融化,大地回春,我做起一桌颜色的盛宴,手指生出老茧,也被颜料染黑了。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从调配色料到磨光木板,伊莉拉都帮着我。没有人打扰我们。我花了五个星期中的大部分时间,把自己的《天使报喜》搬到木板上去。我的精力投入到圣母旋转的裙褶中去,给地板涂上深赭色,又让加百列戴上一个金叶做成的冠饰,在黑色边框的衬托下显得光彩夺目。就这样,我忘记了丈夫和哥哥给我带来的痛苦,治愈了自己。
尽管如此,我们第一次出去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那时已是暮春了,这座虔诚的城市显得非常沉闷。念珠撞击的声音取代了妓女嗒嗒作响的鞋跟,街上只有那些竭尽所能拯救人们灵魂的男孩。我们在广场碰到一群这样的男孩,正在进行演练:一群只有###岁的男孩扮演着上帝的军队,家长在旁边为他们加油;伊莉拉说这些家长为了把孩子打扮得像天使,不惜买来成捆成捆的白布。就算是富人也穿得朴素异常,所以这座城市的五颜六色被漂白了,变得很单调。那些在城里进进出出的外国商人为这变化感到吃惊,但他们不能确定,他们究竟见证了一个人间天国,还是某些事情正在变得更加邪恶。
教皇似乎没有类似的疑问。伊莉拉带回来的谣言说,教皇在梵蒂冈教廷册封他的情妇,像分发糖果一样,把各地红衣主教的帽子派给他的私生子。法国国王领着他的军队横扫那不勒斯之后,没有进军耶路撒冷,而是回到了北方。但亚历山大四世并非一个软弱的教皇,无法忍受第二次被占领的侮辱;他号召起一支城邦联合军队,将他们打得夹着尾巴逃了出去。
但有一个例外。萨伏那罗拉在大教堂的讲经坛上宣布,佛罗伦萨没有参加战争的义务。梵蒂冈是什么?梵蒂冈无非是一个更加富裕腐朽的修道院,也是一个等待他去肃清的地方。
《维纳斯的诞生》第二十八章(2)
在这座城市被冰封的那些漫漫长夜,柯里斯托佛罗和我曾深入讨论过这次战争。萨伏那罗拉富含敌意的虔诚威胁到的不仅是教皇的生活方式,还有整个教会的结构。这是惟一能阻止他的玄机所在。过去几个月来,佛罗伦萨内部反抗萨伏那罗拉的力量如同洪水来临时的泥屋那样倒塌下去。当一个政府已经站稳脚跟的时候,只有野蛮和愚蠢的人才会起来直接反抗它。他认为保持异议是在野的最佳艺术。
但现在,那些不当权的人也已经默不作声了。一度被当成新知识的骄傲和快乐的柏拉图学园已经被关闭了。它最大的一个支持者公开投靠萨伏那罗拉,准备宣誓加入多明我教会。
这些谣言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家庭。
对白色的嗜好会使圣十字教堂的染缸开工锐减。我记得河边那些骨瘦如柴的小孩,记得他们染满颜色的皮肤。将颜色从衣服上去掉,相当于夺走那些工人的饭碗。虽然萨伏那罗拉口口声声宣扬平等,但他对穷人如何自力更生、致富发家毫不知情。我丈夫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得承认,在我们的对话中,很多次我惊奇地发现,要是他对权术有兴趣,由他来治理国家,可不知道要比那些小屁孩好上多少倍。
但最终,对染工的伤害也就是对我爸爸的伤害,虽然他远比那些工人富有,但家财再大,终究也会坐吃山空。
我一想起他们,当然立即就想起了那个画家。现在我也能熟练地使用毛刷了,我们要是在一起,该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维纳斯的诞生》第二十九章(1)
那些年老的仆人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仿佛我是归家的浪子。不消说,我走后家里变得更冷清了。也许我曾是个捣蛋鬼,可我毕竟也还给家里增添了生气。每个看到我的人都说我的容貌变了,我想也许是因为生病吧,我的脸庞显得瘦削了一些。我怀疑爸爸也许会说,他最小的女儿不再有着女孩的脸蛋了,看起来像个妇女啦。
不过,爸爸和妈妈都去泡温泉了,至少要几个星期才回来。我得派人送信通知他们我的归宁。
在屋子中,我觉得很陌生,恍如这只是一个在梦中来过的地方。我走到餐厅的门口,卢卡正把脸埋在一个盘子里吃着饭菜。如果说他是天使的话,也是很可怕的那种。他的脸看上去像一块巨大多孔的岩石,脸上的痘痕则是石头表面上那些细微的水孔。他大口大口吃着,嘴里发出不雅的声音。
我穿过桌子,在他身边坐下。“你好,哥哥。”我微笑着说,“你换衣服啦。我可不认为灰色适合你。”
他皱眉说:“这是制服,亚历山德拉。你应该知道我现在身在上帝的军队。”
“哦,那很好啊。不过我想你要是有时间应该把它洗一下,白衣服要是太脏了,可会变成黑的。”
他侧头想了好久,才弄明白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懂什么,亚历山德拉?你真多嘴,会被诅咒的。你丈夫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我摇摇头。
“那你就不应该来,对我们这个神圣国家的新律令,你和我一样清楚。女人要是没有丈夫陪着,便是诱人堕落的皮囊,应当闭户不出。”
“哦,卢卡,”我说,“你要是有脑瓜记住该记得的事情就好了。”
“你应当慎言谨行,妹妹。你那错误的知识就是魔鬼,比起那些除了福音书之外一无所知的贫穷妇女,你会因为它而遭受折磨。你那些宝贝古代贤哲,现在已经被法律定为非法了。”
此前,我从未听到我的哥哥如此口齿伶俐。不仅如此,他还跃跃欲试,要践行他所说的话,我看到他的拳头在桌子上握成一团。托马索是对的,他一直都是个暴徒。惟一的不同是,他现在对他的哥哥不那么感激了。不过他要是变节,我们全部人都会惹上麻烦。
当我问起画家的时候,玛利亚显得有些慌乱。“我们好久没看到他了,我……我是说他住在小礼拜堂,整天都在,从没有出来。”
“壁画怎么样?他画好了吗?”
“没有人知道。他上个月把那些学徒送走了,”她停了一下,说,“他们好像都不愿意留下来。”
“我要去探望他。”我说,“钥匙在哪儿?”
“钥匙没用的,他把门反锁了。”
“其他入口呢,从圣器室进去?”
“也被反锁了。”
“那他吃什么?”
“我们每天在外面摆一个盘子。”
“放在大门外面还是圣器室外面?”
“圣器室。”
“他怎么知道食物送到了呢?”
“我们敲门。”
“然后他出来?”
“不,有人在的时候他不出来。厨子等过他一次,但他没有出来。”
“所以没有人见过他?”
“没有,不过夜里他有时候会发出一些声响。”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我也不知道。不过卢###喀说她听到他在哭喊。”
“哭喊?”
她耸耸肩,好像她不能再说些什么了。
在顶楼的厨房,厨子对此漠不关心。如果那人不想吃,他就真的不想吃。过去四天来,送去的食物都原封不动,也许上帝喂养他呢。
“我敢打赌,这一定没有你的鸽子肉馅饼好吃。”我说。
“你总是个美食家,亚历山德拉小姐。”他咧嘴笑道,“你不在之后,这里可冷清多了。”
我坐在一旁,看着他手指灵巧地掰开蒜瓣,比放债的人数铜币还快。我的童年充满了这个厨房的味道:黑胡椒和红胡椒、生姜、丁香、藏红花、豆蔻,还有我们自家的紫苏磨碎后浓郁的香味。“给他准备一盘特别的东西,”我说,“一些让他闻到香味就会流口水的东西。他今天也许会很饿。”
“也许他会死掉。”
他的口气毫无恶意,更像是说出一个事实。我想起画家刚来的那个春天的晚上,爸爸对他礼敬有加的情形,现在想起来很遥远了。我记得我们大家都很兴奋:有个真正的艺术家在我们的屋顶下生活,画下我家的兴旺发达。每个人都把它当成是家望隆盛的标志,当成是我们的身份和未来的象征。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过去了。
我让伊莉拉和其他仆人留在厨房和厨子闲聊,自己走下楼梯,穿过后院,走到画家的起居室。我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要是我现在遇到她,我会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以致整个事情变得一塌糊涂。
他的房门虚掩,里面有一股霉味,散发出久无人居的气息。天使和圣母非凡的画像仍在外间的墙上,没有完工的石膏有些剥落,如同远古的遗迹。他用来摆放画稿的桌子空空如也,墙上的基督受难木像也杳然无踪。
要是没有看到那冒着烟的铁桶,我也许就不会受到困扰了。铁桶在屋子的一角,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一幅粗糙的画面:一些弯曲的黑影在墙上攀援而上,直到天花板。但当我走近,伸手去触摸它的时候,我的手被灼得猛然缩回;我这才去注意半埋在土里的铁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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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第二十九章(2)
基督受难像没有完全被火焚毁,它断成两块,所以很难说究竟是他先将其折断了再投入火炉,还是他被微弱的火焰激怒,将其拿出来在墙上弄断了再投进去的。十字架已经变成一堆碎片,基督的双腿也断了,但钉子仍钉在足上。他的上半身痛苦地挂在十字架的碎片上。我小心翼翼地将其捧着,即使已然被毁,这塑像看起来仍充满激|情。
我伸手进去,把没有烧毁的部分掏出来。上面的纸张只被烧掉一部分,有些还仅是页边被烧焦而已。我把它们带到光线比较明亮的外间,轻轻地摆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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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可分成两类,一类是我的画像,一类是那些尸体的画像。
我的画像无所不在,在圣母像的草稿上,我的脸孔重复出现十次,二十次,姿态各不相同,但看上去无一例外地端庄且略带揶揄。他费尽心思寻找恰当的角度来画我的头,还顺便画了一个直勾勾地望着看画的人。这虽然不过是眼睛移动了几个角度的雕虫小技,但效果十分出色。这个年轻女子看起来是这么咄咄逼人,她似乎是在对看着她的人进行挑衅,而不是欢迎他们的到来。
然后是那些尸体。最初是那个我已经见过的没有内脏的男人,有数以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