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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道理围攻的将士们也是清楚的,因此并不着急。一圈倒下来,后面的立即补上来。群殴嘛,就得按部就班,讲究个章法。咱又不是街头打群架的小混混!
那么结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论坊间对叶十一的评价如何神奇,事情上,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
叶十一最终放弃战斗的时间并没有明确被记载下来。据参加战斗的神策军将士回忆,大概的时间则应该是在拂晓前后。当时,正在内层第一包围圈参与围攻的小兵丁四正被戟身传来的巨大力量震飞在地,当即虎口崩裂,兵刃脱手,浑身上下火烧火燎地疼。他在无意识中望向天空,天空一片蒙蒙,只见天际一点儿鱼肚白。然后,他就看见那个天神似地美丽男人把手里的长戟给扔了。
寮将一声吆喝,神策军的将士们一起收戟后退,列阵于四面。两个火伴夹着丁四胳膊把他架到阵里面去。在丁四模糊地视线里,只是空荡荡广场上那人独自一个孤零零地站着。白色的单衣被汗水彻底湿透,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如此地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或许是幻觉吧。在丁四陷入昏迷之前,他的确看见那人云霞环绕,金光闪耀。
通往清凉殿的方向,将士们分开一条道路。欧阳怜光手挽着她的貂裘,施施然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大批的内官与宫廷侍从。她的鼻翼上也有一层细细的薄汗,大约她也是会紧张的吧。
女官们不约而同地深深低下头。叶十一湿透了的单衣是透明的,贴在身上跟什么都不穿是一样的啊。女官们可没有勇气去冒犯公主殿下的禁脔,只有欧阳怜光除外。欧阳怜光走到十一的对面,他们长时间地对视。一时之间,天地都沉寂了,只余几万人呼吸的声响。
卫士们找到了叶十一的宝剑。段文虎亲自拿了那宝剑,在叶十一的侧面屈下一膝,双手奉上。
“婚礼是什么时候?”叶十一攥着自己的剑问。
“日子还在选,不过已经定下来一定会在新年之前成礼。”欧阳怜光抖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半边下巴,微笑着说。
叶十一什么也没说,拿了自己的剑便径直往清凉殿去了。侍从内官怔了一下,忙抖开手上的披风从后面追上去为叶十一披上。于是宫侍们就纷纷转身簇拥上去。
段文虎浑身都松弛了下来,冷汗顺着脊背就往下流。欧阳怜光说话的时候,他真的以为叶十一会抽剑要了他的性命。他很清楚,在那种仿若泰山压顶般的杀气笼罩中,他连动一动手指都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反抗了。
正在此时,听得有内侍高声传唤——“公主殿下驾到!” 便见两队东宫侍卫开道,无数宫侍仪仗拥着一乘銮驾远远地自东边迤逦而来。
叶十一脚步停了一下,终究头也不回地进了清凉殿。
銮驾停在军阵之外,,军阵霎时中分。神策军众将士俱持戟行军礼,其余众人纷纷下跪。大郑的一国储君永安公主扶着内侍的手下了车驾,缓缓的地朝四面望去。
这位公主身着红色宫装,头挽高髻,左右六对凤簪镶宝含珠,煌煌生辉,衬托出正中央一大朵怒放的牡丹愈加富丽堂皇、国色天色。她的脸色略显出些苍白,从而不免让人生出些莫名的忧虑。这位公主正在女子一生中最为美丽的年龄,论理本不该如此。然而正如她头上的牡丹,盛放到了极致也就开始现出了颓靡的气象。
段文虎将另一条腿也跪下来,双膝着地,叩首道:“微臣死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公主说,“平身吧,段将军也辛苦了。”
段文虎叩谢了起身。公主又问:“将士伤亡如何?”
段文虎觑着公主的神色,见她眉目间大有忧色,便小心回禀道:“大多只是受了些伤,并无大碍,不敢劳殿下动问。”
公主点点头道:“一律从优抚恤吧。其他将士也一概依律赏赐,赐御酒克食。”
数万将士一起跪下谢恩,直如山呼海啸一般。
公主向欧阳怜光招手,欧阳怜光便起身走到公主旁边。趁着这会儿功夫,清凉殿的内侍总管在公主的尚宫女官柳静子耳边说了几句话。柳尚宫诧异地看了一眼欧阳怜光,复又去跟公主咬耳朵。
公主冲段文虎道:“你退下吧!”
“是。”
段文虎起身发令,转眼间数万神策军便退得一干二净。
欧阳怜光轻轻碰了碰公主,从袖中取出一方印章,翻手捏在手指上给公主看。公主接过来,看了两眼,眼眸中便不由浮上了悲伤之色:“这是……他的私印?”
欧阳怜光默默点头。
于是,内侍总管一声呼喝:“带上来!”话音刚落,便见十几个侍卫扭着一个内宫宦者上前,押着他离公主远远地跪了。
公主看了一眼,便道:“杖杀吧。”
侍卫拖着宦者退下,公主却又忽然反悔了,她制止了侍卫,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放了他吧。我也应当还中书令一个人情。至于……”公主在手指间反复转着那枚印章,颇是犹豫。
欧阳怜光在一旁笑道:“既是君候的私印,自当奉还君候。印信常有而叶君候不常有,岂有重印轻人之理?”
“哦?”
欧阳怜光长揖为礼道:“微臣恭喜殿下,阳武候他,答应了。”
“真的吗!”一时激动,公主竟然抓住了欧阳怜光的手臂,“他真的答应了?你竟说动了他!怜光,怜光,你怎么不早说!”她的容颜霎时间鲜活起来,宛如百花盛开,明艳无比。
永安公主一阵激动,半响才略定下心来。于是,她仿佛回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像那些怀春的少女般羞涩矜持起来,欲语还休。
“殿下想说什么?”欧阳怜光忍着心中的笑意问。
公主便有些迟疑地说:“你说他真得能爱上我么?”
欧阳怜光便道:“男人的心总是飘摇不定的。只要公主取了君候,朝夕相处,总能让他爱上你。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嘛!”
于是公主便又自信起来:“嗯,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怎么也比中书令强一些吧?”
欧阳怜光含笑点头。公主便问起清凉殿总管内侍:“阳武候他现在怎样了?刚才没受伤吧?”
总管答道:“君候刚回宫便晕倒了呢。已传了御医来看,君候身上并无严重的外伤,只是脱力才会如此。殿下宽心。”
“他怎么这么傻!”公主半忧半恼道。她举步便往前去:“我亲自去看看。”
此言一出,清凉殿迎出来的宫侍内官也好,公主自己带来的女官侍从也罢,纷纷大惊失色,跪在公主面前阻住她的去路,叩首劝谏道:“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大婚之前,您和君候怎么能见面呢?不吉啊!”
欧阳怜光也道:“现在已经十二月初了,并没有几日便要大婚。公主还是不要急于一时吧。何况君候年少,脸皮薄,您现在和他相见,不是让他尴尬么!”
公主无奈,只好作罢。遂扯着欧阳怜光道:“怜光,跟我到东宫喝酒去。我要好生谢你。”
欧阳怜光打了个小小地呵欠,辞道:“公主,公主,您改日再谢。我这一宿没睡,这会儿松懈下来,实在是不成了,而且还要去向陛下复命。您要是精神好,大可督促督促婚礼的事嘛”
公主笑了笑便放她走了。公主嘱咐了宫侍好生伺候自己未婚夫,不管什么名贵的药物,尽管取了来用。之后,果然兴高采烈、满怀热情地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大婚筹备事宜中。
消息通过某个渠道传递出大明宫到达赵府时,是这一天的清晨。正好,赵瑟召集了赵氏一族的重要人物在后宅的花厅会议。包括苑国公在内,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赵箫捏碎了蜡丸,展开了里面的条子一看,眉头便是一皱。稍后,他便将条子递给了上首的苑国公。苑国公看了到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把条子扔回给了赵箫。
他妈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诶!怎么我就做了一回好事,以后顶雷的事都往我身上推呢!赵箫在心中大叫倒霉,并发誓下次绝不再做好人。
赵瑟注意到了,目光飘过来问:“哥哥,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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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花厅之上几十号人上百双眼睛就都炯炯有神地望向赵箫。赵箫将心一横,连蜡丸末一起递过去,直接便道:“妹妹,昨天晚上,叶十一答应傢给公主了……”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赵瑟盯着那字条,突然身体前倾,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苑国公是早有准备的,立即就伸手拉住了她。众人围上来,一时间,纷纷扰扰乱作一起。赵瑟直起身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平静道:“祖父,我没事……别吵!”这一句话,却是对大伙说的。
纷扰顿时息止,厅里一时安静得吓人。众人都看着赵瑟。赵箫叫了一声:“妹妹……”到底还是没有说下去。
赵瑟推开苑国公的扶持,手上飞快地一扯,胸前裙领便被扯开了。再一拉,她脖颈上挂着的一串狼牙项链便给拽下来扔到了几案上。赵瑟毫不迟疑,操起几上一方玉灵芝便狠狠砸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玉石俱焚,狼牙被拍成了粉末,玉灵芝也碎成了几片。
“还给他。”
说完这一句,赵瑟就走了。
苑国公与赵箫面面相觑,少顷,赵箫道:“妹妹这是糊涂了吧?当年和傅铁衣都知道要留三分见面的余地。今时今日怎么能和那人这般决绝。”
苑国公轻叹一声,道:“你看怎么办?”
赵箫咬牙切齿:“只好求赵筝走这一遭了!他妈的,真不想去求他!”
十二月初八的时候,宫廷里做好了大婚用的礼服。要送去清凉殿试穿时,扶风君赵筝便去向皇后请了旨意。因为这件事按例该是公主侧君领着内官去送,公主的几位侧君里,凤翔君张夏一贯病者,冯翊君柳桓未婚时颇有传闻喜好男色也不合适,长当君王鲧正牵扯一桩宫廷秘案更加不行。所以尽管赵筝出身于赵氏,皇后最终还是委了他。料想宫奴环侍,内官在侧,他们即便是暗通也搞不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赵筝便堂而皇之地坐在清凉殿上喝茶。数百名宫侍捧着大礼用冠冕服饰等等跪在殿外静静等候。不一刻,内官们引着叶十一出来。赵筝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从容行了半礼。
叶十一盯着他道:“你是?”
赵筝回道:“臣是扶风君赵筝,奉皇后殿下之命,为君候试装。”于是吩咐一声,殿外数百宫人便鱼贯入内,到得殿内分成两列跪下来,举起托盘来请叶十一观瞧。
叶十一眼眸中暗了一下,仿佛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说道:“那就试吧……哦,不要这么多人。”
他这个样子清凉殿的内官宫侍们都是习惯了的。大婚在即,他们也绝不敢在这时候去招惹这位爷儿的,宫里万万千千的手段说不得只好暂时收将起来。当然,退出殿去也是不行的,于是跟着侍奉的内官宫侍们便远远地退到四周环侍。
赵筝道:“臣为君候试装。”说罢,便取来一件凰纹玄衣披在叶十一的肩上。玄衣上有一个檀香木的小盒,赵筝也一并取来,递给叶十一,动作从容优雅。
叶十一打开盒子,触目间大红的缎子上薄薄一层灰白的粉末,其间还掺杂着几片染成红色,未曾完全碎掉的狼牙残骸。叶十一“啪“地一声关上了盒子,闭上眼睛。赵筝觉得他全身都在颤抖。
“爱之深,则责之切。”赵筝低声安慰道,“请您体谅。”
叶十一轻轻摇头,说:“碎了就碎了,没关系,我会再找一条一摸一样的,请她等我……”
这句承诺传达到赵瑟的耳中时,她发出一声近乎于冷笑的嘲弄:“真可笑,覆水不再收、破镜难重圆,我就算还有第二个八年去等他,他又能如何?”
然而,立即春风拂面就代替了冷笑。
“哥哥,你说我用我心爱的男人,用河东节度使,跟皇帝陛下换一个南都留守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已经很便宜了。”赵箫连声道。
赵瑟长呼了一口气:“上贺表吧!”
宣华三十年年尾,赵瑟以赵氏族长的身份正式上贺表恭贺公主大婚。这样,永安公主与河东节度使阳武候叶十一的婚姻终于可以排除士族的阻挠确定下来。作为政治妥协,皇帝加赵瑟为上柱国,以大行台尚书令巡阅南都,金陵留守。
大婚 。。。
宣华三十年的最后两个月,古老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种神秘的诡异之中。上都的人民在这两个月过得都非常刺激。
一开始,首先是关于永安公主婚姻的大讨论。那是一系列发生在朝堂之上的大混战,参战各方几乎囊括了所有宗室、士族、军阀、官员。接下来,大明宫中响起了杀伐之声,数十万神策军的火把映红了上都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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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以上这两件事都是大人物的烦恼,与上都的升斗小民们没什么相干的话,那么,进入十二月之后,事情就和所有的人都有关系了。
宣华三十年十二月十六,大郑四家七氏之一的赵氏的族长,德高望重的、受人尊敬的、高贵伟大的苑国夫人薨逝于上都赵氏宅邸,享年六十七岁。朝廷下了哀悼的旨意,追赠为正一品元惠王。生公死王,那是大郑立国之时就确定下来的典章。门阀赵氏为先一代的族长隆重治丧,上都似乎变成了白色的,经幡、挽联,花圈、往生经“嗡嗡”地飘荡在空气里,天空到处都是洋洋洒洒飘落不尽的白纸。铜钱一大筐接着一大筐,像泼水一样泼到街道上,全上都的百姓蜂拥而上,都跑出来抢。
宣华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五,元惠王的头七刚过完,上都又变成了红色。到处都是铺天盖的红,火树银花合,金吾不禁夜。长安城中,红毯铺地,剪彩为花;树绕锦绣,枝挂宝灯;四方之戏,歌扇舞衫。至于金台银阙,九华之灯,七宝之座,丹璧相映,不可方物。皇帝下旨大赦天下,上都所有的隶民都得到了爵一级,御酒肉食的的赏赐。
这一天是公主大婚的日子。婚礼用的是皇帝公主大婚中最为隆重的迎立。很明显,这是为了尽可能提高新君的地位——皇帝公主大婚,素来有迎立和册立的区别。迎立者,遣使持节册封,行六礼,奉迎于家宅,祭告天地,拜家庙,颁诏天下而后礼成。册立者,先以后宫之位纳之,而后圣旨册封,乃行庙见礼。这两者之间,在夫妻关系的结果上并没有区别,但在政治效果上却有着明显的杨仰。大体上如果皇室有意抬高新后君的地位,一般会选择迎立。反之则会选择册立。
无数烟花绽放在上空,将长安城变成不夜天。百姓们挤在午门之外,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当宫廷里行完了一系列 “册立”、“奉迎”、“合卺”、“祭神”、“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等漫长的大礼仪式之后,永安公主与她新婚的夫君并肩登上五凤楼。百姓们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所有的人一起朝着他们站立的方向跪拜下去。
叶十一有一种恍然梦中的错觉。
“原来站在含光殿之上是这种感觉……”他还记得他第一进入大明宫时,在女官的指点下,仰望九十九级玉阶之上的含光殿的情景。
公主牵住叶十一的手:“十万里锦绣山河,亿万兆黎民,吾今与君共之。”
这话气魄很大,以至于连叶十一也在刹那之间为之所夺。这也是他没能在第一时间甩开公主手的重要原因。既然一开始没有这么做,那么后来再去纠正仿佛也不大对劲。而况,叶十一也并不能确定这是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