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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看着的君明月突然说。「她又跟着你了。」
「嗯!」流芳尴尬地点点头,阿遥这丫头脑子里都不知道装着什么,整天跟着他不肯离开。「我想过几天就送她回华山。」
君明月摇头,淡淡地说。「只怕不容易……」眼角不经意地向在远处气鼓着脸的阿遥一扫,看这丫头的表情,就知道她芳心已动,这丫头好强任性,流芳想就此撇下她只怕是天方夜谭。
向不远处的少女投以会心微笑,他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站着,而眸子亦看着自己月白衣角上的暗绣花纹,专注得好像正在看着天下间最美丽的东西一样。
「我找你是为了三件事。」流芳不得不先打破闷局,大大吸一口气,说。「第一……那夜,你约我对奕的那夜,我的确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我在你脸上吻了一下。」
「我知道。」君明月没有抬头,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有心在偷笑,一个老实的傻瓜。
垂下剑眉,流芳难掩失望,为了坦承这件事,他下了多大的决心,得到的却只是这么一个轻抽淡写的反应。
对他,君明月真的半点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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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武林大会那天,我不是有心要你在众人面前难堪的,只是……只是,师门恩重,我不能,不敢。」他可能会为那天的事而永远内疚,却不后悔,他可以为君明月舍去少林僧人的名位,却不可以为了君明月令少林在天下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我明白。」君明月的答案依然是短短三个字。
那天的事,他并不特别在意,至少流芳曾经犹疑,对一个出身名门的老实人来说,这已经不容易了。
平淡反应,令流芳苦笑,沈默片刻,他咬一咬牙关,说。「第三,是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你指的是什么?」说这话时君明月连眉头也没有挑一下。
攥起拳头,将满满的怒气深藏其中,流芳沉声说。「昨夜,我在!今早,你与司马俊,逸的说话我亦听到了,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利用我?」
起初的内疚,渐渐的怀疑,到今早的肯定,心痛得厉害,求的只有一个解释,一个理由。
「你觉得我利用你,嗯……我的确是利用你,不过,你可有想过,若那天你真的点下头,可能我就会实现我的承诺,与你生生世世。」颦起弯眉,君明月对自己暗暗不满,他的心实在太乱了,竟连有人在外面偷窥也没有注意。
「我……」流芳的心忐忑起来,他有想过,只是绝不敢为自己的自私念头,而牺牲其他。
「流芳,那天,我不单止在利用你,更是想令你清醒!」终於抬头,正眼看向流芳,君明月的脸上没有愧疚之色,只有平静。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天你就应该点头,因为只要你的头一点下去,我就会抛开一切随你而去,但是你没有。流芳,你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爱我……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如果我认了,你就会和我在一起?不,你不会……」流芳摇头,摇得那么地用力,满头黑发都乱了。
勾起唇角,君明月带笑反问。「你敢肯定我不会?流芳,若我是你,即使是杀人叛国的大罪,那天,我的头也会点下去,因为那就是唯一的一个,可以达成愿望的机会……可惜你不是我。」
叹气,君明月姣美的五官上泛着淡淡的疲累。「别将我看得太强悍,十多年徒劳无功地爱着同一个人,我累了!若那天你当真为我承认那个莫须有的罪名,说不定我真的会随你而去,那样,日哥就不会总是郁郁不快,别人亦不会再将我放在他之上,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可以重新开始。」
平静而充满哀怨的声音令流芳的拳头握得更紧,指尖都快要陷入掌心了,那天,他当真错过了唯一的机会吗?只是……一个建立在自私,和伤害上的机会,他可以把握吗?
握紧得青筋凸出的双拳,令君明月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但是,在口头上却没有丝毫放软。「流芳……在你怪我利用你之前,请你先想清楚在你的心里对我的爱到底有多深?其中有多少是幻想,有多少是真实。」
「不!我喜欢你,我爱你,自从在「无音寺」见到你之后,我……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我拜别师父,偷偷下山,终日在你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徘徊。你怎可以说我的感情不是爱,怎可以?」流芳大叫,神情是难得的激动。
自从一见后,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盈,这不是爱是什么?是什么?
「见到我后,就忘不了我,说起来当真动听无比……」君明月勾着唇,冷冷嘲笑。「那么如果,那一天,你在「无音寺」中见到的是一个满脸伤痕,阔脸大口的君明月,你还会不会爱上?」第一眼看见就爱上?可笑!
这一问,直叫流芳哑口无言。
看着他青年俊朗的脸孔,君明月摇头,轻声说。「忘了你的错觉吧!你还年轻,而且淳厚温文,你会遇上更好的。」
「你真的……不会爱我?」流芳听着自己的声音只觉从未如此艰涩。
「流芳,你很好,你淳厚,大道,有侠义之心,有仁者之风……」拢起柔长的青丝,看着丝线从指头间滑落,君明月皎洁的脸孔上满满柔情。
绝美的诱惑令流芳不由自主地踏前,却在他的手快要碰上君明月的一刻,柔和深情的表情倏忽丕变,月白的袖影一扬,眼神如箭,指尖如剑,直指流芳咽喉。
「可惜,我早已遇到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再好再好的,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
决绝锐气,瀰漫四周,流芳凛然止步。「这样……用阴谋计算来的爱情,你相信会持续一生一世?」
「天下间最清楚他的只有我,他心高气傲,容不得屈人之下,他自觉处处不及我,对我无法自己地嫉妒,讨厌,就连我的真心亦不甘接受。不过……在心底深处他始终是爱我的,要不然,他早与我决裂,刺杀暗算,何者不可用?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苦苦忍耐,就是因为他心里,我始终佔有一个席位,亦因如此,他才更加气愤,对我更加怨怼……因为他爱的是小时候依赖他的君明月,他爱的是毫无心机的君明月……他觉得是我,这个狡诈的君明月杀死了他心中的所爱。」
君明月苦笑,若眼前的不是流芳,他绝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解释。
「只有当他觉得已经胜过我之际,才有可能接受我,承认他爱我。可惜,我君明月亦是个骄傲矜持的人,多年来,我明知他心中郁结,却苦於无法示弱,我俩就像千丝万缕的丝线,一是挥起剪刀毅然分开,二是继续纠缠,永远痛苦。若非你的出现拉动了这一堆乱线,只怕我与他之间至今依然是一个死局。」
「牺牲你的名声,你的自尊,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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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明月没有回答,只是微笑,一抹倾倒众生的笑容。
就是这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痴儿……痴儿!」流芳连声叫道,只感痛心疾首。
或者君明月说得对,他的爱情不算是真正的爱情,因为他不可以,亦无法为心爱的人如此牺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君明月放声大笑,笑声放诞。「你笑我是痴,我却视为甜,他为终於支配我而高兴,我又何嚐不为得到他而快活?」
在笑声中,长长的青丝随笑散开,月白的衣摆翻飞,颊胜花红,眉头更弯,眸子更黑,唇更朱红如血,君明月的狂放亦是绝美,不单止令流芳呆滞,就连远远一直看着他俩的阿遥亦呆了。
与此同时,山神庙外响起如雷的马蹄声,熟悉的感觉令君明月的脸色倏然柔和深情,毅然转身,推开破落的门板。
「流芳,回去做你清心寡欲的和尚,又或者仗剑江湖的侠士吧!穷此一生,都别再想起我一丝一毫,你是朗朗的春日;是温润的朴玉,不应该和我这满身污浊的俗人混在一起。」
临别前,难掩真心,希望你一生活在正直光明之中,我的弟弟!
回首,向流芳投以最后一眼,君明月向外面,在马上等着他的人跑去。
黑夜,只有月华映照,但是,在他眼中,鲜衣怒马的东方红日,却光耀得有如天上的红日。
他是天上的月亮,一生追逐太阳,虽然在日夜交错之间,错失过千万次,却终於可以紧紧相依。
「日哥!」
「明月!」
原野,夜风,将浓浓爱意传开,从山神庙内看着外面紧紧相拥的两人,再看看浑身发抖的流芳,阿遥悄悄走前,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流芳在她眼中是如此地伟大,如此地美好,但是,在君明月不择手段的爱面前,在东方红日甘心背莫须有罪名的爱面前,他的爱又显得那么地渺小。
到底是他太正常,还是他们太痴狂?
这个问题的答案,阿遥知道自己可能一生都不会知道,她同情流芳,亦为他不平──他是那么善良,那么无辜,但是,心中又不自禁羨慕那个狡诈阴险的君明月与狂暴深沉的东方红日。
人一生不过百载,若能如他俩般,轰烈自私地爱上一回,却也不枉。
「算了吧……」从后环抱流芳颤抖的双肩,她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流芳没有回答,发红的星目只管看着外面的君明月,当君明月扑向东方红日的一刻,美得出尘脱俗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
他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直至一滴冰凉的泪水沿着脸颊滴到手背,垂首,看着透明的水痕,流芳知道,他的爱情已经结束──由一滴眼泪开始,亦由一滴眼泪结束。
——全文完——
番外篇
日正当空,通往洛阳的官道上,古朴小镇。
“我是东方红日!鼠辈快快受死!”
倏地一声大喝,令在酒馆前,混在挑夫之间,站着喝一碗水的白衣青年,不由得微微吃惊,猛然转身。
看清楚后,不由失笑,接着,有大感惭愧。
只是一声叫嚷,就令他心神大乱,手甚至已经按在身后佩剑之上。
唉……青年暗暗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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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嚷的原来是对面街角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男孩。
他手持木条,对围着他的五、六个男孩,挥动劈打,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之后哈哈大笑。
“东方红日赢了!东方红日赢了!”
另一个小男孩扁起小嘴,“我不玩了!我也要做东方红日!”
“对!对!我不做掌门了!我要做楼主!做东方红日!”
几个小孩竟都争着要扮作东方红日,喧嚣纷纷,扭作一团。
白衣青年不欲再看,转够头去,却又听几个围在墙角的孩子,一面手拉着手,一面唱道。
“红日耀,明月照,万丈光芒盖六派。春风吹,骄马啸,一剑炽盛镇九州。”
眼看青年的剑眉压下,旁边的锦衣女子噘一噘唇,道:“别听那些小孩胡说八道!他们知道什么?”
青年摇头:“童言无忌。他们说的话,正代表大事所趋。”
提起包袱,抛下两个铜钱,白衣青年转身离去,少女忙不迭跟在他身后。
一路向洛阳官道走着,童谣飘飘,处处可闻。
“红日耀,明月照……万丈光芒盖六派。春风吹,骄马啸,一剑炽盛镇九州……红日耀,明月照……万丈光芒盖六派,春风吹……”
黄沙飞扬,孩童稚嫩的歌声萦绕不散,令青年有如冠玉的脸孔上写上淡淡忧愁。情况可能比起他想象中更加糟糕,他真的有能力力挽狂澜吗?
五年前,提起“春风骄马楼”,人人会说,它是一统黑道、雄霸河北的京城第一大帮派。
五年后,提起“春风骄马楼”,人人会说,它是一统黑白两道、雄霸天下的第一大帮派。
金底的红日旗由河北开始一直向外展开,东至山东、江苏、安徽,西至山西、陕西、甘薯。
东方红日用他的实力实现他曾经在少林寺发出的豪言——要天下正道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初阳之下,在五彩缤纷之中策马驰骋,洗得发白的袍摆随风而扬,青年仰首看着城头上刻着的“洛阳”两个大字,放缓马驹踱步而进。
洛阳牡丹被称为天下之冠,四月的洛阳城更是繁荣兴旺、车马喧喧。看着大道四周的热闹喧嚣,青年的神思无法控制地飘荡不已。
眼前的洛阳看似繁华,其实就如波涛汹涌中的一条小舟,随时都有覆没的可能。微微出神之际,与他策马并驹的锦衣少女,伸手拉一拉他的衣袖。
“到了!”
抬头一看,果然已到洛阳大街尽头的一幢宏伟府邸之前。
勒缰,下马。
正门已大开迎客,看着头顶上紫金匾额所书的“正道联盟”四个大字,沉吟片刻,青年终于掖起衣摆,跨过门槛。
方进门,已有一堆人赶着迎上来,躬身,齐声叫道:“恭迎盟主!”
迎上来的多是国字脸,手脚粗壮的大汉,亦有鬓发花白的佝凄老头,年纪、辈分比之青年都要长得多,青年忙不迭抱拳回礼。
“晚辈不敢!各位前辈如此大礼,委实折杀晚辈!”
一个满头银发老者说:“盟主何需如此客气!我们都是你的部下!”
他年龄虽长,看上去却依然老如龙钟,精神奕奕,声音响亮而中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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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眼就认出他是昆仑派地位最尊的三名长老之一的仁长老,他小心回礼后,以温和的声音答道:“结盟大典尚未举行,晚辈未敢以盟主自居,还请几位直呼在下名讳。”
“你本来就是武林盟主,我们如此称是实至名归!”
“晚辈不敢当。”青年依然摇头。
所谓武林盟主,名不正,言不顺,若非六派今日已大难临头,又有谁会重提?
“江湖人都道‘玉剑儒侠’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假!”站在仁长老旁边一个穿着短衫、肌肤枯黄、满脸轻浮的中年汉子见他如此谦厚,连忙出言奉承。
“敢问阁下是?”青年微惑。
这五年来,他手执绿玉剑在云南一带行侠仗义,加之气质温文有礼,江湖中人都尊称他一声“玉剑儒侠”,但是,云南地处偏僻,他又刻意回避江湖中的消息,一时间竟认不出眼前带着诃媚笑意的人的身份。
幸好,立刻就有人上前为他解惑。
“贤侄,这位是昆仑派的新任掌门,贺子树掌门。”
眼看那道清俊的身影,青年俊朗的脸孔上露出一抹真心笑容,“童世伯!”
刚届五十,依然保养得如三十多岁的华山掌门童甘泉上前,用力拍一拍他的肩膀,赞道:“流芳贤侄,你又俊了!”
摇一摇头,流芳笑道:“五年不见,童世伯风采依然。”
“爹!”一直站在流芳身后的锦衣女子大叫着扑前,“女儿很想你!”
童甘泉忙不迭伸手接着,“死丫头,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爹吗?”口中虽然在骂,一双手却将她抱得紧紧。
“爹!爹!女儿很挂念你!”纵然生性娇纵好强。重见分别五年的父亲,阿遥亦难掩激动,哭叫不住。
“傻女儿!”见她泪流满面,童甘泉的眼角亦不由微微发红。五年,阿遥出落得更加标致了,明眸皓齿、红唇秀靥,眉宇间透出成熟的韵味,想必是在外奔波,受苦了!
仁长老道:“童掌门父女重逢,盟主重回江湖,都是天大的喜事!喜事!一定要好好祝贺!”
听他依然“盟主”、“盟主”地叫个不停,流芳微感不安,正要开口说话,童甘泉向他打个眼色,阻止了他。
接着,便向一直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