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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人家,混个长工,熬到头管家,做个婢女,修成了嬷嬷,那都是很不错的运气了。至于那种婚配,最多在主家的庇佑之下,找个族类,到城郊觅一间棚户土房,悄然过过小日子,有的人还怕继续让自己的后代蒙羞,干脆就抱残守缺,孤独终身。
在城里经常发生弃婴、溺婴的惨事,便是其中守不住,或者新旧私通,又不想再给后人落下骂柄的尴尬事。这一些,我只有在我们星球上的研究院里才读到过,颇象我们远古时代的奴隶社会,观念陈腐,等级森严,人间悲剧时有发生。
艮山州,虽然在整个中洲疆域里面占地最少,然它地处临海,颇多通商良港,人口就远较其他各个州稠密。大小各种学堂,也不下数十家。这是一个十分讲究等第门庭的社会,一般的庶民子弟,要想进州立学堂就非易事。就象看这里的居所位置,就能了解人家的社会地位一样,越是临山而居,越是门庭显赫的贵族人家,越是濒水度日,社会地位自然就越是低下。
一切理念,均笼罩在核子大战的阴影之下,关于地球末日的忧虑,总是离不了核爆两字。这一点又能在我们的星球上找到出处。可惜我们却是在大规模建设形成之后,才产生了这样那样的忧虑,尤其是跟外星不速之客发生交战之后,更是害怕别人会用核弹将我们整个星球毁于一旦。
这里的人们,自然就喜欢倚山而居,靠山屏障,再不然干脆|穴居山里,企望这样能给人带来较多的安全感。而在毫无防御优势的平原之上,则散居着一个又一个的旧人部落。好在人家旧人对核子战争也没有什么概念,什么地方都能安居乐业,过着那种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生活。在城池里所能见到的旧人,绝大多数都是官宦豪门雇佣的粗使杂役。
不幸的是,罘浼的父亲,只赋予了她一副姣美的相貌,却没能在她的脑子里填充更多的东西。听爰慧的老师在私下里议论,罘浼的智能,虽然较之她的生母一脉,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要跟新人相比,却还十分困难。尤其是对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的脑子里总是一片糊涂,糊涂一片。文章数理,哪一样不需要凭空想象。虚拟能力的高低,才真正代表一个人种的智商水平。
记得有一次作文课,题目是状摹一件自己最不理解的事情或者事物,老师要求当堂完成作业,下课即要交卷。那一种逼仄的程度,简直跟考试没啥两样。
没辙,我的替身只好把他奶奶留给他的一个疑问胡乱写上,哪管对错,只求能够蒙混过关。当时,我也想跟他解说,只是觉得他年龄尚幼,但怕越抹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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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父有母,吾当敬称奶奶,宠我怜我,尤胜父母。不幸卒于愚鄙髫龄,至今难忘。不才龆年就存困惑,每每求疑于奶奶:男女既皆为人,既有男子,何再生女?奶奶嗔曰:男自为被,女则当褥,有天必有地,焉能缺失垫肚之物?
更惑,复问:既有被褥,何再生男女?奶奶却一笑了之,不再理睬,日后,复又追问数次,均是无疾而终。
奶奶西去已久,此节依然萦怀,是记,不知师台能否为之解疑释惑?
老师看了,自然连连摇头,当即批了六个字:文氓也?流氓乎?让爰慧留学重写。并不无威胁地说,若再弄出这一种狗屁东西,一定全数转呈给他的父母。
不料,罘浼的文章更是有点狗屁不通,老师竟然当做笑话,在课堂上大声念了出来。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
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身长千里。……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注释:引自《山海经·海外北经》】
当时,罘浼显得十分委屈,默声哭了,还把作文簿扯了一个稀巴烂。过后几天,爰慧才敢问她。
原来她想说她父亲的府衙所在,一座名为钟山的大山,山前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上面有两个象巨大的眼睛一般的东西,圆形,带有眼帘一样的门,那门一开,则山下顿时亮如白昼,一闭,立刻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如此巨大的分野,自然叫人难以释怀。
后面的东西,不用她再费劲比划了,我自然能猜出几分。原来她家所居的钟山,肯定是一个绵延百里的军事要塞,制军大人,不住在军事要塞,还能住在什么地方?她说她的族人称之为烛阴的那个神灵,毫无疑问是一架硕大无朋的军用探照灯了,本地也能见到,配属防空系统,只是可能不如她们那里的巨大,经常开闭。
这种机电的玩意,自然也不用吃喝拉撒睡了。至于其他的东西,以她的脑力,确实也是难以分别,所以,就把她所见到的这一切,笼而统之地描绘成了一个人面蛇身的大怪物。其中所谓的吹为冬,呼为夏,意思就该是吃进热气,放出冷气,不是空调,又能是什么?那肯定是要塞里面安装的空调系统。那么多人,猫在山洞里,不用空调还行?不幸的是,他们一定把空调的换气口,也装在那个红色的灯塔下面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为难了人家小姑娘?
要说一点也不为奇怪,人家确实是按照自己的视角,摹写了一件无法理解的东西,至于语词架构,对于一个尚未彻底开化的混血后裔来说,又能有多高的要求?谁都知道,只要超过手指脚趾之数的算术,罘浼准定出错,读了几年书,到现在还闹不清零这个数字,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只缘比照着自己手指头和脚趾头的数目,始终找不到零的位置。
同时,我也感到一种惊喜,按照罘浼的智能水平,绝对不可能编造出如此离奇古怪的事物,倘若确实无误,说不定日后可以鼓动爰慧到她父亲那里一访,没准儿,我们特遣队的余部,正在那里帮助中洲土著设计防务,筹划建设呢。
爰慧在成长,我自然也在进步,通过爰慧的感官,我在熟悉和研究这个星球的历史。到了这会儿,我越来越认定中洲人的血脉里,一定流淌着先遣队的血液,我们的特遣队,正是踏着祖先的足迹而来。我也深知,就是在我们的星球上,都不可能将这种军事机密,广而告之。要想完全彻底地解开这个谜,唯有亲身一往了。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替人家辩白一下,虽然我记着从前的教训,还不想过早现身,但转换了一种方法,灵感传输,让我的替身觉得所有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念头。这一种方法,已经屡试不爽。
我的替身,正是按照我的意旨做了,不料想,却又招来老师当场一通呵斥,问他到底是谁在写作文,哪有寥寥几句,却需要连篇累牍的注解?而且还不是自己亲自去解说,偏要让别人——该不是你小子心甘情愿给人家当书童吧?老师不怀好意地反诘——来替她放马后炮?
没招,只得回头再去骗罘浼,说是老师也已经知道自己误会了,只是碍于师道尊严,不好意思公然道歉。姑娘听了,不免有一点将信将疑,好在人家也不可能去对质,总算也是有所释然,不再一天到晚皱眉蹙额。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始终没有上进心,一个天生底子就微薄,爰慧和罘浼,就这样成了整个州立学堂里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对。每次差生留学,自然也就饶不了他们两个。
002
这样的对象,自然逃不出稷腾的眼底。只要有戏弄罘浼的机会,当然人家是最起劲的一个。不过,我却也知道此人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想制造一种势态,以便让姑娘乖乖地趋附于自己的麾下,而且不是一般的屈服,人家馋涎得更多。来不及消耗的荷尔蒙,从那张铺满粉刺的脸上都快淌下来了。
我的替身,虽然对两性关系还不十分热衷,他的这点年纪,若在我们的星球上,确实还不够资格谈情说爱。可毕竟是一个短命的地球人类,也算是到了对男女之事无师自通的时光了。稷腾的那点用心,根本不用我提醒,他已能洞悉一个大概:完全是既想做表子,又想立牌坊的那一种。
中洲大地,自有一种看不见的辐射力存在,越是靠近中土,越是观念保守。公然勾引旧人女子,哪怕是混血儿,只要被公认是旧人后裔的任何一个新人男子,都将遭到世间的唾弃。若是新人女子,那更不用说了,所以一些深宫怨妇,宁愿跟自己的宠物寻欢作乐,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一个旧人来做面首——尽管人家都是新人女子理想之中的种马。
历山这里,虽说也不乏新旧私通的奇闻逸事,却总都是隐身在深宫秘帏之中,大多发生在主仆之间,只要手脚做的干净,外人很少能够知道。反过来,若在被迫无奈的情形下,失身于人,则可换得一掬同情之泪。据说有一些野蛮的旧人部落,时常会把一些孤落在外,身只影单的新人男女强行掳走。而旧人,不管男女,据说个个都是淫荡无比。至于生吞活剥的传言,更是耸人听闻。
稷腾那家伙觊觎之心不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似乎他就等着有那么一天,罘浼被激得野性大发,不管不顾,反过来冲上去将他狠狠蹂躏一番。说一个大实话,爰慧也确实是有点担心,不过不是替那个登徒子——那正是人家梦寐以求的好事。若操那份闲心,我的替身那可算是名副其实的精神病了。传闻如此,他只是担心那个无辜的姑娘,就怕她一失耐性,跌进了人家早就设好的陷井。
罘浼确实是有一点野性,却表现为一种非常特别的冷漠。就象一头不怒自威的巨象,根本不屑于一只小小鼹鼠的挑衅。假如不早已是知晓了她的来龙去脉,我真怀疑她是否跟我的父君存有某种血缘关系。那种眼神,让人偷眼窥去,永远也不能忘怀,冷得有如两个凝结于深潭之上的冰窟窿,明澈却又显得空洞,什么都不在她的眼里,一概视而不见。
也该怪老师多事,大概受了总捕大人的嘱托,每一次差生放学,总是关照爰慧陪护罘浼一段。他们两家,均算是本城的显赫门庭,都有幸在同一个非常隐秘的半山腰里面择地而居,自然同路,义不容辞。歧视旧人,唾弃混血儿,似乎已经成为中洲大地的一种风俗,即使当街无端挑衅,肆意谩骂,也不会有人伸手劝拦。虽说慑于罘家的威势,谁也不敢对她过分,但在街面上就很难说了,毕竟谁也不会在额头上挂着自家的门牌。
据我所知,其中根本的原因,还是新人自身的繁衍能力有限,无论人口的数量,还是质量,均远远低于旧人,时时刻刻都有被淹灭的危机,而那种非常有限的繁衍能力,倒不是因为生产过少,而是成活率太低。往往是一对新人夫妇含辛茹苦,生养七八十来次,到头来才有一两个孩儿,承欢膝下。名副其实的广种薄收,自然就不难理解那一种心情了,又不得不囿于传统的观念,爹不亲娘不疼的混血儿,自然是最理想的出气筒了。
据说,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溶血现象,很容易造成流产和死胎,即使侥幸存活,也大多体质孱弱,多病多灾,就象我的替身一样。按照我的遗传学知识分析,这原因,应该不在那些地球人类的外星人祖先身上,否则,旧人也不会幸免,实际上,旧人的繁衍速度,已经快赶上那些一胎多生的猪狗牛羊了。而且,全世界的新人都是如此,那些外星人祖先,却都不是来自同一个星球,很可能是在地球大规模人种改造之前,新人一脉,就已暗藏危机。再从人文方面着眼,他们一脉相承的伦理观念,倒很象是一个罪魁祸首,一味追求血统纯正,不说百分之一百的近亲繁殖,势必导致生育圈子过于狭小,这在我们星球的人种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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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之中,我还感觉到老师的另外一番苦心。一个和蔼慈祥的老妇人,非常同情爰慧的遭遇,看他的时候,总是透着几分他母亲眼里才有的关爱。依照我的猜想,人家肯定认为爰慧是一个不可能恢复正常的疯子,将来娶一个物以稀为贵的新人女子,肯定不容易,即使能够勉强,也不一定生活得幸福。而罘浼的先天不足,正好跟他般配。再说顾及到爰慧所谓的精神缺陷,人们也不一定会过分追究新旧的禁锢。
倘若不是因为自身的条件限制,按照这里的风俗,他们两个确实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如罘浼这样年龄的姑娘,在一般庶民家庭,恐怕早已做了母亲,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孩子。就象那个根本见不得雌货的稷腾,据说两年前就当上了父亲。实际上,家里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爰慧的婚事,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实际上是我不愿意,大事未了,我岂能让我的替身被老婆孩子热炕头给拴住?不知是出于天生的排异心理,还是我的色身缺失,似乎也抑制了我的情欲,男女之事,这十六年来,我可算是一直处之泰然。
但愿是爰慧的母亲猜想得对,根本不是什么毛病,只是还没有遇到真正可心人儿,就象我之于相柳一般。人家最好的理由,便是自己的丈夫,自然也就是爰慧的生身父亲,遇见他母亲之前,据说此人一直是心无旁鹜,坐怀不乱,嗣后则如蕴积多年的火山,猛然喷发,一发而不可收拾。
爰慧的父亲结婚时,在地球人类中已算是一个中年人了,三十岁刚过,跟他的爱人相差了整整一个婚龄。我的老天爷,整整多一十五个年头,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熬过来的,一般的庶民子弟,已经完全可以结两回婚了。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曾听爰家的下人在背后议论,都说老爷的种苗储存过久,难说不变,才会产下爰慧这样一种畸形怪胎。
也许不让爰慧陪罘浼,事情就不会那么复杂,只要看到稷腾的那双眼睛,我的替身就该懂得什么叫做妒火中烧了。开始,人家只是暗暗盯梢,期望着爰慧有朝一日,按捺不住,在半途上作出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来,好让他逮个正着。
要说也该算耳鬓时常厮磨,日久必定生情,从中发生一些变故,也是在所难免。可我的替身也实在令人失望,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将生身父亲的美德进行到底,一面孔的正人君子,也是始终心无旁鹜,目不斜视。
过后替他回想一下,恐怕当时连身旁的罘浼,也会不知不觉地感到一种难言的失望。我想,这也不能排除我的作用,假如我生前就是风流成性,恐怕这会儿也会撺掇挑唆。那姑娘毕竟是一个难得的尤物,单从外表上看,别说名花有主的望沐,就连含苞待放的相柳,似乎也要稍逊一筹。
久窥无机,稷腾便改了主意,纠集了几个对他死心塌地的跟屁虫,在半路上拦截了他们两个,磕磕碰碰,把大路当成窄巷一样,意图激惹人家。
依照爰慧的脾气,自然不会轻易理睬,他的心里,甚至不乏一点恶作剧式的兴奋。仿佛带了一个随身舞台,更象过年舞龙游街,一路行来,一路观赏。个中丑角,自然只能是稷腾了,他们两个愈是不理不睬不生气,人家愈是急扯白脸恼羞怒,那一副馋涎欲滴的腔调,简直连猴子都不如,活象了一条几天没有找着肉骨头的疯狗。
再不奏效,稷腾就干脆对我的替身推来搡去。对罘浼,多少还存一点顾忌之心,不敢直接去碰,最多是揩一下油而已。爰慧居然能够拿捏住对方这种心理,只要不动罘浼的一根毫毛,爰慧就躲,反正他的体格本来瘦小,就跟一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孩子一样——这本